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秦始皇三十六年( 公元前211年 )六月,咸阳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站在阿房宫工地远眺,关中平原已经沉浸在一片金色中了,南风吹来一阵阵的麦香。这一切,让带领父老乡亲来咸阳服徭役的泗水郡沛县泗水亭长刘邦的心顷刻间就飞回了故乡。
他无法想象,妻子吕雉是怎样带着儿女应对这个收获的季节……也许,年老的父亲,还有岳父可以帮他们一把吧。然而,他很快地摇了摇头,把乡思藏进心底,埋头去磨硕大的秦砖了。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走神,禁卫的鞭子就会落到头上。
去年十月,沛县县令的文书下到了泗水亭,点名要刘邦带着几十名乡人去咸阳做役工。此去要走多少路,到了咸阳将干些什么,县令并没有说清,只道皇命如天,若是抗役懈怠,秦法严惩。他庆幸自己有一位深明大义的妻子。她虽是续弦,却从来没有外看过前妻留下的儿子刘肥,这是他最感欣慰的。那天夜间,在儿女的睡梦中,吕雉在灯下为他赶制着异地要穿的冬衣。当她把一件交领、窄袖棉衫披上丈夫肩头时,那抚慰的话也就从舌尖滚出来了:“来去不就是一年么,夫君只管去,家中有妾身与公父照应,你尽可放心。”
刘邦还能说什么呢?当初若非岳父大人不顾岳母的反对,执意要将吕雉嫁给自己,哪里还有这五口之家的福祉呢?
村头的公鸡叫过二遍,刘邦最后看了一眼吕雉,拉开门走进了初冬的晨曦。几十名役工早已在那里等候自己,从他们身后送别的亲人行列中传出一阵阵的悲戚。他正要安慰这些送儿子和丈夫远行的乡亲时,就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萧何。他悄悄走到刘邦面前,把五百钱塞到他手中道:“穷家富路,要紧时可以解解急。”
闻言,刘邦心里很不落忍,萧何虽在县府做主吏掾,可薪俸甚是微薄,他一边推却一边道:“三百足矣,何劳公五百相赠。”但心里却浪花翻卷,若不是头上有个亭长的头衔,又如何能结交萧何和曹参这两位朋友呢?
后来到了咸阳,他才知道自己一行从事的是修筑阿房宫的徭役。
天下统一后,始皇为了杜绝结党叛乱,不仅收缴了天下的兵器,而且徙六国贵族于咸阳,京城人口急剧增加,眼见得老城显得拥挤了。于是,始皇决定在渭河南岸的上林苑中修建阿房宫,光是前殿,就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
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刘邦终于明白,在那些手执皮鞭的禁卫眼里,他这个亭长与其他役工没有什么两样……
磨完身边最后一块砖,已经过了午时,耳边传来监工敲锣的声音,表明已到午饭时间。他站起来伸了伸酸疼的腰肢,就见厨役们抬着几箩筐粝米饭来了。有几位役工饿极了,迫不及待地捧着碗往前挤,立即就有皮鞭雨点般地落下。有一个役工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须臾就倒在血泊中,被抬了出去……
这样死于非命者每天都会有,他已经麻木。从厨役那里打到一碗饭,他找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下,刚刚吞下一口粗糙的米粒,却看见二兄刘喜朝这边来了。挨着三弟坐下,刘喜的怨声就从低沉的喉咙里滚了出来:“糙米尚可以容忍,可满是沙子,皇上岂不是要百姓饿死……”
刘邦没有应声,用眼神告诉兄长隐忍为上。
“知道么?皇上明日要来。”刘喜收回话头,将这个消息带给刘邦。
刘邦将碗举到嘴边,忘了去扒饭,眼睛直直地盯着刘喜问道:“兄长如何知道的?”
刘喜瞅了瞅周围,见大家都在埋头吃饭,遂压低声音告诉刘邦,说他早间抬木头时,听到阿房宫监与从咸阳城来的郎中令说话,说皇上要东巡,路过阿房宫,要顺道查看工地:“三弟难道没有发现,东去的驰道上忽然地就多了许多岗哨么?”
