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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奥林匹亚

水是最好的,黄金也是,
在夜晚闪耀光芒,胜过世间所有珍宝。
但是,我亲爱的灵魂,
如果你想歌颂一场真正的比赛,
正如在白昼仰望孤寂的天空,
试图寻找比太阳更耀眼的星辰。
世间没有什么比得上,
奥林匹亚赛场上的光彩与辉煌。

——品达,《奥林匹亚颂歌》( Olympian Odes 1.1—12)

公元前6世纪末、5世纪初最著名的抒情诗人,来自维奥蒂亚的品达,曾如此歌颂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古希腊重大体育竞技会的获胜者会委托品达这样的诗人把他们短暂的胜利转化为永恒的声誉。可以说,就像在赛场上那样,他们得偿所愿了。第1届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的举办距今约2800年,品达逝世也近2500年,但他的胜利颂歌依然在被人传诵。

那时的比赛是顶级名流之间的交流。具体到《奥林匹亚颂歌》,则是一位君王和一位著名诗人的故事,由叙拉古僭主希罗委托品达所作。希罗在整个地中海世界都很有名,不仅因为他是西西里岛叙拉古的统治者,还因为他对西西里地区的所有希腊人建立了有效统治,可以说,他是当时欧洲权力最大的人。他在公元前476年竞技会的赛马项目中获胜之后,付给品达一大笔酬劳,以便让全世界,尤其是他的对手,都能知道他的成就。这并不是他唯一一次让品达歌颂自己在体育上的成就。 (1) 通常情况下,品达不仅会创作词曲,还会训练合唱队,让他们在首次公开表演中演唱颂歌。

奥林匹亚位于希腊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西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中部大部分地区崎岖多山,群山又被沿海平原包围,奥林匹亚就在其中一片美丽的平原上,被克洛诺斯山陡峭的山坡环绕。两条河流在奥林匹亚交汇——水量小的是哥罗底亚斯河,水量大的是艾尔菲奥斯河,后者常年不会干涸,这在希腊南部较为罕见。奥林匹亚地势低洼、气候潮湿,到处都是牛蛙和高大的芦苇。古时候,人们向“避讳苍蝇者”宙斯祈祷,祈求不受害虫侵扰。信徒们坚信这会有用:罗马作家艾利安在公元2世纪末或3世纪初记载,竞技会期间,苍蝇会主动远离赛场,飞到艾尔菲奥斯河的另一畔。 (2)

最初,古代竞技会主要由当地选手参加,但其赛场的地理位置有利于赛事逐渐国际化,因为奥林匹亚地处偏远,所以对所有希腊人来说,到达那里的便捷程度(或困难程度)都相同。奥林匹亚附近唯一能在规模和重要程度上与之匹敌的只有位于其北部的伊利斯,两地相距两天的脚程。公元前8世纪,伊利斯才真正开始发展为城邦,但从国际地位来讲,它在几十年间其实一直都微不足道。比萨镇离奥林匹亚更近(所以奥林匹亚有时候被诗人称作“比萨”),但只是一座农业小镇。除此以外,奥林匹亚东边有伯罗奔尼撒的山脉阻挡,西边则被大海隔绝。

对大多数访客而言,比起走路或乘马车、骡车,坐船去奥林匹亚更加便捷。对任何人,尤其对大希腊地区(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的希腊人来说,坐船虽然耗时间,却是一种切实可行的出行方式。附近的海岸线上绵延着沙滩,船只靠岸很方便, 再走几千米就能到奥林匹亚,而且那里还有一两个小港口。古代的海岸线比如今的更靠近奥林匹亚,因此轻型船只完全可以沿艾尔菲奥斯河(从奥林匹亚西边汇入爱奥尼亚海)航行,抵达赛场。

发掘遗址

几个世纪的河流改道,毁掉了奥林匹亚的一部分遗址,地震更加剧了破坏,而近期的研究提出了这样一种可能:公元6世纪中期,奥林匹亚曾遭遇海啸。无论原因如何,奥林匹亚遗址后来被几米深的淤泥覆盖着。当然,当地人知道那里不只有淤泥,因为在洪水冲刷或耕地开垦后,他们会在淤泥之下挖出一些陶瓷碎片、破碎的瓦片以及古老石雕的残片。不过,这个遗址直到1766年,才由英国探险家、古文物研究者理查德·钱德勒,在致力于研究希腊和罗马艺术的伦敦业余者协会赞助下,于探险途中正式“发现”。

