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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周树人

(1881-1936)

迅翁文字素非所喜,私意嫌其刻毒太过,乖戾之气充斥其中,如此行止,推举为青年精神导师,绝非佳事。翁自称睚眦必报,一旦与人结为寇仇,立论必欲与之相反而后快。胡适之既主张欧美,翁则同情日俄。至于“别求新声于异邦”之打算,翁与胡亦无本质不同。五四运动旨在革除旧文化,建立新文化,如翁《狂人日记》所揭示者,故纸中满是仁义道德,字缝里却写着吃人,除旧布新,势在必行。但翁对旧文化旧道德之扫荡固然不遗余力,却绝口不言德、赛。如此一来,旧已去而新未立,邪见异端乘虚而入,毒害我华夏。文化没落,道德沦丧,翁于兹亦有责任焉。

迩来经事稍多,于翁亦多出一分“了解之同情”。翁固深于中国传统文化者,在东瀛列章太炎门墙,撰著《中国小说史略》,校录《古小说钩沉》,编印《北平笺谱》,搜罗汉画刻石,集古功夫自属一流。所谓爱之深则责之切,若抛开“不观中国书”等偏激言论,翁对旧文化之批判,对国人劣根性之鞭挞,亦当有裨于未来新文化秩序之建立。

翁言辞虽激进,书法则保守。郭鼎堂序《鲁迅诗稿》有论云:“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所遗手迹,自成风格。熔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擎,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世人宝之,非因人而贵也。”此非敢同意者,迅翁尝云“不虞之誉和不虞之毁一样地无聊”,鼎堂妄赞,若起翁于地下必不获宽贷。鼎堂又云“诗如其人,书如其人,荟而萃之,其人宛在”,若仅以书法观其性格,则诸桂冠可以摘去矣。

赞曰:

深恶孔儒诈伪,讳言德赛道真。

致令异端滋长,邪说毒害烝民。

更谁登高呐喊,重归风气清醇。

很少有资料提到周氏兄弟的书法渊源,待鲁迅“封圣”以后,他的一切都被圣化,书法自然也被吹捧到无以复加的高度,正文引郭沫若云云,仅是众多赞美文章中比较肉麻的一篇而已。

鲁迅的字迹固然不恶,但远未达到专业水平。曾几何时,鲁迅的字体忽然流行起来,诗文手稿中细如蝇头的字,被嗜痂者选辑放大,用来作为各类报章的刊头,或者重大文化建筑的榜题。这些举动,恐怕鲁迅再生也未必以为然者,但久而久之,鲁迅也在一代人心目中被塑造成“书法大师”的形象。

孤立的社会人在环境的强力影响下,可以丧失独立判断能力,盲目从众。这颇有些像精神疾病中群体性癔症的状态,美学欣赏中这种癔症倾向更加显著。当社会的全部声音都用来吟唱一两个人的诗词,都用来赞美一两个人的字迹,那么,这一两个人将注定是这个社会的“诗歌大圣”“书法大圣”。更可悲的,无辜的受众一旦染上这种审美癔症,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图13-4-1 手稿

我一直对“字如其人”的判断有所怀疑。评论家因鲁迅“一个也不宽恕”的格言,于是从他的字迹中探究出绵里藏铁的坚韧,体会到刚毅正直的人格。这也是我不敢苟同者。

鲁迅是汉字拉丁化的热烈拥戴者,故郭沫若为撰挽联说:“平生功业犹拉化;旷代文章数阿Q。”拉丁化对依附于旧文字系统的书法艺术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鲁迅极少谈论书法,偶然涉及,还是因为不满于钱玄同的为人,遂厌憎其书法:“此公夸而懒,又自高位置,托以小事,能拖延一年半载不报。而其字实俗媚入骨,无足观,犯不着向悭吝人乞烂铅钱也。”

周氏三兄弟,建人的字劣不足观,树人、作人的风格最为接近。如果要推测渊源,我觉得或许是当年在寿镜吾三味书屋打下的基础。周树人的手稿(图13-4-1)与周作人(1885-1967)的手稿(图13-4-2)在气息上有很多相似。寿镜吾的字已经很难找到,不过金石家寿石工是他的公子,试观寿石工的书件(图11-3-4),也是一种小器而含蓄的样子,只是书写功力较二周更为深厚罢了。

图13-4-2 周作人手稿

图13-4-3 自书诗赠柳亚子

鲁迅留下的正式写件,几乎都是朋友应酬之作,其中最有名者,应该是这轴“运交华盖欲何求”(图13-4-3)了。其中的颈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曾被印成对联,广泛发行。这是鲁迅应柳亚子之请而写,后来由柳亚子捐赠的。其上有柳亚子的题记:“此为鲁迅先生在上海时亲笔题赠之作,其诗万口争传,对广大人民群众起极大的革命教育作用,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余保藏至今,悬诸座右。兹逢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盛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全体同志,愿以此幅献之于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毛主席、朱总司令,以表崇敬之忱。此举深获我心,引为光荣。特掬诚奉献,并恭志数语云尔。一九五四年二月二十日,柳亚子敬题。”

鲁迅赠许寿裳的“惯于长夜过春时”(图13-4-4),落笔谨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正与本诗哀悼柔石、胡也频的主题相合。而这幅为内山完造题写的打油诗(图13-4-5),末句“南无阿弥陀”,流露几分顽皮和率真,尤其属于有趣之作。

因为特殊的原因,在文化受到摧残的日子里,唯有鲁迅的手稿得到精心保存,被汇印为卷帙浩繁的《鲁迅手稿全集》。兹据《全集》选鲁迅1933年致郑振铎的信札(图13-4-6)。此函涉及编辑《北平笺谱》的来龙去脉,引录其中数语以备掌故:“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留黎厂(琉璃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销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对于各派)择尤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采色亦须更加浓厚,加上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

图13-4-4 自书诗赠许寿裳

图13-4-5 自书诗赠内山完造

图13-4-6 致郑振铎札 N6+fPQo3vH21vyCDyiCv0WrwoVAzwJ5dyXP50OseOkBRHt2DZ8GaSYOVFYhpJW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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