是的!来到咸阳几个月了,他想象不来高坐在咸阳宫中的皇上是怎样相貌奇伟,气概不凡;这个自称为“朕”的男人是怎样须眉髦俊,不怒而严。刘邦正要说话,就听见号角响了,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就赶紧向工地奔去,那里有一大堆新砖等待他去洗磨,然后,由工匠雕成不同的图案,用来铺设阿房宫的前殿……
这一夜,刘邦失眠了。他竭尽所能地想象着始皇皇威赫赫的模样,直到四更才昏昏睡去。可监工的吆喝声和役工的哭喊声传到耳边,他就迅速地从土炕上爬了起来,加入役工队伍中去了。
阿房宫监把役工们召集起来传下圣旨,说皇上东巡要经过阿房宫,允准百姓沿途观瞻,所以,今日破例休工两个时辰。此乃皇恩浩荡。众人不可造次,若有行为不轨者,格杀勿论。
大约是上午巳时二刻,只见距阿房宫不远的驰道上旌旗猎猎,遮天蔽日。由导驾、引驾、鼓吹和后卫组成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自北向南而来。走在前面的是十二排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皇宫禁卫;紧跟在后面的就是以钟鼓为主体的七百五十人组成的乐队;紧跟着乐队的,是由各种幡、幢、旌旗等组成的旗阵;之后是一排排峨冠博带的京城官员。皇帝的龙驾就在仪仗后面的八十一辆中,清一色的六马,清一色的辔头,清一色的装饰,分不清哪一辆上坐着皇帝。
没有亲眼看见皇帝陛下的龙颜,刘邦不仅有些失落。然而,这种遗憾很快如浮云一样过去,转而对渐行渐远的皇家车队生出一种强烈的羡慕。他觉得人活到这个分上才真正上不愧于皇天,下不愧于祖宗,油然便从心底发出一句由衷的感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后半天,他虽然人在工地,心却跟着皇上的车驾走了。他想象着皇上在各地受到官员们的高接远送,大礼膜拜,也许,皇上会巡游到他的故乡沛县,而他的妻子儿女就在观瞻的队伍里,也许……想得出神了,手中的活就慢了下来,往事如烛火一样在心头摇曳。
当年泗水亭搬来一户吕姓人家的时候,放荡不羁惯了的他才被举荐为亭长不久,似乎他也没有在意这年迈的吕太公会跟自己的命运有什么关联。然而,有一天,他在街头遇见萧何,告诉他吕太公要举行乔迁宴会,县令作为老友届时也当前往致贺。
闻言,刘邦笑道:“乔迁不乔迁,关我何事。”
“足下诚非别处亭长可比,乃郡所之地职任。现吕太公乃县令至交,此亦可借势矣。亭长者,虽官卑职微,亦乡人仰之也,请君三思。”萧何见他不懂人情世故,劝道。
本来亭长乃转输戎卒粮草之职,属郡守管辖。然经萧何这样一说,刘邦亦觉不无道理,转脸问道:“依先生之意,该如何行事为宜?”
萧何笑道:“拜贺总不能少于一千钱吧?县令有言,按照送礼多少排定座次,少于千钱者居堂下。”
嗟乎!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矣。乔迁亦成敛财之机,世风不亦悲乎?刘邦在心里感喟,目光中露出几许狡黠,又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去。
不几日,吕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来者皆是沛县诸官吏和乡邑头面人物,每个人都在门口无一例外地奉上礼单。在司礼唱过数量后,就有仆役来引导其在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就座。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县令大人,照例由萧何、曹参陪伴来到府前。司礼看见,一边高声朝内报喊县令大人到,一边上前跪拜,还未起身,吕太公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吕太公上前施过大礼,脸上就堆满了笑意:“县令大人莅临,真令吕门蓬荜生辉啊!”
“年兄乔迁,福光门庭,下官岂能不来恭贺。”县令让跟随在左右的曹参送上礼单,然后随吕太公一起朝里走,萧何自是安排衙役们到偏堂入席。
这一切都被刘邦看在眼里,他紧步着县令后尘来到门前,将一份礼单递在司礼手中,立刻就从对方的眼睛读出一缕惊异的光彩:“先生果真行一万钱?”
“白纸黑字,岂能有错?”刘邦眨了眨眼睛,就朝里走。
于是司礼从身后喊道:“泗水亭长刘季,一万钱。”
立刻就有仆役觍着笑脸上前,话语里带了恭敬:“先生请上堂就座,上堂就座。”
孰料刚刚端起茶盏,就看见司礼气咻咻地撞了进来,拉起刘邦衣袖道:“你敢戏弄县令大人与太公,单上写明贺礼万钱,却是分文不装,你有何颜面与贵客同席?”