1829年,法国人着手对奥林匹亚遗址进行首次发掘(由建筑师纪尧姆-阿贝尔·布卢埃指导,他后来完成了巴黎凯旋门的修建),但他们仅仅发掘出一部分宙斯神庙。法国人对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考察实际上带有军事目的,布卢埃及其同事,还有其他一些科学家和艺术家,都参与了这次考察。法国人进行考察的原因是希腊当时正处在一场革命中,他们希望能将自己从土耳其人近四百年的统治中解放出来,但希腊人仅靠自己没办法反抗成功,因为他们的自由战士时常内斗。当时,不仅有法国人在帮助希腊人,英国人和俄罗斯人,甚至还有一些从遥远的美利坚来的“亲希腊人士”也是同样。最著名的“亲希腊人士”是英格兰的拜伦勋爵,作为英国贵族和畅销诗人,他借自己的名望为希腊革命募集了大量财力、物力支持,后在战争期间病逝于希腊中部的迈索隆吉翁。希腊独立战争爆发于1821年,但直至1832年才正式取得胜利。

成功独立后,希腊人日益高涨的民族自豪感让新成立的希腊共和国更加重视本国文物,并建立起自己的考古研究事业。希腊人给予欧洲强国及美国的考古机构以研究资格,允许他们进行适当、谨慎、科学的挖掘。同一时期,伦敦、柏林、巴黎等地纷纷建起了大型博物馆,因为许多贵族及私人收藏家手中的珍品与文物也被上交给了国家。这些博物馆象征着国家实力,而其中的藏品更被视为国家势力扩张到了世界上那些遥远、神秘地区的证据。

经过漫长的谈判,奥林匹亚的发掘工作交到了德国人手中,并在德国考古研究所的主持下,于1875年开始。有史以来第一次,人们对挖掘成果进行了明确的分配:按协定,所有考古发现仍归希腊所有(这样文物就不会像早年一样被带回德国),不过德国人有权发表这些文物发现及考古成果。第一次发掘工作于1881年结束;第二次从1936年持续至1941年,与德国在战时占领希腊的时间部分重合;第三次于1952年开始,此后每年都会进行。由于遗址面积很大,考古工作相当艰苦,所以发掘工作还在继续。直至今日,甚至连体育馆都还没有完全露出真容。

乔治·戈登(1788—1824),第六代拜伦男爵。作为顶级名流,他用自己的名望为希腊的自由事业提供支持。托马斯·菲利普斯作于1813年。

阿尔提斯和它的拜访者

奥林匹亚的中心区域是阿尔提斯,敬奉宙斯的圣域。这里对宙斯的崇拜始于公元前11世纪,他的一座神谕所就位于此地。这座神谕所好像专门赐予军事方面的启示,我们现在很难知道它究竟灵验与否,因为它的名声被位于希腊中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掩盖了。奥林匹亚从公元前8世纪开始举办某种形式的比赛,一直持续到公元4世纪末,当时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大帝信仰基督教,将竞技会视为异教徒的仪式,因此将其叫停。这11个世纪中,许多建筑在阿尔提斯修建起来,包括一座建造于公元前5世纪的宏伟的宙斯神庙。经过不断发展,现代参观者面对的阿尔提斯是一片杂乱堆砌着大量石块的令人费解的区域,所以一本好的旅行指南或一位好的向导,成了来此参观的必备条件。最早的旅行指南由马格尼西亚(位于小亚细亚,今土耳其境内)的帕萨尼亚斯著于公元2世纪。他遍游希腊南部(当时是罗马的亚该亚行省),记录下所见古迹,并在奥林匹亚逗留了很长时间。第一批考古学家经常参考他的作品,以便弄清自己发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阿尔提斯今天的拥挤会让人想到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的繁忙景象。成千上万的观众、小贩、奴隶(劳工或服侍主人的随从)、诗人、艺人、运动员、祭司、占卜者、城邦代表以及竞技会的官员从各地前来,在或神圣或世俗的建筑之间、在诸神与运动员的雕像之间穿行。古代竞技会的参与者可以说真是来自希腊社会的各个阶层。罗马时期马其顿王国的贝罗埃亚就曾留下一则铭文,纪念一位名叫卡西利斯的烘焙师八次造访奥林匹亚的经历。 (3) 这里有许多向游客出售食物和纪念品的摊位,附近的河流则提供了充足的水源。此外,每次举办竞技会前,人们还会多挖几口井。

