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轩躺在三姨太的床榻上,久久难以入眠,他的心里很乱,眼前的局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小翠仙似乎读懂了老爷的心思,偎到林敬轩的怀里,细声问道:“还在想那些事儿?”见林敬轩略显窘迫地笑了笑,又追问道,“是日本人的事儿?”
林敬轩微微点点头。
小翠仙轻抚着林敬轩的胸口,柔声劝慰道:“以后别发那么大的火,上午可把我和两个姐姐给吓坏了。”
林敬轩苦笑着叹息一声,将小翠仙又搂紧了一些。就这么躺了半个多时辰,林敬轩觉得自己该醒了,不过,说实话,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林敬轩正欲起身,卧房门前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了管家老阿福的声音:“老爷,日本人来了。”林敬轩蹙着眉头一怔,就听老阿福又补充道,“老爷,日本人到府上来了。”
林敬轩的脸色阴郁了起来,他起身后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待林敬轩来到正堂的前院,内院里已经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院子里多了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枪上的刺刀寒光闪闪。林府的几个家丁也不示弱,拉开了枪栓,个个面色紧张,如临大敌。
喧宾夺主啊!不,应该是强宾夺主!
林敬轩步入正堂,几个腰挎指挥刀的日本军官已经在里面了,他们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在对博古架上的藏品指指点点,叽里呱啦地用日语在谈论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响动,几个军官回过头来,唰的一个立正,两只马靴“咔”的一声并拢,利落地一点头——想来这就算是鞠躬了。
为首的是个留着仁丹胡的日本军官,他用蹩脚的中国话问候道:“林会长,冒昧到访,影响了您的休息,见谅,见谅。”
林敬轩一抱拳,不卑不亢地应道:“不知有贵客到访,迎接来迟,海涵,海涵。”
“仁丹胡”的身侧,是个年轻的日本军官,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林会长,可否让您的部下将枪收起来,如果不小心走火,那将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我们不希望大日本皇军到滨城的第一枪是在朋友的府宅中打响的。”
林敬轩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日本军官的中国话会说得这么好,微微迟疑,林敬轩朝老阿福一点头。老阿福到正堂门前挥了挥手,家丁们纷纷收起了枪。
望着面前的几个日本军官,林敬轩又一抱拳,寒暄道:“列位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年轻的日本军官微微一笑,恭敬地说道:“林会长,久仰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十分荣幸!请允许我们做一下自我介绍。”说着,他转头吩咐,“郝翻译官,拜托你了。”
一个身着西装、戴着日军战斗帽的中国人从日本军官的身后磨蹭着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先介绍了为首的那个“仁丹胡”:“林会长,您好,这位是大日本皇军在滨城驻军的最高司令长官,佐藤伊川大佐。”
林敬轩觉得这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语调里透着怯懦,听着有些虚浮,好像很没有底气。
郝翻译官又恭敬地一指身边那位中国话流利的年轻军官:“这位是佐藤太君的助手、滨城宪兵司令官小仓正雄少佐。”
小仓正雄随即挺直身板,朝着林敬轩又是一个立正。郝翻译官半转身,正准备介绍其他军官,不料被林敬轩一抬手打断了。他眯着眼仔细地端详起这位郝翻译官,而郝翻译官则低着头弯着脖子,竭力地躲避着林敬轩的目光。
林敬轩来到翻译官面前,矮下身子,侧歪着头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林敬轩竟然笑了:“哈哈,恕林某眼拙,这不是咱们的郝大少爷吗?你出息了,我是不是该给你道喜啊?”他的表情是那种见到故人后的惊喜,语调却充满了调侃和戏谑。
这个翻译官不是别人,正是滨城郝记商行掌柜郝丰年的公子郝玉文。算起来,郝玉文与林敬轩的长子林逸鹏同年,按说这小子原来挺有出息,前几年曾经留学日本,没想到他还真是“学有所成”,如今竟给日本人干上了翻译。
郝玉文的脸都快被林敬轩看出血了,他嗫嚅着:“世伯,我……”
“别,哪里有什么世伯,”林敬轩大大咧咧地一抱拳,说道,“亡国之民林敬轩,给郝大翻译官请安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小仓正雄冷笑一声:“林会长,大日本皇军对您这种不友好的态度深表遗憾!”
