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的父亲,因为我知道他永不会死,而我也一样。我们被上帝选中,遵循着他的旨意,且从未背离过他的训诫。我们不必用做弥撒或者别的行为来贿赂他,以期能在天堂求得一席之地,也不必在吃面包时假装那是耶稣的肉,饮红酒时称其为耶稣的血——因为我们知道这不过是欺骗无知者的把戏,是给愚蠢的天主教徒们准备的陷阱,这份知识源自我们的骄傲与荣誉。随着日子不断流逝,我们愈加深刻地理解到:我们被上帝拯救过一次便永远获得了救赎。我们无所畏惧,因为我们永远不会死。
说真的,父亲庸俗得可怕,简直到了罪孽深重的地步。我希望他能让我拯救他的灵魂,但他只是笑着对我说:“得了吧,简,去给我们的朋友写封信,就是那些瑞士改革派,我欠他们一封,你可以为我代笔。”
他回避那些神圣的论述是不对的,但这份罪不过是因为他的漫不经心,我知道他全心全意地支持真正的信仰。另外我还得记住一点:他是我父亲,不论我对父母有什么看法,都要对他们毕恭毕敬,全知的上帝自会对他们作出评判。他理解我的父亲,而且已经宽恕了他,我父亲是靠上帝的恩典得救的。
而我的母亲则恐怕不能从地狱的烈火中幸免于难,妹妹凯瑟琳还是个九岁的小孩,而我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年轻姑娘了,别人一度肯定她会早夭,永远不会长大。凯瑟琳真是蠢得难以置信,如果我是个迷信的傻姑娘,真会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这真是令人绝望。我的小妹妹玛丽生来就背负着原罪,而且还将背负一生:她个子很小,和娃娃一般大,简直就是凯瑟琳的缩小版,我觉得这就是有罪的迹象。母亲本打算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把她送走,让她在远离我们的地方长大,好让我们不为此蒙羞,但父亲对自己发育不良的幼女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她才和我们住在一起。玛丽不傻,她的课学得很好,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但对上帝的恩典毫无概念,她不像我和父亲一样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但像她这样在成长途中受到撒旦的祸害而发育不良的人,倒是更应该对救赎充满热忱。我猜,对于一个五岁的姑娘来说,决定远离尘世或许太早。但我在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拉丁语了,我们的主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前往圣殿觐见了贤者 ,如果你在襁褓中时不像我们的主一样学习,那又要从何时开始呢?
我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学习,又在伟大的学者凯瑟琳·帕尔王后最为支持的新教中长大,现在很可能已经是全国上下学识最丰富的年轻人 。我或许是欧洲最了不起的青年学者,当然也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女孩。我不觉得自己的表妹伊丽莎白公主是个真正的学生,“ 因为被召的人多,选上的人少” 。可怜的伊丽莎白毫无被上帝选中的迹象,她学的东西很俗,一心想要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些,以取悦她的老师,并展示自己的光彩。就连我也得注意不要犯下骄傲这宗罪,不过我妈妈却很无礼地说,我更应该关心如何不让自己变得那么荒唐可笑,但当我对她解释伊丽莎白有罪时,她便揪着我的耳朵,威胁着要教训我一顿。我倒是很乐意为我的信仰挨一顿打,就像圣安妮·阿斯科 那样。但我觉得对上帝来说,道歉、行屈膝礼以及在餐桌前祷告更能取悦他。另外,晚餐还有一个我最爱的焦糖奶油梨子派。
