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褚德彝

（1871-1942）

褚松窗精通欧、赵学问，清末参端午桥幕，午桥亦金石名家，相与切磋，眼界益阔，入民国又得张逖先遗藏，所蓄尤丰，沪上碑估往往待其一言而定真赝。松窗遗著大多不传，清王兰泉《金石粹编》最称巨著，过录碑文遇不识者辄用方框代之，松窗乃就闻见所及，依框廓而加以填补，日久一部《萃编》涂乙皆满。待松窗捐馆，家人不知宝贵，廉直售与收买旧货者，马公愚闻讯往访，求索无及矣，事载郑逸翁《近代野乘》。曩校释龙门药方，闻松窗有《龙门古药方考证》二卷，遍求未得，后辗转获观穗中医大学博物馆所藏旧拓，系松窗售与中山宋大仁，复由大仁捐赠该校者，有褚松窗、丁福保、范行准、宋大仁题识，褚跋凡两段，考据药方来历殊有见地。壬午跋有云：“余于光绪庚子年据日人康赖所录《龙门百一方》，因撰考证为二卷，其中订正王述庵之异同伪谬者约五百余字，一时承学之士皆目为见所未见，余极思付之影印，庶可公诸同好耳。”由此跋知，松窗校补《金石萃编》乃实有其事，至于《龙门古药方考证》虽作于庚子（1900），迄壬午（1942）都未获刊布，松窗即以是年卒，稿本存亡不可问矣。

金石家书法大抵拘滞者多，放逸者罕。赵德甫不闻有书名，欧阳永叔传《集古录》墨迹数行，整饬有之，风韵不足。其后若翁覃溪、罗叔蕴辈，刻板尤甚。个中缘由缈不可知。松窗作字，亦嫌缜密太过而少情趣。郑逸翁云：“作书一笔一画必有所本，为人书写篆隶墓志碑记，若遇未见古碑之字，必留空格，待考得录入，虽千数百字，亦少遗误，否则必重行书写。”此真大煞风景者。

赞曰：

恣情食古，欧赵有传。

辨岣嵝妙补兰泉。

碑帖同周旋，形神宛然，

老成少清妍。

清代李遇孙撰有《金石学录》，收载历代金石家四百余人，其后陆心源有《金石学录补》，增补三百余。民国初年，褚德彝又复增补，著成《金石学录续补》。褚德彝的《续补》附录有“松窗所辑书目”，记自著书二十余种，但除了《金石学录续补》《竹人录续》有刻本外，大多未能刊布，这些书在褚德彝身后散佚殆尽。

作为金石专家，褚德彝的润例除了标有书法、篆刻的价格外，还列有“书画金石拓本及书籍题跋”的价格。褚德彝的著作虽然多数不传，而现存碑帖拓本保留褚跋尚多，未知能否有好事者，能援沈津编辑《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之例，尽情搜罗，汇为一编，也算褚松窗的身后知己。兹选褚跋三则，作为引玉之砖。

跋蒋祖诒藏崔敬邕墓志云：“是志康熙时安平出土，传拓甚稀。考魏时崔悦、卢谌并擅书名，吊比干文相传为崔浩书。此志书体遒劲，盅和大雅，正与吊比干文相类，与他刻之剑拔弩张者不同。清河家学，尚未失坠。前半淡拓，为灵鹣阁旧物，后半浓拓，为卓氏藏本。虽墨色不同，然延津合剑，洵为石墨佳话。渔洋致竹垞手帖尤足为是册增重。忠敏公（端方）身后，图书星散，遂入海王村碑肆。谷孙世兄（蒋祖诒）见之，与常丑奴志并以善价得之。顷以见示，因书册尾，以志古缘。庚午闰六月，褚德彝记。”（图14-4-1）崔敬邕、刁遵是北魏墓志出土较早者，书风含蓄，褚德彝不喜欢造像的狂肆，而对这类墓志的风格赞赏有加。他跋蒋祖诒藏刁遵墓志也说：“近人模仿北碑，专师龙门造像诸刻，故所作非剑拔弩张，即板滞无生气。试观此志，初看虽委婉秀媚，实则遒健绝伦，近人学北书者所未梦见也。”

跋大观帖云：“宋大观中，取内府所藏历代君臣书迹刻石于太清楼，命龙大渊更定汇次，蔡京书卷首，摹刻之精，殊胜淳化。顾自宋以来屡经兵燹，古拓罕如星凤，停云阁主人风雅嗜古，购得宋拓十册，缶庐见之，叹为天壤间不可多觏之品，手题跋尾。越数月，主人又获大观原石，十卷完全，审为旧刻。因以缶庐跋尾摹勒于后。古物精灵，翕然会合，良非偶然。甲子三月，褚德彝记。”（图14-4-2）这段跋上下文很有些荒唐，大约属于前面提到的“收费题跋”。

题汉三老碑云：“碑为三老子孙所立，乃施于食堂者。永建食堂记及文叔阳食堂记，皆记父之生卒年月，与此相类也。副字上，或释为冀字。碑字疏古，类石门颂。吾浙古刻，越中有跳山石刻与此，周氏子孙售与京口某氏，同人醵资七千金赎之。置西泠印社中，永为湖山故实。听其道兄以此属题，亦岁寞清事也。壬戌十二月，褚德彝。”（图14-4-3）

褚德彝作字一笔不苟，但失于拘滞。他以隶书见长，与翁方纲一样，尤其醉心于夏承碑。因为夏承碑的真面目很难说得清楚，故褚德彝的隶书也与翁方纲一样，显示出一种怪怪的模样。除了夏承碑（图14-4-4），据说褚德彝也喜欢礼器碑，他的别号“礼堂”，便是因礼器碑而得。这轴对联“更卷碧筩嫌户窄；贪看红叶到门迟”（图14-4-5），与礼器碑的险绝飞动，真是差之千里。

民国初兼操碑帖鉴定之业的书法家除褚德彝外，尚有王瓘、张祖翼、陆恢等。陆恢见前条，张祖翼的作品见《点将录》，本条附录王瓘。王瓘（1847-?）字孝禹，四川铜梁人。王瓘曾参端方幕，精鉴别。此其跋端方所藏隋龙藏寺碑明拓本（图14-4-6）。王瓘的篆隶皆用邓赵之法，虽清丽，却少创见。此其篆书对联：“子厚至柳州著作乃富；东坡居海外文字益奇。”（图14-4-7）写赠赵铁珊，铁珊亦是赵之谦法度的株守者，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