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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心有不平

透过市医院的窗户往外望去,只见灯火璀璨,夜色沉沉。沈星乔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病床前削甜瓜,一分为二,去瓤,削皮,切成块,装在饭盒里,然后插上叉子。

“那天放学,我跟小飞他们打篮球。太阳下山了,天还没黑,篮球脱手,冲场外飞去,砸到一个女生身上。我跑过去,隔着一段距离问:‘喂,同学,你没事吧?’距离……呃,大概这里到走廊那么远。她抬起头,反问我:‘你觉得呢?’我不以为意,让她帮忙捡下球。她捡起篮球,拍了几下,慢慢走过来,冲我一笑,突然照着我脸砸来,动作又快又狠。我被砸个正着,人都蒙了,连发火都忘了。她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喂,同学,你没事吧?’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她就站在那里,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看着我,身后是落日黄昏,美得就像电影里的场景,我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第一次就是这样。”

安静的病房里响起高以诚沙哑的声音,忽略他青青紫紫的脸和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确实是一段美好又特别的邂逅。

“可是也不能打架啊,逞英雄也要看时候。”沈星乔无奈地说。

高以诚一听这话就不耐烦,不以为然地说:“你还小,不懂这些,一边待着去!”

沈星乔无语腹诽,只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情窦初开好像多了不起似的。她决定不随意置评,把切好的甜瓜往高以诚那边推了推:“哥哥,吃瓜。”

少年哪里憋得住心事,何况刚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忍不住又说起来:“后来才知道她叫韩琳,高二七班的。”

沈星乔心想,原来是隔壁班的,虽然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不过她应该见过。

“我打听到她住校,周末便在宿舍楼前等她,一直等到天黑她才回来—”高以诚像是想起什么,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

沈星乔不明白他怎么不说了,忍不住问:“后来呢?”

那天发生的事像一幅挂在床头的名画,深深印刻在高以诚心上,将来想必亦难以忘怀。他坐在女生宿舍楼旁的石阶上,一边无聊地等着,一边很专注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人。他苦苦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搭讪,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演练见到韩林时的场景,他要装作无意中碰到她的样子,然后质问她“那天你把我砸得鼻子流了好多的血,差点没脑震荡,总要有个说法吧”,若是她问想要什么说法,自己就让她请吃饭—当然不是真的让她请,这样一来二去,大家不就认识了嘛!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所有美好计划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倾然崩塌。

韩琳是哭着回来的。她没有进宿舍楼,而是站在垃圾桶旁,背对着人,双手捂住脸,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泣。

高以诚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她哭。

韩琳哭了一会儿后,好似平静下来,从背上拿下书包,拉开拉链,胡乱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高以诚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韩琳用含泪的双眸扫了他一眼,没接,把书包挨个翻了个遍,没找到纸巾,这才接了过来,抽出一张,又还给他,走到一边擦眼泪擤鼻涕。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对高以诚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

高以诚看着路灯下她莹白的小脸、红红的眼睛,急得拉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韩琳瞪他,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

“你不认识我了?前两天你还拿篮球砸我呢。”高以诚忙说。

韩琳这才认出他,脸上神情没有那么防备了,淡淡地“哦”了一声,抬脚上了台阶。

“哎!”高以诚在后面喊。

韩林回头。

“你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韩琳面无表情,刷卡进了宿舍楼,留下一头雾水、呆怔不已的高以诚。

明明生活照旧,可是高以诚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世界陡然明亮起来,原本覆盖着的一层朦胧轻纱“哗啦”一声揭开了—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

“你就算非要打抱不平,不能等到高考后吗?”沈星乔看着他的断腿,摇头不已。还有三天就高考了,而高以诚马上要动手术。

“反正我成绩也不怎么样,明年再考就是了。”事已至此,高以诚也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沈星乔提醒他:“舅舅很生气,等他出差回来,肯定饶不了你。你打算怎么办?”

高以诚闻言苦笑:“还能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腿都断了,他总不能把我从病床上拖起来一顿胖揍吧!”他胡乱叉了块甜瓜吃,想到父亲勃然大怒的样子,心里发怵,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沈星乔见他这样,没好气地说:“活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高以诚丝毫没有后悔之意,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居高临下地说:“你不懂。”

沈星乔无言以对。

吃着吃着,高以诚突然放下叉子:“她总是傻乎乎的,姓纪的对她不好她只会默默忍受,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沈星乔好奇地问:“那个,他是我们学校的?”

高以诚明白她问的是谁,想起跟自己打架的那个少年,顿时愤愤不已,好半晌才说:“不是,英威国际的。”

沈星乔不语。不同于江城一中,英威国际是本市有名的私立学校。

“我气不过,原本只是想找他谈谈,让他对韩琳好点,总让女人哭,算什么男人。可是他态度太恶劣,出言不逊,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

这个沈星乔听说了,两人在游戏城动的手,置物架倒下来,高以诚砸断了腿。

“我在游戏城堵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教一个女孩子玩游戏,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见过他两次,两次身边跟着的都是不同的女孩。”

沈星乔皱眉:“韩琳不知道吗?”

