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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魏明帝顾命改易钩沉

司马懿在曹丕时期得到短暂的信任,地位扶摇直上,然而在魏明帝即位后却急转直下。伴随着曹叡对宗室的信任,司马懿在朝中的地位被全面边缘化,远离朝堂,使其虽居顾命之名,却无法染指曹魏的核心权力, 而这在魏明帝死前却出现了变化。

景初二年底辅政大臣的设置出现了一次明显的转折,这恰决定了以后曹魏政治的方向。裴松之称:“魏室之亡,祸基于此。” 裴氏这一看法与此前一直以高平陵事变为转折之说相左,但无疑他发现了景初二年底的事件对此后历史进程的影响。对此过程的描述,最为详细的莫过于《汉晋春秋》。

帝以燕王宇为大将军,使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对辅政。中书监刘放、令孙资久专权宠,为朗等素所不善,惧有后害,阴图间之,而宇常在帝侧,故未得有言。甲申,帝气微,宇下殿呼曹肇有所议,未还,而帝少间,惟曹爽独在。放知之,呼资与谋。资曰:“不可动也。”放曰:“俱入鼎镬,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见帝,垂泣曰:“陛下气微,若有不讳,将以天下付谁?”帝曰:“卿不闻用燕王邪?”放曰:“陛下忘先帝诏敕,藩王不得辅政。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与才人侍疾者言戏。燕王拥兵南面,不听臣等入,此即竖刁、赵高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统政,外有强暴之寇,内有劳怨之民,陛下不远虑存亡,而近系恩旧。委祖宗之业,付二三凡士,寝疾数日,外内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大怒曰:“谁可任者?”放、资乃举爽代宇,又白“宜诏司马宣王使相参”,帝从之。放、资出,曹肇入,泣涕固谏,帝使肇敕停。肇出户,放、资趋而往,复说止帝,帝又从其言。放曰:“宜为手诏。”帝曰:“我困笃,不能。”放即上床,执帝手强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于是宇、肇、献、朗相与泣而归第。

这段材料极为详细地描述了魏明帝临终的顾命设置及改易过程,大体最初设置的顾命群体为:燕王宇、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此后改为太尉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孙盛在评价魏明帝时,多所赞扬,唯对其临终时不重宗室有所非议。

闻之长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断。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而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孙盛之语或出自《魏氏春秋》,所谓“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应指其临终顾命的安置,指出这是曹魏政治转向的直接原因。前人研究魏晋易代极少参考孙盛之语,而对此次辅政改易及其影响也没有足够的认识,事实上此后的高平陵事变,恰恰由这次辅政改易造成。孙盛固得其实,但经历西晋一朝后,曹魏历史多所增删,其对明帝如此评价,亦不过“闻之长老”而已。 那么他所说的不重宗室,故不会指此前的安排,此点从改易前诸人的身份即可看出:燕王宇为曹操之子,夏侯献无考,但出自夏侯氏无疑,曹肇为曹休之子,曹爽为曹真之子,秦朗为曹操继子。曹叡的安排紧密围绕曹氏家族及以之为核心的势力,改易后最突兀的情况莫过于司马懿的介入和大量曹氏宗亲的退出,直以孙资、刘放的影响为其原因似显简单,或由记录不全,或因西晋时期的有意为之,但这次顾命的转折无疑蕴含着更深层次的信息。

改易事件的原因,据《汉晋春秋》,以孙资、刘放与秦朗不睦,故趁燕王宇等防卫空隙,见明帝使召司马懿回朝,几经变换,终于免燕王宇、曹肇、夏侯献、秦朗之职。这次不起眼的宰辅改易,直接将司马懿推上了曹魏历史的制高点,有关这次改易的过程,《三国志·明帝纪》《三国志·刘放传》《晋书·宣帝纪》等多有记载,加以裴注引《汉晋春秋》《魏略》《世语》等,材料颇为混杂,这里先由《刘放传》入手。

