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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遭暗算英雄殒命
得协力萧何脱身

战争是在黎明时分打响的。

章邯命司马欣、董翳、章平等人将义军营寨团团围住时,张贺就意识到一场恶战降临了。他令校尉们迅速按照事先演练的军阵摆开,随后来向陈胜禀奏。尽管他知道陈胜昨夜为退敌苦思冥想,直到卯时一刻才昏昏睡去,可兵临城下的现实使他顾不了这么多。

他在大帐外遇见正在巡逻的吕臣。显然,吕臣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两人于是相偕来到大帐前。卫士上前拦住,张贺一伸胳臂就将卫士攉到一边。陈胜“呼”地从榻上腾跃而起,一看见吕臣和张贺,劈头盖脸就问:“秦军攻进来了么?”

“末将已命校尉摆开阵型准备迎敌。”张贺点了点头。

陈胜从剑架上拿下宝剑,卫士帮他披挂上盔甲,就要出门,却被吕臣一把拦住:“大王这是要……”

“本王与你等一同出战,誓与章邯老贼决一死战。”

“万万不可。”吕臣死死抱住陈胜握剑的胳膊不放。

陈胜欲挣扎摆脱,却不能奏效,脸上顿时就布满了怒色:“你这是为何?难道本王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死于国,本王无憾矣。”

“大王!”吕臣说话的声音带了哽咽,“张楚岿然立于中原者,赖有大王神威。故大王在,张楚国在。大王岂可逞一时之勇,视己等同于士卒乎?张楚可以无吕臣,然不可无大王。”

“吕大人所言忠贞可嘉,臣望大王慎思。”张贺说完,就对一旁值守的卫士道,“速去传王彤前来听命。”

趁陈胜沉吟之际,吕臣对身边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上前解下陈胜身上的盔甲,陈胜茫然道:“即便不阵前杀敌,本王亦当坐镇大营,你等为何要本王解甲?”

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吕臣已换上陈胜的盔甲道:“大王乃一国之主,必为敌注目,臣愿假扮大王将贼寇引开,大王趁机率一小部人马撤进城内,做久战之备。”

此计立刻得到张贺响应:“吕大人深明大义,令末将钦敬之至。末将这就出战,吕大人驾车沿鸿沟西岸向颍水上游进发,沿途高扬张楚旗帜。敌疑大王南去,必追而击之。末将率军与司马欣、董翳周旋,以疲惫贼军。”

这时候,都尉长史王彤也进来了。

陈胜已被换上吕臣的灰色盔甲,但他的脸色依旧没有转换过来:“你等李代桃僵,不怕本王治罪么?”

三人正争执间,秦军已攻入营寨,将士们正在营门口拒敌。张贺忙令王彤道:“你速率五百人护送大王回城。”

“庄贾何在?”吕臣见状,亦向帐外喊道。待庄贾应声进来,吕臣大声道,“你速驾战车护送大王进城,若有怠慢,军法从事。”随后他一步冲出门去,登上陈胜的车辇,挥动宝剑朝营外奔去。

张贺会意,紧跟吕臣翻身上马,又大声喝令紧随身后的骑兵道:“护卫大王,杀敌立功。”

情急中,骑兵们并没有看清冲出营寨的是谁,但听张贺大喊,顿时士气大涨,军阵中爆发出齐整如一的怒吼:“护卫大王,杀敌立功。”

备战多日的义军自内向外猛冲,给秦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章邯站在门旗下,焦虑地朝前看,当一队骑兵护卫写有“楚”和“陈”字两面旗帜的战车冲出义军营门时,他断定那战车上站着的将军一定是陈胜了,遂向身边的司马欣道:“号令校尉紧追陈胜车辇不放,务必生擒。”

司马欣命人挥动手中的令旗,秦军队伍中顿时一片震天吼声:“活捉陈胜,活捉陈胜。”

司马欣高举大刀,冲在前面。

吕臣驱动四匹战马,车毂碾过碎雪荡起一阵阵尘土,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后面追来的秦军,脸上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意。哼!章邯老贼,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身边的校尉继续喊“护卫大王,杀敌立功”,队伍没有丝毫的犹豫,沿着鸿沟西岸直朝颍水上游方向奔去。

张贺看着秦军浩浩荡荡西去,看着王彤跟随陈胜车辇而走,自己便拨转马头直冲章邯门旗而来。章邯见一少年将军英姿勃勃,其所部皆是精兵强卒,情不自禁地感叹,义军并不似所传的乌合之众,难怪数月之间,拥众数十万。

正想着,就见章平驱动战马,一边冲上前去一边高呼“知趣者献上首级来”。两人均使长枪,在马上龙出云水、虎跃长空地大战数十个会合,张贺气息均匀,面不改色,左冲右突,如入无人境地,一路无敌的章平反而气喘吁吁。环顾自己周围,双方将士交织在一起,刀剑相撞,火星闪闪,彼此伤亡不轻。