当时,最早的体育场中的前两座已经建成,有部分位于阿尔提斯内部,但到公元前4世纪后期,不断增建的建筑让那个区域拥挤起来,于是人们在阿尔提斯东边建起一个新的体育场——这是几个世纪里的第三次修建(共有五次)。由于第四、五次翻新带来的变化和改进不明显,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基本上还是第三次修建后的样子。这是一座了不起的建筑,其人员容量证明着这场古老竞技会爆棚的人气:斜坡式观赛席能容纳四万名观众,相当于今天切尔西足球俱乐部著名的斯坦福桥球场或者芝加哥小熊队主场瑞格利球场的承载力。只有很少一部分座位是石制的,而且被砌高了:一组在跑道的南侧,为裁判和一些显要人物准备;另一组在北侧,留给当地德墨忒尔的女祭司。女祭司在竞技会开始时会被分配承担相应的职责,但我们尚不清楚她在整个过程中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学者们倾向于认为她的出席代表着对过往的传承。运动员会通过一道于公元前4世纪即将结束之际建成的拱形门廊进入体育场。

为了体验参加古希腊世界最盛大的宗教庆典的激动与兴奋,观众通常要忍受数周的艰苦旅行,而一旦抵达了奥林匹亚,他们需要面对的不仅是酷热和不卫生的环境、露天住宿的条件、不断拥挤推搡的人群,还必须时刻提防窃贼。人们在神圣的阿尔提斯外围,甚至在更远的距离之外搭起帐篷、筑起小屋(除了避免过度拥挤,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必须避免人类排泄物的气味玷污阿尔提斯)。来自同一城邦的游客很可能会连续几届竞技会都在这里占据同一块空地。赛马场以南、环艾尔菲奥斯河的一片平地很受大家欢迎。聚集地的划分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人们的阶级分化。富人占据着丘陵的斜坡,在那里感受徐徐清风;穷人只能汗流浃背地聚集在闷热的低处。

富人住在正经的帐篷里,有奴隶照料;而穷人只能把布料挂在树枝之间,或用竿子撑起,以此勉强遮风挡雨,或者干脆露天而眠。毕竟,竞技会在盛夏举行,天气非常炎热,据说,米利都的泰勒斯(古希腊七贤之一)就是在公元前548年的古代竞技会期间因中暑而去世的。 (4) 参赛者被安置在体育馆附属的房间里,或者说至少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是这样安排的——在此之前,他们也得像其他人一样露营。第一家设有餐厅的旅馆建于公元前4世纪末,由纳克索斯岛的富人列奥尼达斯捐资,但作为高端设施,只接受极少数人住宿。

希腊身份

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无论是来自少数著名大城邦还是来自大多偏远小城邦,来到奥林匹亚的每个人都认为彼此之间有亲缘关系。古代竞技会是对他们“希腊身份”的肯定,尤其对那些来自海外或希腊世界边缘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公元前5世纪,哈利卡纳苏斯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说过,能把所有希腊人——无论住在哪里——捆绑在一起的东西,是他们共同信奉的诸神的神殿以及庆典和仪式。 (5) 他当时想到的就是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和其他类似的庆典。古代竞技会这样为大家所共享的宗教庆典让希腊人有了承认其文化统一的机会,尽管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往往并不能掩饰他们之间的政治分歧。

那时的“希腊人”不仅居住在我们今天所知的希腊境内,还分散在地中海和黑海沿岸的各城邦。大约从公元前5世纪中期开始,奥林匹亚开始任命“Hellanodikai”,即“希腊人的裁判”,其职责之一就是确保所有参加竞技会的选手都是真正的希腊人,拥有城邦的完整公民权(尤其不能是奴隶),并在城邦中具有良好的声誉。几个世纪以来,希腊身份都是参加古代竞技会的先决条件,但到公元前3世纪末,罗马人成了地中海世界的新主人,为了迎合他们,该要求有所放宽(虽然罗马人事实上只参加了与马术有关的比赛,其他项目仍留给希腊人)。

