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上下前往格林威治出游,每个人都最喜欢那座宫殿。它在伦敦下游,远离城市的嘈杂与臭气。那里的码头天都会被潮水冲刷两次,金色的河岸在太阳下熠熠发光,仿佛属于天堂。它就像是天国在世间的景象,只是毫无神性。父亲、国王和我坐在王家驳船的同一排,但爱德华国王躺在我们身后的软垫上,身上包裹着皮草,似乎冻得浑身发抖。塔楼上响起枪声,停泊的船只鸣响礼炮,这响声让他全身一缩,苍白的脸转向一边。
“他的身体会变好的,对吧?”我小声地问父亲,“他看起来病得很厉害,但会在夏天痊愈吧?”
父亲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立下遗嘱,选择好了王位的继承人。”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激动地颤抖起来。
“难道王位不应该是由最年长的亲属继承的吗?”
“当然,所以继承人本来该是玛丽公主,但是她已经向罗马主教宣誓服从了,怎么能让她当女王呢?而且她肯定会嫁给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外国望族,难不成等她坐上王位后,再让新国王管理我们这群新教徒?不会的,国王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就像他父亲一样遵从上帝的旨意,将她从继任的名单中排除在外了。”
“国王不是可以指定自己的王储吗?”我问,“宪法上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王位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当然可以选择自己的继承人。”我父亲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样那个在皮草中瑟瑟发抖的男孩就不会听到他说的话了。他的话里藏着一股锋芒,不容争辩,这些话在王宫的每个角落里一直精心排演着。“王冠就像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的财产。人们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财产,也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继承人,就像亨利八世那样。最重要的是,像爱德华国王那样在宗教改革后的国家中长大、心中毫无天主教想法的年轻人,是绝不会把王位留给罗马教廷的仆人的。他不会接受这个决定,约翰·达德利也会确保这一点。”
“那继承人会是谁呢?”我问,心想自己或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国王和他的智囊团会更倾向于血缘关系最近并且信仰新教的人,还得有个儿子能够登上王位。”
“得是个都铎家的男孩吗?”
父亲点了点头。这就像是家族的一个诅咒——都铎家得有个男孩来继承王位,但这对他们来说却比登天还难。亨利国王有六位妻子,却只有爱德华这一个儿子。他的姐姐玛格丽特也只生了一个儿子,叫做詹姆斯,而这个詹姆斯也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苏格兰的玛丽王后。她住在法国,已经和王太子订了婚约。
玛格丽特的女儿玛格丽特·道格拉斯是我的表姨,她是名天主教徒,或许还是个私生子,所以她的儿子亨利·斯图亚特几乎算不上是王位继承人。亨利国王最爱的妹妹玛丽王后是我的外婆,国王也宣布她这一脉有王位继承权,但她所有的孩子都去世了,独剩我母亲一人 。母亲生了我们姐妹三人,肯定不会再怀另一胎了。也没有人为伊丽莎白公主安排婚约,人们不清楚她的身世,而且她也没有多少嫁妆,谁愿意娶一个国王的私生女呢?玛丽公主的婚约则总是谈妥后又被毁约,她几乎把全欧洲的每个国王都试遍了,却仍未有着落。显然,都铎家族现在没有男孩,未来也看不到有的迹象。
“我们这些人当中没人有孩子,”我想着那些表姐妹说道,“如果他们想把王位交给都铎家族的男孩,那就后继无人了。我们五个甚至都没有婚约在身,更不用说结婚了。”
“那就是为什么你接下来得……”父亲飞快地说道。
“结婚吗?”
“立刻。”
“谁?我?”
“你们。”
“我,玛丽公主还有伊丽莎白?”
“不是她们,是凯瑟琳、玛丽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