章邯正要董翳出阵合击,却看到张贺并不恋战。他趁章平分神之际,用枪杆狠抽座下战马,马通人性,腾空飞跃,眼看着和一干骑兵飞过鸿沟桥,朝苦县方向而去。

章邯已发现张贺所部并非义军主力,其东去之意在于吸引秦军注意力。但他更相信数倍于义军的司马欣必将擒获陈胜——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欣追击之“陈胜”乃吕臣所扮。但他并不打算放过张贺,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扫灭张楚国。他“嗖”地从腰间拔出宝剑,随着一道寒光掠过长空,战车“轰隆隆”驰过鸿沟桥,紧追张贺而来。“嘚嘚嘚”的马蹄声,喊杀声飓风一样地掠过固陵、苦县间的平原,经久不息。

这一追就是数十里地。前面是一片数百亩大的柳林,一棵棵合抱粗的柳树落了叶子,呈现出冬日的萧瑟。张贺勒住马头回看身后,秦军正潮水般地涌来。他眉毛颤了颤,只要能为陈胜争取时间,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亦值得。张贺来到义军面前,高声道:“贼军穷追不舍,我等如何应之?”

义军将士明白已陷绝境之战,此刻他们心头滚过一个凝重而又坚毅的声音——“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那是永远留在大泽乡,也永远刻在义军将士心头的声音。他们心头油然喷出蓄积心头多日的悲壮:“死国可矣。”

张贺以感谢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些参差不齐的士卒,也许过不了几个时辰,这里将尸横遍野,也没有人能够为他立一座坟茔,他们将在漫长的岁月里化为平原上的一粒沙土。几百年后,不!用不了几百年,人们将不记得在这里发生过一场厮杀。

人往往就是这样,到了绝望的尽头,恐惧反而被挤到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狭小空间,死反倒变得那么无所谓,那么坦然。章平冲在秦军队伍的最前面,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张血污的脸,一双双燃烧仇恨的眼睛。他的心头骤然掠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箴训,那目光熄灭了他想要劝降的念头,直奔张贺而去。

厮杀迅速在柳林边展开,章平指挥秦军很快将义军分割成几块。刑徒们为给自己的记工簿上多增加几具首级,以多杀为要。只要抓住一位义军士卒的长发,立即挥剑斩首,割了耳朵,放进腰间的行囊。

张贺正与章平酣战,侧目看到那惨烈的场景,撇下章平,飞马来到正争夺少年首级的刑徒面前连出四枪,四个刑徒纷然倒地。他正要回身,就觉得身后一阵冷风,章平的枪从他的后心刺进,枪尖从他前胸冒出,他只觉得一阵剧痛,口里就喷出一股热血,立时模糊了眼睛。

张贺跌下战马,他觉得整个人很轻松,仿佛一场跋涉,一俟到达终点,整个的精神都散脱了。他这才发现底下的土地是这样的绵软,而头顶上灰色的天棉絮一般地向他覆来。他很冷,期待棉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隐隐约约,他似乎听见娘亲唤他的乳名,村里那个美丽的、没有能够来到义军营中的小慧姑娘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章平想收回枪,但它深深嵌入张贺的肉体,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直至枪尖挑断张贺的四条肋骨。开战以来,他杀人无数,只有这一次,恐惧是这么不可遏止地控制了他的情绪。他久久盯着人去气绝的张贺,说不出一句话。似乎那尸体随时都会从地上跃起,与他开始新的搏斗。

章平很颓然,牵着马沿柳林边缓缓行走,到处是尸体,到处是凝固了的血。在一堆死尸里,他隐约听到依稀呻吟,上前去看,是一位着了秦军戎装的刑徒,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身上到处是伤,有些地方还在淌血,只有腰间装着敌人耳朵的行囊饱满地鼓起。章平忽然觉得五脏翻腾,几欲恶心呕吐。他挥起长枪直插刑徒的喉咙,然后转身离去。这时候,一骑正急匆匆地朝这边飞奔而来。

来者是章邯的传令兵,他传达了主帅的将令,说司马欣部传来消息,秦军全力追剿的并不是陈胜,而是陈胜身边的中涓吕臣,要他快速返回,全力追寻陈胜的车辇。

“怎么会如此呢?”一路上,章平不断地问自己。

……

目睹吕臣沿着鸿沟西岸南撤,而张贺的队伍东突而去,陈胜半年来第一次淌下了咸涩的泪水。昨夜议军散后,他已经安排吕臣,一旦形势缓解,就要他派人带上书信说服刘邦和项梁所部星夜驰援。这一会儿,朱房和胡武一定在城头等待自己归来,危难时刻,唯有他们会陪伴在左右。

陈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王彤道:“快去叫城,就说本王归来。”

王彤催马上前,朝城楼上高声喊道:“快去禀报朱大人,就说大王回城了,快快打开城门。”

不一会儿,城楼上露出一张脸,朝下喊道:“城下果真是楚王么?”

