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高坛上站着两个沉默的人,手拉手,交换着他们的誓言。光线从后方的大窗户射进来,照亮了他们严肃的面孔。他们凑近彼此,就好像正在宣誓爱与至死不渝的忠诚。他们紧紧地拥抱,就像在确认着彼此。从他们炙热的目光和亲密的姿势看来,也许有观者会认为这是一对恋人。
这是我父亲和安茹的玛格丽特,两个仇敌,肩并肩。这是一个伟大的联盟;她的儿子和我只不过是通过自己的身体来实现双方父母的约定。首先,她将手放到了真十字架的碎片上——从耶路撒冷王国带来的真正十字架——即使站在大教堂靠后的位置,我也能听见她清晰地背诵对我父亲的效忠誓词。然后轮到他。他将手放上十字架,她调整了一下位置,好确保他的手掌和手指的每一部分都放在了这神圣的木头上,就好像她并不信任他,即使现在他们正在宣誓结盟。他朗诵了自己的誓言,然后他们面向彼此,交换了一个和解的吻。他们是盟友了,至死都将是盟友,他们立下了一个神圣的誓言,再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我不能这么做。”我对伊莎贝尔低声说,“我不能嫁给她的儿子,我不能做坏王后和沉睡王的儿媳妇。如果他像大家说的是个疯子怎么办?如果他谋杀我,将我砍头怎么办?就像他对那两个守着他父亲的约克贵族所做的那样。他们说他是个怪物,从小时候起双手就沾满鲜血。他们说,他杀人取乐。如果他砍了我的头,就像他们砍掉我祖父的头那样,怎么办?”
“嘘,”她握住我的手,温柔地摸着,“这话就像个孩子。你必须勇敢,你就要成为一位王妃了。”
“我不能嫁进兰开斯特家!”
“你能的,”她说,“你必须嫁。”
“你以前说,害怕父亲把你当成一颗棋子。”
她耸耸肩:“有吗?”
“把你当成一颗棋子,而且还可能弃你不顾。”
“如果你将成为英格兰王后的话,他不会弃你不顾的,”她精明地说,“如果你成为英格兰王后,他会爱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好照顾你。你将永远是他的爱宠——你现在是他野心的聚焦点了,应该开心的。”
“伊茜,”我轻轻地说,“你曾经是他野心的聚焦点,但他差一点就让你淹死在海里了。”
她的脸色在教堂昏暗的光线中几乎是绿色的。“我知道。”她冷冷地说。
听见这话,我犹豫了。而母亲来了,欢快地说:“现在让我带你去见王后殿下吧。”我跟着她走过教堂长长的过道,耀眼的彩色玻璃窗在脚下映出了一幅彩色的地毯,就仿佛我正走在辉煌的太阳之上。我突然想起,这是母亲第二次领我去参见英格兰王后了。第一次我见到了我所知道的最美的女人。这次则将是最凶猛的。王后看着我走近,转过身等着我,带着一种杀手的耐心,等着我步上圣坛。母亲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我也一样。起身时,我看见了一个矮胖的女人,穿着织锦的华丽长袍,戴着坠下金色花边的高高的头饰,宽宽的臀部挂着一条金色的腰带。
她的圆脸上表情严肃,樱唇紧闭,不苟言笑。“你是安妮小姐。”她用法语说道。
我低下头:“是的,殿下。”
“你将会嫁给我的儿子,成为我的儿媳。”
我再次鞠躬。显然,这并不是个对我意愿的征询。我再次看向她,她的脸庞像金子般闪耀着胜利的光芒。“安妮小姐,你现在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小人物;但是我将会让你成为英格兰的王后,你将会坐在我的王座上,戴着我的王冠。”
“安妮小姐已经准备好坐上这个位置了。”我的母亲说。
王后无视了母亲,她走上前,把我的双手抓在了她的双手中,就好像我是在向她宣誓效忠。“我会教你如何做一位王后,”她平静地说,“我会教你我所知道的勇气和领导力。我的儿子将会成为国王,而你将站在他的身侧,准备着以生命来捍卫王座,你将会成为一位像我一样的王后——一位能够下命令、统治、结盟并忠于盟友的王后。我也曾经只是个女孩,年龄比你大不了多少,当我第一次来到英格兰时,我学得很快,才能保住英格兰的王位。你必须忠于你的丈夫,并日夜为他的王位而战,安妮。日日夜夜。我将会把你铸成英格兰的利剑,正如我自己一样。我会教你成为叛徒喉咙上的一把匕首。”
我想起这位王后与她的宫廷宠臣的野心笼罩在英格兰时的恐怖场景;我想起父亲曾发誓,国王是因为受不了与她在一起的清醒生活,才让自己睡得像死人一样;我想起父亲统治英格兰时,这女人在苏格兰流浪,召集了一支土匪般的军队南下,衣衫褴褛,所过之处无恶不作,偷盗、强奸、谋杀……直到国家宣布,她不再是英格兰的女王,而伦敦市民们冲她关上了门,恳求她最好的朋友雅格塔·伍德维尔告诉她,让她带着军队回去北面。
有一部分想法从我的脸上流露了出来,因为她急促地大笑起来,并对我说:“当你还是个女孩儿时,是很容易反应过度;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也很容易遵守原则。但当你成为了一个女人,当你有了位注定要登上王座的儿子,当你经过多年的等待,终于成为了王后,并且想要保住后冠时,你就会随时准备好做任何事了,任何事。你会随时准备为它去杀人,如果必要的话,杀无辜之人。而且你将来会感激我教给你这些事情的。”她冲我微笑:“当你为了保住王座和后冠,为了保住你丈夫的地位,不择手段时,你就会意识到我教给你的东西的意义,你就会真正成为我的女儿。”
她令我感到厌恶,更吓坏了我。我什么都不敢说。
她转向高坛,我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父亲身边:爱德华王子。有位主教正站在他的面前,弥撒书翻到了婚姻那一页。
“来,”坏王后说,“这是你的第一步,而我会引导你走接下去的路。”她抓起我的手,带我走向他。
我十四岁,一个流亡中的被通缉的叛徒的女儿,将会被许配给一个比我年长近三岁的男孩,英格兰最可怕的女人的儿子。通过这场婚姻,我父亲将把人们口中的母狼带回英格兰,而从此刻起,我将叫这个怪物:妈妈。
我瞥了一眼身后站得远远的伊莎贝尔。她试图冲我微笑,给我鼓励,但她的脸庞在大教堂的黑暗中是那么的紧张苍白。我还记得,在她的新婚之夜,她对我说:“别走。”我用口型无声地向她重复了这句话,然后转身走向父亲,去做他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