“她知道啊,可是知道有什么用,除了伤心哭泣,一点办法都没有。”高以诚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灰心丧气,“我让她离开他,别理他,她就是不听。那人随便哄一哄,说两句甜言蜜语,她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有的人,对待感情可以这样随随便便、为所欲为?”高以诚用力捶了下床,表达着自己的愤恨。

他喜欢她,她喜欢别人—在旁观者看来,不过是一出烂俗的三角恋,毫无新意。可是唯有深陷其中的人,唯有亲身经历过那些甜蜜、痛苦、折磨的人,才知道那是不一样的,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第二天放学,有人叫住沈星乔,是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女孩,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精神萎靡,似乎最近没休息好。她拦住沈星乔,问:“高以诚是你表哥?”

原来她就是韩琳,沈星乔打量着她。

“他……还好吗?”韩琳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今天手术。”

她显得很不安:“高考,还来得及吗?”

沈星乔嗤笑:“你觉得呢?”

也许是沈星乔犹带怒气的冷漠表情刺激到韩琳,她神情变得痛苦,颤抖着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没有脚踏两条船,我没有吊着他。我很明确地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他,让他别管我,我不是狐狸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毁了他的前途……”说着说着,她激动起来,声音从颤抖的哽咽变成隐忍的啜泣。

沈星乔看着她自责难过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学校里有很多不好的谣言传出来,身为当事人的她想必这几天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其实,她也很无辜。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拦住我,想怎么样?”

“我想去医院看他。”

两天后是周末,沈星乔在市医院门口接到韩琳。

天气有些闷热,韩琳提着一大袋水果,短发湿嗒嗒黏在额头上,气喘吁吁。沈星乔接过袋子时,发现她双手都勒出了红印,水果袋上印着“江城一中”四个字,是从学校一路提过来的。

“舅妈回家拿东西去了,下午我陪床。”和韩琳一样,沈星乔也不是本市人,高中考进江城一中,借住在舅舅家。

不用面对受害人的家长,韩琳松了口气。

手术过去两天了,高以诚恢复得不错。知道韩琳要来,沈星乔一走,他便对着手机扒拉头发,想把头顶一丛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又抽出湿巾擦手擦脸,慌里慌张、忐忑不安地等着。

高以诚住的是双人病房,另一人是个老大爷,此刻正不在。沈星乔给韩琳拿了一瓶水,带上门出去。

韩琳在凳子上坐下,先是问他手术怎么样。

“很顺利,小手术而已,过两个月又活蹦乱跳了。”高以诚大大咧咧地说,为了显示自己没事,还隔着被子在腿上拍了一下。

“哎呀!”韩琳小声惊叫,“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高以诚嘿嘿一笑:“没事,伤的是另外一条腿,不疼。”

韩林不知道要怎么将来意表明,只好胡乱说了些学校里的事充数。高以诚含笑听着,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你来看我,我真高兴。”

周身的空气仿佛有重量,压得韩琳呼吸越来越艰难。她避开对方炽热的目光,垂着头,不说话,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小声但清晰地说:“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也不会联系你。”

静谧的房间里,像是点燃了什么,空气“砰”的一声炸裂,热浪当头袭来。

高以诚先是呆住了,继而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神情激动,不断地问:“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

高以诚露出一个苦笑:“因为我吗?我做的事让你为难了,是不是?”

韩琳一直看着地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再也不找纪又涵麻烦了,你别生气,好不好?”高以诚恳求。

“我不值得你这样。”韩琳站起来,扭身要走。

高以诚探出上半身想要拽住她,可惜失败了。韩琳的裙子像风一样从他手边滑了过去,他急了,大声说:“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我喜欢,就值得。”

韩琳来之前早已下定决心,不为所动,走到门口时,转过来,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我走了,再见,你好好养伤,希望你明年能考上好的大学。”

她推门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星乔进来,见到的是双眼通红的高以诚,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不要难过了。韩琳也是没办法,大家话说得很难听,等事情过去就好了—”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是打算再也不理我了,你什么都不懂!”高以诚打断她的话,声音嘶哑地叫起来。

沈星乔怔怔地看着他,继而沉默不语。

高以诚眼眶慢慢湿了,上身蜷缩起来,像头受伤的幼兽,惨兮兮地说:“我的初恋没了。”

“这就是爱情吗?”沈星乔表示疑惑。

爱应该更魂牵梦萦,更残忍无情才是。

高考前一天,学校放假,沈星乔去了医院,看见一个穿着正装精英模样的中年男子提着礼物,到处打听高以诚住哪间病房。沈星乔心想,肇事者家长终于出现了。没想到他自我介绍说是纪总的助理,代表纪总来看望伤患,大包小包提了许多礼物,不少是虫草人参等贵重补品。

高舅妈和他去了趟医生办公室,好半天一个人回来了。

沈星乔问:“那个助理呢?”