“友好?”林敬轩也笑了,反问道,“咱们有交情吗?算得上‘友’吗?如今你们成了这里的主子,林某一介草民寄人篱下,您这个朋友恕林某高攀不起啊。”
小仓正雄依旧不阴不阳地笑着,他看了看郝玉文,挥了挥手。
郝玉文恭敬地一点头,抬头窥视了林敬轩一眼,又慌忙将眼神避开,嗫嚅道:“世伯,皇军……日本人想让您继续担任滨城商会的会长,还想任命您为滨城的首任大东亚维持会会长。”说完,他欠着身子退后了几步,不想让自己卑微的身躯过多地暴露在林敬轩的目光之下。
“并且,”小仓正雄补充道,“林会长,您还将成为皇军‘鲁东道尹’的候选人之一。”
“哈哈……”林敬轩大笑一声,抱拳说道,“林某无意从政,恐怕要让几位军爷失望了。我在商界摸爬多年,现在已是年老体衰,不堪大用。军爷们的一番美意林某心领了,恕在下实难从命。”
小仓正雄冷冷地看着林敬轩,说道:“林会长正直壮年,在滨城又有极高的威望,我们希望您能为皇军效力、为滨城父老多谋福祉。”
林敬轩笑着摆摆手:“小仓少佐不必多言,林某自此闭门谢客,颐养天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哼!”小仓正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威胁道,“林会长,我想您很有必要搞清楚一件事,皇军不是在和您商量,更不是在讨价还价,这是对您的任命。林会长,中国有句俗语,‘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希望您再好好考虑一下。”说着,他一侧身,吩咐道,“姚司令,皇军希望你能多劝一劝你的这位师叔。”
姚司令?林敬轩顺着小仓正雄的目光望去,顿时火起,那只握着手杖的手因为用力过猛,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他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二杠子!”
真的是二杠子!身材魁梧的他一直蜷缩着身子混在人群中,林敬轩竟然没有发现。此时的二杠子穿着一身蓝灰军装,头上还戴着一顶大檐帽。
看着二杠子这身军装,林敬轩明白了。他凄惨地一笑,抱拳说道:“再恕草民眼拙,林某拜见姚团长。”
二杠子的脸憋得酱紫,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师叔,我……”
小仓正雄得意地笑了:“林会长,他现在已经不是团长了,请允许我重新给您介绍一下。”说着,一指二杠子,“他现在已经是大日本皇军治下守备部队、滨城保安军的司令了。”
“姚司令,”林敬轩苦笑着摇摇头,淡淡地感慨道,“好啊,好,太好了,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姚司令,你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二杠子羞愧难当,他捂着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师叔,我……我对不起您!”
小仓正雄对着佐藤伊川耳语了几句,佐藤伊川冷眼将林敬轩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快步朝正堂外走去。看来,这群日本人是要告辞了。
佐藤伊川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院里那些林府的护院家丁,冷冷地操着他那掉牙漏口的中国话说道:“林会长,以后的滨城,有大日本皇军的保护,太平大大地,你地,这些枪械地,统统地大可不必。”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姚二杠子,“姚司令,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处理。”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日本人离开,二杠子回到正堂,挪着步子来到林敬轩面前,怯懦地叫一声师叔。可话刚出口,林敬轩手里的手杖已经“咔嚓”一声落在了他的肩头,力道极大,手杖拦腰折断。
“师叔,您打死我吧!”二杠子跪倒在地,开始了哭嚎,“师叔,我对不起您,我没脸见您老人家啊!您现在就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林敬轩手指着二杠子,气得手打哆嗦:“孽障!你师父和滨城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想死,你给我滚出去死!我们林家虽算不上满门忠烈,可这里不想沾上汉奸的狗血!”话毕,指着门外一声咆哮,“滚!”
二杠子跪在地上继续号啕大哭。林敬轩气恼地将手里的半截手杖摔到了他的头上,锋利的手杖断面割伤了二杠子的额头,有血渗出来。老阿福见状慌忙让下人去取纱布和金创药,又跟林敬轩小声商量道:“老爷,您看这……”
林敬轩闭上眼,无奈地点点头。得到了老爷的默许,老阿福给二杠子包扎起了伤口。
在太师椅上坐定,林敬轩沮丧极了,痛惜道:“几千条汉子,一枪不放,拱手就把滨城让给了日本人,你们还有何面目留在这个世上!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师父?”