其年,帝寝疾,欲以燕王宇为大将军,及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辅政。宇性恭良,陈诚固辞。帝引见放、资,入卧内,问曰:“燕王正尔为?”放、资对曰:“燕王实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曹爽可代宇不?”放、资因赞成之。又深陈宜速召太尉司马宣王,以纲维皇室。帝纳其言,即以黄纸授放作诏。放、资既出,帝意复变,诏止宣王勿使来。寻更见放、资曰:“我自召太尉,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几败吾事!”命更为诏,帝独召爽与放、资俱受诏命,遂免宇、献、肇、朗官。太尉亦至,登床受诏,然后帝崩。

似在燕王宇与明帝任命与推辞之间,刘放、孙资的介入改变了这一决定,然后任命曹爽,并召司马懿还朝。据《刘放传》的描述,似司马懿还朝的时间早于《汉晋春秋》的记载,但“太尉亦至”相对于燕王宇等人的免官先后却较为模糊。据《明帝纪》及《三少帝纪》,燕王宇免于十二月甲申,司马懿在次年正月丁亥还朝,据陈垣先生《二十史朔闰表》,时间分别是12月27日及1月1日。 司马懿还朝与燕王宇的免官时间先后,在这里似毫无争议。

司马懿接到诏书的过程在《晋书·宣帝纪》中有详细记载,却与他处又有差异。

初,帝至襄平,梦天子枕其膝,曰:“视吾面。”俛视有异于常,心恶之。先是,诏帝便道镇关中;及次白屋,有诏召帝,三日之间,诏书五至。手诏曰:“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阁入,视吾面。”帝大遽,乃乘追锋车昼夜兼行,自白屋四百余里,一宿而至。引入嘉福殿卧内,升御床。帝流涕问疾,天子执帝手,目齐王曰:“以后事相讬。死乃复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与大将军曹爽并受遗诏辅少主。

与《三国志》、《汉晋春秋》及《魏略》不同的是,这里增添了神秘色彩。其中“三日之间,诏书五至”的记载亦与前不同,结合《刘放传》及《汉晋春秋》,似司马懿接到第一道诏书使还镇长安,第二道诏书即为召还洛阳,这在《魏略》的记载中得到印证,其五次之说,应为晋人渲染之词。手诏明确准其“便直排阁入”,至少反映了司马懿回朝后为强行入宫,这就使辅政改易留下了刀光剑影的痕迹。诏书的形成需要经历很多手续,而这里直以“手诏”称之,也印证了这道诏书并非手续完整。事实上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宣帝纪》在用一道手续不完整的诏书,替司马懿暴力入宫塑造合法性。

帝既从刘放计,召司马宣王,自力为诏,既封,顾呼宫中常所给使者曰:“辟邪来!汝持我此诏授太尉也。”辟邪驰去。先是,燕王为帝画计,以为关中事重,宜便道遣宣王从河内西还,事以施行。宣王得前诏,斯须复得后手笔,疑京师有变,乃驰到,入见帝。劳问讫,乃召齐、秦二王以示宣王,别指齐王谓宣王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又教齐王令前抱宣王颈。

司马懿参与顾命的过程中,时间、诏书等记载多所不符,愈使此事扑朔迷离,他的还朝究竟是否先于燕王宇等人的免官,直接牵涉其在顾命改易过程中,是被动受命抑或主动参与。关于此事的过程似乎郭颁《世语》中给出了完美的回答。

放、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此亦久矣,其能复几?”指谓放、资。放、资惧,乃劝帝召宣王。帝作手诏,令给使辟邪至,以授宣王。宣王在汲,献等先诏令于轵关西还长安,辟邪又至,宣王疑有变,呼辟邪具问,乃乘追锋车驰至京师。帝问放、资:“谁可与太尉对者?”放曰:“曹爽。”帝曰:“堪其事不?”爽在左右,汗流不能对。放蹑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曹肇弟纂为大将军司马,燕王颇失指。肇出,纂见,惊曰:“上不安,云何悉共出,宜还。”已暮,放、资宣诏宫门,不得复内肇等,罢燕王。肇明日至门,不得入,惧,诣廷尉,以处事失宜免。帝谓献曰:“吾已差,便出。”献流涕而出,亦免。

