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更好吗?还是会更糟?”
上班的时候,张臣突然听到隔壁桌的徐梦问他什么。
“你说什么?”张臣取下耳机,正对着徐梦反问道。
就在前一秒,徐梦读完了一篇叫作《时间在前进,时代在倒退》的文章,整个人的心情丧到谷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过一段时间,朋友圈里就会出现一篇类似主题的文章,大致是翻着社会的各种问题让你感觉你生活的时代非常糟糕,这样的文章往往以很快的速度就可以累积到 10 万加的阅读量,同样的,这样的文章很快也会消失在浩渺的网络之中。
徐梦不喜欢这样的文章,虽然从Ḁ种程度上来说,作者确实好像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些问题,但是这种指出并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或许人人都想做当代鲁迅,或许人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点醒更多“沉睡”的人,或许,徐梦也不知道还可能存在的一些目的,但对于她而言,揭露问题不代表危言耸听,更不代表煽动性地指引。
徐梦和张臣,在一家自媒体公司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切实可行地想出吸引读者的十万加标题,他们要花相当多的时间在标题用词的拿捏上,有的时候甚至超过对文章本身内容的把关。所以她很清楚,自媒体背后的运作模式到底带着多少私利的目的。
“我们会更好吗?还是会更糟?”徐梦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什么糟?狄更斯在 18 世纪就告诉过你答案了,别傻了。”
这个问题徐梦也问过自己的闺蜜,闺蜜当时一边在做美甲,一边说:“是,是很糟,但什么时候不是呢?过去精神相对自由,但物质和科技都是很糟的,等到物质丰盈科技兴盛的时候,精神又有了局限,人总是在抱怨没有的东西,但是人会不会要得太多?美国问题更多,日本也是,哪个国家不是,一味吹捧和一味唱衰,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徐梦对闺蜜的话非常赞同,重要的是后面闺蜜说:“那些让大众焦虑的自媒体,他们自己最好也是真的焦虑。”
中午时徐梦和张臣又说到了这篇文章。
张臣说:“我现在回答你早上问我那个问题,我就一句话,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时代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而不是由别人来告诉我们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徐梦的朋友圈里两极分化,有过得很好的同龄人,每天都是香车宝马、锦衣玉食;也有非常努力拼命的旧识,在而立之年到来时,还在摸爬滚打,试着杀出一条血路。但不管是哪种人,徐梦都会看到他们疲惫的时候,从网上找来一两句心灵鸡汤发在朋友圈里,慰藉自己,照亮他人。
“现在做什么都很难做。”周末下午茶的时候,和几个一起来北京打拼的同学聊天,时不时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说不好做吧,我们公司那个‘95 后’周末在小红书上做美妆博主,每个月广告费可不少。”
“‘95 后’赚钱比你多,你焦虑吗?”同学突然问徐梦。
“聪明的人那么多,勤奋的也不少,你能和谁比?”徐梦说了句实在话。
“那倒是,说一点不眼红是假的,但是让我一周 5 天工作完了还无法享受属于自己的周末,我也是做不到的,说真的,焦虑是完全没有,最多就是怪自己懒,无论怎么样,真正在金字塔尖的就那几个人,永远不要拿典型例子来做人生参考,因为他们当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成功。”
网上说,那些成功的人都是见缝插针地运用时间,走路的时候做计划,坐地铁的时候看书,下班之后回去充电,周末还要提升专业之外的技能,你能做到,你就成功了一半。
但徐梦觉得这种说辞真的仅仅只是一种理想化,要是真的一个人 24 小时都在运转,就跟机器一样,现实生活中根本无人能做到。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最想要的是什么?”
在选题会上,领导直接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钱。”
“成功。”
“自由。”
“名气。”
徐梦想了想说:“高人一等。”
在徐梦看来,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比任何时代都更爱去和别人比较,这种比较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焦虑。曾经是差距让人进步,但是现在是差距让人恐慌。
徐梦分析过这样的原因,基本从“85 后”的这一代人开始,截止到“05 后”,这一群人正巧是中国的独生时代的群体,因为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最喜欢的,是把自己家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进行比较,可以说,我们是在父母教育的潜移默化中去学会“比较”这件事的。
没有人喜欢比较。包括徐梦在内的那些同龄人,都痛恨极了学生时期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怕的是,长大之后,自己竟然也成了父母那样,心里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和同龄的其他人进行比较起来。
所以,这一代年轻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是高人一等。开始是想堵住父母的嘴,后来变成了自我的心安理得。
“但是我们是在变好的。”下班后徐梦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茶水间聊天,“两年前我的房租 3000 一个月,合租,现在我的房租 7000,住开间,虽然总觉得和别人始终有差距,但是我自己在变好这件事,我还是很欣慰的。”
徐梦身边有许多像这两个聊天的女孩一样的朋友,这是徐梦感到开心的事,当很多人在那些对比成功人士和自己的文章的评论区羡慕、忌妒,甚至自怨自艾的时候,徐梦身边会有这样的人,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先和自己比,别人成功你恐慌什么?你自己越过越差才值得警惕。
那些贩卖焦虑的人有一个特质,他们很喜欢看到谩骂的存在。
徐梦刚做自媒体的时候,就听到不止一个同行说:“先得让别人骂你,才能让别人注意到你,这个时代变了。”
当时徐梦觉得可怕。
当《创造 101》的杨超越在网上被冷嘲热讽到不行的时候,徐梦立刻打了电话给张臣,她说,杨超越要火了!