“走了,他是来医院拿账单的。”高舅妈摇头,连探病都这么敷衍,一点诚意都没有。无奈对方财大气粗,一看就不好惹,高舅妈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就这么算了。

高舅舅出差回来,知道后很不满:“把人腿打折了,高考也误了,就派个助理过来,不说赔礼道歉,家长面都不露一下,有这样的父母,怪不得小孩这么冲动胡来。”随即摇头,“养不教,父之过。”又指着高以诚鼻子骂,“真是出息了,为女孩子打架!明年高考分数要是上不了一本线,不用别人动手,我先把你另外一条腿打瘸了,省得到处惹是生非!”

高以诚做鹌鹑状,不敢吱声。

高考结束,高以诚出院了,在家休养。沈星乔也迎来了期末考试,刚考完,她便去报了个雅思暑假培训班,交完钱领了教材出来,已经是中午。

这里是市中心繁华地段,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离舅舅家有点远,每天中午赶回去吃饭来不及。附近有家麦当劳,点餐的人很多,多是来上课的学生,排着长队,吵吵嚷嚷。沈星乔等得不耐烦,眼睛四处乱看,不料发现了个熟人。韩琳一个人靠窗坐着,时不时看一眼桌上的手机,像是在等人。

沈星乔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等她点完餐,韩琳那桌来了个男孩,高高帅帅的,头发染成非主流烟灰色,因为皮肤白净,五官俊秀,不但不显得土,反而有一种慵懒贵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毫不在乎的劲儿。

沈星乔立即猜到他是谁。比起冲动鲁莽愣头青似的高以诚,他完全不像个十几岁青涩稚嫩的少年,身上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还有超出普通人的出众外貌。

沈星乔端着餐盘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在纪又涵背面坐下。

“你想吃什么?中饭吃了吗?”韩琳语气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讨好。

“不用。”

“喝的呢,也不要吗?要不点杯果汁吧,有冰的。”韩琳站起来。

纪又涵斜倚着椅子懒洋洋地坐着,抬眼扫了她一下,没说话。

韩琳见状,复又坐下。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纪又涵玩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屏幕时不时闪一下,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韩琳强笑着说:“这里太吵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吧,吃面好不好?”

纪又涵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情,没动。

韩琳咬唇,欲言又止:“我和他没什么。”她无力地解释着,像是试图挽回什么。

“嗯。”男孩应得漫不经心,根本不在意。

韩琳有些难堪,好半晌问:“肩膀上的伤还疼吗?”

纪又涵不答。

韩琳用力挤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表情:“放假了,明天我就要回家。”

“哦。”纪又涵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没有多说一个字,眼睛看着手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

男孩态度如此冷淡,韩琳有些失望,但仍然努力找着话题:“今天好热啊,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你要是出门,别忘了带伞……”

这时两男一女朝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个男孩用脚钩了张椅子,在纪又涵旁边坐下,说:“昨晚看球看到四点,今儿还起这么早啊。”

另一个胖胖的男孩远远坐到别桌去了,拿出手机玩游戏,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那女孩则没坐,而是站在那里。她穿着吊带热裤,胸部饱满,一头栗色长鬈发随意披在脑后,长长的指甲涂成艳丽张扬的大红色,如此热烈张扬,完全不似清汤挂面的高中生。

韩琳见到他们,又看了眼纪又涵,神情一暗。

那女孩居高临下地看着韩琳,嗤笑一声:“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韩琳脸色一变:“你说谁呢?”

“谁应说谁,勾三搭四还不许人说啊。”

韩琳站起来:“怎么说话呢你?”

“怎么,敢做不敢认了?男人为你打架,是不是很得意?狐狸精,不要脸,死缠烂打。”

韩琳气得眼睛都红了,转头看向纪又涵,无声地祈求帮助。

纪又涵没出声。

倒是旁边的男孩说话了:“宜茗,算了。”

“算什么算啊,纪又涵的肩膀肿成那样你又不是没看见,她还有脸找上门来。”

韩琳哆嗦着唇,难以承受般闭了闭眼睛。

气氛如此尴尬,没有人说话,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成倍放大,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

韩琳终于认识到再怎么自欺欺人委曲求全都没用,脆弱的自尊在一次又一次的凌迟下遍体鳞伤,一切早就该结束,可她不想颜面无存地离开,看着纪又涵,轻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情有始有终,感情有分有合,就算结束,也要清楚明白地说出来。”

从进来到现在,纪又涵终于正视她了,没什么表情地说:“好,那就分手。”

“好。”韩琳声音小小的。说完这句话,她木然地站了会儿,然后背起双肩包,慢慢朝门口走去。

沈星乔怔怔地看着韩琳离去的背影。

陈宜茗一屁股坐在韩琳的位置上,撇嘴说:“这个烦人精,总算赶走了。”

孙蓬笑嘻嘻地说:“你就这么高兴?”

陈宜茗娇嗔着要打他。

另一个胖胖的男孩见人走了,也挪过来,问:“等下还去唱歌吗?”

