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昌因为定都而获得的崇高政治地位并未持久,到曹操平定袁绍势力后就开始有所转变。建安九年平定邺城以后,可以看到曹操行止以邺城为中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见表1-1)。
表1-1 曹操以邺城为中心的行止
续表
自从曹操占领邺城,就很少前往许昌了。这期间,建安十八年,“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 同传载诏书云:“今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为魏公。”很明显曹魏的政治中心已经转移到了邺城。此道策命也是到邺城向曹操宣布的。同年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庙”,曹魏已经无疑开始在邺城落地生根了。而且曹魏的部曲家属也开始不断迁往邺城,“(梁习)又因大军出征,分请以为勇力。吏兵已去之后,稍移其家,前后送邺,凡数万口”。 《三国志·李典传》中也有对部曲家属以及将领质任迁邺的记载,邺已经成为军事控制的中心。曹操后期以邺城为中心,这一点前人已有较为充分的研究, 这里不拟赘述,而许昌地位的变化却较少有人注意。
许昌地位从此一落千丈,汉献帝已不能改变权入相门的状况,这时的东汉政权已演变成霸府政治。而当霸府迁往邺城后,都城许昌的政治地位下降就成为无法挽回的结局。这期间有两件事约略可以反映许昌作为都城,其地位的下降程度。
二十三年春正月,汉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反,攻许,烧丞相长史王必营,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讨斩之。
在曹操势力迁至邺城后,许都的地位一落千丈,其监控也有所下降,这正是此次起兵的直接原因。有关此事的经过,裴松之注更为详细。
时有京兆金祎字德祎,自以世为汉臣,自日磾讨莽何罗,忠诚显著,名节累叶。睹汉祚将移,谓可季兴,乃喟然发愤,遂与耿纪、韦晃、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结谋。纪字季行,少有美名,为丞相掾,王甚敬异之,迁侍中,守少府。邈字文然,穆字思然,以祎慷慨有日磾之风,又与王必善,因以间之,若杀必,欲挟天子以攻魏,南援刘备。时关羽强盛,而王在邺,留必典兵督许中事。文然等率杂人及家僮千余人夜烧门攻必,祎遣人为内应,射必中肩。必不知攻者为谁,以素与祎善,走投祎。夜唤德祎,祎家不知是必,谓为文然等,错应曰:“王长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必乃更他路奔。一曰:必欲投祎,其帐下督谓必曰:“今日事竟知谁门而投入乎?”扶必奔南城。会天明,必犹在,文然等众散,故败。
此段史料《初学记》卷19《人部下·奴婢》引《三辅决录》作“伍必”,而《艺文类聚》卷35《人部十九·婢》亦引《三辅决录》作“王必”,按王必为是。这件事影响极大,王必仅为丞相长史,这时却能够总揽许昌防务,其人《三国志》中无传,虽云曹操旧将,但其地位较低,在此之前也没有关于其事迹的记载。而许昌仍然是汉献帝的都城,仍然是全国表面上的政治中心,由如此微不足道的人负责它的治理与防御,令人匪夷所思。
更重要的是在发生如此变乱时,曹操似乎并未前往许昌处理善后事宜,如此有恃无恐,一方面固然因为事件已被平定,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许昌地位的下降。
王闻王必死,盛怒,召汉百官诣邺,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众人以为救火者必无罪,皆附左;王以为“不救火者非助乱,救火乃实贼也”。皆杀之。
曹操把邺城作为自己的政治中心后,他一直以来建立的统治集团也无疑迁到了那里。其帐下的一些重要人物如荀彧、夏侯惇等尽管任汉官,但这时不会长期留在许昌是肯定的,否则许昌防务就不会由丞相长史王必负责。也就是说,曹操在邺建立了一套完全独立于许昌的行政机构。从此邺城和许昌就有了两个统治系统,而在许昌的汉百官,地位自然远远不能和居于邺城的魏百官相比,且重要的汉官也迁到邺城,如夏侯惇等。