刘邦对司礼的斥责不屑一顾,慢慢站起来,边朝外走边道:“借机敛财,法理不容。刘季虽无分文,亦不愿与你等同流合污。”
萧何见状,急忙赶过来将刘邦拉到一边劝道:“不行也罢,何必如此,还不向太公致歉。”
刘邦甩开萧何的手道:“季乃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屈黄金之膝?”
两人正拉扯间,就听见一旁传来吕太公的声音:“先生何须与这浪子论说高低,让他走就是了,不要扫了县令大人的雅兴。”
刘邦刚刚迈开步子,又听见吕太公从身后喊道:“足下且留步。”
刘邦心想糟了,莫非他真要在县令面前羞辱自己,待他回转身,两人目光相对视时,却没有从吕太公脸上发现任何恼怒的表情,倒是他围着自己转了几圈,从眉眼到身材反复打量良久,从喉咙中呼出惊诧的声音:“哎呀!贵人啦!”
区区亭长,何贵之有?刘邦心中一片茫然,正踯躅间,吕太公已经拉着他的衣袖请到上堂,频频举酒,说出的话也让刘邦惊悚交加:“老夫好相人,今观足下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实乃不可言之贵相。”
萧何在一旁听了,不免心中发笑,心想我与刘季相交甚深,知其故多大言,少成事。太公未饮先醉,真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矣。
但事情并不就此完结,酒阑席散,送走县令,吕太公又邀请刘邦和萧何到后堂饮茶,说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老夫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
还没有等刘邦回应过来,吕太公的妻子吕媪不满意了:“夫君一向自诩疼爱小女,欲择贵人嫁之,县令大人屡次登门求亲,你却不与,何以妄许刘季?”
吕太公瞪一眼妻子道:“此间深意,岂是女流所能知的。莫看眼前,来日必是经天纬地。”
这真是无心插柳而成林荫的不期之遇,竟然在他带着前妻留下的儿子刘肥苦度日月的时候,成就了一桩姻缘……
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个中午,刘邦想起吕太公那一番云里雾里的相面之谶,忽然咀嚼出新的味道。
“莫非……否则,自己面对秦皇的高车巨辇,为何就有了吞云纳海的浩然大气呢……”这种意念,仿佛一轮红日跃出海面,让他顿时浑身燥热。
突然,刘邦觉得肩膀一阵疼痛,抬起头却是禁卫手中的皮鞭正朝自己抽打。刘邦一边躲避一边求饶,并且迅速从腰间拿出一枚钱塞到禁卫手中:“官爷息怒,都是小人的错。”言罢,他顾不得伤痛,低下头干活去了。
禁卫的脚步渐渐淡远,他这才得以瞅着那可恶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低声骂道:“有一天落到大爷手中,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喜才发现刘邦的伤痕,及至得知原因后,禁不住埋怨道:“你为何如此不小心,他们岂是你我能得罪的,且忍耐几月就该回去了。”
无人应答,刘喜转眼一看,刘邦却在身旁鼾声大作了,叹了一口气道:“此等无心无肺之人,怎的就做了我的兄弟。”
无论是刘喜还是刘邦都不曾想到,始皇的出巡,在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青春少年心头,也激起改换天地,倒海翻江的躁动。
那已是始皇三十六年( 公元前211年 )十月的事情了,刘邦结束了长达一年的徭役,终于踏上回归故里的行程。始皇并没有如他所想行经沛县,而是去了故楚之地云梦,在那里祭奠了舜帝之后又到了会稽郡,在此遥祭禹帝。
这一天,二十一岁的项羽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将腰间宝剑悬挂在厅中的墙上,就直奔叔父项梁的书房,喘着气道:“叔父听说了么?嬴政要来会稽了。”
项梁放下手中正在读的《孙子兵法》,眉头皱了皱说:“你正当盛年,就该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孰料你学书不成,学剑不专,学兵不精,如此,则楚复国无望矣。”
项羽在叔父身边坐下,似乎并不以他的指责为意,反而说出一番让项梁吃惊的道理来:“叔父岂知,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孩儿若学,即学万人敌。”
闻言,项梁放下书道:“就依你言,学万人敌,何故不读兵书?”
