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没有一心将英俊的奈德·西摩尔认做我的丈夫。他的父亲重新掌权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便伴随着他的死亡土崩瓦解。有人发现他正在密谋推翻约翰·达德利,于是他旋即被捕,遭受指控,并以叛国罪处死。西摩尔家族亦伴随着他的死亡再度没落。他那因骄傲而闻名的妻子安妮·斯坦霍普曾经怀着罪恶的自负,在晚宴进场时把我的导师,也就是亨利八世的遗孀凯瑟琳·帕尔推到一边,这样她就能第一个入席。现在她成了寡妇,被抓进了伦敦塔,奈德也不进宫了。我很高兴自己不用和他结婚,不论他的双眼有多和善,他的父亲都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叛国者。
我也从来不让父亲的想法进入我的祷词,虽说我早就知道所有支持改革的教会人士、所有新教徒、每个英格兰的活圣人都想让我和国王结婚,带领这个朝圣者的王国前往我们在天堂的居所。但我的表舅爱德华国王并没有说这些,他坚持要和外国王室的成员结婚。但他显然无法忍受自己迎娶信仰天主教的公主。在所有信仰新教的女孩中间,我显然是最合适的一个,因为我和他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在孩提时就成了玩伴,并且出自同一位公主的血脉。
值得一提的是,父亲让我学习修辞学,这是一种王室成员才会掌握的技能,我也学习了阿拉伯语、希伯来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我随时能接受世人让我戴上的王冠。我曾经和凯瑟琳·帕尔王后生活过,知道女人既能成为学者,又能成为王后。事实上,我的准备比她更充分,但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贪图王冠的罪恶中。
我希望爱德华国王同父异母的姐姐们在学习和宗教信仰上都能以我为榜样,但事与愿违。她们只是竭尽所能来保住自己在宫中和世人眼中的地位,而忽略了上帝,她们都不像我那样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下:玛丽公主是坚定的天主教徒,天知道伊丽莎白信仰什么。我的其他直系亲属也信仰天主教,比如苏格兰的玛丽 。她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法国宫廷中长大。还有我那嫁给苏格兰人的玛格丽特阿姨 ,她的女儿玛格丽特·道格拉斯隐居在约克郡,据说也是个天主教徒。
但是玛丽公主离王位最近,不论我们对她的宗教信仰怎么看,都得对她表示尊重。当玛丽公主的队伍大张旗鼓、炫耀国力似的进入伦敦时,铁母亲和约翰·达德利的妻子都骑马走在了她的队列之中,似乎是在提醒所有人:她是国王的继承人,而她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拒绝穿上华服乘坐玛丽的火车的人。我不会戴着绣满花纹的兜帽四处炫耀。但是她给我寄了几件长袍,好像是为了讨我的欢心。我告诉她的侍女安妮·沃顿,说自己受不了整天听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伊丽莎白公主因为穿着比我更得体而被表扬,因为我只穿最朴素的衣服。英格兰只会有一位王室神学家,也只会有一位改革家和王后凯瑟琳·帕尔的继承人、一位引导新教的女仆,而那个人会是我。世人不会看到我穿着比伊丽莎白更华丽的衣裳,也不会看到我在一辆属于天主教徒的火车上闹事。
如此做法宣告了表亲情谊的告终。不过我也不相信玛丽公主很喜欢我,因为我曾经问过她的侍女为什么要对圣体匣行屈膝礼,还羞辱了它一番。那个巨大的水晶匣子放在教堂祭坛上,里面装着块做弥撒用的圣饼。我执意拯救她的灵魂,让她聆听圣言,这样她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信仰天主教,还相信那块面包就是耶稣的身体。我会让她认清这块面包仅仅是面包而已,耶稣想让信徒们知道他在最后晚餐中给他们吃的面包是真正的面包,同时请他们为自己祈祷。但他并没有说那面包就是自己的身体,他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你们这些笨蛋难道就不明白吗?