事变发生后,曹操仅仅因为丞相长史王必的死,诛汉官如草芥,汉百官的地位下降到如此地步,许昌作为汉都城的重要性降低也就可见一斑。建安二十五年许芝劝曹丕称帝时云:“今汉都许,日以微弱,当居许昌以失天下。” 汉自从都许后微弱形势有目共睹,这里应该反映了汉都城许昌地位的逐渐下降。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围攻襄阳、樊城时,曹操甚至提出迁都的主张,《资治通鉴》载:
自许以南,往往遥应(关)羽,羽威震华夏。魏王议徙许都以避其锐,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操从之。
《三国志》卷14《魏书·蒋济传》亦载此事。关羽水淹于禁七军正在八月,此事对曹魏的震动尽管较大,但是正如蒋济所说,“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奇怪的是关中营帅许攸率众叛乱时,曹操乃欲亲征。“关中营帅许攸拥部曲不归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谏‘宜招怀攸,共讨强敌’;操横刀于膝,作色不听。” 此事与关羽进攻襄阳在同一年,曹操为何避重就轻?并且此年年初曹操亲往汉中迁出夏侯渊军及居民,被曹操比为“鸡肋”的汉中,其地位之轻可见,然仍亲自前往撤出居民。他十月到达洛阳,却并无亲征之意,“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魏武帝在洛阳,将起建始殿,伐濯龙祠树而血出;又掘徙梨,根伤亦血出。帝恶之,遂寝疾,是月崩”。 曹操于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病逝,然关羽却是在去年八月以前就进攻樊城了,曹操已然使徐晃救援,“魏王操之出汉中也,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及于禁陷没,晃前至阳陵陂”。 可见在刘备进攻汉中时,关羽也已经开始进攻襄阳。徐晃尚未一战,曹操却已开始筹划迁都。“考是时关羽围曹仁,操遣徐晃救之,操自洛阳亲往接应,未至而晃破羽,羽已走,操遂军摩陂。” 其所根据大约为《三国志·武帝纪》,然而《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条则载:
魏王操自洛阳南救曹仁,群下皆曰:“王不亟行,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遗力邪?”曰:“不然。”“然则何为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
此事《三国志·桓阶传》亦有载。曹操军于摩陂,乃是为徐晃制造声势,并非行至摩陂而关羽已败。事实上摩陂在汝水以北,襄城与郏县之间,位于颍川郡西部,离樊城尚远,如何能形成声势?曹操不欲亲征较为明显。
再看曹操迁都之事,“是时汉帝都许昌,魏武以为近贼,欲徙河北”。 这时河北所指自然是邺城了,政治中心早就迁到了邺城,许昌的地位到建安末年本就无足轻重,所以曹操才会提出此议。另外迁到邺城则更容易实现对它的控制,建安二十三年许昌的事变,或许也是一部分原因。很明显,许昌此时已经失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位。自从魏迁邺后,这里早已不是政治中心。“又曹操奉献帝都许,而身常在邺。高欢亦奉孝静帝都邺,而身常在晋阳,与曹操相似。” 霸府的转移,傀儡都城也就失去了它政治上的实在意义,“这样,曹操就把汉献帝朝廷搁置在许昌一隅,在邺城放手发展自己的势力,使邺城成为新的政治中心”。 只是在诸侯尚无人称帝的汉末,许昌仍然还是一面旗帜。
随着汉末的定都,许昌一跃成为当时混乱局势的航向标,从一个普通的县城转变为天下瞩目的政治中心。但是这种状况大约只延续了十年,到曹操战败袁绍,占领邺城以后,许昌的地位逐渐被邺城取代。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许下屯田却并未因此而废弃。也就是说许昌仍然是重要的粮食基地,建安二十三年暴动事件中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所起作用极大。典农部的屯田客被武装起来,成为平定这次叛乱的主体,这里仍然有相当数量的屯田民是一定的。它的经济地位依然存在,而这正为以后的再次回升准备了条件。事实上到了曹丕时期,许昌在一再的征吴战争中重新成为重镇,但这些只限于军事上的战略地位,许昌作为都城的政治意义,到此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