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媒体报道)时下,所谓的privacy 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颇感头疼的问题。若要摆出一副绅士派头,大可以将该词翻译成隐私权,其含义不言而喻:任何人都有权避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自己的事情(尤其是避免被与中央政权相关的特务机构监视)。如今有组织专门致力于确保所有人都能享受该权利(依我看,还是privacy一词比较正式,若说隐私权,恐怕没人会拿它当回事)。正是出于对隐私权的重视,人们担心信用卡会泄露自己的购物清单、下榻的酒店和晚餐的同伴。至于不以抓捕罪犯为目的的手机窃听行为,就更令人惴惴不安了。最近,沃达丰公司发出警告,每个国家的特务机构都有可能知晓我们的通话对象和通话内容。
这样看来,隐私权貌似一种所有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的权利。有了隐私权,我们才不会生活在类似于《老大哥》真人秀的环境里(或是奥威尔描述的真实世界里):一双无所不能及的眼睛时刻监视着我们在做些什么,甚至在想些什么。
然而,我的问题是:民众果真如此在意自己的隐私权吗?从前,危害隐私权的是八卦,人们害怕闲言碎语损害自身的清誉,让不可外扬的家丑闹得尽人皆知。可是,在如今这个流动的社会里,人人都身陷价值观和身份的危机,不知哪里才能找到识别自身的参照点。如此一来,求得社会认同的唯一渠道就成了不顾一切的抛头露面。
正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曾经的家庭主妇开始推销自己(从前,她们根本不愿让街坊亲友知晓自己的私事),自称应召女,她们乐此不疲地扮演这一公众角色,甚至在电视上出镜;曾经小心翼翼、假装亲密的夫妇纷纷开始参加各类垃圾节目,在观众的掌声中一会儿讲述通奸的经历,一会儿讲述遭遇背叛的辛酸;在火车上,相邻座位的旅客在电话里高声谈论自己对姐夫的看法,或是公开指点财务人员如何做假账。至于那些因各种理由接受审查的人,他们原本应在丑闻平息之前躲得远远的,如今却面带微笑争取上镜的机会,因为宁做路人皆知的小偷,也不能当默默无闻的老实人。
最近,《共和国报》刊登了齐格蒙特·鲍曼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社交网站(如脸书)已经成为监控他人思想和情绪的工具,承担起为政府提供管控手段的功能。鲍曼认为,民众对这类社交网站的热捧促成了一个“坦白型社会”的诞生。这个社会鼓励民众展示一切、暴露一切,将其描述成一种用以证实自身社会价值的最卓著、最便捷,似乎也是最有效的手段。换言之,在人类历史发展的悠悠长河中,被监视者首次与监视者通力合作,并从中获得满足——因为他们的生命曾被他人见证。至于在他人眼中,他们究竟是罪犯还是蠢货,这都无关紧要了。
必须承认的是,一旦人们得以知晓关于所有人的所有事,且所有人指的是地球上的所有居民,那么过度丰富的信息只会造成混乱、噪声和沉寂。到那时,忧心忡忡的将是监视者;至于被监视者,他们并不介意自己的私密琐事被朋友、邻居,甚至敌人知晓——于他们而言,那是获得社会存在感和参与感的唯一渠道。
二〇一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