在布拉德盖特成为一个杰出人物实属不易。这幢大房子充满世俗气,我们又是大户人家。宅邸坐落在查恩伍德广袤的森林中,用砖砌成 ,颜色和汉普顿宫一样红,耸立的门楼也和它的一样大。我们享有王室专属的奢华特权,因为母亲是玛丽公主 的女儿;玛丽公主曾是法国王后,也是国王亨利八世最爱的妹妹,所以她是英格兰王位的第二继承人,排在已故国王 的孩子们之后。我有两位姨妈,她们分别是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 ,继位顺序紧随她们的弟弟爱德华六世之后。这一切让我们成为了全英格兰最重要的家族,我们永远记得这一点。我们有一屋子的家臣,总数超过三百个,而他们只是为了侍奉我们一家五个人。我们有着满是良驹的马厩,宅邸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林子,再向外便是农田和村庄、河流与湖泊,这一切都位于英格兰的中心。我们有自己的熊,它们被关在马棚的笼子里,还有自己的熊苑 和斗鸡场。我们的宅邸算得上是中部地区最大的房子之一 ,里面有个大厅,一头挂满了音乐家的肖像画,另一头则是御用讲台;全英格兰最美丽的乡村也在我们名下。我生来就知道这片土地属于我,一如我们属于英格兰。
当然,在我的母亲和王位之间还有三名王室子女,分别是爱德华国王、他的姐姐玛丽公主与伊丽莎白公主。爱德华国王才十二岁,和我一样大,所以和枢密院议长一起统治国家。有时人们不把两位公主认作王位的继承人,因为她们被人说成是私生子,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她们,甚至都不会把她们的名字编入王家族谱里。但是我的导师凯瑟琳·帕尔出于基督徒的仁慈把这对姐妹接到宫里,让她们得到了众人的承认。更糟的是,玛丽公主(愿上帝宽恕她)公开信仰异教,宣称自己是天主教徒 。尽管我把她当作姨妈一样爱,但在她家里的时候还是把我吓坏了:她坚持做时辰颂祷礼,就好像自己是在女修道院里似的,可这个国家已经经历了一场宗教改革,我们现在都已经是新教徒了 。
我没有谈论过伊丽莎白公主,从来没有。当我们和凯瑟琳王后以及她年轻的丈夫托马斯·西摩尔 住在一起时,我倒是经常能看见她。倘若真要我说,伊丽莎白应该对自己感到羞愧,并向上帝告解,坦言自己做过的事。我亲眼看见她和自己继母的丈夫互相追逐调笑,一起嬉闹。她让托马斯·西摩尔这个了不起的男人变得轻率鲁莽,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她的罪源自她的色欲和通奸,即便那些事不是真的,也是在心中存有过念想。是她导致了托马斯·西摩尔的死亡,将他称为谋划叛国的罪人,这直接让他上了断头台。伊丽莎白让他以为自己是她的爱人和丈夫,假装他们是王位的继承者。不过她或许没有说那么多,也不必说这么多,我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情形,知道她指使他做了什么。
但我不会也从不对他人加以评判,因为这是上帝的责任。我得保持谦恭的思想,避免注视他人,并怀着罪人对罪人应有的同情。不过我可以肯定,当她在地狱的烈火中为她的放荡、不忠和野心做迟来的祷告时,上帝对她也会置之不理。上帝和我会心怀怜悯,而后任她遭受无尽的惩罚。
不管怎样,玛丽和伊丽莎白公主都是私生子,显然无权继承王位;而比起爱德华国王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来,亨利国王最爱的妹妹玛丽王后所生的女儿才更具备继承王位的资格,而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这就是她为何应该把学习新教放在首位的重要原因,她还应当把那些漂亮饰物放到一边,避免参加筵席和酒会,只和家中最纯洁的女士跳舞,不能骑着她那匹高头大马在乡间整日驰骋,也不能像只原野上的饥饿野兽,在狩猎的季节外出打猎。我们房子周围的森林回荡着她狩猎的号角声,草地被血染红,狗在熊苑中死去,小母牛在厨房外被宰杀完毕。我害怕她充满贪欲(都铎家族的人都是如此),也知道她很骄傲(都铎家族的所有人生来就是暴君),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生活放纵,热爱那些尘世间的活动。
我应当训斥她的,但当我和我的导师说,我准备鼓起勇气告诉我妈妈,她正是因为没有丝毫荣誉感,以及愤怒、暴食、色欲和贪婪而获罪时,他紧张地对我说:“简,我真诚地规劝你不要这样做。”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她心存畏惧,就连父亲也害怕她。这只能证明她有着男人般的野心,和她的其他行为一样有罪。
