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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剑指薛城开新域
身归项梁谋锦程

丰县城门在紧闭了数日之后,终于重新敞开了。从城门口望去,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巡逻的义军;酒肆、店铺前的招子飘飘欲飞,战争阴云散了,一切都回归正常中……

太阳刚刚升上城头,刘邦就带着萧何出现在城门外。尽管他对雍齿违命出战心中满怀不快,但在萧何的劝解下,加上剿灭秦军的大胜,一切都变得明丽敞亮了。虽然已是十一月初,可挂在树梢的太阳依旧耀眼,丰县的大街小巷因此显得不那么清冷了。其实,刘邦内心很清楚,对秦军的首战之胜不仅在他面前展现出希望,更因为昨晚与王陵的觥筹交错,使得他对天下大势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

昨晚刘邦为王陵设宴,雍齿回禀说昨夜酒醉未醒无法赴宴,座上就仅剩下刘邦、王陵、萧何、夏侯婴四人。

“沛公可知,张楚假王吴广被杀了。”酒过几巡后,王陵向刘邦、萧何等人传递了一个来自张楚军的消息。

刘邦举到空中的筷子顿时凝滞不动了,眼睛睁得老大,谁不知道大泽乡举事时,几乎所有的筹划都出自吴广呢?又有谁不知道他在军中的声望仅次于陈胜呢?当然,刘邦也听说过,他被封为假王后率军攻打荥阳,并不顺利。延宕数月而不下,尽管如此,也不至于殒命中道啊!

王陵显然读出了刘邦眼中的疑虑,将一樽酒灌进肚里,说话的声音就显得沉重了:“在下也是道听途说,传吴广死于部将田臧刀下。彼以为荥阳久攻不下,皆因吴广拒听谏言,以致贻误战机,未能牵制秦军,致使张楚骁将周文不能西进咸阳。田氏与诸将密谋,斩杀假王,并献首级于张楚王前,张楚王遂以田臧为上将军。”

田臧?萧何想不起这个人有何世族渊源,怎的就当了张楚的上将军,真是乱世出英雄啊!

“足下果真以为假王是因为骄而失命么?”刘邦沉思片刻,他细长的眼睛迷离成一条线,“在下在芒砀山时也听人说起大泽乡揭竿,言吴广机敏多智,深得众心,为何荥阳遇阻反而骄横起来了。依在下观之,该是他缺少防人之心,以致遭人暗算亦未可知。”

萧何放下酒杯,朝着刘邦坐的方向频频点头道:“沛公所言切中肯綮,《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暴秦未灭,而先自乱,殊堪为训。”

这话一出口,王陵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掉在了案几上。他原以为吴广骄横而亡,未料刘邦、萧何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两位从沛县走出的小吏。他记得商鞅当年说过:“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刘邦与萧何是不是“有独知之虑”的“智者”他一时说不清,可他们看事比自己显然深了一层。

也许缘于此,宴会的后半场他的神思有些离乱,饮酒的兴致也索然了。就在他彷徨之际,夏侯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很温暖亲切:“《书》曰:‘同寅协力和衷哉’,自古成大事者,莫不以人心为上。现今沛公深得人心,百姓拥戴;将军胸怀大略,志在万里。何不兵合一处,共图大计,岂不乐哉?”

王陵又是一惊,早在来丰县的路上他就发现夏侯婴对刘邦推崇备至。现在,他的劝说显然是有备而来。回看自己身边的幕僚,有哪一个能够与萧何、夏侯婴比呢?有了这一群介士忠臣,即便到了刘邦营垒,他还能有什么位置?至于再远的事情,他更是无法判断。但他已打定主意,绝不能留在丰县。他借口“更衣”出去了一会,再回来时,心境就安定多了。他从容举起酒樽,向着刘邦、萧何和夏侯婴表示敬意,话也借着酒意从口中流出:“感谢沛公盛情款待,在下先饮为敬。陵本沛地小富,足衣足食,但求安逸。皆因暴秦无道,百姓倒悬,陵不得已勉力为之。今沛公大略天下,陵不敢望其项背。且借此酒当作辞行,明日一早,便要北去南阳了。”

闻言,刘邦大度地起身应道:“兄至诚实言,季不胜感激。来日方长,日后若有为难之处,季当万死不辞。”

几只酒樽“当”地碰在一起,震落了天边的几颗残星。

此刻,刘邦与萧何看见,在夏侯婴的陪同下,王陵朝城门口来了。

刘邦下了车,上前作揖道:“昨夜叙话时久,兄未睡好吧?”

