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六年,初夏时节。
剑南道绵州,民情鼎沸。城乡盛传,岷山里有两位神仙,可呼唤百鸟,能凌风御剑。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入州城,刺史乔琳信焉。
时,天下太平,帝国花团锦簇。唐玄宗雄才大略,为永固李唐江山,欲尽揽天下英才。特诏告天下:凡举荐贤良有功者,庶民从吏,吏员晋爵。
乔琳久任绵州,民声政绩颇佳,却苦无升迁之道。听得民间传言甚嚣,有奇人隐于岷山,可呼唤百羽……若征召荐于朝廷,必得圣天子欢心。乔琳打定主意,亲率两百甲兵,乘槎逆涪水而上。不七日,穷尽涪源。
乔琳饱读经史,欲效刘皇叔礼卧龙。遂屯兵瀑布下,独自攀缘上龙湫。
是日,风和日丽。乔琳站在茅屋前,辗转不敢入内。
适,有鸾鸣空。
抬头望天,一只彩色大鸟,拖曳丈余长尾,领千百只鸟儿,呀呀盘旋于空。正惊异间,突闻一声长啸,从篱墙内传出。群山壑谷间,啸声嗡嗡不绝。长尾彩鸟闻声,亦呀呀长鸣三声,领群羽次第下。
乔琳惶惶,惊讶莫名。壮胆走近篱门,隔篱往里张望。
檐下,立一银须老丈,正撮嘴长啸。群鸟随彩鸾领导,围而旋舞。老丈满脸喜色,一边抛撒谷物,一边发出轻轻哨音。双掌向上平摊,二锦衣小鸟闻哨,飞来立掌上翩翩起舞。老丈性顽劣,如弄小儿。二锦鸟欢快啾鸣,数度振趐欲飞,却似粘住了一般,始终无法飞去。
乔琳大为惊奇,果然是仙人仙术!
院坝右侧,几株老柳下,一白衣少年正御剑。剑光四溢,似柳絮,似雪花,漫天飞舞。剑声啸啸,四围竹枝尽折。
乔琳见了,再吃一惊,自以为饱学之士,哪里识得这般剑术?
少年尤俊朗,徐徐收剑式,双手抱于胸前。长身玉立,神情飘逸,不似世间人物。
再观银须老丈,兜中谷物已罄。也不见他喉间动作,闭口发一声长鸣。声柔而绵长。
长尾彩鸾闻声,领百羽振翅高飞,三匝旋于空,呀呀欢鸣而去。老丈一身白袍,竟无风而动。掌上二锦鸟,亦扑簌簌飞出,三度绕匝后,箭一般飞向云天。
乔琳心跳加速,始信民言不差。唯虑二仙神通广大,不知肯应征召乎?斗胆推门而入,整衣冠长揖于庭。
东岩子立檐下,早知有人窥视。见乔琳揖于前,却不理会于他。
李白立柳下,见一着官服者,满脸顿现鄙夷之色,冷言道:“汝何人?为何到此?!”
李白语多轻慢,毫无相迎意。
乔琳听了,哪敢不悦?连忙应曰:“今上圣明,功盖三皇,德比五帝,明诏天下州府,尽揽宇内贤才,以永固帝国江山。吾久闻二仙法力无边,可否随本牧出山,为朝廷效力乎?”
李白听后,不悦。鄙其奴颜媚语,眉头皱一堆,正待要叱责。
东岩子突怒叱道:“德比五帝?可知玄武门喋血否?何来圣明天下?哼哼,又岂可与之为犬!”
乔琳被叱为犬,满脸通红似火,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白大爽,鼓掌朗声笑道:“何来一只恶犬,狂吠于天国仙界?还不速速滚去,免得自寻其辱。”
乔琳心犹不甘,诺诺再言道:“当今大皇帝圣明,诚盼二仙顺天时,出山报效国家。何言为鹰犬耶?”
东岩子恚愈甚:“尔自甘堕落,啃食李家遗骨,何故扯上我二人?”
李白复大笑,反手一剑,将乔琳头顶乌丝,风吹般挑落地上。
“哈哈哈,狗头置一乌丝,亦可扮为人乎?”
乔琳遭此羞辱,心里愤怒至极,不再存非分之想,恼羞成怒道:“既不为朝廷所征,当以妖道论之!”拾起地上乌丝,撩袍恨恨而出。即命一百兵士守隘口,一百兵士入龙湫,誓要捉拿二人。
东岩子岁龄过百,啥事没经历过?见乔琳气急败坏而去,知道此地不便久留,便对李白说道:“乔绵州恼怒而去,必纵兵缉拿你我,应速遁。”
李白闻言,悲切甚。
“乔绵州不提也罢,实不知大兄有何委曲,不应朝廷征召?”
东岩子仰面向天,忍不住一声长叹,悲切地说道:“愚隐岷山东岩,实乃万不得已,避玄武门之祸矣。”语多悲愤,似有难言之隐。复又慨然道:“汝非池中物,早晚为国之栋梁。好自为之,吾去矣。”
话音未了,人已到湖畔,解缆乘槎而去。
湖面碧波荡漾,留下一路歌声。歌声豪迈,久久回荡山谷。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东岩子所歌,乃三闾大夫之《天问》。李白想起屈子身世,心中恻然,顿时唏嘘不已。
篱墙外,突人声鼎沸。
“不可走了妖道!”
“活提妖人,赏银十两!”
乔琳领百名甲兵,已汹汹杀到。
瀑前隘口已封,无法沿涪水出,唯有翻越岷山,向东进入剑门,再转西汉水南下,方可能回到青莲乡。
李白见甲兵杀到,哪敢丝毫怠慢?遂收拾行囊,从屋后遁出,向山巅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