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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9年夏

我结婚一年半之后才再次见到前夫的弟弟加斯帕。我在林肯郡的庄园大厅中等待他的时候,竟有种异样的窘迫感,仿佛在为自己与新丈夫亨利爵士相处融洽而感到羞耻。我期望加斯帕能够发现我的变化,而我很清楚自己的变化有多大。比起那个发誓不嫁任何人的女孩来说,我少了许多忧虑;比起那个为母亲的断言而闷闷不乐的女孩来,我要快乐得多。在过去的十八个月里,我知道自己的现任丈夫并非不能人事,而是对我非常温柔、非常和蔼。他的亲切和温柔教会了我回以温柔,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幸福而又满足的妻子。

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他给了我许多自由的空间,他允许我想去祈祷几次就去几次,给了我权力去指挥毗邻宅邸的教堂和神父。我命令那座教堂按照修道院的规矩举行祷告仪式,我会出席绝大部分,甚至包括圣日时的晚祷,而他也没有反对。他给了我可观的零用钱,并且鼓励我买书。我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译本与手稿的藏书室,他在晚上有时会坐在我身边,用拉丁文念福音书给我听,我看着他抄写给我的英文译本,一字一句地对照,慢慢学习和领会。总之,那个男人对待我的态度,比起丈夫更像是监护人,他会关注我的健康,同时也关心我的教育和宗教生活。

他和蔼而又体贴;他从不抱怨我为何迟迟没有怀上孩子,而他每次尽丈夫职责的时候也都非常温柔。

正因如此,在等待加斯帕的时候,我始终有种古怪的负疚感,仿佛我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便可耻地逃离了充满危险的威尔士。接着,我看到道路上扬起尘云,听到了马蹄声和武器发出的咔嗒声,加斯帕便带着他的人马来到了马厩前的庭院里。他带着五十名骑兵,他们全副武装,神情严肃,像是时刻准备投入战斗。亨利爵士陪着我走向前去迎接加斯帕,我原本担心他挽起我的手或是亲吻我的嘴唇,但我却看到这两人急不可耐地交谈起来,仿佛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一般。亨利爵士握住加斯帕的双肘,用力拥抱了他。“路上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加斯帕拍拍他的背。“遇到了一队强盗,衣服上都有约克家的白玫瑰纹章,就这样而已。”他说,“我们击退了他们,然后他们就逃走了。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亨利爵士面露不快。“林肯郡的大部分村镇都支持约克家;还有赫特福德郡、艾塞克斯郡;东英格兰不是支持他,就是支持他的盟友沃里克伯爵。伦敦南部的肯特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太平。他们受够了法兰西的海盗和贸易封锁,把加莱的沃里克伯爵视为救星,又因为法兰西王后的出身而无法原谅她。”

“你觉得我能平安无事地抵达伦敦吗?我想后天动身。大路上是不是有很多武装抢劫的盗匪?我该不该走乡下那边?”

“只要沃里克伯爵还待在加莱,你就只需要对付普通的无赖。但人们说他随时都会回来,会带军队去勒德罗见约克公爵,你们在路上可能会遇到。最好派斥候在前面侦察,主力部队跟在后面。遭遇沃里克伯爵就意味着战斗,甚至可能是一场战争的开端。你要去国王那里吗?”

他们转过身,一起走进屋子,我这个名义上的女主人跟在后面。亨利爵士的家仆总是能准备好所需的一切。我更像是一位客人。

“不,国王已经去了考文垂,愿上帝保佑他,他将在那里召集约克的列位领主进行会晤,要他们认同他的权力。这是一次试探。如果那些领主拒绝前往,那么他们就会被控告。考虑到自身的安全,王后和王子也会陪同国王前去。我授命前往威斯敏斯特宫,准备为国王守卫伦敦。我已经做好了守城的打算,准备好迎接战争。”

“你不会从商人和领主们那里得到任何援助,”我丈夫警告他说,“他们支持的都是约克公爵。如果国王没法维持和平,他们就没法做生意,这是他们唯一考虑的事情。”

加斯帕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我会管住他们的。我接到的命令是招募士兵以及挖掘壕沟。我会为了兰开斯特家把伦敦变成一座坚固的要塞,不管那些市民怎么想。”

亨利爵士将加斯帕带到屋内的房间里;我跟了进去,将门关起,免得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个国家里,没几个人能说约克公爵的理由不够正当,”我丈夫说,“你也很了解他。他全心全意忠于国王。但现在国王被王后操纵,而王后和萨默塞特公爵私下勾结,对于约克公爵和他的姻亲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和平和安全可言。”他顿了顿,又说,“事实上,我们都不会再有什么和平,”他补充道,“如果让法兰西王后掌控一切,英格兰人又怎么会有安全感?如果她把我们交给法兰西人怎么办?”

