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立刻给银城乡绅传递消息,便带着县丞与师爷,立马来到驿馆,给陈锋带路。
陈锋要去赴宴,不管接风亦或庆功,得到消息的百姓,早已在怡红楼外面翘首以盼。
尽管夜幕降临,也难挡这一刻的火热。
怡红楼是银城最大的青楼食肆,几十名小厮迅速布置好里里外外,三十多岁的老鸨,扯着嗓子清场。
即使客人掏再多银钱,都不能留下。
老鸨瞥到一个客人流连不去,喝醉了?好办!
“来人啊!把他给老娘扔出去,从后门扔。”
驿馆距离食楼不算远,慢步一刻钟便到。
一路上,张县令低头弯腰,搓着双手,脸上堆着笑跟陈锋说道:
“今晚几个商贾可是煞费苦心,就期望陈大人和众多小官爷尽兴。
这酒宴的规格是银城最顶尖的,节目也是最好的。
若是大人还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在银城能办,下官等人定鞠躬尽瘁,尽心竭力……”
陈锋目视前方,微微一笑,说道:
“随意就好,不必如此奢张。”
张县令,睁圆豆眼,颇为夸张的说道:
“那可不行,陈大人乃是七省巡按,又为银城剿匪,不能随意,不能随意。
这吃食,小人不知对比上京如何,但这美女……”
张县令嘿嘿一笑,小眼一转,继续说道:
“这银城美人多啊,本土的,异域的,还有中原的,最近还有一个扬州大家,新来没多久啊。
据说,这可是个大美人,传说中的扬州瘦马,那身段,那脸蛋,那……呃。”
师爷走在县令身后,听到此,连忙戳了戳自家县令老爷的腰。
张县令赶紧用袖子擦擦额头的虚汗,尴尬的小声说道:
“咳,呵呵呵,就是,一个舞姬。还行,还行……”
县丞也是深知张县令的毛病,打着圆场说道:
“嗯,才华相当不错,据说乃是扬州大家。能为陈大人献艺,也是她的荣幸。
喏,这说着说着就要到了。”
陈锋和十几个手下,早就看到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三层建筑,光看外观就与其他铺面不同。
银城木材少,多土石房屋,纯木房屋极其少见,这怡红楼在此,尽显奢华之意。
夜色下,彩色绸布装饰屋檐窗棂,灯火辉煌映照金漆廊柱、飞檐红瓦,楼台雕阁,乐声隐约,更有窈窕女子,如彩蝶一般,上下穿梭……
走近后,一块八尺贴金匾额,悬挂大门正上方,三个金晃晃的大篆,怡红楼,写的颇有古雅凝风之意。
雕花木门大开,伙计规矩的站在两侧,几十个闻风而来的百姓,让出通路,同样等着今日的主角到场。
百姓中,不知哪个少年眼尖,喊了一声:
“来了!”
顿时,还未等陈锋走近,小刀扒开人群,喊道:
“请诸位乡亲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银城百姓热情又开放,尽管对待陈锋会有所收敛,但小刀还是出声提醒一下,免得让陈锋不愉,更重要的是,避免出现事故。
听到小刀的声音,准备抛花丢帕的女子,立马收了起来。
换上了恭恭敬敬的礼拜和夸赞:
“拜见陈大人!”
“陈大人神勇!”
“陈大人是银城的福星!”
“陈大人一行人都好俊……”
零星几个少女,面带桃花,羞涩的挤上前,盯着陈锋手下,掩面眨眼,眼波流转,都要飞了出来。
陈锋一看,不免莞尔,洒脱一笑,说道:
“陈某谢谢大家抬爱。”
百姓也识趣,陈锋不同于小刀,再热情也要有个度。
此时,这一行人哪还有萧杀之气,十几人面上带着一点无奈,还有一丝红晕。
七八个商贾豪绅打扮的人,跪地,声音浑厚的说道:
“拜见陈大人!”