项羽笑道:“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知兵之要在阵前,而非纸上谈兵,若赵括之流,孩儿不屑矣。”
这一回项梁倒是听进去了,原以为项羽平日里粗心大意,却不曾想他竟把书读活了,脸上这才有了喜色,随口问道:“你何以知嬴政来会稽?”作为当年楚国名将项燕之子,项梁对楚国灭亡一直耿耿于怀,私下里从不称其为帝。
“郡守命曹掾们广贴告示,言明朝廷允准百姓观瞻皇家车仗。”
项梁“嗯”了一声,心头顿时五味杂陈。前几年,他就听说过嬴政兰池宫遇盗和博浪沙遇刺的消息,孰料他竟然置若罔闻,真虎狼之性也。他的心头渐次就生出了一种欲望,他真是该看看这位把六国踩在铁蹄下的君王是怎样一副模样。
“巷闾间传说,重阳节那天有陨石落于东郡,上书‘始皇死而地分’,嬴政命御史寻找目击者而不得,于是将石旁居人尽诛之,焚烧了陨石。”项羽见叔父情绪好转多了,便把从街头听来的又一则消息告诉项梁。
“哦!”项梁似乎不经意地应了一声,那颗久久平抑的心波此刻都被一方来自天外的陨石激起层层浪花。十二年了,那是度日如年的十二年,是噩梦相伴的十二年。他至今仍然不明白,征战一世,统帅三军的父亲项燕怎么就没有识破秦将王翦的疲敌之策,竟然会相信秦军放弃了灭楚的目标而引兵自退了呢?他清楚地记得,那本来胜券在楚军的战争,由于父亲的误判而陷入被动。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已经“撤退”的王翦会在项燕班师途中杀了回马枪。当秦军潮水般地奔袭到蕲县南,楚军甚至没有来得及渡过蕲河,就被团团围住。生死关头,父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看着项梁,要他杀出一条血路,驰回郢都向楚王告急。他明白,在这个时候离开父亲,就意味着从此永诀。然而,他无法面对父亲严厉的目光。
项梁用战袍擦去泪水,拨转马头,挥刀向蜂拥而至的秦军冲杀过去……
后来,项梁从逃回来的军士那里得知,父亲不愿意成为王翦的阶下囚,他因为这场战争败于自己的轻敌而怀着深深的自责和负疚,举起宝剑,朝自己的脖颈抹去,鲜血染红了滔滔南去的蕲水。
他回到母亲身边的第五天,郢都陷落,这消息传到项府,母亲要他们隐入民间,自己头撞廊柱而亡。
没有任何抗争,楚王负刍就拱手而降。
“楚国完了!上天呀!楚国完了。”项梁仰天悲戚。葬埋了母亲,连夜带着三弟项伯和侄子项羽避祸于吴中……
嬴政!你也有今天。项梁的眉宇痛苦地颤抖了片刻,旋即将自己的心事埋藏起来,严肃地对项羽道:“当今皇上威及四海,如日中天。所谓陨石云云,皆途者之说,你姑妄听之,不可外传。”
项羽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不理解,当年跟随祖父血战沙场的叔父为何变得如此胆小怕事。
三叔项伯从外面进来,讲述了与项羽同样的两条消息。项梁告诫道:“你乃长者,自当谨言慎行,不可如籍儿一样,信口开河,贻人口实。”
项伯生来就是个儒雅的性格,顺口答道:“谨遵兄教诲。籍儿性格暴躁,万不可以祸从口出,累及家人。”
不管项羽心存多少远志,当着二位叔父的面,他自然不便再说什么,只有用一句“孩儿记住了”应对。这时候,丫鬟来请他们去后堂用膳,三人趁势收住话头。
秦始皇驾行会稽的消息让吴中百姓亢奋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刚刚露出一点胭脂红,街道两旁的酒肆、客栈、商铺都停了业,人们早早地聚集街头,等待着一睹龙颜。人群中传来低低私语:“也不知皇上是怎样威风八面,有楚王那样车辇浩荡么?”
“足下之言差矣。想那秦皇以区区咸阳之地而灭六国,一统天下,必是吐纳四海,包举宇内,岂是楚王所能比的?”
“楚王怎么了,你不是楚人么,岂能为强敌张目。”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从后面挤进来一位老者,拉了拉两人的衣袖低声说:“隔墙有耳,大庭广众之下,二位还是莫谈政事为好。”
“老丈所言极是,小人谨受教矣!”
“囹圄遍国,赭衣塞道,能无怨乎?”话音未落,却听见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人单凭听声就知道是项府的公子项羽来了,也不说话,分头匆匆离去。
项羽左右看看,不仅哑然而笑:“鼠胆之辈,岂能成事?”
