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的伟大不在于扩张疆域,迅速赢得征战的胜利。当前俄罗斯的领土最为广大,占有世界上大部分的荒漠地区。想起古老的年代,亚历山大大帝越过赫勒斯滂海峡 ,不到7年的工夫,战胜印度,在希发西斯河畔修建马其顿纪念碑。等到中世纪来临,所向无敌的成吉思汗和蒙古的君王,运用烧杀抢掠的作战方式,从东边的中国向西征战,直达埃及和日耳曼人的边界,在一个世纪内创造为时短暂的庞大帝国。罗马强权靠着无数世代的经营,凭借智慧和经验建立稳固的基业。图拉真和安东尼时代,帝国所属各行省经由法律获得统一,借由艺术增添光彩,已经完全降服再无异心。委派的地方官员虽然偶尔作威作福,但一般而言施政还算明智、简便且利民。行省人民可以信奉祖先的宗教,市民的荣誉和利益大致提升到与征服者平等的地位。
公元2世纪的罗马帝国,据有世上最富饶美好的区域,掌握着人类最进步发达的文明。自古以来声名不坠、纪律严明的勇士,防卫着疆域辽阔的边界。法律和习俗虽然温和适用,却能发挥巨大的影响力,逐渐将各行省融合成为命运共同体。享受太平岁月的居民尽情挥霍先人遗留的财富和荣光,从表面看,共和体制似乎仍受到尊敬和推崇,国家主权似乎仍旧掌握在元老院手中,但实际上执政治国的大权已全部授给皇帝。在大约80年的太平盛世中,有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和先后两位安东尼皇帝,他们均能以才治国,以德抚人。随着马可·奥勒留的崩殂,国势有如江河之日下,陵夷满目以至于万劫不复,此一重大变革仍为当今世界各国所记忆犹新。
罗马对外重大的征讨作战均在共和时期完成。后继各朝的皇帝依赖元老院的政策、执政官的好胜心和尚武精神的市民,大致能满足于先人出生入死赢得的领土。罗马建国最初700年,凭借傲世的武功获取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到奥古斯都当政,开始放弃吞并世界的雄心,运用稳健的作风主导政策,其持盈保泰的精神在公众会议中表露无遗。出于禀赋和环境的影响,奥古斯都养成爱好和平的习性,也不难发觉罗马已经处于巅峰状态,虽然无须畏惧战争,但不必把一切军国大事全部诉诸武力解决。况且远征行动的艰苦情势与日俱增,使得胜败难以预料,而战争导致的后果,是愈来愈多的动乱和愈来愈少的利益。
奥古斯都有丰富的用兵经验,经过深思熟虑的评估,他确信以审慎的作风,对于无法制伏的蛮族只要稍作让步,就仍能维护罗马的安全和尊严。所以不必让他的臣民和军队冒着帕提亚人的矢石再度交战,他宁愿签订保持颜面的条约,让对方归还克拉苏在一次败仗中失去的鹰帜和被俘的官兵。
奥古斯都当政初期,有野心的将领要把埃塞俄比亚和阿拉伯·费利克斯纳入版图,他们千里迢迢行军到达南部热带地区,严酷的天候击败入侵的罗马军队,使得偏远地区不谙战争的土著免于刀兵的灾祸。欧洲北部的国家并不值得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日耳曼的森林和沼泽地带居住着孔武有力的蛮族,他们为了自由宁愿舍弃生命,早期与罗马人初次接触,似乎会屈服在军团的优势武力之下,但等到背水一战时又能奋勇求胜,不惜牺牲以重获独立自主。奥古斯都感到气数和态势的变化难以预料,对惨痛的结局一直耿耿于怀。奥古斯都崩殂以后其遗嘱在元老院公开宣读,给继位者留下极珍贵的指示。罗马帝国疆域西到大西洋,北至莱茵河和多瑙河,东以幼发拉底河为界,南抵阿拉伯和阿非利加的沙漠,要把大自然的地理限制作为永久的防线和边界。
