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多噶学派严肃的纪律,无法改变马可的温和敦厚,但他有时不免显露出的妇人之仁成为他性格上唯一的缺失。他虽然理解力极强,却常因赤诚而受到蒙骗。别有企图的人士很了解皇帝的弱点,他们打着哲学的幌子作为晋身阶梯,表面装出一副不求闻达的模样,事实上却完全相反。他对弟弟、妻子和儿子太过溺爱纵容,超出个人德行应有的范围,以致他们有恃无恐,胡作非为,祸国殃民,遗毒无穷。
庇护的女儿福斯蒂娜是马可的妻子,以风流韵事和容貌艳丽著称当时。马可天生拥有哲学家严肃和简朴的气质,不可能和她过纵情声色的生活,更无法约束她热情奔放的行为,因此她才为人所不齿。丘比特在古代是一位谈情说爱的神祇,皇后同样无所忌惮,身边蓄养面首,毫无羞耻之心。马可是整个帝国唯一不知福斯蒂娜奸情的人。皇后的败德行为影响世道人心,侮辱丈夫的名誉,皇帝还将她的一些情人擢升到高官厚爵的地位。30年的婚姻生活证明马可的温柔体贴,对她的关怀尊重至死不渝。他在《沉思录》中,感激神明赐给他一位忠实温柔、天真烂漫的妻子。她去世以后,元老院在他诚挚的请求下,只好封她为女神,就像朱诺、维纳斯和克瑞斯一样,供奉在神庙受到民众的膜拜祭祀。他还颁布诏书,命令青年男女在结婚当天,必须在贞洁保护神的祭坛前面宣誓。
罪恶滔天的儿子更使父亲的纯良德行蒙上一层阴影。马可因偏爱他的不肖子而牺牲百万人的幸福,他没有从共和国选择储君,反而传位自己的家人,这引起公众反感。焦虑的父亲一直期盼得位有人,费尽心血延请饱学名师和有道之士,期待借重他们的言行和教导,扩展康茂德原本狭窄的胸襟,革除早已宠坏的恶习,培养能力和德操,以资将来接掌宝座。然而除了与他习性相近的嬉游项目,其他方面的教导根本不能发挥作用。父亲讲授的枯燥哲理,受到放荡玩伴的怂恿和引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马可本人也拔苗助长,竟在他儿子十四五岁的年龄,就要他参与处理国政。马可后来又活了四年,对于轻率地将一个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推上理智与国法都无法约束的位置,他自己也悔恨不已。
大多数扰乱社会内部安定的罪恶,基于人类有满足欲望的需求,而不公平的财产继承,使大多数人所垂涎的物品只为少数人据有。在人类所有的欲望当中,对于权力的热爱最为强烈又不容共享,因为举世尊荣的极致来自天下万众的臣服。过去因为战乱频仍,社会和法律失去力量,人道的法则很难填补这个缺憾。争夺的激情、胜利的荣耀、失败的绝望、旧恨的记忆以及未来对祸患的恐惧,凡此都造成神智的愤慨与怜悯之声的沉寂。每一页历史记录,都因争权夺利的动机而沾满了内战的鲜血。然而对康茂德而言,这种动机并不足以解释其毫无道理的残酷暴虐。因为他已享有天下,应再无所求。公元180年,马可宠爱的儿子,在元老院和军队的欢呼声中登基。
幸运无比的青年即位以后,既无对手可供铲除,也没有敌人需要惩处,在当前四海升平的状况下,理应勤政爱民,效法前面五位皇帝的丰功伟业,而不是自甘堕落去沿袭尼禄和图密善可耻的命运。何况康茂德并非天生嗜血的虎狼之辈,从小也没有残暴的行为,与其说他邪恶还不如说是懦弱。就是因为他的个性单纯畏怯,受到身边侍从的左右,其向善的心灵被逐渐腐蚀。他之所以后来发展到酷虐无道的地步,开始是因为暗中受到别人的摆布,随后堕落成为无法自拔的习惯,最后人格为兽性所控制。
康茂德在父皇驾崩以后,发现自己对统率大军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如何指挥对抗夸迪人和马科曼尼人的艰苦战争。过去环绕四周那群奴颜婢膝的轻薄少年,虽然遭到马可的斥逐,但很快在新皇帝身边获得职位。他们对越过多瑙河去野蛮国家作战,夸大其危险和艰巨的程度,让荒淫怠惰的君王相信,凭着罗马皇帝的威名,只要交代部将率领军队出兵,就会使蛮族丧胆,迎风而降。他们还特别强调,坐镇都城遥控的方式更为有效。他们用尽心机迎合主子好色的欲望,将罗马的安逸舒适、富丽堂皇和精致优美的生活,拿来与潘诺尼亚军营的忙乱辛苦和清寒单调做比较。康茂德受到花言巧语的蛊惑难免心动,在满足自己的嗜好和畏于父皇所留的顾命大臣之间举棋不定。夏天很快过去,只有将进入罗马的凯旋式延到秋天。他有优美的仪容,披挂讲究的服饰,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大获公众的好感;加上刚刚给予蛮族体面的和平,整个帝国都能感受到欢乐的气氛;他迫不及待进入首都,被人们认为他是热爱他的国家;即使他纵情于声色犬马,但那是因为皇帝才19岁,因此几乎听不到责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