“你连本王都不认识了,快开门,后面贼军追击,情势紧急。”陈胜亲自上前搭话。

然而,很快就从城楼上传来令他吃惊的声音:“城下之人听着,本官与胡武大人已决计易帜归秦,你若是明白,不妨下车就擒,本官可在章邯将军面前保你活命。”

陈胜顿时睁大了眼睛,始而以为自己听错,当庄贾告诉他话语确实出自朱房之口时,便惊呆了。这就是每日不离左右,在耳边不断检举臣下龌龊的朱房么?这就是那个振振有词地指控吴广骄狂,拒听良言,导致荥阳久攻不下的胡武么?这就是那个昨夜还高声大言表示要陪伴在他身边的中正和司过么?他的脑际一片空白,此刻庄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大王,能否容小臣一言。”在确定陈胜在听话后,庄贾低声继续道,“武臣自立,魏咎割据,田儋复齐,周将军殉国,邓说杳无音信,陈县已成一座孤城,宛若大海之一叶舟,风雨飘扬,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依微臣之见,大王不如……”

“你是要本王降秦么?”陈胜坐正身子,目光凌厉得如一把刀子,庄贾顿时毛骨悚然。

“说!你为何昨夜送朱房、胡武归来甚晚,莫非你等……”陈胜的剑刃横在庄贾脖子上,“你今天若不说明白,本王定然不饶。”

庄贾浑身战栗,磕磕绊绊地说:“臣自跟随大王以来,忠心耿耿,可对天日,怎么会背主他谋呢?”

的确,昨夜送朱房和胡武回到陈县后,三人再一次谈了许久,眼看着张楚大势已去,朱房和胡武都十分后悔。献城劝降,就是他们一致商定的。可现在面对冷光闪耀的利剑,庄贾哪敢将心中隐秘说出来呢?

“大王息怒!微臣不是那个意思。臣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如此没有骨气,微臣是说……”庄贾故意拉长腔调,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到陈胜神色渐趋平静,才接着说道,“既然陈县非久留之地,大王何不移军汝阴,彼处亦属陈郡,距淮水不远,进可以回归陈县,退可以渡淮回旋,倘遇吕大人,又能合心合力,岂章邯之流能奈之何?”

陈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剑入鞘。他环顾左右,吕臣和张贺都不在身边,遂把脸转向王彤道:“你以为如何呢?”

王彤沉吟须臾后道:“此不失为一条缓兵生息之策。”

“就依二位,移军汝阴。”

在确认追击目标并非真正的陈胜后,章邯捶打自己的额头,在心头埋怨自己求胜心切。想到王翦当年濒临蕲水,忽然撤退麻痹项燕,旋儿转头追击,陷项燕军于绝境时的稳健和沉静,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要章平挥军东南,必欲擒陈胜于颍水之边。这无疑增加了陈胜军南撤的难度,等到汝阴城外,随从人马不足四百人了。

镇守汝阴的本是义军的一位校尉,但有了陈县城下的遭际,陈胜不敢轻易进城。当晚,就在距县城五里之外的颍水西岸安营。好在汝阴校尉并无异心,在劝说无果之后送来了酒食,王彤所部人马饱餐一顿后,解了连日来的饥饿,精神顿增。

校尉当晚回到城中,命百姓连夜准备麦饼,赶天明送到陈胜军营以作备战之用。

为安全计,王彤安排自己与陈胜隔帐而居,并将庄贾安排在自己旁边。若是秦军来袭,他也可以及时命司御驱车护卫大王撤退。这一切安排完后已是酉时一刻,多日积累的倦意袭来,王彤正欲解甲入寝,却听见帐外卫士禀报,说营门外来了一队人马,看上去足有上千,为首的将军声言要见大王。

“莫非秦军化装夜袭?”王彤警觉地眨了眨眼睛,忙要卫士调集士卒暗中埋伏,一俟有变,立即护卫大王离开。他重新披挂来到营门前,望着夜色中靠着马匹歇息的身影喊道:“请问来者哪位大人,何以夜间至此?”

“大人可是张贺将军长史王彤?”来人搭话中流露出惊喜,在看到王彤点了点头后,急忙报上自己的姓名,“在下邓说。”

“邓将军?”王彤听出来了,是邓说的声音,“将军不是在荥阳么?”

“一言难尽,快引我去见大王。”

陈胜是在梦中被王彤唤醒的。多日来,他第一次在梦中看到了留在阳城的妻子和儿子。她虽然衣衫陈旧,却仍掩盖不了婀娜和清秀;儿子已经十岁,那眉眼形态,甚至那说话的声音都像极了自己。夫妻相聚,妻子热泪潸然,埋怨她整日打打杀杀,置他们母子安危于不顾。妻子的愁绪催下了一位男儿的泪水,他告诉她,非他无情,实在是战事频仍,无暇关顾……

在这个时候被人唤醒,他的心境十分烦躁。及至听说邓说归来,更是火从心头起:“哼!丢了渑池,走了郯城,他有何面目再见本王。命他来见,看他说些什么?”