希腊社会惯常的排他性和等级结构的划分,也适用于参赛者和观众:运动员全是男性; 奴隶只能在马术比赛中作为主人的代理人参赛;已婚女性(除了德墨忒尔的女祭司)和非希腊人甚至不被允许观看比赛(但可以观看其他一些庆祝活动)。女性大多在青春期后不久就结婚了,所以只有非常年轻的女性,也就是青春期的少女,才可以进场观赛。在菲洛斯特拉图斯于公元3世纪记载的一个古代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竞技会对女性的禁止程度。一位名叫费雷尼丝的母亲从罗德岛陪儿子佩西霍多斯前往奥林匹亚参加拳击比赛,并女扮男装混入了教练坐席。佩西霍多斯获胜时,她开心得跳起来,一下子把衣服弄乱,露出了马脚。从此以后,法官便拥有了强迫包括教练在内的所有人员脱光衣服,以便核验身份的权力。 (6)

宙斯神庙

尽管地理位置偏远,圣地阿尔提斯还是逐渐发展成了古代地中海地区最壮丽的地方之一。阿尔提斯最抢眼的建筑是宙斯神庙,这是整个伯罗奔尼撒地区最大的庙宇,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由伊利斯城邦建造:伊利斯人与比萨的阿卡狄亚人为争夺奥林匹亚的控制权,斗争了至少两个世纪,修建这座神庙就是为了纪念斗争胜利。 神殿的规模非常大,由于采用本土不出产的大理石修建过于昂贵,所以人们采用了一种更加实惠、含化石的石灰岩,再为其加上涂层,使其获得了类似大理石的外观。

公元前5世纪的最后30多年,神庙拥有了古代世界公认的奇迹之一——宙斯坐在宝座上的神像,高达13米,由雅典著名雕塑家、建筑师菲迪亚斯雕筑。建造神像的材料选用了黄金和象牙,镶嵌在木质框架上。这不仅是因为黄金和象牙光彩夺目,还因为如果采用传统材料,比如空心铜或石头,雕像会过于沉重。在菲迪亚斯看来,宙斯应该庄严而不凶猛,因为他是胜利的使者。

公元前5世纪30年代初,菲迪亚斯曾成功设计并雕筑了雅典新帕特农神庙中的雅典娜神像。那尊以黄金和象牙为材料的神像,证明了菲迪亚斯制作巨型雕塑的能力,所以宙斯神像的雕筑工作也委派给了他。令人惊讶的是,考古学家在奥林匹亚遗址幸运地发现了一个刻有菲迪亚斯名字的杯子, 还有宙斯神像部分衣饰的陶模碎片,进而确定了菲迪亚斯工作室的遗址被掩埋在一座基督教教堂之下。这些残片能留存如此之久,可能是因为菲迪亚斯建成宙斯神像后声名大振,他的工作室也被保留下来,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博物馆。这间与宙斯神庙并排而立的工作室,完全复制了神庙内部安置神像的房间,方便菲迪亚斯在比例精准的空间里雕筑神像。神像在工作室做好后被拆分,运到神庙内部之后再重新组装。

公元2世纪时,宙斯神像仍然存在,帕萨尼亚斯在他的希腊之行中目睹到:

这位神坐在宝座上,身体用黄金、象牙雕制,头上戴着看起来像是用橄榄枝做成的花环。他右手托着的胜利女神小雕像,也用黄金、象牙做成,头上束着发带、戴着花环;左手持权杖,上面装饰着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金属,顶部栖着一只鹰。神的鞋履和长袍也用黄金制成,袍上饰有各种图案和百合花。神的宝座由黄金、宝石、乌木和象牙点缀,上面绘有图案、刻着浮雕。四座胜利女神的雕像,被塑造成正在跳舞的女郎模样,舞动于宝座的每根脚饰中。 (7)

这座神像在奥林匹亚一直留存到公元4世纪末,后被运到君士坦丁堡,也就是被称作“第二罗马”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公元475年,一场大火吞没了君士坦丁堡市中心,宙斯神像也葬身于此。

运动员在阿尔提斯的首次集合就在宙斯神庙旁。装饰神庙的彩绘雕塑向他们展示着英雄的气概与荣耀的典范,并激励他们实现古老的荷马式理想:“永远做最杰出的人,永远超越他人。” (8) 今天,这些雕塑在奥林匹亚博物馆中以与人类视线相平的高度被优雅地陈列出来,只是上面的彩绘早已褪色。彩绘雕塑描绘了赫拉克勒斯的功绩(因为他正是力量和男子气概的典范),还介绍了当地英雄佩洛普斯(伯罗奔尼撒半岛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意为“佩洛普斯之岛”)的传说:在与比萨王俄诺玛俄斯的战车比赛中,佩洛普斯没有依靠诡计,而是凭着神的护佑获得了胜利(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我们后面会提及)。这个故事传达了一则信息,即凡人可以在神的激励下获得胜利。传说中,佩洛普斯原本是个凡人,后来却超越了凡人,成为古希腊宗教观念中的“英雄”。对奥林匹亚的运动员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榜样。此外,雕塑还表现了拉庇泰人与野蛮的半人半马族肯陶洛斯人的战斗。 拉庇泰人被描绘成运动员(尤其是摔跤手)的形象,向雄心勃勃的真正的运动员传达了一则显而易见的信息:凭借卓越的训练,人类也能战胜野兽。