纪又涵说:“去。”

孙蓬忙说:“那我去叫人。”拿出手机,一边发信息一边说,“庆祝纪大帅哥恢复单身歌友会,有意者速来。”

纪又涵推了下他,笑骂:“去你的。”又问,“你们吃了吗?”

陈宜茗说:“你还没吃啊?”

纪又涵抱怨:“一大早被人吵醒,烦死了,先去吃饭。”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纪又涵神情轻松地走在后面,不时地低头和身旁的陈宜茗说着什么,全然忘了刚才有个女孩因为他而伤心欲绝。

过了几天,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全班四十多个人,沈星乔考了二十一名,成绩中等偏下。进班级群讨论答案的时候,她得知一个消息—韩琳转学了。

群里顿时炸了锅。

“啊,昨天我在学校见到她了,还在想她怎么没回家,原来是来办转学手续。她本来就瘦,昨天见她,都快成纸片人了。”一个家住学校的同学说。

“其实她人挺好的,值日的时候还帮我倒过垃圾呢,完全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哎,你们不知道,她是被牵连的,男生动不动就打架,关她什么事?”一个颇知内情的女同学仗义执言。

“打架当然不算什么,问题是有人因为她不但断了腿,还误了高考,事情闹得这么大,以后大家怎么看她,不转学也不行啊。”

沈星乔关了群,来到高以诚房间,跟他说了韩琳转学的事。

高以诚闻言大惊,立即打电话求证,却一直没人接。他不停地拨着,机械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琳不肯接他的电话。

高以诚露出一个苦笑,自责不已:“都怪我。”

沈星乔默默地看着他。

高以诚明显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乐观开朗,而是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经常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短短半个月,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显然一直被痛苦自责折磨着。

沈星乔见他这样,很是心疼,不由得想起那个始作俑者,越发不忿。

雅思培训班是全日制的,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沈星乔都是随便找家快餐店解决午餐,吃得最多的还是附近的麦当劳,地方大,有冷气,可以写作业。当她看见排队点餐的纪又涵时,也许是他轻松自在丝毫未受影响的样子让人耿耿于怀,也许是怨愤不平还有好奇作祟,鬼使神差地,她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汉堡扔进垃圾桶,排在他后面。

很快,轮到他们。纪又涵先是问工作人员是不是可以送变形金刚公仔,然后才点了指定的活动套餐。赠送的变形金刚公仔做成小小的Q版,可以挂在钥匙扣上,做工精致,形象可爱。工作人员任由他选,强调一次只能送一个。他纠结半天,然后才选了一个,拿在手里细看,很是喜欢的样子。

沈星乔在隔壁餐台,要了些薯条、鸡翅和一大杯可乐。她故意把可乐盖子弄松,经过他身边时,装作重心不稳,脚下一崴,可乐倒出来,洒在纪又涵白色的T恤上。她面上吃惊,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纪又涵看着衣服上巴掌大仍在不断扩散的污渍,皱眉不语。

沈星乔把餐盘放在点餐台上,打开书包,拿餐巾纸时带出一本薄薄的练习册,也顾不得落在地上的练习册,抽出纸巾要给他擦拭。

纪又涵拦住她,接过纸自己擦。

沈星乔像做错事的孩子,垂头站着,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纪又涵不理,看了眼地上的英语练习册,都泡在可乐里了。

沈星乔忙捡起来,纸张渗透得很快,大半本书都弄脏了,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

穿着黏腻腻满是可乐味的衣服,纪又涵心情不怎么好,端着餐盘找了个座位坐下。

沈星乔见他从头到尾都没理她,想了想来到前台,指着变形金刚的公仔小声问:“我想买这个,可不可以?”

工作人员表示抱歉:“不好意思,这个只赠送,不卖的哦。你想要的话,可以买活动套餐,就能赠送。”

沈星乔没有离开,而是拿出手机,打开软件搜索起来,然后说:“这个变形金刚公仔一套八个是吗?网上卖四十块钱还包邮。”

工作人员尴尬地笑了笑。

沈星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我出一百块,你卖给我好吗?我真的特别喜欢。”说着双手做祈求状,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工作人员看了看钱,为难道:“真的不行,我们有规定的,你可以网上买啊……”

“我现在就想要,帮帮忙好吗?”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见状走过来,小声说:“我有一套,是我自己的,你要不要?”

沈星乔大喜,连连点头:“要,要,谢谢,谢谢!”