我本该和其他弱者一样害怕,但信仰在默默支持着我,这可不是在骗人。如果你信仰的是新教,那获得上帝的支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对天主教徒来说,鼓起勇气再简单不过了,每个蠢蛋都有一堆东西可以给他们指示和鼓励:比如教堂中的雕像、窗框中的花窗,还有修女、牧师、唱诗班,以及焚香的气味和美酒那令人陶醉的味道,他们让自己相信饮用的是带咸味的血液。但这一切不过是浮华与虚无而已。我在一片寂静中跪在白色的小礼拜堂里,随后听见上帝亲自对我说话,他的声音就像慈父般温柔。我是自己读《圣经》的,没有人为我朗读,随后我听见了圣言,才知道信仰在支持我。我祈求自己能够获得智慧,当我说话时就知道这是《圣经》里的语言。我的母亲有时会对我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得找个人把你这闷闷不乐的家伙带走,在我把你从书斋里赶出去之前自己快去打打猎吧!”但我是上帝的侍女,也是他的代言人,所以我知道她这么做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真是错得离谱,我祈祷上帝会和我一样原谅她。不过我知道上帝和我都不会忘记她羞辱我的话,因为我是上帝的侍女。我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但没有去打猎,而是和妹妹凯瑟琳按辔徐行,只有一名马夫跟在后面。我们可以朝任何方向骑上一整天,就算这样也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马儿载着我们一路小跑,经过草地和近郊的田野,那儿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燕麦;我们涉水过河,让马儿饮用清澈的溪水。我们是英格兰王室的孩子,在英格兰的乡村感受到了极乐,在这片世代传承的土地上蒙受着祝福。
母亲今天不知什么原因,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还让我穿上新裙子,说是晚餐上会有贵宾出席。那是一件用深红色的天鹅绒制成的长礼服,有着深黑色的兜帽和袖子,上周才刚从伦敦送过来。我问大管家是谁要来,他说是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尔。他曾以叛国罪被关进伦敦塔里,现在出了狱,回到了枢密院。这便是我们所处的危险时期。
“他把儿子也带来了。”大管家说道,他竟对我眨眨眼,好像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会傻乎乎地被这消息弄得激动不已。
但我的傻妹妹凯瑟琳却说:“噢,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告诉他们我会在卧室里看书,一直看到准备吃晚饭为止,自己心中却盘算着,如果我关上卧室和私室的门,或许凯瑟琳就能读懂我的心意,乖乖待在外面。
但事实并非如此。
才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有人在敲那扇刻有布褶纹饰的门 ,生着一头金发的凯瑟琳把她的脑袋探进了我的房间,问道:“噢!你在学习吗?”这话说的,好像我做过别的事情似的。
“当然,我关上门就是为了学习。”
她没领会我言语中的讥讽,自顾自地进了我的房间,问道:“你觉得萨默塞特公爵为什么要来这里?”玛丽也跟在她身后,好像我的房间是王家会客室,任何穿着打扮足够好的人都可以骗过守门中尉走进来。
“你是不是把那只讨厌的猴子也带进来了?”我看向玛丽,看到他正坐在她的肩膀上。
她看起来很惊讶:“当然啦,我去哪里诺兹先生就去哪里。除非我去看那头熊,他怕那个可怜的家伙。”
“好吧,可他不能进来,他会弄乱这些书和纸张。”
“不会的,他会乖乖坐在我的腿上。诺兹先生是只乖猴子。”
“带他出去。”
“不。”
“我命令你带他出去。”
“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你的姐姐,这又是我的房间……”
“我长得最漂亮,拜访你还是出于礼貌……”
我们怒视对方,她把诺兹先生的项圈给我看,他瘦骨嶙峋的黑脖子上绕着一圈银链。“简,求你了!我会紧紧抱着他的。”她向我保证道。
“我也会帮你抱住他的!”玛丽附和着,最后成了她们两个在我房间里争着抱那只猴子,而那只猴子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你们两个都给我走!”我暴躁地说。
但凯瑟琳转过身,拉着玛丽,让她坐到小孩子坐的椅子上。玛丽对我笑着,她比一个洋娃娃大不了多少,笑容中包含着世间所有魅力。
“坐直了。”凯瑟琳提醒她,玛丽挺起胸膛,坐得直直的。
“别闹了!快出去!”