陈锋信步上前,开口说道:
“起来吧,不用多礼。”
众人起身后,一个商人,显然是代表,一脸真诚上前,恭谨说道:
“在下银城商人,卢三峰,代表来往银城的商户,向陈大人表示感谢。
一窝蜂不知截获我们商人多少财物,就是手上人命,都有几百条。
今日被陈大人尽数手刃,感谢之心,无以言表,请再受我等一拜。”
说罢,几个商人齐齐跪地磕头。
三个头,磕得实实在在,咚咚响。
陈锋也理所应当,受了几人这一拜,与贿赂相比,如此谢礼才更深重,陈锋并不拿乔。
等几人磕完头后,张县令露着一口白牙,笑容满面说道:
磕完头后,张县令露着一口白牙,说道:
“陈大人请!酒菜都准备好了。”
后面的商人,卢三峰也招呼着,说道:
“大人,快,都请,里面请!”
怡红楼上下三层,一楼大厅内直望顶棚,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吊灯,从三楼垂到一楼半空,甚是显眼。
琉璃灯座上,燃烧着数只熏香小蜡烛,单单这一座异域灯具,便万金难求,可见怡红楼财大气粗。
一张舞台,正对大门,此时正拉着帷幔,依稀能听见里面走动声,该是有节目准备。
八根承重柱子,通体紫色绸布缠绕,期间吊着牡丹刺绣,淡紫纱幔,如此凭空又生出一丝旖旎情调来。
舞台下一水红木桌椅,主位更是极品楠木,双虎背对大吼雕饰……
小刀若非办案,极少出入怡红楼,印象中,怡红楼充斥着满满的酒色财气。
他所不好。
今日,不仅装饰一改大红大绿,空气都淡雅非常。
可见这次酒宴,确实用了心思。
今日整栋怡红楼清场,只为招待陈锋一行人,只为这些宰杀马贼的勇士。
大厅内,一身紫色的舞姬充当侍女,嫩绿束腰长裙穿戴规整,站在席间息声守候,听从安排。
陈锋在主位落座,小刀看看满场,除了主位,均是四人一桌,娄明青和黄茂守在陈锋身后站立,就是李柏然都在邻桌坐下。
忽地传来陈锋缓缓说道:
“你要去哪?”
小刀循声看向主位,间陈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左侧显然有一个空位,主位上,张县令三人和商贾卢三峰在下首作陪。
张县令对着小刀挤眉弄眼,也附和的说道:
“对对对!小刀,快来,坐陈大人身边!”
小刀莞尔一笑,深知县令惧怕陈锋,便坐在了陈锋的左侧。
众人坐好,侍女便麻利的开始端上热菜,但凡银城有的珍馐菜式,今日全部摆上桌面。
陈锋挑眉说道:
“陈某人身为七省巡按,吃过不少美酒佳肴,但今日菜式还真是……少见的珍馐。”
张县令嘿嘿一笑,说道:
“这是银城地理位子好,商旅所带奇珍,只要今日在银城,那都是当即送来孝敬陈大人的。
陈大人不远千里跋涉,已是非常辛劳,还不辞辛苦为银城除害,再好的珍馐,也是应当。
大人和官爷们要是喜欢哪个,尽管说,临走时候一定送到您手里。
陈大人您等如此辛苦,吃些好的不为过。
并且,下官早就听闻,陈大人两袖清风,为官刚正不阿。是我朝第一公正廉明的好官。
能与您同席把酒,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得得得,说起没完,满嘴的马屁!
小刀摸摸嘴角,有点抽搐,张县令拍马的功夫,还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显是做足了功课。
陈锋只勾勾嘴角,微笑不语,听着张县令的颂词不断,端起白玉杯,晃动两下紫红的酒液。
举起酒杯,朝着众人示意,酒宴开启!
随着碟筷轻碰,时而几个商人轮桌敬酒,气氛还算融洽。
怡红楼摆酒宴,外人概不招待,但是却多了一个外人,那就是张晚晴!