加斯帕摇摇头。“但她始终是英格兰的王后,”他断然道,“也是威尔士亲王的母亲,兰开斯特家的女家长。我们必须忠诚于她。她是我们的王后,无论出身如何,无论她有什么样的朋友,也无论她掌控着什么。”

亨利爵士弯起嘴角,在相处了一年之后,我知道这是他觉得对方单纯过了头时的神情。“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应该操纵国王,”他说,“她不应该代替枢密院为国王出谋划策。国王应该请教的是约克公爵和沃里克伯爵。他们是国家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是领袖人物。应该由他们来给出建议。”

“等到约克家的威胁结束,我们再处理枢密院的成员问题吧。”加斯帕不耐烦地说,“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你给自己的佃户配备了武器没有?”

“我?”

加斯帕朝我投来惊讶的眼神。“是的,亨利阁下,就是你。国王要求他所有忠心的臣民一同准备作战。我正在招兵买马,来这里就是为了你的佃户们。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守卫伦敦?还是说会去考文垂加入国王的军队?”

“都不会,”我丈夫平静地说,“我父亲正在召集人手,我的弟弟会跟他一同前往。他们能召集一小队人马支援国王,我想要对付约克家,这些已经够多了。当然了,如果我父亲命令我去支援他的话,我会去的。这是我作为儿子的责任。如果约克公爵的人打到这里来,我会跟他们作战,正如我会和任何率兵踏上我的土地的人作战。如果沃里克伯爵想要蹂躏我的土地,我会守卫这里;但我目前不打算骑马出征。”

加斯帕转过头去,而我为自己的丈夫在战争即将打响时还留在壁炉边而羞红了脸。“真令人遗憾,”加斯帕简短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兰开斯特。我不该这么想的。”

我丈夫微笑着瞥了我一眼。“恐怕我的妻子也会因此看不起我,但凭良心说,我确实不想牺牲自己领地的子民,就为了捍卫那个年轻又愚蠢,还总给她丈夫出坏主意的法兰西女人的权利。国王需要最优秀的人给他建议,而事实证明,约克公爵与沃里克伯爵最为优秀。如果他与他们为敌,那么这两人也许会起兵反抗,但我敢肯定,他们只是打算迫使国王听从他们的建议而已。我敢肯定他们的目的最多只是加入枢密院,让国王能听到他们的建议。既然我认为这是他们的权利,又怎么能与他们战斗?他们的理由是正当的。他们有权向国王提出建议,而王后没有这个权利。你和我都明白这一点。”

加斯帕不耐烦地挺直了身子。“事实上,亨利阁下,你别无选择。你必须前去作战,因为你的国王召唤了你,因为家族的首脑召唤了你。如果你仍然是兰开斯特家的一员,就必须响应这召唤。”

“我不是听到猎号就会激动的猎犬,”我丈夫平静地说着,根本没有在意加斯帕抬高的嗓门,“我不会听到命令就吐舌头讨好,不会为了追逐猎物而狂吠。只要有我认为值得为之赴死的理由,我就会去参战——但顺序不会反过来。不过我确实钦佩你的……呃……尚武精神。”

亨利的口气让加斯帕的脸一直红到了头发根。“这件事并不好笑,阁下。我曾经为国王和家族征战了整整两年,必须提醒你的是,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在喀麦登的城墙边失去了亲哥哥,他是家族的继承人,家族的荣耀,也是玛格丽特的丈夫,而他甚至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并没有笑。别忘记,我也失去了一位兄弟。这些年的战争对英格兰来说也是一场悲剧,没什么可笑的。来吧,让我们忘记彼此的分歧,共进晚餐。我祈祷不会再有战争,你也应该这样。如果我们希望英格兰恢复强大与富庶,就需要和平。我们能够征服法兰西,是因为他们的内部不够团结。我们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我们可别在自己的国家里内斗不休。”

加斯帕想要争辩,可我丈夫已经挽起他的手臂,领着他走进了大厅,其他人已经就座,每张桌子边上坐着十个人,等待他们的晚餐。加斯帕走进大厅的时候,他的手下用匕首柄敲打着桌子为他喝彩,我想这是因为他是位优秀的统帅,深受人们爱戴的缘故。他仿佛故事中走出的游侠骑士,他就是他们的英雄。我丈夫的侍从和家臣却只是在他经过的时候低头脱帽。从没有人为亨利·斯塔福德欢呼过。以后也不会有。

我们在嘈杂的人声中走上了贵宾席位,我看到加斯帕看了看我,仿佛在表示同情,因为我嫁给了这么个不愿为家族征战的人。我始终目光低垂。我想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懦夫的女儿,而现在又成了懦夫的妻子,我的人生永远无法摆脱羞耻。

侍从将壶里的清水泼洒在我们的手上,然后用餐巾擦干,这时我的丈夫温柔地说起话来。“我必须为我妻子最关心的事而劳烦你:她儿子的健康情况。小亨利现在情况如何?他还好吗?”

加斯帕转身看着我。“他健康又强壮。我给你写的信里提到过,臼齿已经长出来了,他因此发了几天的烧,不过已经好了。他现在能走也能跑,经常说话,虽然有时候口齿不清,却能喋喋不休地说上一整天。保姆说他很固执,但并没有太过逾短。我让她不要对他过于严苛。他是里士满伯爵——不应该损害他的志气,他有自豪的权利。”

“你有没有对他提起过我?”我问。

“当然,”他笑着说,“我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在英格兰非常有地位的女士,很快就能来看他,而且他已经会说‘妈妈’这样的词儿了。”

我想象着只有两岁的孩子清脆的嗓音,不禁笑出声来。“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我问,“是不是埃德蒙那样的红色?”