“让我问完这个问题我就出去。”凯瑟琳很开心,她又回到了老样子。她漂亮得不像话,只是没有诺兹先生那样通情达理。
“很好,”我严厉地说,“快问问题,问完就出去。”
她吸了口气,问道:“你觉得萨默塞特公爵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怎么知道?”
“可是我知道,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很聪明很聪明的呢。”
“我不想知道。”我简单地回答她。
“我可以告诉你,你只知道书里的东西。”
“书里的东西,”我重复那个无知的小女孩说的话,“没错,我是只知道书里的东西,但如果我想了解那些世俗的新鲜事就会去问爸爸,他会告诉我真相。我才不会到处偷听父母的对话和仆人们的闲言碎语。”
她跳上我的木制大床,看起来准备在那里躺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拿了个枕头靠在上面,像是要睡一觉。那只猴子自在地待在她身边,把自己皮包骨头的小手指探进自己的毛发里。
“他身上有跳蚤吗?”
“有啊,”她满不在乎地说,“但没有虱子。”
“那就赶紧让他从我床上下去!”
但她只是把诺兹先生抱到自己腿上,对我说:“你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可不要太惊慌,他们来是为了和你订婚的!嘿!我还以为这消息会让你惊讶到跳起来。”
我倒不是很惊讶,只是把一根手指夹进书里,来记着我看到哪儿了。“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
“大家都知道啊,”她说,说明这消息和我预料的一样,是仆人们的谣传,“噢,你的运气真好!我觉得奈德·西摩尔是全世界最帅的年轻人。”
“是啊,只要穿着长筒袜的男人你都喜欢。”
“他的双眼和善极了。”
“他那双眼睛可不具备爱情的力量,只是能看见东西而已。”
“还有可爱的微笑。”
“我猜他的微笑看起来和别人一样,但我不打算亲眼见识了。”
“他骑在马上的样子也很优雅,穿的衣服也很漂亮,他爸爸是全英格兰最有权势的人。没有比西摩尔更了不起、更有钱的家族了。他们比我们有钱,甚至还比我们更接近王位。”
这个了不起的家族并没有保护到托马斯·西摩尔,他一年前才因为伊丽莎白的事被斩首,就连他的哥哥,也就是护国公本人都救不了他,反要为此蒙羞。如今的爱德华·西摩尔正在试图重新掌权。但这些我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他是护国公的儿子,长得英俊潇洒。”她长吁一口气。
凯瑟琳和往常一样又犯迷糊了。“爱德华·西摩尔不再是护国公了,这个职位已经被废除了。”我纠正她,“枢密院现在由约翰·达德利议长负责。如果你想要和即将前来的男人结盟,那个人应该是达德利家族的才对。”
“好吧,不过他仍然是国王的舅舅啊,奈德也依然是赫特福德伯爵。”
“大家都说我要和他订婚吗?”我问。
“没错。”她回答得很简单,“你结婚后就要离开我们了,我会想你的。虽然你一直在抱怨我傻,但有你在这更好。你和凯瑟琳王后一起住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很想你。虽然我对她的去世感到难过,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高兴,因为我想让你回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简,不要走。”玛丽突然哭了起来,几乎是毫无缘由的。
尽管《圣经》里说,门徒必定要应福音的感召而离开他的家,离开他的兄弟姐妹和父母,我还是被她打动了。“如果我被召,让我去世间某处的宏伟之地,我必将前往。”我告诉她,“我们的表舅爱德华国王有一个圣庭,我住在那儿应该会很开心,如果上帝召我去世间某处宏伟之地,那么我将成为那些敬仰我的人的榜样。等到你们被召时,只要你们听话,我就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说真的,如果我要离开的话也会想你的,还有小玛丽。”