她悄悄到此,怡红楼的管事的哪敢阻拦,放她进入楼中。
管事擦擦冷汗,依着张大小姐平时的泼辣性子,定是冲到主桌去了。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温柔,举止文雅。
并且还提了一个要求,令管事和老鸨,都张大了嘴。
酒走一巡,菜品三分,一阵悠扬的琴声如高山流水,小桥人家,在舞台后方响起,随之帷幔拉开。
十二个美人面带轻纱,腰肢摆动,身段弱柳扶风,却不失韧劲,从舞台后鱼贯而出。
她们都是一水的嫩黄束胸长裙为底,外罩嫩绿丝绸,三尺水袖缭绕轻甩,让人感觉耳目一新。
银城,最缺少的便是鲜嫩的绿色,如此群舞,更能让人缓解视觉疲惫,使得身心放松。
琴声变化,似清风徐徐,吹开百花,舞台后方帷幔也随之飘荡开来。
一个红色的身影,随着琴声绽放开来,如一朵烈阳娇花,踏着音律,旋转来到台中央。
此时台上群舞女子均纷纷退至四周,中间的舞姬,一身大红罗裙,层层叠放,
四周舞女均是绿叶,此女便是唯一盛开的牡丹,娇艳一时不可逼视。
琴音渐慢,女子也停下身形,微微侧身仰头,一手捏着凤指,向上伸展,一手提着身后裙摆,衬得身材,更加凹凸有致。
此时众人也看清了了女子样貌。
不是张晚晴,又是谁。
张县令品着酒,此时,酒液顺着张开的大嘴,潺潺流了下来。
吞咽一下后,张县令愣愣的说道:
“我的傻姑娘啊,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张晚晴长得本就妩媚,此时跳起舞,更是魅加三分。
只不过,这媚眼如丝,只抛向小刀。
张晚晴娇艳如花,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小刀,就像要将他丝丝缠绕,层层捆绑一般。
在她心中,也是如此想法:看你能躲到何时,既然让我真的动了心,势必要让你完全属于我。
马鞭换成了红绸,漫天飞舞,配着一身功夫,便如壁画中的飞天,舞动起来真真让人惊叹连声。
如此妖娆,就是张县令也不曾见过。
台上火红一团,如一朵不断盛开的曼珠沙华。
台下阵阵抽气,均是惊叹之态,也不乏叫好如潮。
忽然一根红绸飞出,直奔小刀而来,见红绸迎面飞来,小刀纹丝不动。
红绸并未触及小刀,只在他椅子扶手上打了一个结。
再看另一端,也刚好系在舞台围栏上。
张晚晴一个纵身,跃上红绸,足下轻点,顺着红绸搭建的桥梁,身姿缥缈,婀娜多姿,便如杨柳临风,几个折转,便荡到小刀身旁。
单膝半俯,伸出纤纤玉手,抬起小刀下额,倾身拉近距离,朱唇微启,巧笑嫣然说道:
“做我夫君,可好?”
轰!
小刀脸色爆红!
就是旁观的张县令也面色通红,懊恼的捂着脸。
众人不住吸气,整个银城都知道张晚晴追求小刀,但今日如此场合,大胆表白,着实令人惊呆。
小刀挥开张晚晴的手,说道:
“晚晴,请自重,怎么如此,如此……”
张晚晴放下红绸,毫不在意的说道:
“如此不知廉耻是吗?
我开心,我喜欢,我就想你做我夫君!”
张县令忍不住了,训斥道:
“孽女,还不退下,如此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陈大人在此,你怎敢……怎敢如此轻浮。
给我滚出去!”
陈锋却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无碍,这节目好看,演的又是真心实意,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些遗憾罢了。
继续,继续……”
陈锋端起酒杯,随意举了举,便自饮起来。
众人正不知如何圆场时,台上又有了异样。
一片片洁白的花瓣,纷纷扬扬,从三楼飘落。
落英缤纷,便如胡天八月即飞雪,洋洋洒洒。
随之,一曲鸣春响起。
花瓣不多,却足够吸引视线,因为抬头望去,花瓣出处,只见一个洁白的身影,沿着琉璃灯旋转着。
飞扬的裙摆下,露出白色绣鞋,脚踝上系着铃铛,随着主人凌空踏步,叮铃作响。
纯洁、空灵、唯美……
若无上方拉扯的白绸,真真如九天玄女般,一圈圈盘旋降落。
最后一圈,刚好飞至舞台,翩然松开白绸,扬起那动人身姿。
墨发一丝不苟,梳成单螺髻,白玉花链在发髻上盘旋。
朱唇玉面,青黛细眉,额点金箔花钿,眼角斜红。
水目黑白分明,清澈无比。
张县令无意识的擦擦嘴角,傻笑说道:
“这才是美人!美人啊!”
不仅张县令,台下商贾均是痴迷不已。
“美!绝!”
“这就是那个扬州大家吧?”
“什么大家,其实就是扬州瘦马!”
“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铅华之下比花娇,复色春情染眉梢。纯洁却不失妖魅,啧啧,妙人!”