裴松之亦注意到这里记载时间上的差异,“《世语》所云树置先后,与《本传》不同”,但并未重视。这里虽无到京与免官的明确时间,但与各处的差别在于,司马懿入京后才出现顾命改易,且似乎此后方有曹爽的介入,结合《宣帝纪》中的暴力入宫记载,矛盾明显。结合《汉晋春秋》的详细描述,在这次辅政设置过程中明显存在一次政变事件,而这次政变的主宰者恰恰是司马懿。

历来帝王临终帷幄之事,往往直接牵涉政局的走向,因场景的私密,往往难见实录,大体有如下三种情况:史家根据自身理解做出推测;受益者掌权后予以粉饰;或许也存在实录,但这应该是最不可能的情况。就司马氏代魏而言,此次参与顾命,实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王夫之称:

魏主叡授司马懿以辅政,而懿终篡也,宜哉!法纪立,人心固,大臣各得其人,则卧赤子于天下之上而可不乱,何庸当危病昏瞀之时,委一二人,锡以辅政之名,倒魁柄而授之邪?

王夫之认为终结曹魏政权实在于明帝的顾命安排,固然他认为曹爽的授任所托非人,但实际上司马懿参与明帝临终顾命才是最关键因素。

陈寿对魏明帝有过这样的评价:“明帝沉毅断识,任心而行,盖有君人之至概焉。” 褒奖之意明确,与其近乎同时的西晋王沈对明帝也有相似的评价。

帝容止可观,望之俨然。自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唯潜思书籍而已。即位之后,褒礼大臣,料简功能,真伪不得相贸,务绝浮华谮毁之端,行师动众,论决大事,谋臣将相,咸服帝之大略。

考其在位期间,司马懿虽有辅政之名,却遭到全面排挤,对曹魏宗室的扶持与仰仗力度增强,乃至身居嫌疑之地的陈思王曹植,亦在此期间上书求自试, 虽最终并未获得允可,但曹植会选择在曹叡在位时上书,想来原因很明确,正是曹叡的重用宗室,使其看到了重新出山的希望。《自试疏》与黄初四年所上《朝觐疏》口吻出现了明显的区别,其建功立业之心跃然纸上,其后再“上疏陈审举之义”, 虽一再被否决,但曹植的变化恰反映了明帝时期,宗室获得了很大的政治空间。“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 或许陈寿述此只为渲染明帝疏远宗室,而其恰恰反映的是宗室的得势,曹植如此敏感的处境,犹跃跃欲试,自有其背后之因。

魏明帝如此沉毅好断之人,为何在临终辅政设置上狐疑不定?若如《汉晋春秋》,则内外均为曹氏宗亲掌控,魏明帝病重,纵然试图改易,恐亦无力挽回,且此次改易与明帝在位政策近乎完全相左。“明帝少与宇同止,常爱异之。及即位,宠赐与诸王殊。” 明帝时期,燕王宇与之私交甚笃,且于宗室中地位特殊,观燕王宇与明帝经历,其入朝辅政,实为明帝运筹已久之举。

景初元年,还邺。二年夏,复征诣京都。冬十二月,明帝疾笃,拜宇为大将军,属以后事。受署四日,宇深固让;帝意亦变,遂免宇官。

景初二年夏从邺城将燕王宇征还的目的应正在于辅政,所谓“宇深固让”,虽与《刘放传》呼应,却与《汉晋春秋》及《世语》的记载相左。详观原拟辅政诸人,“肇有当世才度,为散骑常侍、屯骑校尉”, 夏侯献为领军将军、曹爽为武卫将军、秦朗为骁骑将军,这一辅政组合,以宗室长王为主导,宗亲数人掌禁卫,皇权传递时在无外力介入情况下,足以稳固洛阳,从燕王宇还京的时间,可知曹叡筹划此举已非一日,最终却一朝改易,虽云孙资、刘放进谗,亦殊不可解。