“你会想念诺兹先生吗?”凯瑟琳满怀希望地问道,她爬下床,把诺兹先生举得高高的,他那张闷闷不乐的小脸紧挨在我面前。
我温柔地把她的手推开:“不会。”
“等我结婚的时候,我希望新郎就和奈德·西摩尔一样英俊,”她说,“我也不介意当赫特福德伯爵夫人。”
我意识到那会是我的新名字和新头衔,等奈德的父亲去世后,他就会变成萨默塞特公爵,而我就是公爵夫人了。“上帝自会为你我安排好一切。”我说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公爵夫人冠冕上草莓叶片状的纹饰和领子上又沉又柔软的貂皮。
“阿门,”她心不在焉地说,好像仍然沉浸在对奈德·西摩尔迷人微笑的幻想里,“噢,阿门。”
“我很怀疑上帝会不会让你成为公爵夫人。”我说。
她看着我,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和我一样苍白的皮肤泛出红晕。“噢,为我祈祷吧,”她深信不疑地说,“简,如果你为我祈祷的话,就能为我找个公爵当新郎。你很虔诚,肯定可以让上帝为我找一个的,记得让他给我找个英俊点的。”
平心而论,我得承认凯瑟琳说得没错,奈德·西摩尔和西摩尔家族的其他人一样富有魅力,他让我想起了他的长辈托马斯·西摩尔。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和善的一个,娶了我的导师凯瑟琳王后,但后来伊丽莎白摧毁了他们幸福的生活。奈德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眼睛,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他有一双那么温和的眼睛,但是我的妹妹是对的,他展现出的热情令人愉悦,微笑也让人无法抵挡,我只希望在他的外表下没有什么罪恶的念头。他在宫廷中长大,一直陪在我的表舅爱德华国王身边,所以我们互相很了解,一起骑过马,学过跳舞,甚至还一起读过书。他的想法和我以及其他人一样,觉得所有聪明的年轻人都是新教徒。我会称他为朋友,在这个叫做王宫的“熊苑”里,大家到目前为止都还互相保持着友谊。他极力支持改革过的宗教,所以我和他在这点上也达成了共识,在他无忧无虑的外表下,却有着严肃深远的思想。我的表舅爱德华国王和我一样博学且不苟言笑,所以我们喜欢一起读书。但奈德·西摩尔却能引得我们开怀大笑。他从来不做那些卑劣的事——我堂弟绝不容许自己身边出现这样的人,不过奈德·西摩尔很聪明,又充满那种西摩尔家族特有的魅力,这让他不论去哪儿都能交到朋友。他就是那种会让你看到就情不自禁露出微笑的男孩。
在进晚餐时,我和母亲家的贵妇坐在一起,他和他父亲家的男士们坐在一起。我们的父母坐在布道台处的主桌,比我们坐的位置都高,居高临下地俯瞰我们。当我看到母亲高傲的下巴微微抬起,便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因为被召的人多,选上的人少。她就是个例子,我肯定她永远不会被上帝选中,等我成为公爵夫人后就和她平起平坐了,她也不能再对我大喊大叫。
众人用餐完毕,餐具被撤下,音乐随后响起,我领命和母亲家的贵妇及妹妹凯瑟琳一起跳舞。当然了,凯瑟琳在跳舞的时候有意甩动着裙裾,把它提得很高,这样就可以展示出她穿的那双漂亮的鞋子和若隐若现的双脚。她一直对着主桌微笑,奈德站在他父亲的椅背后,我得抱歉地说,他才朝我们这里眨了一次眼,我猜那是给我们两个人的,而不是单属于凯瑟琳本身。虽说他在看我们跳舞让我挺高兴,但还是觉得他该少这么眨眼为妙。
接着就是自由跳舞的时间,我母亲命令我和他搭档。虽然他比我高了一个头,可每个人都说我和他在一起很般配。我又瘦又小,格雷家的女孩们骨架子都不大,但我对自己纤细的身形十分满意,才不愿意长得和伊丽莎白公主那样粗壮。
我和奈德靠在一起,等着另一对舞者跳完他们那段舞,他对我说:“你跳得很美。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和我要来这吗?”