“啊,不是,”说到这里,加斯帕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虽然我并没有同感,“看起来他没有继承到最纯正的血统。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卷发,像一匹栗色的马儿。他的保姆认为,等到了夏天,他的头发在屋外的阳光下时会更漂亮,但并不是我们都铎家的红铜色。”

“他喜欢玩吗?他懂得祈祷吗?”

“他喜欢玩他的球拍和球,如果有人给他丢球,他能玩上一整天。他正在学习主祷文和教理问答。你的朋友威廉神父每天早上都会去和他一起祈祷,保姆每天晚上都会让他站在床脚那里。他会听话地以你的名义祈祷。”

“你有没有给他找过玩伴?”我丈夫问,“比如邻居家的那些小孩子?”

“我们在城堡里非常孤独,”加斯帕答道,“那里没有和他有亲戚关系的家庭,也没有适合他的玩伴。他是里士满伯爵,是国王的亲戚。我不能让他和那些乡下孩子一起玩儿,另外,我还担心他会生病。一直都是保姆陪他玩。我也会陪他玩。他不需要别的什么人。”

我点点头。我也不希望让他和那些粗野的乡下孩子玩。

“他肯定想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我丈夫反驳道,“他总有一天需要和同龄的孩子们相处,哪怕是来自乡下,住在村舍里的孩子。”

“到那时候我会知道的,”加斯帕语气生硬,“现在他暂时不需要什么同伴。”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吃得好吗?”我问。

“他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每天都跑来跑去,”加斯帕说,“个子也长得很快。我觉得他会长得很高。他的身材像埃德蒙:又高又瘦。”

“等到路上安全了,我们就赶去看他,”我的丈夫对我承诺道,“还有,加斯帕,你会保证他在那里平安无事,对吗?”

“威尔士剩下的约克派根本招募不到能够攻下彭布罗克村的部队,更别提我的城堡了,”加斯帕对我们保证道,“威廉·赫伯特现在是国王的人;因为国王的宽恕,他彻底改变了立场,现在已经是兰开斯特家的人了。对兰开斯特家的子嗣来说,威尔士比英格兰安全得多。我控制着所有重要的城堡,还让士兵在道路上巡逻。我会像自己承诺的那样保证他的安全,永远都会保护他。”

加斯帕只陪我们待了两晚,白天的时候,他骑马去找我们的佃户,尽可能地召集人手,与他一起去为国王保卫伦敦。自愿前去的人寥寥无几。我们也许是兰开斯特家族的人,但住得离伦敦够近的人都听过关于宫廷的流言,不至于傻到为一个半疯的国王和法兰西出身的泼妇王后卖命。

到了第三天,加斯帕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我也不得不再次与他道别。“至少你看起来很幸福。”在马厩前的院子里,其他人上马整装的时候,他轻声对我说。

“我很好。他对我很温柔。”

“我希望你能说服他履行自己的职责。”加斯帕说。

“我会尽力而为,但我很怀疑他会听我的话。我知道他应该履行职责,加斯帕,可他比我年长,觉得自己比我懂得多。”

“我们的国王正在为捍卫自己的权利而战,”加斯帕说,“真正的男人应该站在他那一边。兰开斯特家的成员都不应该只是等待召唤,更别提受了召唤还置之不理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再劝他的。你也要告诉我的儿子亨利,等路上安全了,我就立刻赶去看他。”

“约克和沃里克伯爵一天不服从国王,道路就没有安全可言!”加斯帕暴躁地说。

“我知道,”我说,“可对亨利阁下来说——”

“什么?”

“他已经老了,”我动用了自己十六岁的所有智慧,说道,“他不明白上帝有时候只会给我们短暂的时机,必须好好把握。圣女贞德明白这一点,你也明白。上帝只会给我们短暂的决定命运的时机,我们必须聆听召唤,努力争取。”

加斯帕的笑容温暖起来。“是的,”他说,“你说得对,玛格丽特。事情就是这样。机会稍纵即逝,而你必须做出回应。就算别人觉得你只是条响应猎号的愚蠢猎犬。”

他按照应有的礼节,温柔地吻上我的嘴,握住我的手。我闭上双眼,发觉自己在他的碰触下竟有些晕眩,他很快便放开了我,转过身跳上马鞍。

“我们的老亚瑟还能稳稳地载你吗?”他问,仿佛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忘记他要再次离开我,只身奔赴险境的事实。

“是的,”我说,“我经常骑它外出。愿上帝与你同行,加斯帕。”

他点点头。“上帝会保佑我的。因为我们是正确的一方。当我真正踏上战场的时候,就知道上帝永远会站在保护国王的一方。”

然后他掉转马头,率领众人向伦敦所在的南方行进,前去保卫威斯敏斯特宫的安全。 c/8tMAWyk7D/0km3Stv13vAPzkNHurB6ZfBHKAcApfima5VIqwz+RUSsu5Ztrd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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