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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康殷

(1926-1999)

大康才艺多门,书画篆刻而外,尚能颖拓,尤喜治许学,恒以揭示初文奥秘为乐。自谓:“予年来所事,以探索古文字为主,次及古玺印之蒐编,而以书刻为余事,偶一为之而已,绘事又其余矣。”其小学著作有《古文字形发微》《古文字学新论》《文字源流浅说》《说文部首铨释》,合刊为《康氏古文字杂著四种》。胡适之条曾论及学问家不必言艺术,因其理智往往战胜激情,艺术之“烟士披里纯”消弭在逻辑思考中,作品必然淡而寡味。同样理由,艺术家作考据学问,则不免以玄想代替实证,忽视陈例,妄加牵连,亦为人所诟病。大康古文字学研究颇不见容于学术界,著作出版未久,即有某君作《评康殷文字学》专书驳难,至于其间是非曲直,则非本题所欲讨论者。

大康能作篆隶真行各体,气味颇与陶心云相近,乃有将书法工艺美术化之趋势。治印习缶翁一路,又得力于古玺印,尚能朴茂,北地印人中少见者。兹节录印稿自序,以窥见作者意趣所在:“二十甫过,南走羊城,醉心绘事文物,仍不能忘情于古籀刀石,时从容庚、商承祚、钱瘦铁诸前辈游,多有所闻,辄蒙谬许。卅余岁回京,发愤搜集古玺印拓,缀辑《印典》,收谱百家,罗列印拓四万,眼界大开,豁然有悟,超脱赵、吴藩篱,直师古人,刻亦略进,时获激赏于方家散木前辈,且频以创派相励,愧不敢从也。”于时下艺林良莠混杂,“媸妍颠倒,美丑无凭”,更有感叹云:“五十年来徘徊印林,坎坛颠踬,空负驰骋之心,驽骀迟钝,遂绝攀登之望。血凝朱泥,魂消素纸,方寸之地,皓首无功,可胜叹哉。”

赞曰:

诠次玺节泥封,别裁五百四十。

穷求仓圣本源,感动鬼神夜泣。

玄言不免妄牵,新义究难成立。

康殷的书法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这恐怕和他坎坷的经历有关。他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广州参加工作,后来辞职返京,虽然因为不在公职,侥幸摆脱“右派”的厄运,但因为无业游民的身份,终究还是派出所关注的对象。于是在轰轰烈烈的“文革”中,终于被揪出来,关进牛棚,遣送到河北邢台平乡东尹村。“文革”结束,稍稍享受康乐安平的日子,讵料二竖不期而至,未能尽逞才华,实在令人叹息。

1981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中学生字帖》系列,选临北魏至初唐楷书八种,合印成六册,即郑文公下碑、张猛龙碑、隋墓志三种(董美人、张贵男、张通妻陶贵)、龙藏寺碑、九成宫、雁塔圣教序。除九成宫由二弟康雍临写外,其余皆出康殷腕底。

虽然是中学生字帖,临摹依然一笔不苟,一些临本末尾缀有简单的评价,尽管只言片语,也是作者心得,不乏真知灼见。题郑文公碑碑额云:“与白驹谷题名、张猛龙碑及龙藏寺等碑额笔法一脉相承,殆即当时榜书之正体,褚河南伊阙佛龛碑犹存其余意。”跋张猛龙碑云:“张猛龙碑雄奇峻雅,论者推为北碑之首,邓石如、赵之谦、梁启超等皆得力于此。”(图14-5-1)跋隋张贵男墓志说:“张贵男志,方劲凝练,清润卓绝。清末张裕钊书名重一时,康南海推为清楷第一,论者未悟其脱胎于隋志。”这几通碑其实也是大康楷书渊源所在。

因为是学生字帖,所以每个字都局促在界格内,但即便如此,如果与沈寐叟临本(图4-1-2)、祝嘉临本(图8-41)、陆维钊临本(图12-2-3)对照,康殷所临张猛龙碑,还是显得刻板而少生动。

图14-5-1 临张猛龙碑

康殷自由体的创作,也没有能够摆脱心灵上界格的拘束。如这屏六体书唐诗(图14-5-2),无论真草隶篆,都流露出凝重而痛苦的姿态。

图14-5-2 六体书唐诗

康殷的魏体楷书,这轴八尺长联:“乳兽含牙,苍鹰垂翅;飞鸿起雪,翥雉成霞。”(图14-5-3),可以算代表之作。尽管笔法和陶濬宣迥然不同,而审美情趣却与新魏书气味相投。

因为精研小学,康殷的篆书格调较其他各体为高。这轴峄山碑集联:“史献万数,刻辞为远;威动四极,流泽如斯。”(图14-5-4)没有寻常玉箸篆写手纤弱之弊,题跋论峄山碑渊源秦代原石,言辞有据,尤其能体现学人本色。

图14-5-3 魏碑对联

图14-5-4 集峄山碑联

康殷希望以古文字研究作为专业,以搜求玺印金石为余事,以书画篆刻为爱好,这个愿望至死都没有能够实现。他的文字学研究虽然不被专业人士所接纳,而付出的心血远在书画印章之上。康殷文字考释著作几乎都是以手稿付印,稿纸的空白处经常钤盖有若干闲章,虽然是闲章,其实皆有寓意。常用的如“礼失而求诸野”“独来独往”“匹夫之美”“一字千年得”“拨乱反正”“人厌其真”“不见经传”“畏道”等。这是他的著作《说文部首铨释》之一页(图14-5-5),上面钤有“平乡农”,这是当年下放纪实,另一枚印是“神飞太古四千年”,则是下放平乡东尹村时自作诗中的一句。诗云:“北风吹雪撼茅檐,独就青灯悟字禅。犀照黄泉三百丈,神飞太古四千年。先王有道唯诛戮,智士欺人拜圣贤。幸是残文传信史,苍生碧血沃中原。”

图14-5-5 说文部首诠释

图14-5-6 印典扉页

值得一提的是康殷和夫人任兆凤女士合辑的《印典》,这也是一项足以超迈前贤的浩大工程。《印典》的编辑工作开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始克全部出版,历时近四十载。《印典》卷末钤盖着朱白两枚印章“魂消素纸”“血凝朱墨”,默默地述说编辑者的苦辛。选录《印典》扉页(图14-5-6),其中“印典”两字出于颖拓。这是由姚茫父、张海若开创的一门艺术,也在康殷手里也发扬光大了。书名下也钤有两枚印章“大康小技”“脱颖而出”,用来形容颖拓,真是确切无比。 Ta/XcRuuf6BhxlgabSqGQ01V82Q5NhgHmLa8S3J4JEAI7Svtut1s4X230YCZLU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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