太阳刚刚从城头露出半个脸,就听见从行宫方向传来钟鸣鼓噪,接着,遮天蔽日的旗幡导引皇上的车驾浩浩荡荡地过来了。走在仪仗后面的两辆车上,分别坐着两位身着朝服的官员,一个身着绿袍,头戴高山冠,手执笏板,面容严肃,直视前方;另一位微胖,八字眉,在他们两边是两位身披盔甲的将军。
项羽挤在人群里,被官员和将军的气度所感染,他虽然还不知道陪同皇上的两位大员乃丞相李斯和赵高,但心中却有了一些微澜:“能驾驭群臣者,乃天子也。”待七百五十人的鼓吹队伍过后,一辆辆六匹马拉着的华辇从眼前驶过,车毂旋转发出“隆隆”的吼声,沉闷而又铿锵;冬日的寒风吹动旌旗,呼啦啦地飘过天空,荡起耀眼的光芒;再看看走在车驾两侧和后面的皇家禁卫,一个个青春风华,银甲衬黑色战袍,益发显得肃穆庄严。
项羽目光专注地盯着从眼前经过的队伍和车辆,每过去一辆,他就在心中添上一个数字,数过四十一辆,他朝后面看去,还不见队尾,就感触于皇威的匪匪翼翼,虎跃龙骧。当身后传来“威乎哉,始皇帝也”的感喟时,项羽禁不住热血沸腾,顺口就道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也”的直言快语来。
项羽完全没有防备,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一下子捂住了他的阔口。回身一看,却是项梁和项伯。
项梁和项伯哪里知道,从得到秦始皇帝要巡游会稽的消息那一刻起,项羽的血液就没有平静过。昨夜,他一人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繁密的星云,想象着秦皇的威仪。他听从咸阳服徭役回来的吴中人说,秦始皇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不好读书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心底勾勒出这位“暴君”的形象。现在,他奋力挣脱两位叔父的手,转身往回走:“叔父这是为何,孩儿不就是随口而言么?何必如此?”
项梁和项伯追上去,一人拉着项羽的一只胳膊不放手,项梁怒斥道:“你若是不想项门绝香火之祀,就跟我们回去。”
面对两位从小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父辈,特别是当他从项伯的眼中看到晶莹的泪花时,那一颗撒野的心顿时收敛了。关乎一族存亡,他不得不有所顾忌。然而,他回府的步子是那样沉重,心中的遗憾让他一整天待在书房里没有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彼可取而代也”,这句出自二十一岁弱冠青年口中,近乎狂放的话也让项梁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往事如水般地从眼前流过,当年兄长留下的弱苗就这样在自己呵护下转眼长成了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有一年,吴中子弟在长江边挖出一方据说是黄帝遗落的鼎。有人放言,能扛鼎十步者予百金。同龄的年少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可那鼎仿佛钉在了沙滩上,纹丝不动。但见项羽来到鼎前,深吸一口气,舒展猿臂,一声怒吼,那鼎竟然被他举在了半空,那些平日里叽叽喳喳的玩伴们一个个惊呆了。
这情景恰被从沙滩经过的项梁看见,他顿时大惊失色。所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当年秦武王好强恃力,举鼎扬威,吐血而亡,如今项羽若是有个闪失,如何面对兄长临终嘱托。他的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半空,却是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侄儿,酿成悲事,直到看见项羽将鼎放回沙滩后,竟然心气平和,毫无伤力之象,心才落了地。只是从此以后,吴中子弟一看见项羽都先自怕了,渐渐地,他的周围倒聚集下了不少随从。
项梁紧缩的眉毛渐渐展开,悠悠颤动,也许楚人复国有望矣。他站起身,望着西方渐渐下沉的落日,似乎是对自己也是对上苍说:“亡秦者,必楚也。”
始皇巡狩引发会稽万人空巷的波澜渐渐平伏下去,人们的起居栖息一如既往。就在人们渐渐淡忘了那赫赫一幕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此行是始皇与他拥有的一统社稷的最后诀别。
始皇率领宫廷禁卫从江乘县下水,遭遇一条巨鲛,一路追到芝罘,将其射杀。始皇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兴奋中,他对跟随在身边的李斯道:“朕记得上次徐福陈奏,说海中有鲛鱼,致其不能入海求长生药,朕这回射杀了鲛鱼,且看他还有何话说。”
李斯和赵高几乎不约而同地回道:“陛下神威,岂水族所能奈何?”