人性好逸恶劳,原本无可厚非,明智的奥古斯都提出的怀柔政策,之所以会为后来的皇帝全盘接受,皆因他们心存畏惧和恶习缠身。最初几位当政者不是一味追求奢华淫乐,就是暴虐无道残民以逞,很少视导军队和巡幸行省。自己虽然怠惰而忽略武事,又怕骁勇善战的部将作战凯旋,功高震主篡夺帝座,所以把建立事功当成对君权的无礼侵犯。每一位罗马将领率军在外,都小心翼翼以守土为职责所在,不愿擅自出兵征讨蛮族,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身处无上盛世的人士,要想从安逸享乐的环境发觉潜在的衰败腐化因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长久以来天下太平无事,加上统一的罗马政府慢慢给帝国注入一种毒素,使之丧失了原有的活力。人们的心智逐渐降到低下的水平,天才的火花熄灭,就连尚武精神也消失无遗。
而欧洲的土著生性勇武,体格强壮,西班牙、高卢、不列颠和伊利里亚给罗马军团提供优秀的士兵,这才是君主体制的实际力量。他们强调个人的勇敢,在战场上奋不顾身。至于罗马公民所应具备的大勇,是靠着拥护独立自由、重视民族荣誉、不畏强权威胁和习于领导统御等要件,经过长期培养而成的,而这对于奴隶和蛮族来说是完全不具备的。罗马公民只有接受君王凭一己之私所制定的法律和任命的总督,并将帝国的防卫交付佣兵手中。想当年共和时期英勇善战的指挥官,他们的子孙如今汲汲营营于地位和阶级,把进取的精神用在宫廷和皇帝的旗帜下面。失去政治力量或缺乏团结合作因而遭到疏离的行省,不知不觉间沉沦在毫无生气和冷漠的私利气氛之中。
须知哈德良和安东尼·庇护的臣民喜爱文学,流行的趋势与安宁的岁月和高雅的生活有密切关系。在位的皇帝本人也是孜孜不倦的饱学之士,整个帝国受到舞文弄墨风气的感染,连不列颠最北边的部落人民也变得出口成章。荷马和维吉尔的作品,在莱茵河和多瑙河地区被当地人士争相抄录,诵读不绝,就是辞意不清的二流文章也大受赞赏。希腊人在物理学和天文学方面有极高的成就,托勒密的观察记录和伽伦的医学著作,都有人深入研究,找出其中的谬误并加以订正。可惜前所未见的太平盛世,竟没有出现一位总领风骚的人物,要是不提琉善精美绝伦的诗作,真还无法超迈前贤的文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芝诺和伊壁鸠鲁望重士林,执文坛之牛耳。他们创建的学派被门人弟子全盘接受广为流传,后生小子难以冲破无形的藩篱,只好局限心智在前人的窠臼之内。诗人和辩士寻章摘句的词藻,无法激起熊熊的烈火,只被人们不带丝毫感情地抄袭模仿。要是有人胆敢打破成见自立门户,就被视为背离法统和正道。
经过很长时期的沉寂直到文艺复兴,民族之间的竞争带来新的宗教和语文,年轻的世界充满青春活泼的想象力,唤醒欧洲的天才人物。就拿罗马行省的属民来说,矫揉造作的意念怎么能与古人的豪迈相比?接受外国的制式教育,不像他们的祖先使用自己的语文,可以表现出真正的情感,获得至高的荣誉,吟游诗人的姓名已经被人遗忘,辩士的地位为法庭的律师占据,一大群评论家、编纂家和注释家把整个文坛搞得乌烟瘴气,天才陨灭的结果是趣味日趋低级。
不久以后地位崇高的朗吉努斯,仍然保持古代雅典名士的风格。那时他住在叙利亚女王的宫廷,见到当代世人情操卑劣、武德败坏、才气涣散,心中极为悲痛,不无感慨地说道:“孩童的手脚受到不当的禁锢,长大变成畸形的残废。如同我们脆弱的心灵为偏见和习惯奴化,失去正常的发展,无法获得至圣先贤伟大的声誉,不像古人生活在为民所有的政府治理之下,呼吸自由开放的空气,随心所欲写出他们的作品。”设若我们能够体会其中委婉的比喻,就能知道人类就古代的标准而言日趋矮小。罗马世界到后来全是一群侏儒,直到北方凶狠的巨汉破门而入,才会改良退化和虚弱的品种。他们重新恢复大丈夫气概的自由精神,要历经10个世纪的变革,艺术和科学才得以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