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陈锋眉头舒展,难得平和道:
“如此儿郎竟出自边塞,真是让人意外。
你去将近三年来的案件卷宗,全部拿来,不可遗漏。”
陈锋言语虽是命令,但口气却是极为温和。
陈锋身后的两个手下李柏然、娄明青,都是面色有异。不过并非惊讶小刀的样貌气质出色,而是诧异自家大人的态度。
此时,张县令便以亲自收拾驿馆为由,溜了。
而张晚晴也得到了消息,撞见慌忙跑出来的父亲,上前询问情况后,便直接进入了大堂。
依旧一身火红,马尾麻花辫,改成了麻花宝塔髻,妆容淡抹相宜,却依旧显得丝丝魅人惑心。
张晚晴性子虽然泼辣,但大事上,还是进退得当。
媚眼低垂,来到大堂,先施礼问安:
“县令之女张晚晴,拜见巡按大人,大人安好。”
随后才抬起目光,当看清主位的大人时,瞳孔一缩,又垂下眼帘。
陈锋则是眼都没抬,也未理会来人。
张晚晴便自顾自的,准备添茶倒水。
小刀领命后,便去偏厅捧来一摞卷宗,待李柏然接过后,便退到一边。
李柏然将卷宗整理好,说道:“大人,属下来看吧。”
陈锋抿了一口茶水,余光看着厚厚的一打卷宗道:
“不!本官亲自审阅。”
卷宗抬到陈锋面前,陈锋翻阅极快,一目十行。
小刀缓缓后退,三五步之后,刚好停在擎着苍鹰的黄茂身边。
刚刚去偏厅,小刀顺手将前些日的那个死者携带的肉干拿了一点。
小刀这边随意的看着苍鹰,黄茂见小刀双眼之中,都是好奇,并未在意。
这种好奇,他见多了。
小刀突然手中微捻,一块肉干弹出,抛向苍鹰。
苍鹰骤然一动,扑棱着翅膀,脖颈闪电般前探,将肉干准确无误的叼入喙中,一口咽下,状似满足。
小刀心下明了,果然是它,这就是死者的鹰。要知道这种苍鹰,必须饲料特制,非其不食。
这队人马哪里是顺便过来,明明是被鹰带来的。
听见扑棱,陈锋便扭头看去。
擎着鹰的黄茂见小刀举动,大喝道:
“你在干什么?”
小刀摊开手掌,露出几块肉干。
“没事,喂鹰!”
陈锋见此,浓眉一挑,道:
“黄茂,莫要大惊小怪,无碍。
看来县令所说属实,小刀乃是一个尽职捕头。
不过,这卷宗里面字迹并非一人,部分字迹清秀娟丽,刀捕头作何解释?”
小刀正要解释,一旁的张晚晴便接话道:
“陈大人,这部分字体,是小女子所书。晚晴自幼跟随爹爹,对案件卷宗兴趣颇浓。
我爹岁数大了,有时候卷宗记录不清,我只能偶尔为爹爹执笔,虽有不妥,但事出有因,还请大人见谅。”
陈锋此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张晚晴,也仅仅看了一眼,又继续对小刀说道:
“我对这几宗案件略有疑惑,既然这些案件,都是小刀所为,那可要好好为本官解惑。”
小刀收回停留在苍鹰上的视线,朗声回道:
“陈大人尽管问,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刀目光镇定,陈锋亦是目光如电,两人,一坐一站,视线倾斜相交。
无声似有声。
陈锋回想刚刚在卷宗上的事件,道:
“丁卯年六月,卒卫一死三伤,砍杀擒获马贼三十五人?”
小刀目光坦然回答道:
“马贼进犯银城,欲图截杀商旅,商旅中有数人是内应,卒卫破不及防,殒命。
而后我临时率领十五名卒卫,关起西门,围杀三十五名马贼。
不论死伤,事后,均拖尸三十里,以此为界,但凡马贼越界,必杀之。”
小刀一番言语,陈锋顿时眼中精光四射,如此胆识气魄,换任何一人都会被震撼。
陈锋又是问道:
“己巳年一月,沙地抛尸,本案疑为财杀,为何定为情杀?”