“你等会儿。”

那人把钱塞进自己口袋,回去拿了公仔给她。

沈星乔找到纪又涵:“刚才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这个送你。”说着把一套变形金刚公仔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纪又涵微表惊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公仔,一套八个,一个不少。

沈星乔解释似的说:“我有好多。”说完不等他拒绝,转身就走。

纪又涵忙回头,见她很快转弯不见了。看着那些公仔,他耸了耸肩,塞进麦当劳的纸袋里。回家摆弄了一会儿那些公仔,他又仔细收进抽屉里,这才去洗澡。洗完澡开空调,发现遥控器坏了,大概是没电,只好又出来买电池。经过麦当劳时,透过落地窗,他看见洒了他一身可乐的女孩低着头,把浸湿的英语练习册拆了,一张一张铺在太阳底下晒,桌子凳子上铺满了,蔚为壮观。

纪又涵扫了眼手忙脚乱的女孩,迈步离开。

高以诚的死党小飞来家里看他,两人关着门躲进屋里,叽叽咕咕也不知在干什么。沈星乔上完课回来,小飞还没走,看来是要留下吃晚饭。

高以诚家在二十八楼,最高层,高舅妈在楼顶种了些菜,让沈星乔上楼摘辣椒。小飞自告奋勇帮忙。沈星乔端着菜盆,将红了的辣椒拧下来。小飞围着菜地转来转去,问:“这土哪儿来的?”

“买的啊。”

小飞感叹说:“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村里连条水泥路都没有,没想到现在连泥巴也能卖钱了。”

沈星乔拨了拨盆里的辣椒,突然问:“跟我哥打架那人,你知道吗?”

“知道啊,纪又涵,怎么了?”

“我就奇怪了,你们怎么能在游戏城堵到他,又不在一个学校。”

“这有什么,情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堵人前,自然把他查了个一清二楚,这小子是个游戏控,经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游戏。”

“哦?你们还查过他,都查到什么?”沈星乔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

“我们查到的可多了。”小飞得意扬扬,“这小子家里很有钱,小学是在国外上的,初中三年,一年换一个学校,成绩不好,公立学校混不下去,高中只好上私立学校。初三的时候还在咱们学校上过呢,上了一个学期就走了。我有个朋友,是他同学,我们就是通过他知道这些的。”

沈星乔做出惊叹的样子:“厉害啊,你们还查到他什么?出生年月,家庭住址,联系方式?”

小飞嬉笑着,不说话。

沈星乔激他:“查不到了吧?”

小飞“啧”了声:“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借韩琳手机一用,姓纪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有。”

沈星乔看看辣椒摘得差不多了,招呼他一起下去。

吃完饭,小飞走了,高以诚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个老式游戏机在玩。沈星乔敲门:“借你手机用下。”

他从床头拿起手机,问:“干什么?”

“拍下照。”

沈星乔拿着手机回到房间,点开联系人,很快看见韩琳的名字,没有找到任何跟纪又涵三个字有关的号码。想了想,她点开高以诚的微博,关注分组里有一个特别关注,头像是韩琳的自拍照,点开页面,记下微博名。

高以诚在那里扯着嗓子叫:“你拍完没?”

“马上好。”沈星乔用自己手机挡住脸,然后用高以诚手机拍了张自拍照,让他传给自己。高以诚说了句“女生就是麻烦”。

沈星乔翻着韩琳微博,5月8日以后,韩琳就再没有更新过。韩琳关注了一百多个人,大部分都是加V的名人,除去这些,地址显示同在江城的有十九人,而带有男性符号的只有七人。其中一个头像是自拍照,另一个头像是情侣合照,还有一个名字叫熊某某同学,排除这三个,剩下的四个,沈星乔只能一个一个翻微博。一个微博里有跟父母的旅游照,不是;另外一个有条微博拍了张江城一中期中考试数学试卷,分数用手遮住,也不是。剩下两个人,微博大部分都是转发,偶尔发点原创还都不带图,带图的都是风景建筑静物之类,难以分辨。

沈星乔只好返回翻韩琳的微博,上千条微博不是转发就是自拍晒图,偶尔抱怨一下沉闷枯燥的学校生活。翻了好多页,她才发现韩琳发了一张美图过的男孩背影照,男孩站在马路边,正在招手打车,穿着运动外套牛仔裤,看起来像纪又涵。配文是一段歌词:像一阵细雨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之后韩琳转过一个叫HatKing的人的两条微博,都是转发别人的。

这个叫HatKing的正是那剩下的两人中的一个,头像是机器猫,微博只有几十条,经常隔一两个月才发一条微博。

沈星乔悄悄关注了他。

晚上尽顾着倒腾微博,作业都没写完。第二天上课,沈星乔一大早就到了,趴在那里赶作业,买的早餐都来不及吃。坐在她前面的王应容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很快上课了,老师叫人起来回答问题,刚好叫到沈星乔。是一道挺简单的完形填空,只有五个空,可惜沈星乔没做完。她答了两个,正着急间,见前面的王应容竖起草稿纸,上面写了三个放大的单词。她赶紧照念,把老师糊弄过去。

课间休息,沈星乔边吃早餐边对王应容说:“刚才谢谢你啊。”

王应容笑了笑,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作业没做啊?”

沈星乔皱眉:“好难,好多单词不认识,后面的都看不懂。”

“雅思就是要多背单词,增加词汇量。”

“你好厉害啊,每次回答问题都对。”

从聊天中沈星乔得知他是二中的,跟她一样,高二升高三,这次期末考试考了639分。比人家少了一百多分,沈星乔大受打击,说:“你是奔着名校奖学金去的吧?”