“……”
张县令一扫女儿带来的懊恼,满脸痴迷。
旁边的卢三峰干咳一声,张县令才恍然回神,诺诺的向陈锋解释,说道:
“嘿嘿,陈大人莫怪。
这个扬州大家可是刚来银城不久,很有名气,不知陈大人可听过此人艳名,她叫做伊娘。
据说她乃是扬州连续三年花魁!”
陈锋毫无反应,根本不理张县令说了什么,只是直盯着台上的舞姬,俊眼半眯,隐隐精光一闪而过。
张县令继续介绍:
“这伊娘啊,不仅人美,才艺更是不一般。
虽然到了银城没有几天,可怡红楼四大花魁在其身后,都黯然失色。
多少青年商贾,文人墨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见上一见,奈何,伊娘极少露面。
波斯会馆有个商人,常常送来金银奇巧,据说每次都是价值千金,也没有私下见过一面。
这伊娘出场全靠心情,并且从不私会任何人。
今日要不是借着陈大人的光,我们……嘿嘿嘿嘿……”
小刀这几日也听闻过此舞姬的名号,如今一见,只觉眼中再无他人。
看着伊娘,就好似自己被勾了魂,夺了魄。
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白玉一般的纤纤玉指,放在眼中,缠在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感觉她就是已经死亡的雪娘!
明明不是一个人,明明雪娘已死,可总是感觉,她们完全一样。
小刀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以前觉得沐爷爷好像雪娘,现在连这个舞姬也感觉是雪娘,难道我真的病了?
伊娘一出场,舞台上又换了一批舞姬。
个个红衣,赤足露腰,手脚上各种金银配饰,同伊娘的铃铛相互作合,奏起别有一番风味的韵律。
台上红白交错,既热辣,又温婉。相互矛盾的搭配,舞动起来却非常和谐。
大漠黄沙,烈酒火辣。江南小桥,米酒甘香。
一段舞蹈结束,伊娘并未退场,素手覆上刚般上来的古筝,自弹自唱起来。
声音时而四面楚歌,无比激昂,时而魂牵梦绕,泪断情长。
伊娘眼神如同歌曲,声情并茂,只对着小刀一人。
歌声一起,小刀忘却了一切,眼神如炽,黏着台上的身影。
张晚晴见状极度不安,站在一旁,呼吸急促,粉拳紧握,隐隐可见指甲错破手掌,渗出鲜血。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悄然来到张晚晴身边,扯扯自家小姐衣袖。
待张晚晴扭头看来,便递了个眼神,顺便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两人退到了墙边。
张晚晴眼中厉色,贝齿咬着下唇,看着眼前两人眉来眼去,内心不住翻腾。
待歌曲结束,一个富商带头拍起了手,随后一片掌声。
“好一曲望月轻纱下,好曲好曲!”
“声音清亮,略带浑厚,中气十足,这唱功也算得上是大家了。”
“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
商贾们各自品头论足,卢三峰也附和说道:
“若此女不是舞姬,其表演神情,还真如身临其境一般。”
张县令接过话,说道:
“那便叫过来问问,大人您看看好不好?如果喜欢,今晚就让她陪您,哈哈哈哈哈……”
台上伊娘浅笑不语,秀手轻挥,便独自下了台,舞台上,又鱼贯而出一群舞姬。
胡琴慢慢,舞姿翩翩……
众人再没有了欣赏舞蹈的心思,均是看着下了台的伊娘,直奔主桌漫步而去。
越到近前,小刀越觉得心跳异常,有一股想要拥住伊娘的冲动。
几步走到主桌前,伊娘对着陈锋温婉的施了一礼,说道:
“伊娘,见过陈大人。”
小刀回神,蹙起眉,扭头看向陈锋。
两人视线一对,各自了然。
香味!
此时出现了香味,不难想象,自是随着伊娘而来。
小刀回想起,陈锋手下的禀报;东海九鳍鲸,毒龙醉。一盒价值万金,甚是稀少,银城只在怡红楼出现过。
就是她了,杀死滚刀蜂的催眠大师!
陈锋不动声色,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美人,也不开口免礼。
伊娘便只能保持半蹲弯身的姿态。
如此僵持片刻,陈锋才貌似恍然,开口说道:
“真是失礼了,伊娘免礼。
来人,加位。张小姐也一起落座吧。
今日美酒佳肴,更有佳人,莫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