小刀回答道:“死者被抛尸城南数里,家中财物洗劫一空,妻子,幼女被绑在柴房,但仅有殴打轻伤,此为疑点一。
死者家中既然洗劫一空,但死者尸体却带着金戒指,此为疑点二。
证人仅有其妻子,描述凶手,是而立年纪的莽汉,既是莽汉劫财,岂有不劫色的道理,此为疑点三。
在下多方打听,都未见过死者妻子描述的大汉。而且,事后不到三天,便有男子夜里上门,蹲守两日,便逮到奸夫。
观其眉眼与死者周岁女儿,略有相同,滴血验亲之下,便水落实出。
死者撞破妻子奸情,借酒消愁,大醉后便遭了奸夫毒手,伪造出财杀的一幕。”
陈锋点头,又是问道:
“己巳年十月,原配娘家告继母毒杀长子,为何无罪释放?”
小刀郑重回答道:
“那家长子并非毒杀,死者有采买稀奇物件的癖好,当日是误食了两种相克的西域水果,导致中毒身亡。”
陈锋目光如电,盯着小刀继续问:
“丁卯年二月,王员外老死,为何定为弑父?”
小刀脸色微变,口气略有悲凉道:
“王员外虽然已是年过花甲,身体却并无大症,我常去本城医馆,见过王员外小厮经常去买白山参片,山参可治一切气血津液不足之症,而王员外老死,经家人外传则是面色萎黄、唇甲色淡、发须枯萎等气血亏之症状。
因此,由人参入手调查,发现其养子串通小厮多年,将萝卜晒干,替换人参,如此才导致王员外身故。
王员外仅有一女外嫁,养子欲霸占全部家财,因此谋划多年。”
如此大逆不道的案件,在祥和的银城也算罕见,任谁听闻,都是心下凄凉。
陈锋已是屡见不鲜,斟酌片刻,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抽取一个更为复杂的案件,正襟垂坐道:
“己巳六月,游商遇火灾死亡,你是如何发现凶手?”
提到此案,小刀又恢复到严谨一面,道:
“富家农户报案,出租房舍内烧死三个游商,房门未锁,死前不见呼喊,小厮以采买为由,均不在院中,疑点重重。
经验尸,发现三个游商死前无挣扎,定是昏迷或已死。
因没有熟人,多方询问,又不曾结怨,只有从小厮入手。
除了小厮,还有一个新买来的马夫。那马夫年过半百,被询问时频频缩手,经查看后,发现其双手白嫩细腻,可面容却极是沧桑,但言语声音,却又中气颇足。
如此极不协调,辨认之下,发现却是易容,因来不及易容双手而暴露。
马夫原貌便是三个游商之一,严刑之下才招认,其余两人想散伙单干,因凶手好赌,欠下的债,远远比所得要多,散伙必被发现占用公款,破产不说,还面临牢狱之灾。
凶手急切之下,便让马夫送了迷香进去,将三人迷倒后,便同身材不相上下的马夫,换了装束,一把火烧掉房舍。
如此待回到都城,便将三人的财富收入囊中。”
五起案件小刀详详细细的说明案情,陈词条理清晰。陈锋顿时拍案而起,颔首赞道:
“好!如此头脑聪慧判断准确,又目达耳通不疏微细,区区一个银城,实在是屈才了。”
一双深迥眼眸似发现珍宝一样,星光闪闪,可见内心激动无比。
小刀也被陈锋吓了一跳。
他并未走出过银城,因此,自己的才华到底几斤几两,便无从比较。
黄茂见头领失态,赶紧开口道:
“大人,刚刚这鹰吃了小刀捕头的肉干。”
陈锋从被惊艳的思绪中惊醒,略微尴尬的抹了抹溅在手上的茶水,转头说道:
“咳,无碍,他是明白人,心里应该有计较!”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一旁的黄茂突然伸手在小刀头顶,拔下一根头发。
小刀一愣,这是干什么?