“师叔,咱……咱滨城让人家给卖了!”二杠子又是一声哭号,声泪俱下地讲起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在日本重兵师团大兵压境时,国军高层将领经过一番思量,认为死守一座孤城拼掉两个整编旅没有意义,于是,驻防在滨城外的两个国军整编旅在战前突然接到了上峰的密电:保存实力,迅速撤离。
可彼时两个整编旅旅长却犯了难,就这么走了,说好的血战到底呢?说好的与滨城共存亡呢?临阵逃脱,他们怎么对得起身后几十万滨城父老?连日来,滨城百姓自发地前来慰问前线将士,滨城商会更是送来了大量慰问品……不战而退,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更何况,面前就是如狼似虎的日本军队,那可是武装到了牙齿的几个整编日军主力师团,此时想要突围,恐怕为时已晚,可上峰的命令又不能违抗。
就在国军将领左右为难之际,日本人派来了劝降的谈判代表。经过协商,双方达成协议:大日本皇军给国军的两个旅留下一条逃生通道,保证他们全身而退;而国军要放弃一切抵抗,留下大型辎重,交出滨城。
与此同时,二杠子和他的治安团还被蒙在鼓里。
那天,两位国军旅长找到二杠子,谎称上峰有令,要他们转换阻击阵地。他们让二杠子的治安团负责镇守正面阵地,国军要做战术迂回,从侧面对来犯的日军发起攻击。
二杠子不明就里,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就这样,国军的两个整编旅堂而皇之地撤出了阵地,从此不知去向。直到国军特勤营的乔云峰营长送来了那封信,二杠子才琢磨明白,滨城被国军抛弃了。
敌众我寡,怎么办?二杠子豁出去了,他动员自己手下的弟兄,和日本人拼了!可是二杠子打错了算盘,那场他期盼的血战没有到来,日本人根本没有从正面发起进攻,而是走了水路,从滨城的码头登陆了。
二杠子还忘了一件事,负责滨城港口岸防的国军也撤走了。一支由六百余名日军海军陆战队员组成的精锐部队,在十几艘大型炮舰的掩护下,由滨城码头成功登陆。二杠子和他的兄弟们还在阻击阵地上等着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们身后的滨城,已经沦陷了。
日本人的谈判代表来了,他们提出的条件很简单:放下武器,马上投降,治安团任何反抗举动,必将遭到大日本皇军的残酷报复——屠城。
二杠子绝望了,为了滨城父老乡亲的安全,他们已经抱定了赴死的决心。可如今滨城已经落到了日本人手里,反抗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了滨城,二杠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委曲求全,率队投降。
“我也是没有法子啊,师叔,我知道我该死,可如果我们不投降,滨城就要遭殃啊!”二杠子捶打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二杠子的哭诉让林敬轩一阵阵地心酸,他语气缓和下来:“起来说话吧。”
老阿福抹着眼泪上前,扶起二杠子。
林敬轩似乎还有些不甘,问道:“你们都……都投降了?”
“没有,”二杠子抹了一把泪,说道,“投降的前一天夜里,长生带着几十个人跑了,可能……可能上南山去了。”
二杠子、长生和二嘎子是师兄弟,原来都跟随林敬轩的师兄习武。数年前,林敬轩的师兄病逝,虽说林敬轩从未开门授徒,但还是将这兄弟三人收到了自己的门下。他们三人一直把林敬轩当做师父一样敬重。
林敬轩叹息道:“就是去当土匪,也比留在这里当汉奸体面。”见二杠子杵在那里默默地擦眼泪,又问道,“二嘎子呢?他也跟着你到保安军了?”