“大王!”邓说一进大帐,就放声大哭,血泪凄然地诉说如何在渑池遵周文嘱托,一路转战来陈县谒见陈胜的艰辛和曲折,“臣冲开秦军道道障碍赶至陈县,方知朱房、胡武降秦,又从百姓口中得知大王南下颍水,遂由寝县曲折转来。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听完诉说,陈胜的心火渐渐归于平复。楚臣纷纷逆他而去,邓说临危不惧,追随左右,实属难能。他要邓说落座叙话,与王彤一起商议如何摆脱章邯追击。

邓说建议道:“臣来汝阴途中听逃难的百姓说,张将军以身殉国,所部死伤几尽,少数残部失散逃命去了。臣所部也不过千人,为今之计,当以保存实力为上。”

王彤觉得邓说所言切中肯綮,附和道:“章邯已发现前日所追击者乃吕大人,故而迅即集结,不日即可尾追而至。其实军伍一到汝阴,臣就命率人入河探测,发现颍河已经封冻,移军可免筹集舟车之劳。因此我军必须渡过颍水,向东到城父避其锋芒,寻机休整,以待吕大人归来再图长策。”

“好!就依二卿。以我军目前不过一千五百人众,过河需时不会太长。”倾听帐外呼呼寒风,陈胜哈了哈冰冷的手,又长叹一声,“想我陈胜揭竿以来,甘苦备尝,名为君王,未有深宫大殿,未享嫔妃之乐,竟至今日惶惶奔走,不亦寒心乎!”

邓说和王彤沉默对视,却是无话,他们为陈胜的所思和遗憾感到很吃惊。业未竟而淫思起,此社稷之大忌也。可大敌当前,他们只能将一切藏在心底。

第二天大风整整吹了一天,傍晚探哨前来禀报,说颍河冰厚已可过人,邓说要王彤率领所部护送陈胜车辇过河,他留下来阻击秦军,双方约定在城父相会。

冬日天黑得早,远远望去,河面上黑压压地布满了义军。冰层虽厚,可是太滑,走不了几步就有不少人摔倒。谁都明白,这是命系一弦的时刻,大家相互搀扶着向对岸移动,生怕秦军从身后追来,时不时回头张望。

王彤是个细心人,命庄贾用蒲草裹了陈胜车辇的马蹄和轮毂,以防行车期间打滑。他的马则驮着楚国的文书、信札,由卫士牵着朝对岸缓缓移动。王彤乃项县人,幼时就在河边长大,往日里并没有觉得这河面有多宽阔,可现在他感到这河面似乎总也走不完。他最担心的就是被秦军堵在河心,时而赶至陈胜车辇旁叮嘱庄贾小心驾车,时而又转回身呵斥行军太慢的义军将士。

在最后一屯义军刚走到河中心时,王彤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来路上人声嘈杂,杀声连天,邓说的军队已与尾追而来的秦军绞杀在一起。秦军点燃了蒲草,顿时映红了夜空,他只看到一个个身影倒下,却无法判定邓说在哪里督战。

邓说永远不可能见到陈胜了。此时,他已身中数支利箭,躺在火势熊熊的蒲草丛中了。他听得见章邯苍老的声音,他正要属下生擒邓说。他笑章邯痴心妄想,他从加入义军那一天起就时刻准备慷慨赴死。他侧目看了看正在向他蔓延而来的蒲草,忍着剧痛滚了过去,他立即被火海吞没了。从熊熊大火中传来邓说的吼声:“章邯老贼,你不得好死。”

他的壮举在义军中形成强烈的震撼,那些觉得突围无望的将士纷纷跳进火海,刺鼻的焦味让马上的章邯和司马欣咳嗽不止,喘不上气来。

催促最后一个部属上了岸,对面的大火还在燃烧,火势借着风势越烧越大,向远处的村庄蔓延。有几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向河心奔走,但很快就中箭扑倒。王彤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邓说回不来了。他转身准备追赶陈胜的车辇,却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

“大王呢?”王彤传来一位千人问。

他摇摇头道:“刚过河时还看到,秦军一攻上来就没有再看见。”

王彤的心就“咯噔”一下悬到了半空,前晚庄贾归来太晚,他就心存疑虑,可当他想起平日里楚王与庄贾亲密的往事,就暗暗埋怨自己多虑多疑,没想第二天朱、胡二人就举起了降旗。把这些前因后果穿缀在一起,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即召了几位百将前来,命大家顺着城父的方向寻找,务必在黎明前接回大王。