然而,灾祸就在他们的谈笑中悄然而至了,在平原渡口登船时,始皇觉得身子沉重,不得不自北方返回咸阳,途经沙丘时便驾崩长逝了……
胡亥继承皇位的消息传到全国四十多郡已是二世元年春天了。新皇登基,人们没有感受到新泽被地,日月重辉。京都的阿房宫依旧工匠如织,骊邑的始皇陵墓依旧刑徒云集,尤其是在北方,两年前始皇命蒙恬发三十万大军自九原修筑通往咸阳京畿云梦山深处甘泉宫的直道不仅没有停工的迹象,反而征召了北方林胡、楼烦、白羊、土方、鬼方、猃狁、戎狄等族百姓投入修建。
赋敛益重,戍徭无已,用法严苛,民不堪苦,怨声载道,时序就在这样的人情汹汹中走到了二世元年秋雨连绵,遍地水泽,冷风萧萧,落叶飘零的日子。
泗水郡今秋的雨水比之往年不仅大,而且绵延的时间还长。阴云在大泽乡上空卷舒翻腾,不一刻,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有时候,眼看着天边露出一点亮色,可瞬间又云翻雨覆,大水苍茫。
陈胜站在茅棚门口望着漫天雨雾,整个心都湿漉漉的。七天了,放在晴日该走了近千里的路程啊!可现在,九百多弟兄就只能滞留在这里。陈胜清楚,每拖延一天,就意味着这些发自闾左的戎卒离人头落地的时刻更近一步。陈胜收回目光,一转身就看见押送他们的二五百主( 秦军官职 )朝这边走来了。
他们是从阳城征召的边卒,即将发往渔阳长城边塞戍边。临行前,两位负责押送他们的二五百主在了解了戎卒们的大体身世后,就指定曾经与人佣耕的陈胜和阳夏人吴广担任屯长,协助他们一路上安排大家的行程和起居,以保证能够按期到达。
然而,天不助人。他们走到大泽乡的时候,遭遇一场连日大雨。
其实陈胜也清楚,军爷之所以任命他担任屯长,完全是因为这些被发配到边塞的穷人中有许多都曾是为人耕种的佣者。那时候,他常常打不开的一个心结就是,同样是人,为何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常常拖着疲惫的身姿坐在田埂上,远望天边的云彩,发出“苟富贵,勿相忘”的感慨,尽管当时有人嘲笑他白日做梦,而他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回应。也许这发自内心深处的蓄志带给周围乡亲对于命运转机的向往,不久,人们很自然地拥戴他为佣耕者的大哥了。
陈胜看得很清楚,眼前的情况让二五百主心中颇不快,果然,在他向军爷行礼时,耳边就传来沉闷的吼声:“明日一早,就是下刀子也要出发,误了行期,你等一死无所谓,连累本官也要遭受刑罚。”
这话陈胜就不爱听了,何为无所谓,你的命是命,难道我等的命便不是命。但他话到口边,还是换了平和的语气:“如此秋风淫雨,就是走也是行迈靡靡,苦不堪言。”
二五百主扬了扬手中的皮鞭,瞪着眼睛道:“你对他们说,不想死在本官皮鞭下,就遵命启程。”
军爷溅着水花的脚步渐渐远去,陈胜也转身向隔壁的茅棚走去,他觉得此时应该与吴广商量,一路上相处,吴广处事的干练和果敢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相信吴广一定会和自己一起拯救共患难的九百名兄弟。
此时,吴广宿住的茅棚里,一群人围绕耽误行期面临的灾难而抒发着各自的牢骚和愤懑。话题先由个人的遭遇开始,不经意间就转到那些星象灾异上了。有的说“荧惑守心”,那就是当今皇上篡夺皇位的意思,听说始皇的太子不是在边陲抗击匈奴的扶苏公子么?怎的就不明不白地身亡了?有的说“沉璧复归”,那就是谴告始皇,只有恢复六国才能天下安定。陈胜推门进来,大家顿然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为何见我进来便不说话了?”陈胜顿了顿,在吴广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扫视了一圈弟兄继续道,“军爷有令,明日就是下刀子也要走,我来此就是想和弟兄们商量如何办。”
大家便把目光转向吴广,吴广摇了摇头道:“军爷昏了头了,如此大雨,如何起程?”
“谁说不是呢?我听那喜欢喝酒的军爷说,前面山塌了,路根本不通。”陈胜又道。
“不如趁今夜军爷喝酒的机会,我等四散逃了吧?”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对!今夜就逃。”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不少人赞同,有些人甚至已经起身,准备收拾身后的行李。
这时候,就听见吴广高声道:“逃!往何处逃,你不知秦法严苛,逃到天边,抓回来都免不了一死。”
“那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啊!”那个叫黑头的民夫嗫嚅道。
“说得好!”吴广站起来,目光忧郁而深沉,“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死国?”众人胸中顿时泛起了疑虑,“大哥此言何意?”