果不其然,大家会第一时间去关注那个被骂的人。
每次徐梦看到那些看似评判社会问题的文章,往往都带有极强的煽动性,这种煽动性带动的,大多数其实不是有感同身受的人,而是变成另一种带节奏的谩骂——骂社会、骂体制、骂规则,网络的风气已经变了,好像这个时代的揭竿起义就是骂,好像骂就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方式。
“现在在网络上发声太简单了,骂一个人也太容易了,大家会觉得那是言论自由,但到底什么是言论自由,可以说有 50% 的人没搞清楚。”领导有一次在选题会上直接说道,“攻击别人从来不是言论自由,伤害也不是。大多数的焦虑除了文章本身,更多的是下面带节奏的言论。”
徐梦很自然地联想到那句“骂者众,思虑者少,献计者寡”。
有问题自然是需要被揭露的,但是大多数的跟风谩骂并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这些可真可假虚虚实实的恐慌带给这一代年轻人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感觉看不到未来,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就索性拒绝婚姻,拒绝孩子,拒绝下一代进入到这个世界。
然而,身边依旧有那么多幸福的夫妇,有那么多会教育孩子的父母,结婚或者生育当然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但连徐梦自己在内,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那些贩卖焦虑文章的影响,认为结婚是可怕的,生育也是,孩子从小到大多危险,自己可以保护好他吗?
徐梦几年前参加过两场婚礼,都是至爱亲朋,他们现在也已经生儿育女,徐梦询问过他们真实的婚后感受,其实没有那么可怕,不幸福的人总是有的,但绝不是因为婚姻和生育给你带来的。
倒霉和幸运都是人生中的概率事件,只是当下太多人喜欢放大这些概率罢了。
“有人如果真的意识到社会问题,并在指出问题的同时去剖析问题存在的原因,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能做到这三步的人微乎其微,多少人把问题甩给大众,连原因都懒得分析了。”
清晨的地铁上,徐梦再一次看到一篇在朋友圈刷屏的文章《非京籍孩子上学到底有多难》,徐梦非常认真地读完了,然而这一次她只是想对作者说,写这篇文章到底是为了说明什么呢?说明父母年轻的时候只知道玩,没考虑户口的事情,一拖再拖,拖到孩子要上学需要户口的时候才着急,还是为了让大家同情,说类似自己这样的群体,在北京工作,在北京纳税,可是却享受不了北京的福利?
很快下面的评论里就出现了谩骂,开始质疑外地人为什么要来北京抢资源,也很快有人反驳说纳了税就应该享受公民权利,紧接着有人指出,去年就有一篇关于这样问题的文章出现过了,一年过去了,问题还是没解决,明年应该还会再来一次。
那些唇枪舌剑看得人头疼。
徐梦可以想到的问题很多,虽然她没有办法说出“咎由自取”这样的话,但是她知道,你选择了大城市生活,就不应该抱着安逸的态度去对待可能出现的任何危机和竞争,大城市是充满了各种野兽的丛林,那么作为一个外乡人,凡事都应该比在小城市生活要更早做准备。
徐梦终于从焦虑感中脱离出来了,因为她知道,像文章中所说的情况确实是有的,但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北京有许多年轻人在生孩子之前已经考虑了种种情况,大部分都提前解决了这个问题,兜售焦虑终于在徐梦这里不管用了。
这个时代确实存在一些还没有解决的问题,甚至在每一段历史进程中,人都是裹挟在暴风之中的,重点是,正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糟糕的事情出现,我们才更需要更多的人来提供一些可行的经验,温暖的微光,以及对大家出于好心的警惕,而不是一味地拉开一条口子,让泥浆倾泻,而搞脏接近泥浆的人。
这一次的选题会,她希望能够提出“消除焦虑”这个话题。
让自己过好每一天,是消除焦虑最好的方式。
当下一波暴击出现的时候,只是希望自己是个有准备的人,而不是陷入一片毫无准备的慌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