事实上在宿卫近乎完全为夏侯献、曹肇、秦朗等人掌控的局面下,明帝纵然欲有所变更,其诏书亦无由得出,《汉晋春秋》的书写明显在试图解决这个矛盾,在严密防卫下,一份诏书得出已殊为不易,《宣帝纪》乃称“三日之间,诏书五至”,固然在渲染司马懿被动参与的处境,却又暴露了其间的不合理。司马懿初接诏书应为催促其返回长安,孙资、刘放与夏侯献等人虽有矛盾, 然明帝筹划多日,何至于二人数语乃突然变策,且禁卫已为燕王宇等人掌控,明帝病重,诏书何由得出?推测孙刘二人乃密信司马懿,最终后者领兵入洛,全面控制局势后做出了遗命的改易。面对司马懿征公孙渊的凯旋之师,洛阳禁卫自然无力抗御,曹魏宗亲除曹爽外尽数免官,司马懿得以成功位居顾命大臣之列,这一过程在时间上与郭颁《世语》记载完全吻合。

魏明帝景初中,童谣曰:“阿公阿公驾马车,不意阿公东渡河。阿公东还当奈何!”及宣王平辽东,归至白屋,当还镇长安。会帝疾笃,急召之。乃乘追锋车东渡河,终翦魏室,如童谣之言也。

童谣类型的材料,产生过程较为复杂,后世对其判断或前出或后出不定,但正史所载童谣,就其文本而言均属之前出,而重在其预言性,且载诸史籍,则多为准确预言,王朝变革导致历史记载的修改又多不及此,故其史料价值往往更为突出。这里提及的“阿公”指司马懿,“不意阿公东渡河”直接透露他的这次入洛为意外之举,暴露了其并非诏书召至的情况,同时也透露司马懿入洛对整个局势的改变,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说这与董卓的入京存在相似性。

景初二年二月癸丑,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五月己亥,又犯心距星及中央大星。闰月癸丑,月又犯心、中央大星。按占,“大星为天王,前为太子,后为皇子。犯大星,王者恶之。犯前星,太子有忧。犯后星,庶子有忧”。

此次星变固然暗指魏明帝的死,但同时不利太子的占验,自不会指向曹爽。同卷载:“景初二年八月彗星见张,长三尺,逆西行,四十一日灭。占曰:‘为兵丧。张,周分野,洛邑恶之。’”此次彗星的出现,明确指出西兵东出,不利洛阳,其所暗指,正为司马懿的出兵洛阳事件。

此后在西晋一朝,对这次事件的修订,终于将司马懿这样一个直接参与者剔除,虽仍是直接受益者,却从主动改为了被动,但这些改动,在西晋的历史中仍可稍窥一二,其焦点恰在西晋时《晋书》限断的争议。国史的修撰在西晋时期,是一件重大事宜,武帝时此事即提上日程,然最终不果,惠帝时贾谧为秘书监掌国史后,乃再议此事,然而在限断问题上却仍然出现了很大的争议。

先是,朝廷议立晋书限断,中书监荀勖谓宜以魏正始起年,著作郎王瓒欲引嘉平已下朝臣尽入晋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惠帝立,更使议之。谧上议,请从泰始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黄门侍郎华混以为宜用正始开元。博士荀熙、刁协谓宜嘉平起年。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施行。

这个从武帝一直争论到惠帝时期的话题,最终从贾谧议以泰始为断。 这里比较重要的是嘉平限断与正始限断的提出问题。嘉平限断的提出,原因明确,高平陵事变后司马氏全面掌控曹魏政权。但正始起元的理由就很值得推敲,周一良认为,这是荀勖等人赞颂司马氏,冲淡其“弑君”“篡位”色彩的举动, 此后徐冲重拾此话题认为缘于司马懿辅政。 但事实上司马懿在黄初七年即获得辅政资格, 那么“正始起年”的原因则绝非缘于辅政资格的获得。由此推之,则景初二年、三年对于司马氏而言极为特殊,自无人提出太和起元可知,辅政并不在西晋人考虑起元的范围,他们提出泰始前起元的两个说法,出发点都应是对权力的掌控, 不经意间透露了景初二年的特殊性,亦即政变的存在。这就引起对整个曹魏正始年间政治的反思,同时也更加突出了景初三年辅政遗诏的重要性,而这些恰恰是在此后西晋诸文献中极力抹杀的痕迹。 bRr6DUE+ce5BpQlFKwQh7sJlYDGkjt40jUcJNWTDrnQJ1ob1id8BqccdxC0JWD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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