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春。
苏颋得玄宗恩宠,以宰相之身出任益州长史。过绵州时,李白持诗稿拜见,深受苏学士的赏识,誉为“司马长卿再世”。
李白名声大噪,地方长慕其名,礼之如上宾。
那日,李白祭过柳丝儿,到青莲渡上了船,顺水来到梓州,四处闲逛散心。
梓州乃东川首府,城郭宏伟壮阔。李白心里郁闷,欲重开新气象,特地购置一袭白袍,又换乘一匹白骏马,蹄声“嘚嘚”地驰入梓州。
梓州城内,人烟稠密,市井繁荣;高楼大厦,气象万千。土著论及梓州,但凡说到剑南大街,莫不欢欣鼓舞。大街宽阔笔直,长约四里许,横贯州城东西,乃剑南诸镇最繁华者。大街上,铺三排青石,平展如镜面。
中间一排,竖列。青石大小均匀,皆三尺八寸宽,六尺二寸长,为标准节镇级官道。两侧,横列。青石尺寸减半,为民道。民道所铺青石,向左右两边微斜,与街沿接合处,每间隔三丈,必有一石孔。石孔为镂空荷叶状,以利排泄积水。大街两旁,清一色吊脚木楼,二层三层不等。各具情态,宏富壮丽。
李白身着白袍,跨骑白骏马,信马由缰来到南津关。
迎面一座危楼,高出他楼丈余。有丝竹管弦声,袅袅从楼上传出。
抬头一望,原来是“富乐坊”。李白翻身下马,欲去听个曲儿,以解心头郁闷。
门童十分乖巧,见有客人至,急忙上前迎着,讨好地牵了缰绳。
李白出来散心,图的一个爽快。兜里掏一串铜钱,赏了牵马小厮。童儿得了赏,欢天喜地唱道:“少爷大驾光临,堂里堂外接客!”
李白咧嘴一笑,知他见风使舵惯了。为何唤自己为爷,而不称作郎子?还不是那串铜钱作祟!
老鸨听到传呼,笑嘻嘻迎出来,手里甩个帕儿,嘴里报着名儿。
“小桃红,宋月儿,柳莺儿……”李白想也没想,指名要了柳莺儿。
“哎哟哟,小哥儿好眼力,张口就点柳莺儿,那可是富乐坊头牌哟!”
听到妈妈呼唤,柳莺儿欢快应一声,从里间碎步踱出。
李白眼睛一亮,见她年约二八,绛唇一点,腰肢婀娜如柳丝,与柳……柳丝儿年龄相仿,心里有了几分欢喜。
柳莺儿两眼含春,手持一册卷,上前盈盈道过万福。见李白剑眉朗星,气宇轩昂,模样儿俊朗无比,心里甚是欢喜。绛唇轻启道:“客官点何曲子,奴家唱与官人悦耳。”
李白却不搭话,两睛定住了一般,愣愣盯着那册卷。
《长短经》?《长短经》!
柳莺儿懵了头,不知客人何故发呆,盯着自己小手儿不放。一时窘迫至极,忙藏匿到身后。
李白大急。坊间传闻甚嚣,《长短经》乃奇书,已为朝廷所禁,却不得有缘一见,时时懊恼异常。今日得识,哪会轻易放过?见柳莺儿藏书身后,以为不让他看,故而大急,一把夺了过来。
李白不知人家背手身后,是妹儿面嫩害羞,哪是不让他看书?这一夺,反让柳莺儿生疑。以为他夺书必是报官,故而拼命想抢回来。
李白得了书,只顾翻阅看去。见柳莺儿搅缠不休,急忙出银一两,让她赶快离开。
柳莺儿一愣,疑惑更甚。这客人怪了,既不像报官样,也不似寻乐人。
书呆子!柳莺儿想明白了,抿小嘴一笑,扭腰盈盈而去。
李白得了清静,忙去木凳上坐定,临窗认真读起来。
初入目,即大惊!赵蕤何许人也?竟有这等见识!叛经悖道,超凡脱俗!
自申至戌,李白着魔入迷,未离木凳半步。一坊之人,皆惊诧。纷纷往视观望,把他视作怪物。
老鸨不放心,假装问他酒食,想去探个究竟。李白正痴迷,烦老鸨无端搅扰,谩骂如猪狗。老鸨不敢留,悻悻而去。李白专注于册,赵蕤妙论,使之眼界大开,心里视为知己。
申时,一刻。
李白启卷,惊服。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君道无为,臣道有为。”
申时,二刻。
李白续阅之,诚服。
“忧喜在于脸色,贵贱在于骨法,成败在于决断,以此三点观人,没有不成功的。”
酉时,一刻。
借一线窗色,李白再阅,叹服。
“知士有术焉。微察问之,以观其辞;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与之间谋,以观其诚;明白显问,以观其德。”
酉时,三刻。
室内光已暗,李白掌灯复阅,心服。
“乐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乖名分。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凌暴。”
……
戌时,一刻。
合卷,李白敬服。
拊掌自凳上起来,面对一卷《长短经》,躬身长揖而拜。心中浩浩焉,荡荡焉,不可名状。
戌时,二刻。
李白匆匆去前台,仔细会了账,唤过迎客门童,将白骏猊牵过来,乘马“嘚嘚”出城。
夜色朦胧。一骑如飞,径往盐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