陈锋又是说道:
“不过,本官还有一事,不知小刀捕头,对这个案件如何看待。
本官认为,这案件结案太快、太顺,太过仓促。”
陈锋随手拿起簿子,翻到最后的记录,正是苍鹰横死一案。
小刀一看,心下明了:总算到正题了。
“在下心中也有疑惑,却又证据确凿,犯人还关押在牢内,若有需要……”
此话正中陈锋下怀,旁人听此话,也是顺理成章。
陈锋立即说道:
“好,那就提上来再审,尽管小刀捕头办案能力非凡,但本官也不能白来。”
衙役手脚麻利,一盏茶未完的时间,王英和铁柱便连拖带拽的,押上来一个大汉。
此大汉正是滚刀蜂,已经受过刑罚,满身血污,蓬头垢面,上着夹板,拖着铁链,狼狈不堪。
但依然有精神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杂碎,竟然对我滚刀蜂用刑,行不信我老大把你们祖坟都挖了。
灭了你们都是轻的,定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不赶紧把老子放了,再打壶好酒过来,孝敬大爷我!”
杨诚抄起升堂用的板子,对着滚刀蜂的嘴就是一拍,道:
“陈大人在此,岂容你口出狂言。”
顿时,滚刀蜂门牙崩落,鼻血横流,口鼻处眼见高高红肿起来。
陈锋目光锐利,对着身后挥手示意说道:
“看似豪迈,心中狡猾,打,打到他好好说话为止。”
陈锋一干手下,都是审案逼供的好手,对此驾轻就熟。
李柏然、娄明青上前,将滚刀蜂双手抽出,直接塞到一副铁质夹板中,两侧用力拉牛筋绳,只听筋骨咯吱响,滚刀蜂被强迫伸着手臂,额头青筋凸起,虎目怒视,口中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
“两个小白脸,没吃奶吗?你刀爷爷一身钢筋铁骨,岂是这玩意制得了的?”
李柏然闻言反手就是一拳,最痛恨别人说自己白,白的文弱都不行,竟然敢说自己是小白脸。
一拳直接打歪滚刀蜂的鼻梁骨,鼻血渗过胡须,滴滴滚落。
滚刀蜂还在哈哈大笑,陈锋眉头一皱,说道:
“换,让他安静些。”
娄明青领会其意,直接将师爷书案上的白纸拿起一摞,又顺手抄起茶壶。
李柏然将滚刀蜂双手一背,绳子打上活结,同跪地的双脚绑在一起。
滚刀蜂整个人跪地后仰,鼻血倒流,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就算如此,还是挤出声音咒骂道:
“孙子们,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你刀爷爷禁得住……”
不待说完,一张浸透茶水的白纸,糊在脸上,将五官盖了个严实。
滚刀蜂一呼吸,舌头一添,白纸便破了。
李柏然也不急,如此一张一张的盖上,见边缘不整齐,还小心掀掉,重盖。
如此吹毛求疵刻意精细的举动,着实令旁人笑不起来。
而受刑的滚刀蜂,更是痛苦异常。
一开始还能呼出洞,最后连舌头都顶不破,憋得浑身发抖。
第三十张时候已经闭气许久,身体开始痉挛抽搐难以自抑。突然,噗的一声,整个大堂顿时屎臭弥漫。
只见滚刀蜂已经失禁,浑身渐软。
陈锋右臂拄着太师椅,拳头半握,抵在鼻下,漠然道:
“好了。”
李柏然闻言当即掀开白纸,滚刀蜂立刻贪婪的倒吸一大口空气,翻白眼睛渐渐变回原状,回神后才发觉自己的狼藉,身下竟是屎尿一片。
滚刀蜂缺氧后浑身无力,声音带着低沉和沙哑,愤怒道:
“要杀便杀,我滚刀蜂不是你们侮辱一下就折腰的人。
今日之辱,他日定十倍奉还!
你们这群官家走狗,洗干净脖子给刀爷等着。”
陈锋闻言,嘴角一挑,道:
“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再换!”