中午下课,沈星乔问他去哪儿吃饭。他说他妈妈在后面的华庭小区租了房子,回家吃。沈星乔表示羡慕,和别的女同学吃牛肉面去了。

下午五点半放学,沈星乔长舒口气,又熬过了一天。

好好一个暑假,别人都在吃西瓜吹空调玩手机,只有她,被二十六个字母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六点半到家,吃完饭七点,歇会儿开始写作业,电子词典、百度、谷歌翻译,轮番手段齐上,总算在十一点前做完了。吃夜宵,洗漱,上床睡觉已经十二点了。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七点半到培训班,八点上课,日子过得比上学时还苦。

那天后,沈星乔在麦当劳再也没碰到过纪又涵。中午吃的又是汉堡,她吃完趴在桌子上小憩,随手刷着微博,发现HatKing更新微博了。发的是一张照片,手里拿着一大沓电影票,票上黑色字体写着“万达影院,七号厅,包场”,时间是7月11日19:15,也就是明天晚上,配文是:谁要?

晚上吃饭时,沈星乔跟高舅妈说:“明天下课我跟同学去看电影,不回来吃饭。”

高舅妈说:“女孩子别玩到太晚,十点以前回来。”

沈星乔答应了。

临睡前,她从衣柜里找出一身衣服,白色棉麻七分袖衬衫配蓝色荷叶边过膝裙,她走到玄关处,对着穿衣镜照了照,这才脱下来,叠好放在椅子上,换上睡衣睡觉。

第二天下课后,她坐车去了万达影院,时间还早,买了个卷饼,在影院门口找了个座位等着。快七点的时候,一大群学生拥进来,叽叽喳喳的。有人兴奋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电影看包场呢。”

有人问:“可以入场了吗?”

孙蓬说:“先等会儿,纪又涵还没来。”他掏出电话,“大家都等你呢,你不会还没出门吧……那我们先进去了,你快点。”

孙蓬掏出电影票,一人发一张:“走吧。”

沈星乔坐在那里没动。

七点半的时候,纪又涵姗姗来迟。沈星乔站起来,走过去,迎面撞上纪又涵,抬眼看他,露出意外的神情:“啊,是你。”

纪又涵看着熟悉的白衣蓝裙黑色双肩包,想起来了,是送他一套变形金刚公仔赔礼的麦当劳女孩,便点了点头。

沈星乔没话找话:“你来看电影吗?”

纪又涵神情不冷不热:“你要走?”

“本来要看《降魔记》的,临时没买到票,下一场看完时间太晚,只好回家。”沈星乔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纪又涵没说话。

沈星乔只好冲他挥手:“我先走了。”慢腾腾地走出好几步。

纪又涵果然在背后叫住她:“哎!”

沈星乔立即回头。

纪又涵递给她一张电影票。

她接过来:“包场?”露出好奇的神情,“谁包的?”

“别人送的。”纪又涵有点不耐烦,“已经开场了,你要看就赶快进去。”说着朝检票口走去。

沈星乔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纪又涵一出现,立即有人站起来冲他挥手,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他走过去,在中间最好的位置坐下。

七号厅是一个小厅,人不多,众人围坐在一起,不时小声说着话。沈星乔摸黑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没人注意她。

电影已经放映了十分钟,沈星乔跟不上剧情,看得心不在焉。看到一半时,纪又涵从人群中站起来,出去了。沈星乔想了想,也跟了出去。见他往洗手间去,她在影厅门口等着。

纪又涵回来,见到她,挑了挑眉。

沈星乔说:“我要回去了,谢谢你请我看电影。”

“不看完?”

沈星乔摇头:“有事。”

纪又涵“嗯”了声,表示知道了,准备进去。

沈星乔忽然叫住他:“能加一下微信吗?”

纪又涵转过来,打量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星乔垂眼,解释:“我想谢谢你—”

嘿,解释就是掩饰!纪又涵挑了挑眉,无所谓地说:“好啊。”

两人加了微信,沈星乔把书包肩带往上提了提,回头看他:“再见。”

纪又涵头也不回地推门进去。

沈星乔出来,坐地铁倒公交车,到家刚好十点。她躺在床上翻看纪又涵的朋友圈,第一条和微博一样,电影票照片,连配文都一样,不过似乎留言很多,他回复了好几条。微信朋友圈比微博多了不少内容,有旅游照聚会照难吃的饭菜照等,很少有自拍。

沈星乔没有联系纪又涵,退出微信,睡觉。

早上又是兵荒马乱地赶作业,实在写不完,沈星乔捅了捅王应容:“作业借看下。”

王应容看了看她的练习册,说她:“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一道题都没做?”