我以为这会是一场妙趣横生的讨论,能让她了解真相。但很不幸,尽管我很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她并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回答我,而是和我的设想大相径庭。她说自己只是对着耶稣行屈膝礼,感谢他创造了我们,这个回答真是毫无意义。
“他怎么创造的?”我有点激动地问道,“他在圣体匣里怎么创造我们?他难道不是由面包师烤出来的吗?”
但她根本没有回答,上帝一定要原谅我没有像修辞学课教授那样建立论点,并且重复三次自己的观点。我在卧室里做得就比在博利厄的天主教堂里好很多,这只能说魔鬼在自我保护,而安妮·沃顿则在他毛发丛生的蹄下。
我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演讲。镜中的我有着苍白的脸颊,古铜色的头发,小巧的五官,鼻子上缀满了小小的雀斑,我怕这会破坏我的美貌。
我那苍白的皮肤就像是最上等的瓷器,但上面落着来自英格兰夏天的尘埃,如同花粉一般。当我自己扮演辩论的双方时,我就显得非常有说服力:我和虚构的安妮·沃顿的灵魂较量时,自己犹如天使一般闪耀;但面对着真正的安妮·沃顿,我却根本没法说服她。
我发现人们的信仰的确很难改变,他们太蠢了。要使罪人悔改,光靠慈悲可不够。我为自己练习了几句台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传教士那样有力;在我练习辩论时,安妮·沃顿去见了玛丽公主,把我说的话告诉了她,于是公主就把我当做她信仰的敌人。真是遗憾,她之前一直对我很和善,也很宠爱我,现在她鄙视我的信仰,因为她将其视作一种谬误。我那出众的信仰居然被视作谬误!不过我应该原谅她这点。
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更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所以我和母亲一起乘坐玛丽公主的火车时,心里多少有点不适。但至少伊丽莎白公主现在的境况更糟,她曾对托马斯·西摩尔不敬,现在甚至连进宫的资格都没了。如果我是她,那肯定觉得自己早就在羞愧的地狱里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根本不爱她,在他妻子死后,他承认自己准备娶伊丽莎白为妻,还意图窃取王位。上帝啊,请从像伊丽莎白那样放纵的女人手中拯救英格兰吧!上帝啊,请从像玛丽那样信仰天主教的王后手中拯救英格兰吧!上帝啊,救救英格兰吧!如果爱德华国王没能养出一个儿子来当继承人,那么整个国家就得在天主教徒、卖弄风骚的女人、法国公主和我母亲之间做出选择了!
玛丽公主没有待太久。她弟弟的王宫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我的表舅爱德华国王咳个不停,我在他身边读柏拉图的书给他听时一直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虽然柏拉图是我们都钟爱的哲学家,但他却很快感到了疲惫,不得不去休息。父亲发现我一直在给国王读希腊哲学家的著作,脸上隐隐带着微笑,但其他人只是因为他看上去病恹恹的而感到担心。
爱德华本来准备参加议会的开幕大典 ,但后来还是卧床不起。议会成员和律师们进出他的房间,谣传他正在决定自己的继承人并立下遗嘱。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他才十五岁,和我一样大,我不相信他在写遗嘱。他还年轻,还没有准备好离开人世。没错,夏天会来的,他会活得好好的,等天气暖和了,他的咳嗽就会好起来,身体也会恢复健康。如果他肯来布拉德盖特转转,坐在花园里,再沿着河边走走,然后在宽阔美丽的湖面上泛舟,身体一定会好转。他的遗嘱可以和其他那些写着要紧事的文件一起交给议会保管,并被人忘在脑后。他会结婚生子,关于谁支持哪个王位继承人的算计都会被遗忘。他会娶一个了不起的欧洲公主为妻,她有着巨额财富,我和她会成为好友,自己也会是宫中一个有权势的女士,可能是个公爵夫人吧。尽管奈德·西摩尔的父亲有不光彩的一面,我或许还是会和他结婚。他可能会重新得到原来的头衔;我可能仍会成为一名学识渊博的公爵夫人,一盏闪耀在卑劣之人面前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