娄明青当即抽出一条麻绳,七拧八拧后,便成了三尺长,三指粗,而后又沾了一层灯油。
李柏然同姜铭一起,掰开滚刀蜂的嘴,娄明青强行将绳子塞进去。
随着麻绳深入,滚刀蜂想吐,也吐不出,只能不断干呕,那滋味,看得旁人好不反胃。
好似自己喉咙也有异物,引得部分衙役不断干咽,更有甚者,开始有了呕吐的欲望,便死死堵住自己的嘴。
麻绳插喉入胃,眼见只剩一掌长短,李柏然和姜铭便立马放开滚刀蜂,同时,娄明青动了。
瞬间向后撤身,撤身时,麻绳也快速抽出,随着麻绳抽出,只见血肉和胃中混合物一起带出。
滚刀蜂嗷的一下,倒在地上,不停卷缩身体。
一个平时只看门的衙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出县衙,站在街边开始狂吐。
张晚晴是大堂唯一的女子,此时也是由上而下抚着胸口,不停的顺气,生怕自己也吐出来。
娄明青提着麻绳回来,踢踢滚刀蜂,道:
“说不说?”
滚刀蜂不语,只用头使劲撞地面,以此减轻痛苦。
头破血流,头发胡须,粘稠一团。
娄明青也不待陈锋吩咐,便对着李柏然和姜铭友好一笑,道:
“辛苦你们再扶一下。”
三人极有默契,又将滚刀蜂折磨一个来回,这次麻绳带出更多血肉。
滚刀蜂这次蜷缩半跪,整个头部都血葫芦一般,却不致命,这让小刀不得不佩服娄明青的力道。
这位显是驾轻就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陈锋不语,大堂内,只有滚刀蜂痛苦的呼号声。
官法如炉,无人能抗,三木之下,谁人不招?
一盏茶后,娄明青欲要上前,滚刀蜂挣扎开口了:
“我说……咳咳……”
麻绳割伤喉咙,每一个字都如刀刮一般,含糊不清。
陈锋见滚刀蜂想招供了,便道:
“让他说话利索些。”
黄茂一直擎着苍鹰,听见大人如此吩咐,便掏出一颗淡绿色的药丸,娄明青接过,给滚刀蜂喂下。
滚刀蜂又是一顿狂咳,而后声音竟然逐渐好转。
不久便一把鼻涕一把泪,颤抖开口道:
“大人,我招,我招了,您尽管问吧,只要是小的知道的,定会统统说出来,只求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再折磨小的了。”
陈锋不动声色,只是五官略微舒展,缓缓开口沉声道:
“那好,我问你答,若是答的本官不满意,那就继续。放心,本官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一众衙役听了都觉得瘆得慌,只觉脚底发凉,这不杀人,却吊着不让死,比死还不如。
滚刀蜂更是恐惧,颤声道:
“好,大人您问,您问。”
陈锋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杀人?”
滚刀蜂面上纠结,而后决然说道:
“小的是马贼一窝蜂蜂后手下,江湖上,人送大号滚刀蜂。
杀人……杀人是我们老大蜂后下令的。”
小刀闻言,眉头一皱,竟然真有隐情,这个案子,自己没有跟进,现在看来是一个错误。
陈锋又道:
“一窝蜂?蜂后?详细道来。”
“蜂后,是我们一窝蜂的老大,我们一窝蜂所有人都是她的手下!
蜂后大人到底什么来历,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三年前,她突然出现,建立了我们一窝蜂。
蜂后大人美若天仙,脾气却万分火爆。
她往往只需要看人一眼,便能使人肉酥骨软,不能自已。路过她身边,那甜腻的体香比蜜糖更甚,让人闻风而醉。
一窝蜂之中,但凡带把儿的,无不希望做蜂后入幕之宾,只是蜂后大人至今还是独身一人,洁身自好,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
蜂后大人不仅冰清玉洁,行事亦是非常爽朗,性格豪迈,酒品武功都不输于男儿。
尤其武功,极其高强,能飞檐走壁,以一抵百,流沙上轻如鸿毛,暴风中重如磐石。
而且蜂后大人有神通,可以隔空取物,一对弯月刀,可飞旋百丈,隔空取命不在话下。
三年前,蜂后大人打遍各路人马,无论单挑还是群战,统统不是对手。我们都输的心服口服,才认了蜂后做老大,自此诞生了一窝蜂,能有蜂字做为名字的,都是立过功劳的干将。”
说到此,大堂内,银城生长的人,表情各异。
隔空取命,一人挑变一窝马贼!
若是吹嘘还好,若是真的,那银城早晚要失守在这一窝蜂马贼手上。
而陈锋几人,却是面露喜色,目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