宙斯神像,由雅典的菲迪亚斯建造,是吸引人们来奥林匹亚参观和朝圣的主要原因之一,也被认为是世界奇迹之一。

辉煌的阿尔提斯

奥林匹亚不仅仅是宙斯的圣地。到公元前3世纪早期,阿尔提斯已经建起了宙斯之妻赫拉的神庙(希腊现存最古老的神庙,可追溯至公元前6世纪早期)和众神之母瑞亚的神庙、古老的佩洛普斯祭坛、神圣的宙斯祭坛、美丽却恶名昭彰的圆形神庙(由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腓力二世修建,他将自己和家人塑造成了神的样子)、宏伟的行政建筑、用于遮阴躲雨和购物的柱廊、装满了获胜运动员和城邦奉献的各种珍宝的宝库、一座供运动员训练用的巨大体育馆、列奥尼达斯的旅馆以及许多其他大型建筑。

宙斯祭坛位于阿尔提斯一片开阔的土地上,不属于任何一种结构,完全由燃烧祭品产生的大量灰烬和残骸堆积而成,这些灰烬和残骸因不断献祭、焚烧的动物祭品产生的油脂而凝固。人们不仅在每四年一次的节庆中献祭动物,其间也会定期举行这种仪式。即使不在古代竞技会期间,这里也绝不会被冷落,经常有朝圣者来此献奉。到了于公元2世纪写就《希腊志》( Description of Greece )的希腊旅行作家帕萨尼亚斯的时代,祭品灰烬堆起的祭坛已成圆锥体,高7米,底部周长38米。祭坛是阶梯式的,方便祭祀者登上顶端。尽管它体积庞大、性质特殊,但并非独一无二,附近的黎凯乌姆山上还有一座类似的祭坛,那里是另一个以敬奉宙斯为目的而举办竞技会的地方。传说宙斯为了宣称对阿尔提斯的所有权(可能是为了把它从其他更古老的神手里夺过来),向奥林匹亚掷下雷电,而宙斯祭坛所在处就是雷击的地方。

古代竞技会期间,人们每天都会以动物为牺牲,举行献祭仪式,其中“百牲祭”(hecatomb)最为盛大。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一百头牛的牺牲”,实际上可以指代任何大规模的活物献祭,且动物的数量可以不足一百,但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昂贵献祭。这些祭品通常由城邦或富有公民奉献,而非古代竞技会的组织者提供。百牲祭是一场重大而混乱的活动:牛被一头接一头地宰杀、切开,肉块或在祭坛当场烧烤,或分给人们各自烹调,同朋友或仆从一起享用。在希腊,聚餐是动物祭祀之后的经典项目,而庆典也就在献祭和盛宴的欢乐中圆满落幕了。那时的聚餐没有素食主义者的一席之地,不过古埃及瑙克拉提斯的阿忒纳乌斯在公元2世纪记述过一件不大可能发生的事:神秘主义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哲学思想的追随者、来自阿克拉伽斯的恩培多克勒(生于一个古代竞技会获胜者家庭),曾用大麦面团和蜂蜜做出一头美味的牛,在祭典上奉献了出来。 (9)

