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科学处是联邦调查局处理系列杀人案的部门。史达琳的办公室在大楼底层,那里的空气清凉而平静。装修人员近年来曾经努力在他们的色盘上选择可以使这地下室明亮的色彩,其结果并不比殡仪馆的化妆更为成功。
处长办公室还维持着原来的褐色和棕色,高高的窗户配着咖啡色的格子窗帘。克劳福德就坐在那儿的办公桌边办公,周围是乱七八糟的文件。
敲门声,克劳福德抬头看见一个叫他高兴的人―克拉丽丝·史达琳站在门口。
克劳福德微笑了,从椅子边站起来。他常和史达琳站着谈话,那是他俩给自己的关系拟订的一种默契的仪式。两人不用握手。
“我听说你去医院看过我,”史达琳说,“抱歉没有见到你。”
“我正在高兴他们那么快就让你走掉了。”他说,“告诉我你的耳朵怎么样,没有事了吧?”
“你要是喜欢花椰菜的话,这耳朵倒挺好。他们告诉我说慢慢会消肿的,大部分会消掉。”她的耳朵给头发遮住了,她没有让他看。
短暂的沉默。
“他们要我对袭击的失败承担责任,克劳福德先生,承担伊芙尔达·德拉姆戈之死的责任,全部责任。他们都像土狼一样,可又突然打住了,溜掉了,有什么东西把他们赶跑了。”
“说不定你有一个天使保护呢,史达琳。”
“说不定有一个呢,你也为这事付出了代价吧,克劳福德先生?”
克劳福德摇摇头。“请关上门,史达琳。”克劳福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克里内克斯纸巾擦着眼镜,“只要可能,我倒是愿意付出代价的。可我自己没有条件。要是马丁参议员 还在位,你也许能得到一点保护……他们这次袭击白白失去了约翰·布里格姆―就那么浪费了。要是他们把你再像约翰一样浪费掉,就太不像话了。我的感觉简直像是我在把你和约翰往吉普车前面推。”
克劳福德涨红了脸,史达琳回忆起他在约翰·布里格姆墓前的刺骨寒风里的脸。克劳福德从没有向她讲过自己为此事所进行的斗争。
“你是做了努力的,克劳福德先生。”
“我做了努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高兴。费了一点力。”
费力。“ 费力 ”在他俩的私人词汇里含有褒义,意味着某种特定的直接工作,澄清了气氛。只要能够,他们从不谈起困扰联邦调查局中央的官僚主义。克劳福德和史达琳都像是搞医疗的传教士,对神学感到腻味,注意力只集中在眼前的娃娃身上。明知道上帝没有任何帮助,却只字不提。哪怕是能救五万伊博 婴儿的性命,上帝也是不肯降下甘霖的。
“你的间接恩人,史达琳,倒是最近给你写信的那个人。”
“莱克特博士。”她一直意识到克劳福德对那个名字的反感。
“对,就是他,这么久以来他都躲着我们―溜得无影无踪,现在却给你写了信,为什么?”
自从欠有十条人命的著名杀人犯汉尼拔·莱克特从孟菲斯的拘留处逃掉,在逃亡过程里又欠下了五条人命之后,七年已经过去。
他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那案子联邦调查局一直没有结,在抓住他之前那案子也永远结不了。在田纳西州和其他的司法辖区也一样。可也没有指定办案人员追缉。尽管受害人家属在田纳西州议会哭出了愤怒的眼泪,要求采取行动。
为研究莱克特博士的心理,出版了大本大本的著作,作者大部分是从未跟那位博士直接接触过的心理学家。还有几本书,作者是莱克特博士在专业杂志上讥讽过的心理分析专家。这些人显然认为现在出头露面可以安然无恙了。有人说他那种精神异常必然会导致自杀,他甚至可能早已死了。
对莱克特博士的兴趣至少在网络空间里还很强烈。因特网那片湿润的土地上像蘑菇一样冒出了许多莱克特理论。声称见过博士的人次可以与见过埃尔维斯 的相媲美。骗子们在聊天室和网络阴暗处磷光闪闪的沼泽里肆虐。警局里关于他的罪行的照片被偷出来卖给收集奇闻秘事的人。这类东西的知名度之高仅次于福朱力的死刑。
七年之后博士又露了踪迹―他那封在克拉丽丝·史达琳被小报送上十字架时写给她的信。
信上没有指纹,但是联邦调查局有理由相信那是真迹。克拉丽丝·史达琳则肯定那是真迹。
“他为什么这样做,史达琳?”克劳福德似乎快要生她的气了,“我从没有自命比这些搞心理学的傻瓜更理解他。你来给我说说看。”
“他认为我的遭遇会……毁了我,会让我对联邦调查局感到幻灭;而他就喜欢看见信仰幻灭,那是他的爱好。就像他喜欢搜集教堂倒塌事件一样。意大利那次倒塌是在做特别弥撒时发生的,一大堆砖石压在了老太太们身上;有人还在破砖顶上插了一株圣诞树。他就喜欢那个。他觉得我有趣,逗着我玩。我在采访他时他喜欢指出我学业上的漏洞,认为我很幼稚。”
克劳福德从他自己的年龄和孤独的角度看问题,问道:“你想到过他会爱上你吗,史达琳?”