二杠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又跪在了林敬轩面前,眼泪喷涌而出:“师叔,二嘎子他……死了。”
“什么?”林敬轩大惊失色。
原来,两天前,二杠子带着手下的弟兄们放下武器向日本人投降,日本人当场宣布,接受治安团的投降,保证治安团和滨城百姓的安全。但是,治安团必须接受大日本皇军的收编,为皇军效力。如果有人不想接受收编,可以自由退出。
此话一出,二嘎子便带着他手下的几十个弟兄走出了队列。日本人倒是很大度,仿佛兑现自己的诺言一样,称二嘎子他们这几十号人“来去自由,悉听尊便”。可是,二嘎子和那几十个弟兄还没走出多远,日本人藏在卡车里的机关枪就响了……
“几十个好兄弟,就那么没了!”二杠子揉着胸口痛哭失声。
林敬轩一闭眼,两行清泪滚落下来。老阿福和几个下人也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片刻的静默之后,林敬轩缓缓地站起身,轻轻地挥了挥手:“你走吧。”
二杠子苦着脸犹豫了一下,嗫嚅道:“师叔,咱家的那些枪……”
林敬轩冷眼看了过去:“怎么,你敢缴老子的枪?”
二杠子颓废地摇了摇头:“师叔,日本人发话了,您好歹给我几支,让我回去交差吧。”
几百人的治安团都被人家收编了,整个滨城都成了日本人的,留下几支枪又有什么用?一念至此,林敬轩沮丧地挥了挥手:“拿走吧,都拿走吧。”
林敬轩在正堂里呆坐了很久,他想起了小仓正雄眼中闪现的杀气……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啊!略一思忖,他唤来了老阿福:“阿福,我之前交代给你的那几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老阿福恭敬地回答:“回老爷,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林敬轩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先带几个人过去吧。”
老阿福一愣,试探着商量道:“老爷,那咱们是不是一起……”
林敬轩摇了摇头,安慰道:“城里民心不稳,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理。你放心,他们目前还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先过去,我会尽快安排好滨城的事情。”
当天夜里,老阿福就带着几个下人悄悄地离开了林府。
第二天一大早,林逸飞起床后去正院给父亲和三位太太请了安,正准备返回自己居住的侧院,却看到日本人又来了。今天来府上的几个日本军官,是奉了佐藤伊川大佐之命,前来“邀请”林敬轩会长去皇军司令部议事的。
林敬轩没想到,日本人会这么快又来找自己。他的心里有些不安,这次赴命,怕是凶多吉少啊!
几乎就在林敬轩离开林府的同时,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冲进了林府,他们声称奉司令部之命,前来保护林府的安全。名为“保护”,可这些强盗进入林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府上所有的护院家丁。
林府上下都明白,这哪里是什么保护,他们分明是被软禁起来了。
来林府的这队日本兵一共十二人,带队的是一个叫藤井的少尉。此人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却很粗壮,满脸络腮胡子,目光凶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暴戾之气。林府的下人们都很怕他。
林逸飞也被看押了起来,两个日本士兵就站在他的门前,无论他走到哪里,日本兵都跟在他的身后。出林府散心?想都别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尽管知道那些日本兵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那种被人紧盯着的囚禁生活,让林逸飞感觉浑身不自在。
到了深夜仍不见林敬轩回来,林府上下的人都很担心。林逸飞也不例外,可是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他躺在床上惦念着父亲的安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平日里经常顶撞父亲,可在他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他最敬畏的人。
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在府上,家里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偏偏在这个时候,老阿福又不知去了何处。林逸飞心中清楚,父亲的耿直和无畏注定了他不会做汉奸,也断然不会接受日本人的委任。
既然如此,日本人会轻易放过父亲吗?
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有人敲响了房门。林逸飞翻身起床,打开了房门。一个娇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小春喜,此时她一脸凄楚:“少爷,我……我害怕。”
林逸飞捧着小春喜的俏脸笑了笑,小春喜顺势娇羞地偎到了他的怀里,央求道:“少爷,我害怕,今晚就让我在这里吧。外面有日本兵,我不敢一个人在屋里睡。”
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林逸飞照例去给太太们请了安。昨晚,母亲是在大太太房里睡的。请安后准备离开时,林逸飞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大妈,有父亲的消息吗?”