舞蹈的动作又把我们分开了,这让我有时间去酝酿一个庄重的回答。
但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句话了:“不知道,你呢?”
我们跟着其他跳舞的人笔直前行,他一直握着我的双手,然后站定面对面行了个屈膝礼,我们没有松开的双手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拱形,奈德在别人低头逶迤而行的时候冲我微笑了一下。“他们想让我们结婚,”他高兴地说,“这事定了,我们会结为夫妻。”
我们要等另一对舞者来到队伍尽头,所以不得不面对面站着,这样奈德能看到我对这个新消息的反应。我能感到面颊开始发烧,试着不要让自己的声听看起来像个充满期待的傻瓜。“应该由我爸爸告诉我这件事,不应该是你来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僵硬。
“他对你说了你会高兴吗?”
我的目光投向低处,这样他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我不想让自己棕色的眸子也和他的一样兴奋地闪光。“我奉从上帝的旨意,要听我父亲的话。”我说。
“那你是否愿意听他的话嫁给我?”
“乐意之至。”
我的父母显然认为最后才需要和我商量这事,因为他们第二天才把我叫到母亲的房间里,那时候奈德和他的父亲正准备离开,前门开着,马儿早已等在门口,春天的气息伴着求爱的鸟儿喜悦的歌声被风吹进房间里。
我跪在父母面前,听见仆人们正在楼下大厅中取出鞍囊,母亲点头示意仆人把门关上。
“奈德”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定了,但还没有以书面形式订婚。首先我们要看看他的父亲能否让他回到议会和约翰·达德利一起工作,现在达德利才是掌权的人,我们得看到西摩尔家族能和他共事并重新崛起才行。”
“除非有别的事情发生……”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母亲说道。
“不,他一定会娶外国公主为妻。”她爽快地说。
我立刻就知道他们说的是爱德华国王,他曾经公开声称自己要和一位有着王后般嫁妆的外国公主结婚。我自己则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这样,会起什么变化,尽管有些人说我会成为了不起的王后,充当改革后宗教的灯塔,帮助这个正在经历阵痛的国家加快宗教改革的步伐,但我现在只能保证自己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但他们很般配,”父亲恳求道,“两人学识不仅十分渊博,而且都很虔诚。让我们的简继承凯瑟琳·帕尔的位置再合适不过。我们就是为此把她抚养长大的,而凯瑟琳王后也是这么训练她的。”我可以感觉到母亲正在上下打量着我,但我没有抬头。“她会让宫廷变得像个修道院!”她笑着说。
“她会让它变成世间的一盏明灯。”父亲严肃地回答道。
“我倒是挺怀疑的。但简,不管怎样,你可以认为自己就要和奈德·西摩尔结婚了,除非我们告诉你事情另有变化。”
父亲把手搭在我的肘部扶我起来。“你会成为一位公爵夫人,或者更甚于此,”他对我保证,“你难道不想知道比这更好的是什么吗?让你拥有英格兰的王座如何?”
我摇了摇头,告诉父亲:“我所着眼的,是天堂的冠冕。”并未理会母亲的粗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