陈胜按了按手要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吴广的话道:“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大家这才明白了吴广“死国”的意思,顷刻间满室大哗,嘈杂熙攘。吴广听得出来,大家对于举事能否成功心存犹疑。他在同陈胜耳语一番后,对大家说道:“吾闻举事者,当顺天意,应天时,不妨卜筮之后再做定夺。”
“今晚之事,断不可外泄。若有敢于违者,形同此物。”陈胜说着,拿起门框旁一只存水的陶罐摔得粉碎,人群中不少人被这气势惊得打了一个寒战,平日里他们见惯了陈胜处事稳健,孰知发起威来,竟如虎啸一般。
安顿戎卒熄了火睡下,吴广要伍长宋二去打听两位二五百主可否入睡。宋二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禀告,说两位军爷在镇中富豪家中饮得酩酊大醉,鼾声雷吼一般。吴广点了点头,要宋二不要声张,回去睡觉。他与陈胜交换了一下目光,相携着融入浓浓的雨夜中。
居住在镇北的卜者对于两位屯长深夜到访投来惊悚和警惕的目光,及至明白来意后脸色才稍稍有了血色。但他来不及沐浴,只有更衣,焚香,从内室拿来一块龟板放在灯火上烧烤,不一会儿,就见上面显出一条条纹路来。卜者指着纹路,面带惊诧,口中念念有词道:
临官不见官,所忧俱成欢。
天喜与青龙,定期入门中。
驿马身临动,求谋事事通。
待龟板渐渐转凉后,须眉皆白的卜者睁开迷离的双眼道:“足下事皆成,有功。”
陈胜看了看吴广,两人面露喜色,忙向卜者道谢:“先生真神人也。”
不料卜者却连连摆手:“二位且慢,敢问二位,可卜之鬼乎?”
两人顿时明白了,这正应了吴广方才所谓顺天意、应天时的想法。
两人速速离去,刚刚迈出柴门,就听见“咣当”一声,里边的灯火灭了。
走进雨夜,两人的脚步慢下来了,一任雨水顺着蓑衣流到脚面,吴广问陈胜道:“卜者要你我问鬼,究为何意?”
“我猜他意乃借鬼神立我等威势,以服众人。”
“此事不难,鬼能言‘祖龙死而地分’,鬼亦可言‘陈胜王’也。”吴广立刻明白了。
陈胜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在下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还是贤弟为之最好。”
吴广劝道:“一路走来,兄也寓目可见,众人皆以兄之言而是从。此弟兄性命攸关之刻,兄万勿推辞。”
陈胜作了一个揖道:“足下如此说,胜非异人任,自然再无推脱之由。”
第二天,两位二五百主酒醒时已是午时二刻,加之大雨滂沱,启程已无可能,这倒给吴广事鬼提供了机会。他在一块丝帛上用朱砂写了“陈胜王”三字,刚刚干爽些,就听见二五百主要他带戎卒李赫去买鱼。两人相跟着来到鱼店,趁戎卒挑鱼的时机,吴广悄悄地将丝帛塞进旁边的一条鱼腹中,拉了拉李赫衣袖,高声对店家说:“弟兄们多,就要这条大鱼。”
“也是!”李赫为人老实,没有多想,就把藏了丝帛的大鱼放进筐里,挑着往回走。
吴广跟在身后,看见茅棚渐渐近了,便对李赫说道:“你且挑鱼去做饭,我去去就来。”
李赫回到厨房,几位做饭的弟兄纷纷埋怨:“你为何延宕至此时才回来,耽误了用饭,我等都要跟着挨鞭子。”
“屯长大哥也是好意,想挑大鱼。”李赫憨憨地笑了笑,就将那鱼放在砧板上,手执一把明晃晃的刀向鱼腹划去。
这一划不要紧,但见刀尖上带出一条丝帛,上书“陈胜王”三字,李赫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脸也变得煞白,急忙掩了棚门看着大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该如何是好?”