沈星乔不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要不这样,要是老师问你,我再像上回一样提示你,怎么样?时间还有呢,能做一点是一点。”

沈星乔只好埋头继续做题。

中午,她又到麦当劳写作业,下午要交一篇写作,题目是“未来世界”。她忍不住骂道,什么鬼题目,又不是写科幻小说,绞尽脑汁,当真是写得一个头两个大。

南方的夏天又湿又热,一出门就跟洗了个热水澡似的。闷热了好几天,这天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从天而降,砸在地上,跟弹珠一样溅出老远。正是下课时分,同学陆陆续续地走了,沈星乔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待在教室里背单词。她虽然带了伞,不过雨下得这么大,还是先等等。

狂风暴雨下了大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沈星乔等得无聊,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一眼看到纪又涵发的照片—大雨哗哗而下,宽阔的街道上水汽蒸腾,空无一人。只有照片,没有文字,五分钟前刚发的。

沈星乔注意到照片上麦当劳醒目的标志,街道很熟悉,说明纪又涵正在麦当劳斜对面,被大雨困住了。她立即背起书包下楼,打开伞冒雨走到对面,在银行门口发现了避雨的纪又涵。他正拿着手机跟人聊天,微信提示音不停地响起。沈星乔走过去,拍了拍他。

纪又涵抬头,见到沈星乔,有些意外,收起了手机。

“你没带伞?”沈星乔问。

纪又涵看着她,戏谑地问:“怎么,你要借我吗?”

沈星乔神情一顿,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去超市帮你买一把。”

纪又涵没说什么,露出一副无聊的样子。

沈星乔让他等着,返回雨幕中,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哎—”纪又涵跑过来,钻到她伞下,“一起去吧。”

纪又涵比沈星乔高近一个头,他主动拿过伞撑着,示意沈星乔往里站一点。两人挨在一起,身体接触,气息相闻,尴尬中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过马路时,正好有一辆车疾驰而过,溅起一路水花,沈星乔侧身躲避,纪又涵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冲她微微一笑。沈星乔怔住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眼睛盯着路面,小心翼翼挑着路走,伞沿的水滴到肩膀上,洇湿一片,犹未察觉。

短短一段路,沈星乔却觉得格外漫长,终于到了超市,两人脚下都湿了。纪又涵买了伞,却没有走,而是和沈星乔聊起了天。

“你在这里上英语培训班?”他指了指远处那栋著名的教育培训大楼。

“嗯。”

“要出国?”

“成绩不好。”

“去哪里?”

“可能美国。”

“美国啊。”他似是有所感慨,看着大雨没说话。

沈星乔想起他小学是在美国上的,顿了顿说:“上回看电影还没谢你呢。”

“你要怎么谢我?”纪又涵把玩着未拆封的雨伞,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问她。

沈星乔抬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沈星乔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纪又涵忽然笑了:“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啊。”觉得她像只温柔腼腆的小鹿。

沈星乔垂头不语,看雨小了些,说:“我请你吃饭吧,炸酱面,吃吗?”

纪又涵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面?”

沈星乔故作惊讶:“原来你也喜欢吃面。”

“南方很少有人喜欢吃炸酱面呢。”

炸酱面是过水面,配着独家肉酱,各种新鲜菜码,夏天吃再清爽不过。纪又涵说:“我喜欢这家的酱,量多料足。”用生青椒蘸酱,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是北方人的吃法。

沈星乔把黄瓜胡萝卜等配菜全吃了,面吃了一半再也塞不下,放下筷子。第一次吃,味道又咸又重,不怎么喜欢。

纪又涵抢先结了账,沈星乔只好把钱包放回去。

两人出来,雨基本停了,空中淅淅沥沥飘着几点雨丝。

“我回去了。”沈星乔撑开伞,往地铁口走去。

纪又涵还没到家就接到孙蓬的电话:“我约了张遂那小子打游戏,你来不来?”

张遂跟纪又涵在游戏里一向是死对头,他立即问:“在哪儿?”拿了钥匙打车前往。孙蓬、陈宜茗,还有那个外号叫胖子的男孩,几人正在吃饭。孙蓬招呼他坐,让服务员多拿一套餐具,纪又涵说不用,他吃过了。

孙蓬说:“这么早就吃过了?跟谁吃的啊?”

纪又涵瞟了他一眼。

孙蓬识趣地不问了。

陈宜茗换到纪又涵身边坐下,说:“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啊?你不是在银行躲雨吗,后来怎么回去的?”

“当然是走回去,还能飞啊。”纪又涵不耐烦。

“哎呀,你怎么这样,亏人家还担心你淋成落汤鸡。”陈宜茗嘟起嘴推他。

纪又涵一动不动,转头问孙蓬:“张遂那边都有谁?”