大太太扭头看了看林逸飞的母亲,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算了,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吧。
这样过了大概一星期,林逸飞在家里几乎要被憋疯了。他每天除了看看闲书,就是在自己的小院里练练拳脚、举举石锁,根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又一个夜晚来临,林逸飞照例去了前院,熄灯之前他要巡视府宅。这事之前一直是父亲每晚必做的,如今父亲和管家老阿福都不在府上,家里的护院家丁又被尽数遣散,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管事的男人,林逸飞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还好,一切正常。就在林逸飞准备离开前院回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响动。林逸飞收住脚步,警觉了起来,侧耳聆听,那声音好像是从三姨太的房里传出来的。
林逸飞走近了一些。夜里的林府很安静,屏住呼吸,那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是床板有节奏地撞击墙面的声音。再听仔细些,林逸飞听到了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畅快的呻吟。林逸飞的脑子嗡一声炸了,父亲不在家,难道小翠仙她……
侧转过头,林逸飞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日本兵正在掩嘴偷笑。林逸飞觉得他们是在耻笑自己,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真想上前一脚踹开房门,然后……可是他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家丑啊!林逸飞快步离开三姨太的门前,可是又有些不甘,于是,他在远离那个房间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半小时后,三姨太的房门开了,衣衫不整的藤井少尉从屋里走了出来。出门时,他还不忘回头搂住小翠仙,在她潮红的脸上又啃咬了一番。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一点也不错。小翠仙以前就是个戏子,林逸飞没想到她竟然也是这种货色。父亲在家时,她装得秀外慧中,赢得父亲的疼爱;如今,父亲刚离家一个星期,这戏子就耐不住寂寞了,竟然和日本人上了床……
悲愤难抑中,林逸飞回了侧院。小春喜正在他的屋里酣睡,可林逸飞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起身下床,在书桌前坐下来。今夜小翠仙房里那一幕,在林逸飞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夜深了,小春喜揉着睡眼坐了起来:“少爷,你怎么还不睡啊?”
林逸飞挤出一个微笑,哄劝道:“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马上就睡。”
小春喜下床过来,从背后轻轻揽住了林逸飞,撒着娇:“我不,你不睡我也不睡了。”
林逸飞回身,浅笑着抱起了小春喜,佯装无奈地笑道:“好好好,那就让我来哄小春喜睡觉。”
这么多天,幸好有小春喜陪伴,林逸飞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俊俏的小丫头。他想等父亲回来后,央求父亲应允,让自己娶了小春喜。可是,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怀里的小春喜已经睡熟,可林逸飞睡不着,闭上眼,他的耳边就传来小翠仙和藤井的苟合之音。林逸飞仿佛看到小翠仙在日本少尉身下那副不知廉耻的妖媚,还有那两个日本兵幸灾乐祸的耻笑……
家门不幸,要不要告诉大妈和母亲?不能,她俩已经为父亲的事情担惊受怕了多日,不能给她们再添乱了。可难道就这样容忍下去?林逸飞真想去宰了那对奸夫淫妇,可然后呢?不行不行,父亲不在,他还要照顾两位母亲,他必须学会隐忍。
第二天早上,林逸飞没有按照惯例去给小翠仙请安。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小翠仙已经不是自己的“小妈”了,她不配。从昨晚开始,这个娼妇已经失去了做长辈的资格,她甚至已经失去了做“林家人”的资格。
但同住在一所大宅子里,不想见也要见。
那天上午,林逸飞有事从前院路过,却偏偏遇上了小翠仙出门。此时的小翠仙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了房门后,亲昵地挽住早已等候在门前的藤井的胳膊,脸上露出妖媚的笑。就在这时,她也看到了林逸飞……三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藤井傲慢地挺了挺粗壮的身体,并对林逸飞轻蔑地一笑。林逸飞完全明白那笑容中的挑衅。
看到林逸飞,小翠仙惊慌地将头扭到了一边,却并没有松开挽住藤井的手,只是轻轻摇了摇藤井的手臂,像是在催促,之后便扭着腰肢和耀武扬威的藤井出了林府。
林逸飞紧追几步跟了过去,却在门口被两把带着刺刀的长枪拦住了去路。林逸飞望着小翠仙远去的背影,质问道:“她为什么就可以出门?”
看守宅门的两个日本兵对视了一眼,随后撇嘴一笑。这种耻笑再一次提醒了林逸飞,现在的小翠仙已经是大日本皇军的女人了。
无可奈何的林逸飞回到院里,他希望小翠仙再也不要回来了,她的存在对于林府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下午,小翠仙还是回来了。一回林府,便和藤井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她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