风声夹带着义军将士的呐喊,时远时近、时强时弱地掠过颍河东岸的蒲草丛和柳林,在夜空中久久回旋,每个人的心都笼罩着肃杀的惆怅,大家都掂量得出陈胜的失踪对风雨飘摇中的张楚国意味着什么?虽然长长短短的呼叫传递着忧思和关切,但对于这些从故乡走向战场的农夫来说,都感到了“离散”的临近。有些人转过灌木丛,就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消失在夜色中。也许,当他回到茅舍野田的家中时,等待他的是亲人尸骨横陈的场景,可此时他脑际怀想的,都是妻子温暖的笑靥、父母苍老的泪水;有的趁着王彤不在身边,暗议如何寻求出路。其实,与那些死在戏水、曹阳亭和渑池的义军将士相比,这半年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家乡多远,最远也不过四百里路程。在张楚国最盛的日子里,每天映入他们眼帘的都是百姓纷纷加入反秦大军的盛况,根本没有时间想家。可今夜,他们思乡的惆怅都化为咸涩的泪水,哗啦啦地涌流。

“张楚国完了!”一位义军将士的哭声在夜色中颤动,“大王一走,张楚就完了!”

“与其等天亮死在秦军手中,倒不如趁天黑寻一条生路!”

“你等休得胡说,王彤平日待我等不薄,即便要走,也要给王彤打个招呼。”

“打了招呼还走得了么?他一心要寻找大王。”

接下来是沉默,只有冷风在耳边吼叫。大约亥时二刻,他们终于决定不辞而别了。

漏交子时,王彤回到了始发地,几位百将也都回来了。问陈胜的下落,大家都失望地摇摇头。各屯报了清点人数,已剩下不到二百人。

“估计到天明,还会有人走。”暗夜里,一位“百将”嘟囔道。

王彤抬头看看黑魆魆的天空,长叹一声:“孰料让二世闻风丧胆的张楚义军竟至有今日。你等愿走者,我虽无路费可助,但绝不阻拦。我心意已决,定要到城父与吕大人会合。即便楚王遭遇不测,也要重张张楚大旗,为大王报仇。你等不必先回答,思虑好了再说不迟。”

他们几乎与子夜一起陷入沉默,又与子夜一起走向凌晨,百将们纷纷表示愿意追随王彤奔往城父,誓与张楚共存亡。

“如此甚好!他日张楚重生,诸位皆为功臣。请各位回到各曲用过糇粮,向城父进发。也许,会与大王相遇。”王彤向大家举手打拱。

……

陈胜从昏迷中醒来,就听见夜色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大王……大王”的呼唤声,想回答却是没有力气,嘴张了几张,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本王这是在何处?”他问坐在车辕上的庄贾。

“你不是要前往城父么?”

“你?”陈胜吃惊地咽了口唾沫,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从庄贾的口中听到用“你”的人称,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坐起来,刚一动身,就觉得头疼异常,这时候又听见庄贾道:“你最好安然躺着,你我便都相安无事。”

他不再说话,模模糊糊地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火海。哦!他记起来了,他是昨日黄昏从颍河冰面上过河的。当时身后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要涌到对岸去的义军。哦!跟在左右的不是还有王彤和邓说么?为何现在只剩下他和庄贾两人了呢?他记起来了,庄贾当时为了摆脱秦军的追击,选择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他当时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自从入城惊马后,他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庄贾的忠诚。

一个时辰以后,他们已经远离了义军队伍,孤零零地行走在通往城父的小路上了。他觉得口渴得厉害,庄贾不失时机地递上水囊和糇粮,他喝过水,刚刚嚼了几口糇粮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当这一幕幕地从他眼前流过之后,他忽然就有了一种惊惧,使尽浑身力气问:“你是为本王下了迷药么?”

耳边传来的是庄贾干涩的笑声:“你说呢?”

“你要叛本王而去,本王并不强留,你何必要加害于本王呢?”

庄贾跳下车,环顾了周围环境,看到这是一片荆棘满布、杂树丛生的林子,自语道:“就于此处吧!”

“你想杀本王,就不怕邓说、王彤将你碎尸万段么?”

“哼!邓说早已葬身火海,王彤根本想不到你我会来到此处。”

“本王平日待你不薄,为何叛我?”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前日夜间送朱房、胡武回城,我等就商议用你的头颅做归顺朝廷的见证。”庄贾伸出手掌,摸了摸陈胜的长发,“你也知道,眼下你的头颅可值钱呢。朝廷诏命,有生擒陈胜者,可以为郡丞;献头颅者,可以为县令。如此好事,你就成全了吧!”

