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跟在他身边,忙着打点皇家巡游。我母亲原本是操办这类事宜的好手,但她一言未发。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带着一群裁缝、鞋匠和制帽师进了皇家司衣库,在里面一待几天,想为儿子缝制出一箱子华美服饰,好让他尽显国王的威仪,叫北方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和所有篡位的王族一样,都铎家族对自己的权威没有信心,是以她希望亨利表现得无可挑剔。他必须扮演国王,仅仅坐上王位可远远不够。在这方面,我父亲是玛格丽特夫人唯一的参照对象,可她的盘算只会彻底落空。一想到这里,我和母亲就窃笑不已。我父亲极其高大英俊,他只要一走进房间,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总穿最时髦的款式,衣料最昂贵,配色也最得宜。他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尽管他本人并不贪求这些爱慕,但她们根本无法抑制景仰之情。一屋子的女人中,总会有一半爱上他,而她们丈夫的心中常常半是嫉妒,半是钦佩。最最可贵的是,我父亲总让美丽绝伦的母亲陪在身边,让我们这些娇丽如仙的女儿跟在身后,我们一家人就像活动的玻璃彩绘,是美丽和优雅的楷模。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深知我们是无可比拟的王室家族:血统尊贵,多子多孙,相貌美丽,财富众多。在做宫廷侍女的那段日子里,她亲眼目睹了人民对我们的爱戴,他们简直视我们为神明。她如今陷入了疯狂,拼尽全力想让她那个举动笨拙,外貌平平,沉默寡言的儿子拥有能与我父亲匹敌的风采。
她把他淹没在珠宝里,想以此来解决问题。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帽子上总别着昂贵的别针,领口总饰有无价的珍珠。他骑马时所戴的手套上镶满钻石,马鞍配着黄金马镫。她还让他穿上白貂皮,仿佛是在装扮一尊复活节游行圣像。可他看起来还是像个力不从心的年轻男人,那张脸在紫色天鹅绒的映衬下显得愈加苍白。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威斯敏斯特宫的马厩里挑选他要骑坐的御马,他突然对我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他说话时的模样不太开心。
我吃了一惊,打量了他两遍,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取笑我。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不。我真心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你是公主,生来就在做这种事。大家都说你常常在你父亲的宫廷里举办舞会,和大使们交谈。你已经游遍全国了,不是吗?你了解大部分城市和城镇吧?”
我点了点头。我父亲和理查德都很受爱戴,尤其是在北方郡区。我们会在每年夏天骑马走出伦敦,去访问英格兰其他城市,每到一处都受到热烈欢迎,仿佛我们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为了庆贺我们的到来,各郡最显赫的家族纷纷举办盛大的游行和宴会,大部分城市会献上装满金币的钱包。我数不清有多少市长、议员和治安官吻过我的手,刚开始接受这一礼仪时,我还是个坐在母亲膝上的小女孩儿,日子一长,我就能用无可挑剔的拉丁语说谢谢了。
“我必须前往各地展示自己。”他忧心忡忡,“我必须激起民众的忠诚。我必须让大家相信我会把和平与财富带给他们。难道我坐在马上,通过微笑和挥手就能做到这一切?”
我忍俊不禁:“听起来是不太可能,不过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坏。记住,路边的每个人走出门来,都是为了看看你。他们希望看到一个伟大的国王,就是这样。他们盼望得到一个微笑和挥手,盼望着一个快乐的君王。你只要做到这一点,大家就会放心。记住,他们不想看到别的,真的,亨利,等你对英格兰的了解更进一步,你就会明白这里几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春天总是雨量太多,使得庄稼歉收,夏天又太干燥。只要以一个穿着得体,笑容满面的年轻国王的形象出现,你就会成为他们这些年来看到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他们都是缺乏娱乐的贫苦人,你的巡游会成为他们眼中最了不起的一幕。而且你妈妈想把你打扮成一尊圣像,裹着镶满珠宝的天鹅绒袍子,到时一定很炫目。”
“巡游时间太长了,”他发着牢骚,“我们必须在途中的每座宅院和城堡停留,聆听主人致以忠诚演说。”
“我爸爸曾说,每当演说进行的时候,他都会细数人群的脑袋,估算他们能借给他多少东西。”我主动说,“他从不听别人在说什么,他只会数牧场里的奶牛和院子里的仆人。”
亨利立刻来了兴趣:“借贷?”
“他总觉得通过国会征税太麻烦,还是直接找人借的好。国会老和他讨论国家如何运转,或者他该不该打仗,让他很烦。他喜欢向他造访的每个人借贷。演说越有激情,歌颂越夸张,他饭后开口借的钱就越多。”
亨利大笑起来,伸手搂住我丰满的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拉到他身边。“那他们一直借给他吗?”
“差不多。”我说。我既没有挣脱,也没有靠向他,只是任他抱住我,因为丈夫有权力抱住妻子。他张开手覆着我的肚子,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很舒服。
“我也会这么做。”他说,“你父亲是对的,控制这个国家需要庞大的花费。我从国会那里征收来的每样东西都得赠送出去,以维持贵族们的忠诚。”
“啊,难道他们没用爱来回报你?”我尖刻地问。我没法控制自己的刺耳语气。
他立刻松开了我。“我想我们都清楚他们没有。”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同样怀疑他们对你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