“还是禀报军爷知道吧?”有人建议道。
“你糊涂。”李赫摆了摆手,“你这不是害陈大哥么?他平日待我等情义非常。”
“呀!”有人惊呼一声,大家侧目去看,正是宋二,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凑到大家跟前道,“莫非这是天意。诸位可还记得,昨夜我等说到陨石之谜,依我观之,‘祖龙死,陈胜王’乃天意也。我去问问陈大哥。”说罢拉开门出去了。
宋二刚走,黑头脸色有些惶恐道:“诸位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大家立时静下来,屏气倾听,果然暮色中从村西头的丛祠内传来野狐呜呜的叫声,时高时低,哀鸣悲嘶,偶尔似乎可以辨出其间夹带着人语:“大楚兴,陈胜王。”亦人亦兽,亦神亦鬼,似是而非,听得人毛骨悚然,一个个啖指咬舌,似乎大难将临。
李赫战战兢兢地指着门外道:“那声音好像是从火光处传来的。”
众人顺着李赫的手指方向看去,火光把隐没在野林中的神祠映照成一座黑色的剪影,黑色的云团从光亮上空滚过,与火光烈火交融在一起,偶尔可以看见有山鸡从起火处飞上夜色深处,或者看见一只兔子,惊慌失措地向密林深处奔去。
“陈大哥呢?这半天怎么不见他的影子呢?”李赫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黑头回道:“奇怪,难道陈大哥没有听见这声音么,我也没有找见他的影子。”
是的,陈胜此时正在最边缘的茅棚黑处藏身,一双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暗夜深处。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吴广所为。他希望这种混乱至少持续到明日黎明,一切都将会演绎出新的故事。陈胜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丛祠里的火光燃烧了一夜,藏在神祠里的野狐叫了一夜,九百多名戎卒骨寒毛竖,目不交睫了一夜。
黎明时分,两位二五百主中的年长者一脸倦色地叩响年轻者的门说:“见鬼!昨夜一夜无眠,那野狐支吾悲鸣,捻神捻鬼,我头发都立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的魂都要出窍了。”年轻二五百主伸着酸困的腰肢回答。虽然他很清楚地听见了“大楚兴,陈胜王”的呓语,但因身份之故却是不愿意说破,便转移了话题,“你我还是快去看看那些戎卒,以防他们借机闹事。”
年长者点了点头,两人刚出了门,就看见吴广从村口过来,两人顿时脸色阴沉了,紧走两步上前厉声问道:“天下着雨,你不在宿地静待,竟敢私自外出,该当何罪。”
放在平常,吴广也许会低眉顺眼地接受责罚,可今天仿佛是要故意挑事似的,侧目看一眼两位军爷道:“人食粟米,必也遗矢,军爷亦无例外。”
“你好大胆,竟敢如此与本官说话,今天本官就让你见识见识。”年轻的二五百主气盛,容不得一个屯长调侃的口气,手执皮鞭朝吴广打来。吴广也不躲避,眼见得脖颈处就是一道血印,分明未把军爷放在眼里。
这一下子激怒了老少两位军爷,口中骂道:“不杀一无以儆百,不剥一层皮,你不知道爷的厉害。”只见长者从腰间拔出宝剑,径直向吴广迎面刺来。吴广迅疾躲开,趁势抓住宝剑狠劲一拉,军爷一个趔趄倒在泥地上。吴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剑落,取了长者的首级。年轻的二五百主见势不妙,回身就走,不料陈胜从旁边一个箭步冲过来,照着军爷当头就是一棒,顿时脑浆外溢,倒地死了。
陈胜一转身,冲上一座土丘振臂高声道:“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即使不斩,但将来戍边死去的肯定也得十之六七。再说大丈夫不死便罢,要死就要名扬后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和吴广的气概深深地感染了李赫、宋二等人,站在雨地的九百多名戎卒中发出狂涛般的吼声:“我等甘愿听从差遣。”
“好!我等今日就以公子扶苏和项燕之名举事。”陈胜说罢,“嘶啦”一声撕下衣袖说,“为有别于秦军,我等皆以露臂为号。”话音刚落,从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啦”声,不一刻,整个义军都裸露右臂。
吴广跳上土丘,站在陈胜旁边高声道:“我等公推陈胜兄为楚王,诸位以为如何?”
李赫站在台下,望着两位首领,对于从昨夜到今天突然发生的事变,不免怀着欣悦与仓皇的心境。看了看身边的宋二,倒是满脸的兴奋,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成不可遏制之势。在宋二喊出“大楚兴,陈胜王”之后,他跟着高呼道:“大楚兴,陈胜王!”
台下顿时爆发出狂涛般的吼声——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
声音穿过山林,在不远处的湖面激起一阵阵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