庄贾说着,就从身后拿出一条平日行车用的绳索,向陈胜脖颈套去。陈胜去摸腰间的宝剑,却发现不在身边;他使出全身力气揪住绳索,怒骂庄贾忘恩负义。然而,中了迷药的他怎敌庄贾那有力的臂膀,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渐渐地思绪越来越模糊,那一刻,他看到了吴广、周文……他怒目圆睁,把庄贾猥琐丑陋的形象永远定格在瞳仁间。

黑夜掩盖了罪恶,也掩盖了仇恨,更掩盖了庄贾心头的战栗和恐惧。他伸出手指在陈胜鼻翼间试了试,确认其气绝身亡,这才从车上拿起陈胜从未离身的宝剑割下他的首级,放进行囊,迈开了向西的步伐。

他很庆幸没有看到陈胜最后的面目。他在乡间时就听人说过,凡被勒死之人,眼睛圆睁,舌头外露,很狰狞可怕。

“呜啾啾……呜啾啾……”从身后传来战马仰天嘶鸣,他回身看去,那马几乎同时前蹄跪地,发出深长的哀鸣。庄贾浑身发抖,“噗嗒”一声就滚进了旁边的河沟……

渑池城破人亡的日子里,新立的魏国丞相周市的使者却带着亲笔信到了据守丰县的雍齿将军府上。

周市拥立魏国公子宁陵君为魏王的消息雍齿早就知道了,在他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方水土本就是魏国的,只是因为秦始皇扫灭六国,才使得这些昔日门前车水马龙,拜者相望于道的贵人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张楚国立,物归原主,此天经地义也。陈胜算什么?不就是一个刑徒的屯长么?怎可以据九垓八埏之乾坤呢?接着,又传来武臣等人自立赵王、燕王的消息,雍齿更是暗地弹冠,觉得诸侯异政的战国时代又回来了。

由陈胜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刘邦。一个小小亭长亦想经天纬地?这不,两个多月前伏击泗川郡守薛壮小胜之后,回战薛城,盘桓两月而不能下,乃天不予矣!

刘邦数次遣人催促雍齿出兵驰援,他都以粮草不足为由而拖延,为此他同萧何发生过几次龃龉。他轻视陈胜,期待重回诸侯割据时代的见解遭到了萧何毫不留情的嘲笑和批驳:“将军所见,皆不合时宜之说。夫秦兴数载而乱起,乃在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雍齿自觉理屈,却是不服:“先生说过,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张楚未强而诸侯立,足见周道煌煌,弥久益坚矣。”

萧何目光闪过依稀轻蔑,话语中就带了讽刺:“张楚王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休看彼等此时拥兵自重,未知彼如燕巢幕上,危若朝露。即张楚不存,沛公必得天下。”为了促使雍齿出兵,萧何又进一步道,“足下若不信,君我不妨击掌,若是足下言中,在下愿俯首称臣;若是在下猜中,将军只需服膺沛公即可。”

雍齿被逼到绝处,只好答应出兵。第二天,他遣了岳恒率领一部人马前往薛城会战,孰料出城不远,就被泗川郡尉虔的兵马拦截,他迁怒于萧何,干脆将之软禁起来,不许他再接触属下游说出兵了。

这会儿,雍齿正在拥着一位叫娇娘的女子喝酒,那女子粉面黛眉,额头白皙而又光洁,虽然穿的是百姓家女人穿的袿衣,可斜领、窄袖,长仅及腰际的上襦和那由四幅素绢连接拼合而成、上窄下宽、不施边缘、下垂至地的下襦,装束得她婀娜美艳。从鼻翼间呼出的微微的香气令雍齿陶醉了,心猿意马的他一手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一手伸向斜领不掩的酥胸。那女子一扭腰肢,哧哧笑道:“大人不安分啊!嗯……”身子却懒懒的靠到怀里。

雍齿哈哈大笑,俯下身子给女子灌酒:“安分了还是男人吗?昔日在沛县,我看那些郡守县令娶妻纳妾,心想有一日也享享这福,哈哈……”

这女子是刘邦离开丰县后当地的一位富豪送来的,听说此前是富豪家的一位婢女。义军进了丰县,为了保护家产不被劫掠,富豪原本是要送给刘邦的,不料被萧何发现,狠狠一顿数落,他转而又送给守城的雍齿。果然,雍齿写下一张手谕,从此富豪依然如故。

雍齿喝着酒,搂着女子很是惬意。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冬云从门前飘过,心想这世上的人包括陈胜等不疯即傻,何须打打杀杀,天天拥一个芬芳绕膝的女人不好么?他抱起身轻如燕的女人,转身就朝帐后走去,却不料门外传来岳恒的声音:“启禀将军,魏国丞相周市的使者驾到。”

雍齿很扫兴,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知趣地进了后帐。然后他正了正衣冠重新坐定,这才朝外面喊道:“你且进来,我有话说。”

岳恒进来先行了礼,雍齿问道:“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岳恒这几个月跟随雍齿从沛县打到丰县,虽然是在雍齿麾下,可他亲眼看到刘邦性度恢廓,胸有大略,知人善任。尤其是明知道雍齿不服,却仍将守丰县的大任交给他,单是这份胸怀,就让岳恒感喟不已。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觉得很纠结,他曾受过雍齿的恩惠,即便有什么也只能忍着。现在,这种纠结就摆在面前。

“属下唯将军之命是从。”岳恒的眼睛闪了闪,以这样的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境,也是他唯一能够做得出的选择。

“你就这点好!”雍齿很满意地笑了,对于岳恒对刘邦的赞誉,他时不时也听到,可他相信,比起个人恩泽,那些随口而出的赞誉或许就是逢场作戏,“我以为,魏咎家世显赫,复国重任,非他莫属。倘能给我一个郡守或者郡丞,何须跟着刘季漂泊呢?”