“我认为我让他觉得好玩。事物对他来说不是好玩就是不好玩。他要是觉得不好玩……”
“你曾经感觉到他爱你吗?”克劳福德很强调认为和感觉的区别,有如浸礼会的人强调完全浸泡 一样。
“的确,认识还不久他就告诉过我一些关于我的事情,说得很真实。我认为把了解和知心混淆是很容易的―我们非常需要知心。也许能够明白两者的区别就是一种成长。发觉有人根本不喜欢你却可能了解你是很难受的,而且丑恶。而最糟糕的却是发现了解只不过是作为劫掠的工具时。我……我……不知道莱克特博士对我是什么感觉。”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他说我是个有野心的急着往上爬的乡巴佬,说我的眼睛像廉价诞生石 一样闪亮。他告诉我说,我穿廉价的鞋,但是还有品位,有几分品位。”
“你觉得那话对吗?”
“对,也许现在还是对的。我的鞋改进了。”
“史达琳,你是否认为他也许是想知道,如果他给你写一封鼓励的信,你会不会去告发他?”
“他知道我会告发他的,他应当知道。”
“在法庭判决之后他还杀死了六个人,”克劳福德说,“他在精神病院因为密格斯把精液扔到你脸上,就杀了他,在逃走时又杀死了五个人。在目前的政治气候之下,博士要是被抓住,是会挨毒针的。”克劳福德想到这一点笑了。他是系列杀人犯罪研究的开拓者。现在他却面临着法定退休,而那最考验他的魔鬼却还逍遥法外。想到莱克特博士之死的前景,他觉得非常高兴。
史达琳明白克劳福德提起密格斯事件是要刺激她,激起她的注意,想让她回顾她去州立巴尔的摩犯罪精神病人医院的地牢去访问食人魔汉尼拔的可怕日子。那时一个姑娘蜷缩在詹姆·伽姆的地窖里等待着死亡,而莱克特却拿她开心。克劳福德要谈正题之前总要引起你的注意,现在他就在这样做。
“你知道吗,史达琳,莱克特博士早年的受害者中有一个还活着?”
“那个有钱人,还出了赏格的。”
“对,梅森·韦尔热。他还在马里兰州,靠呼吸器活着。他的父亲今年死了,把一份肉类加工业的财富给了他。老韦尔热还留给了梅森一个美国国会议员、众议院司法监督委员会委员。那人没有他就入不敷出。梅森说他弄到了一点东西,可以帮助我们抓住莱克特。他想跟你谈谈。”
“跟 我 ?”
“跟你。那是梅森的意思,大家突然一致同意那的确是个好主意。”
“是你向梅森建议之后他才想跟我谈的吧?”
“他们本打算拿你做牺牲的,史达琳,把你当破布一样扔掉,只不过为了救几个烟酒火器局的官僚。你有可能像约翰·布里格姆一样被浪费掉。恐吓、压制,他们只会这一套。我让人带了信给梅森,告诉他,你要是给解雇了,对追捕莱克特会是多么大的损失。以后的情况我就不想知道了,他很可能找了那位众议院议员费尔默。”
要是在一年以前,克劳福德绝不会这样做。史达琳在他的脸上搜寻着濒临退位的人的疯狂―马上要退休的人有时就会那么干。她没有发现那种迹象,可是他的确一脸厌倦。
“梅森很丑恶,史达琳,我不光指他的脸。你去弄清楚他弄到手的是什么东西,拿来给我,那东西最终是要给我们用的。”
史达琳知道,自她从联邦调查局学院毕业以后,克劳福德多少年来就一直在设法把她调到行为科学处来。
现在她已经是局里的老特工,对很多工作都成了老手,明白了她早年击毙连环杀手詹姆·伽姆的胜利是她倒霉的原因之一。她是一颗新升起的星,堵了别人升迁的路。在侦破伽姆案件时她至少造成了一个有权有势的敌人,也引起了好些同辈男同事的嫉妒。这些,还加上她那倔脾气,就使她多年以来只能参加突击队和银行抢劫案件的快速反应小队,使她多年只发传票,带着霰弹枪看守纽瓦克,最后又被认为脾气太躁,不好共事,成了技术特工,只在流氓团伙和少年色情犯的电话上安装窃听器,或是在三类窃听器边寂寞地守夜窃听。有兄弟单位需要可靠的突击队员时,她永远会被外借。她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使用枪支又很小心。
克劳福德认为这对她是个机会。他认为她一向就想追捕莱克特,而真相却要复杂得多。
克劳福德现在正在研究她。“你面颊上那点火药一直没有取掉。”
死去的詹姆·伽姆手枪里燃烧的火药有几粒给她的颧骨留下了一个黑斑。
“一直没有时间。”史达琳说。
“你知道法国人把像你那样的美人痣叫什么吗?在颧骨上的黑斑,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克劳福德有很多有关文身、身体象征、仪式性截肢方面的书。
史达琳摇摇头。
“他们把它叫作‘胆气’。”克劳福德说,“你可以留下那颗痣。我要是你的话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