孙蓬来劲了,把筷子一放:“听说他们那边来了个厉害的高手,等下咱们都警醒着点儿,可别输给他们。”

三个男孩围在一起商量游戏战略,讨论得热火朝天。

陈宜茗听不懂,没好气地说:“你们男生怎么这么爱玩游戏啊。”

孙蓬说:“今天我们可能要通宵,你先回去吧。”

“不。”陈宜茗摇头,“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我们到时候可没空陪你。”

“我不要你们陪。”

“随你。”

几人到旁边网吧包了个大包间,打开电脑等着。张遂带人一来,双方立即开战。只见屏幕上子弹乱飞,尸横遍野,时不时有人大叫“堵住他,堵住他”“小心,后面有人”“闪开,闪开”,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人手忙脚乱,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气得骂个不停,全身心投入游戏里。

陈宜茗戴着耳机看了几集韩剧,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他们饿不饿,出去买夜宵。

啤酒和烤串送来,闻到香味的男孩们示意对方休战,这才放下手里的鼠标,吃起东西来。

纪又涵查看双方战绩,眼睛仍盯着屏幕。陈宜茗趴在他椅子上,把一串烤肉递到他嘴边。他看了眼,拿在手里吃了。

孙蓬和胖子对视一眼,“哦哦哦”叫起来,大声起哄。

陈宜茗神情自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怕两人取笑。

吃完继续奋战,己方配合逐渐默契,眼看就要扳回局面,对方忽然说太晚了,不玩了。

孙蓬气得摔鼠标:“赢了就不玩,太不要脸了!”

纪又涵亦大觉扫兴,大骂张遂奸诈。

连胖子都说哪有这样的:“不是说好玩通宵的吗?我跟我妈说在同学家过夜。”

三人骂骂咧咧,无奈对方已经下线,再怎么骂都没用,只好也撤了。

走出网吧,已是凌晨三点。

盛夏街头,灯火通明,仍有不少人坐在外面,吹着电扇吃着夜宵,好不热闹。孙蓬和陈宜茗住同一个小区,一起回去,胖子则去纪又涵那里过夜。

第二天纪又涵睡到中午才醒,胖子已经走了。他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一气喝了大半瓶,这才感觉舒服了点儿。找出外卖单,却什么都不想吃,懒懒地瘫在沙发上,随手捞起手机,点开朋友圈。有人发了一个视频,91 岁总统求职记,励志又有趣。头像是个外国小女孩,应该是电影里的人物,昵称很陌生,叫“小星乔”。他查了朋友添加记录,才想起来是谁。短短时间,遇见这么多次,还不知道她名字。

他给她发微信,问:“在吗?”

对方很快回复:“今天放假,在家。”

纪又涵截图她的微信号,发过去:“这是你电话?”

沈星乔看着手机,轻哼一声,发了自己的手机号,并附上姓名“沈星乔”。

纪又涵的电话跟着打过来:“在家做什么?”

“帮忙洗菜择菜,打下手。”

“你会做饭?”

“会一点。”

“下午出来玩?”

“不行,家里有事。”

纪又涵很少约女孩子,都是女孩子主动约他,难得约一次,竟然被拒绝了,心中颇为不快,声音冷下来:“什么事,这么忙!?”

“要去医院。”沈星乔顿了顿,轻声说,“亲戚摔断了腿。”

“哦。”纪又涵只能算了,挂了电话。

沈星乔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在床上,出去吃饭了。

为了锻炼口语,沈星乔和王应容还有另外两个培训班的同学组了个英语帮,下课后经常聚在一起,规定所有人必须用英语交谈,不准说中文。

高以诚知道后,笑他们学英语学疯了。

沈星乔看到纪又涵在朋友圈发的Party(派对)聚会照,想起两人好几天没联系。她思忖半天,上完课没跟大家聚会,而是赶到花鸟虫鱼市场,买了一对鹦鹉鱼。

她打电话给纪又涵,第一遍没人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纪又涵正在看球赛,看了眼来电显示,任由铃声响着,很快声音停了。过了会儿,又响起来,他皱了皱眉,按了电视暂停键,接起来。

“喂?”

“你吃饭了吗?”沈星乔问。

“又要请我吃饭?”纪又涵挑眉。

“不是,是谢谢你请我吃饭。”沈星乔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问,“你在哪儿?能来麦当劳这里一趟吗?”

“你等会儿。”

很快,纪又涵出现在麦当劳门口。

沈星乔问:“你住附近?”

“嗯,旁边的华庭。”

沈星乔拿出一个灌满水的透明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有一黄一红两条鱼,尾部像薄纱一样在水里摆动。

纪又涵凑上去仔细看,说:“这鱼还挺好看。”

“鹦鹉鱼,好看又好养,送给你。”

“送给我?”纪又涵有些意外。

“嗯,这是老板送的鱼食。我看你发过照片,一个大型鱼缸,里面有好多漂亮的热带鱼,家里应该也养鱼。”

那是他家老头子养的,不是他养的。纪又涵拎着塑料袋,感觉拎着一个大麻烦,但还是礼貌地说:“谢谢,我会好好养的。”

沈星乔成功地把礼物送出去,背起书包:“那我走了,回见。” +fE90wdglOACXx2oJHHixnBHGHHif9i0Cc4v7DyH3UJrkOzGk+2h2Nj/p53oPN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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