“将军,此事是否与萧先生商议一二?”岳恒劝道。

“糊涂!难道你不知他与刘季乃沛县举事首谋么?若是与他商议,我还能做主么?”雍齿不悦道。

“将军与刘季毕竟均自沛县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季与我曾多次赌场交手,每逢输局,百般抵赖,言而无信,岂能成得了大事。”见岳恒收了话头,雍齿便要他请周市的使者到前厅见面。此刻,魏国使者与雍齿就坐在将军府的前厅说话了。

“丞相素仰将军豪爽侠义,遣在下来拜访,现有薄礼送上,还请将军笑纳。”使者说罢摆了摆手,就有随从捧一木匣进来,那木匣的四角都镶了耀眼的铜箔,看上去十分豪华。使者慢慢打开木匣,就呈现出一对玉璧来,颜色翡翠温润,抚之细腻滑爽。轻轻敲击,声音清脆悦耳,余韵悠扬。

雍齿顿时睁大了眼睛。

使者告诉雍齿:“这玉璧就是魏文侯赏给宁陵君祖上的,他闻听将军爱玉,遂割爱奉赠。”

雍齿示意使者落座,笑吟吟地接过玉璧,小心翼翼地置于案头,说话间就带了分外的亲近:“丞相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但见使者从袖间拿出一封信札,双手举过头顶,雍齿接过来打开一看,那信是周市奉魏王魏咎的命写来的,盖着鲜红的王玺,话也说得字字如针,直指雍齿心底软处——

方今之势,秦室倾危,四方雨骤,吴广新丧,周文自刎,陈王不能自顾,诸侯复起,纷纷自立。刘季者,乡间鄙陋龌龊之徒,胸无壮志之辈,以出入赌场之身而谋天下,以区区亭长之能而率三军,岂非蚍蜉戴盆,不自量力?将军者,沛县世族,豪强一方,振臂一呼,应者万千,何必屈居于庸辈之下?魏王乃魏国公子,昔为宁陵君,门客数千,家资累万,今欲复国,前途无量,将军何不效良禽而择桧木,归附魏王,共图大计,他日必成诸侯,砥柱国中。万望勿失良机。

但雍齿不是刘邦,他看重的是眼下的利益:“不知魏王如何安置我?”

使者道:“丞相言道,只要将军归魏,将以泗川郡守任之。待他日国是勘定,将军必为国之栋梁,位在三公。”

“好说!好说!”

“不过,丞相还有一事相求。丞相闻萧何乃沛之大贤,欲任为吏。将军若能说服其北上,功莫大焉。”使者又道。

“这个不难!他现就在营中。请使君转告丞相,诸事末将做主。”雍齿说着,传岳恒进来道,“我设宴款待魏使,你来作陪吧。”

……

宴罢归来已是薄暮冥冥了,冬日天短,夕阳徘徊片刻就落在复新河水中了,河面上的冰被照得瑟瑟发红。岳恒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的心中似乎揣着一只兔子,慌得突突跳。

刚才宴席上雍齿与使者的谈话让他感到害怕。这就是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雍齿么?这还是那个乱军中挥刀如风的雍齿么?他怎么轻易就把一座城池献给了远在北方的魏咎呢?他没有考虑此乃沛公的立足之地么?他记得前几天沛公还遣人送来信札,说冬日天冷,薛城久攻不下,准备退进丰县休整,孰料这里却发生了如此变故。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他还要把萧何献给周市。他甚至答应,如果萧何不屈从,将斩之以绝后患。萧何是什么人?他是刘邦的心腹,若是为此殒命,雍、刘之间免不了两败俱伤,这岂非正中了章邯的下怀。

一边是灭秦大计,一边是滴恩泉报,岳恒陷入痛苦的纠结,在房内辗转反侧到凌晨子时,终于做出了选择。不管雍齿将来如何对待自己,他都要救萧何出去,他不能让从沛县走出来的两位同乡兵戈相见,更不能看着雍齿越走越远。想到这里,他从榻上爬起来朝外走去。不远处就是萧何的居室,帐幔上映出他高大而又清瘦的身影。哦!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是的!这些日子,萧何没有一天不思念刘邦的。他至今仍然清晰记得刘邦语重心长的叮嘱:“丰县者,我军进退之所据,成败之枢纽也。留公与雍将军同守,乃因公忧国奉公,恪居本位,勤不告劳。”