阿尔提斯也有雕像,但如今只有少部分雕像底座留存下来,分散在阿尔提斯各处。那里曾经遍地雕像,排列在每条道路两旁,纪念体育比赛和战争的胜利。奥林匹亚不仅是圣地,是举行体育竞技会的场所,也是博物馆和名人堂。那些雕像通常是真人大小,有一些是摆出英雄姿态的独立人像,另一些的造型则反映出他们赢得的比赛项目。马术雕像尤为醒目,其中最大的一座包括一整驾青铜驷马战车。最高的一座是曼德雕塑家帕奥尼斯的胜利女神尼姬雕像,公元前5世纪20年代末由美塞尼亚人敬奉。公元前425年,美塞尼亚人在斯法克特里亚之战中戏剧性地战胜了无往不胜的斯巴达人后,奉献了这座雕像以作纪念。雕像矗立于9米高的柱子上,描绘了胜利女神从天而降至阿尔提斯的样子。 胜利是奥林匹亚的重中之重,但胜利女神却擅长以迅捷的脚步前行。公元前3世纪早期,一座能与这尊胜利女神的高度相媲美的雕像完成了——埃及法老托勒密二世及其妻子(也是他的姐姐)阿西诺亚的镀金雕像,矗立在主柱廊前一根8米多高的立柱上。

马其顿的腓力二世(公元前382—前336年),希腊征服者,命人建造了这座漂亮的圆形建筑,用以展示家族成员的镀金雕像,也彰显他的权力。

一旦获得奥林匹亚官方许可,获胜的运动员本人或其家乡就会竖起冠军的雕像。这些雕像实际上是为了向神还愿。如果说胜利是神恩赐的,那么奉献给神一座雕像就是表达感谢的方式。委托雕塑家制作雕塑以纪念胜利的方式,始于公元前6世纪初,当时,按照真人外表制作雕像才刚兴起,所以这些雕像相当令人震撼。奥林匹亚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后来欧洲的人像雕塑传统的形成。当然,不一定每座雕像都能精准再现胜利者的容貌和形体。许多雕像都经过美化,只有其上镌刻的铭文透露出与雕像原型有关的细节,但至少人体雕塑仍起源于此,或者说随着胜利女神雕像问世,人体雕塑得到了极大的弘扬。这就是为什么直到几个世纪后,占领了埃及和叙利亚的希腊-马其顿国王们,即便宫廷奢华又优雅,却仍喜欢塑造自己裸体的英雄形象。赤裸的运动员身体成为男子气概的原型,而运动员的姿态也给了雕塑家展示精湛技艺的机会。

体育场拱形入口边上有许多宙斯铜像,铜像的底座上刻有试图在比赛中作弊的人的名字,比如有些选手想绊倒对手,有些贿赂裁判或其他选手,有些劝说自己的对手放水,还有些代表自己不具备其公民身份的城邦参赛。据说还有人诅咒其他运动员,例如,“如果欧提其安参加摔跤比赛,请让他摔倒出丑”。假使裁判发现了刻有诅咒的石板,应该也会将其算成作弊行为。 (10) 为了激发地下世界的神灵施展出他们的力量、完成他们的使命,这类诅咒通常会被埋在地里。不过,作弊者的雕像很少,只在公元前4世纪短暂出现过一些,并且需要作弊者或其母邦支付制作雕像的可观费用。在其他时期,作弊者必须承受被公开鞭刑的羞辱,并缴纳巨额罚款。

肯陶洛斯人与拉庇泰人的战斗。该雕塑位于宙斯神庙西面的山形墙上,展现了训练有素、有运动技能的人类对对手的压制。

体育场的阶梯式观众席上,到处都钉着木桩,上面挂着战场上的敌人身穿的盔甲,所以每个木桩看起来都隐约像个人。奥林匹亚是庆祝胜利的主要地点,是敬奉的最佳场所,所以人们喜欢把战利品送到这里。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人们应该把在战争中获得利益的十分之一奉献给神,这是奥林匹亚变得极其富有的原因之一。运动员在场下比赛时,战利品就在高处守望着他们,还能给少数观众提供一些荫蔽。

随着时间的推移,奥林匹亚的建筑越发宏伟壮丽。大量钱财花在了装饰场址上,维持赛事运营想必也需要巨额费用。这些钱一部分来自伊利斯的公共财库(包括休赛期间把体育场作为农田出租的盈利),另一部分来自富人自愿或义务的捐赠(这是古希腊人的惯例,因为他们缺乏正规的所得税制度)。虽然奥林匹亚不收入场费,但观众也会捐赠财物,所以古代竞技会至少可以达到收支平衡。即便出现资金短缺的情况,伊利斯可能也不大介意,因为通过举办竞技会,就算没有获得足够的真金白银这种物质上的资本,他们也能得到象征性的资本——巨大的声望。 EFmDEHYz3GrZhDQLJHlO8K/dE1qPb/5apiMVYyDi1kWEWuPH+2Z7DOMo2QPyWX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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