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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4年2月

伦敦 伦敦塔

我曾想过女王会放我出来过圣诞节,但过了整整十二天也没有动静。全国上下的人都被迫用拉丁弥撒庆祝耶稣的生日,我却像一个品行端正的基督徒那样赞美主,只有祈祷词和心中的沉思,没有异教带进来的绿色 ,没有故弄玄虚,没有偶像崇拜,没有多余的饮酒和吃食。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遵循圣诞节的礼数过,圣诞节一整天我都用来祈祷、冥想和阅读《圣经》。没有礼物,没有飨宴,我一直都想这么度过圣诞节,但之前从未如此纯粹、如此孤独过,我很高兴自己能独处斋戒。

“但那多可怜啊!”凯瑟琳呜咽道。她从我们在伦敦的家里过来,带着父母给我的礼物,还从她自己的衣橱里拿了顶崭新的风帽。“简,你都没有冬青枝条吗?壁炉里也没有圣诞节圆木?

她把带来的知更鸟放了出来,那鸟又小又温驯,它跳到空荡荡的石质横梁上,叽喳地叫着,好像在抱怨房间里没有青枝绿叶,也没有音乐。

我甚至都没有回应她,只是盯着她看,直到她的嘴唇颤抖,轻声说道:“你肯定很孤独吧?”

“没有。”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却是孤独的。

“就算你没有想我们的妈妈,也肯定想我们了。”

“我有东西要学。”但这些学习并没能避免这些谈话,甚至连无知少女那些琐碎又愚蠢的谈话都没能代替。

“不管怎样,我想你了。”她冒冒失失地说,钻到我怀里,把自己泪流满面的脸颊埋进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大声地抽泣着。我没有拒绝她,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了。我没有说,“我也想你了”,让我们两个人都泪流满面的意义何在呢?何况我正依照主定下的规则生活,按理应该什么都不想才是,除了《圣经》便别无所求。但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好像在抱一只小狗似的:虽然舒服,却无甚意义。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她把自己湿湿的脸颊凑近了我的耳朵。

“说吧。”我们并非独处,但我的侍女坐得离我们还有点距离,她在窗边,趁着天光赶自己的针线活。凯瑟琳可以悄悄在我耳边说话,那女人会以为我们正抱着哭泣。

“父亲举兵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还得确保自己的脸被挡着。“为了救我?”

我看起来像是在凯瑟琳环抱的肩膀上哭泣,但却得忍住自己欢欣雀跃、大声尖叫的念头。我一直知道父亲不会把我们抛在这儿的,如果母亲不能说服玛丽女王放了我,那父亲就会用武力把我夺回来。我始终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他们不会把我留在这里。我是家中的长女,也是英格兰女王的继承人,才不是什么容易被忘记的无名之辈。

“这不会非常危险吗?”我问。

“我倒不这么觉得,”妹妹轻声说,“现在玛丽女王准备和西班牙的王子结婚,没人再想让她继续当女王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情。

“她要和谁结婚?”

“西班牙的菲利普。”

“那会有人起义反抗他吗?他们会把我重新扶上王位了!”

“我是这么想的,”凯瑟琳含糊地应付道,“感觉他是这么计划的。”

“这是不是举兵对抗伊丽莎白的?”我问,突然起了疑心。

“噢,不是,”她说,“伊丽莎白成了天主教徒 。她让女王给她送来了十字架和圣餐杯,放在自己的教堂里,还让自己的教士们穿上白色的法袍和袈裟 。”

就连像凯瑟琳那么笨的人都不会误解这样的信号。“你是不是肯定父亲要来救我?”

她点了点头,终于算理解了这个事实。“我确定。”

我们不再拥抱,她的眼睛闪烁着泪花,面颊红彤彤的。

“走的时候把那只鸟儿也带上吧,”我提醒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它们的。”

我知道天上和凡间的父都没有忘记他那怀有诚挚信仰的女儿,虽然一心等待救援无异于孤注一掷,但这让我的生活生机焕然,让我的祈祷充满热情和希望,而非一味地道歉,等待女王的宽恕。我知道,也一直坚信英格兰的人民已经尝过了自由阅读、自由思索、自由地向他们的救世主祈祷的滋味,不会再愿意回到奴役他们思想和灵魂的天主教教堂中去。我知道一旦他们认清自己的信仰遭到了背叛,便会反抗那些伪基督徒。这不过是时间和信仰的问题,我必须耐心等待,就像上帝那样。

另外我也想警告玛丽女王,所有丈夫都想要王冠,我就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让我当上女王,吉尔福德就要拿走我的王冠。我们的表妹,也就是十一岁大的苏格兰的玛丽现在在法国,她也很快会发现与她订婚的丈夫等到年纪稍长,也将意图夺取她的权力。上帝让丈夫管理他的妻子,就算自己的妻子贵为女王、本就该身居高位,他们也要寻求自己的地位。玛丽女王的年纪够当我的母亲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得告诉她:男人就是这副德行。他们娶了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女人,一旦他嫉妒起她的位置,那便是篡权夺位之时。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国家从来没有真正被女王统治过,她们只能在国王驾崩后充当摄政王后。这还解释了枢密院里为何没有公爵夫人:如果男人赢得了荣誉,那便归诸他,如果女人赢得了荣誉,却得算在她丈夫头上。所以女王处死了约翰·达德利,但留了我一条命。她读了我写给她的东西,知道王位原应由我继承,但他却想为自己的儿子谋取这一切,所以她立刻意识到我或许是对的——吉尔福德对王位垂涎欲滴。我本应警告她,不论她选谁做丈夫,对方都会设法窃取权力,英格兰人民永远不会欢迎一个西班牙国王。她才即位不满八个月,却已经把自己给毁了。我为她难过,但对父亲举兵对抗她并不后悔。

一切已昭然若揭,所有异教徒终难逃一死。

我等待自己获救的那一刻,迟迟未来。我等着凯瑟琳前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也没来拜访我。突然间他们就不让我在花园里散步,也不让我走上伦敦塔里建筑的房顶了,却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天色渐晚,河面升起薄雾,云压得很低,我也不想去花园散步了,于是喊来了帕特里奇女士。一年中的这个时节,万物都停止了生长,树干光秃秃的,绿塔那里只剩一片泥地。不需要别人阻止我,也不用女王的命令,光是冬天的气候就把我阻挡在了屋内。帕特里奇女士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伦敦城某处传来了人们的叫喊声,还有手枪开火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我的父亲带着他的军队来救我了。我的书在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纸张也捆好了,我已整装待发。

“发生了什么事?”我平静地问帕特里奇女士。

她画了个十字,好像这是下意识用来驱走厄运的动作。

“上帝会宽恕你的!”我看到这个可怕的手势忍不住说道,“你做那个荒唐的动作是想驱走什么?你觉得那样有用吗?要是你面对撒旦,与其这么做还不如拍拍手试着把他吓跑算了。”

她直视我的双眼。“我在为你祈祷。”她就说了这一句,然后走出了我的房间。

“发生了什么?”我喊道,但她只是关上了身后的门。 Av1l9qJJVtS5bD/MPu8f57xUHBT5WrTVA3zba0FrCtTdZtEY6Efpw9TLNrEmih0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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