只有萧何读懂了刘邦话中的意思,他们曾不止一次地交换过对雍齿的看法,两人几乎同出一见。此时,便愈益觉得肩头责任的重大。

他没有辜负刘邦的嘱托,在义军前往薛城的日子里,他一有空就在雍齿耳边传递刘邦如何看重他骁勇善战,礼赞他忠烈可嘉,寄予他卓劳洪勋的信息。萧何相信,这些看似闲叙的细语和风,于稳定雍齿的心志会有润物效用。后来,在刘邦久攻薛城不下时,他也曾派岳恒出城驰援。但萧何深知,要豪族出生的雍齿从内心服膺刘邦殊非易事,他只要能做到让他不怀离乱之心即可。可从昨日午后,一位陌生人来到丰县后,他就觉得自己如同身陷牢狱,居室门外徒然地多了岗哨。

“我乃沛公丞督,奉命与将军同守丰县,你等这是为何?”萧何刚一出门,就被雍齿的卫士拦住,禁不住脸色阴沉地问道。

那为首的伍长脸上便很不自在:“卑职也不知道,此乃将军卫士安排,卑职只是履行军令而已,请大人不要为难。”

“我倒要问问雍齿为何如此,看他日后怎样见沛公。”萧何愤而拂袖朝外走,但他很快就被卫士拦住了,他们不再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挥手示意他回去。

萧何反身回到内室,关起门眉头就皱在一起了。他现在没有考量个人的安危,而是着急刘邦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倘是雍齿降秦,那薛城、丰县两面夹攻,沛公危矣。

萧何再也无法闭目安坐,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双手来回摩挲,为自己找不到传递信息的途径而心烦意冗,坐卧不宁。

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传来说话声,萧何听出来了,来者乃是雍齿的裨将岳恒。

“将军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见萧先生。”

“我是外人么?”

“这……没有大人的命令,恐怕……”

“将军说萧何有谋逆之心,遣我提他受审。若是误了大事,你等难逃罪责。”岳恒提高了声音。

“哦,那将军请吧。”

岳恒推开门,透过灯影就看见萧何着急的神色,也不解释,立即高声道:“你这等小人,将军待你不错,你却要背主降秦,且不论沛公,雍将军岂能饶你。走!随我前去受审,如何与泗川郡丞合谋,以致薛城久攻不下。”言罢,他从腰间拿出一条绳索将萧何从身后缚了。

萧何会意,口里道:“你等乡野之辈,欲与强秦为敌,宛若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接着,他俩就在伍长和士卒的面前推推搡搡地出了门,顺着城墙根直向东门而去。拐过城墙角,岳恒的贴身卫士早在那里备好两匹马。两人来到城下,值守的城门司直上前盘问道:“将军有命,夜间紧闭城门,以防秦军来袭。将军此时出城,却是何故?”

岳恒挥了挥手中的绢帛道:“此雍将军手谕,命我等去城东打探秦军踪迹,以防章邯老贼来袭,快开城门,误了大事,你等担待得起么?”

司直彷徨片刻,借着烛火看了看绢帛,见那手书拙朴中透出稚嫩,显然非文吏之笔,遂打开城门。萧何用黑绢裹紧面容,跟在岳恒身后,一跃出城,一口气跑了四十多里地。

一弯冬月冰冷地挂在西天,风吹过肩头,刚才汗流浃背,此时却冷寒渗骨。岳恒望着淡淡的月色,在马上与萧何拱手作别,话里却含了依依不舍:“与先生相处数月,胜读诗书万卷。于此往东,百四十里即到泗水,公我就此作别。请禀报沛公,雍将军已归顺魏国,并已献丰县,请沛公早做准备。”

萧何感谢岳恒危难时舍身相助,恳切地邀他同往薛城谒见刘邦:“良禽择木而栖,雍齿胸无大志,将军在彼身边枉度青春,何不随我投奔沛公,共谋大业。”

岳恒十分感谢萧何的坦诚,却婉谢了:“末将从小受雍齿抚养教诲之恩,此时离开,于心不安。”

“我担心雍齿恼羞成怒,加害于将军。”萧何劝道。

岳恒笑了笑道:“眼下还不致如此。再说诸侯复国纷立,看似群雄逐鹿。然依在下观之,天下归一,人心所向,欲图复国,不过狂人梦魇。雍将军被周市收买,不过暂入迷途,末将将不遗余力说服将军归来。”

这一番话重情重义,让萧何对眼前这位平日讷讷其言的少将军有了耳目豁然的感觉:“如此甚善,我在沛公营中恭候将军到来。”说罢,他回看了一眼月色朦胧的旷野,扬鞭催马而去……

西方天地连接处,骤然燃烧起千百火把,岳恒收回目光,拨转马头迎着火光而去,那是雍齿的兵马追来了! SuSJgr/0ghCoooB5idrblrkbHV2wh1wn9S3HebiBTrl8AezV4nDAyLcR7OvgIY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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