王陵翻身下马,一步上前握住刘邦的手道:“烦兄相送,实不敢当。”

“解围救援,大恩不忘。”

两人相视而笑,刘邦邀王陵上了自己的车驾,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萧何与夏侯婴彼此看了一眼,都在心里觉得刘季有不同常人之处。

萧何与夏侯婴乘一辆车,拉套的却是一头大犍牛,虽然虎虎有生机,总不如马威武。萧何打趣道:“牛车虽慢,却是稳当了许多。”

夏侯婴本是赶车出身,顺着萧何的话道:“倘有一天换乘马车,足下还会如此说么?”

再后面是王陵的队伍,他们中不少人就是沛县人,对于离开故乡北上南阳,掩饰不住的乡恋就挂在眉梢角。他们不明白,王陵为什么就不能与刘邦合兵一处,却执意要到南阳去闯天下。

出城五里,王陵拉着刘邦的衣袖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兄我就此分手,愿相会于强秦覆灭之时。”

刘邦跳下车,看到萧何与夏侯婴也都围了上来,彼此一一道别,目送王陵马上打拱而去……

回城的时候,刘邦的话少多了,似乎多了几重心事。萧何问道:“沛公还在为没有留住王陵而惋惜么?”

刘邦摇摇头道:“一切皆缘,若是有缘,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萧何立即明白了,问道:“沛公是否还在为吴广之死纠结?”

刘邦点点头。的确,他绝不相信吴广会是一个居功自傲的人,再说,大泽乡举事后的第一仗就是荥阳之战,而出师不利,他也没有理由狂傲不羁啊!他断定此事必与田臧有关。令他尤其不解的是,陈胜竟然听信谗言,任用这样的人为上将军。

可萧何明白,刘邦纠结吴广之死不过是个由头,他的思绪所指在身边人,特别是眼前骄横渐露的雍齿。他竟然不来送王陵,这不是给沛公难堪么?

“沛公是担心……”萧何手指暗暗指了指城门道,“属下也以为对此人不能不防。”

闻言,夏侯婴赶上一步道:“沛公所虑,属下在回丰县头中就想过。此人虽作战骁勇,然心无定见。主公不妨移师薛城,免得被雍齿胁迫。”

刘邦十分感喟,他的忧虑萧何和夏侯婴都替自己排解了。他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就依二位,回城。”

刘邦并不急于上车,让驭手赶着车驾在前面走,自己跟在后面步行。萧何与夏侯婴知道刘邦有话要说,于是相继弃车随行。李甲率领卫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时不时地瞅瞅道边的树丛,叮嘱卫士们提高警觉,以防袭击。

刘邦看了一眼萧何道:“方才二位建言移往薛城未尝不是良策,可丰县乃我军首战胜地,距薛城不远,进退皆是依靠,交给雍齿,不知当否?”

萧何点了点头,觉得刘邦的担心不无道理。眼下秦室衰微,群雄蜂起,攻城略地,以大凌小,弱肉强食,难保雍齿不会见风转向。然而,眼下除了他又有谁担得此任呢?他转脸看了看夏侯婴,问道:“足下如何看雍齿?”

“彼非忠贞大度之人。”夏侯婴判定道。

“依属下之见,不如留夏侯婴守丰,雍齿随主公前往薛城。”萧何见状建议道。

“万万不可。”刘邦连连摆手道,“如此一来,彼必起疑心,倘使率众倒戈,我岂非前功尽弃。”

这话一出,二人都觉得还是刘邦深谋远虑。所谓“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一场战事让他俨然懂得知兵用将,心中先自服了。不过,在夏侯婴看来,在眼下义军气势正盛的情势下,雍齿尚无倒戈的依凭,不如先以守丰县安抚之,待取下薛城再作打算。

萧何也觉得这不失为一种缓兵之策。只要义军一举夺得薛城,就会断了雍齿自立欲念。

见刘邦频频点头,萧何、夏侯婴的心才落了地。他们一回到县府刚刚坐定,雍齿就慵懒地从门外进来,虽然醉意尚在,还没有忘记向刘邦行礼:“王将军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已离开?”刘邦示意雍齿坐下。

“方才军侯报知,沛公到城外送别去了,末将就明白王将军另有高图,此弹丸小城,岂能容得下彼等。”雍齿忽然想到,送别队伍没有自己,脸上立时表现出些许愧意,转脸向刘邦道,“末将昨夜酒醉不醒,未能与王陵欢宴,还请沛公恕罪。”

刘邦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却将话题转到了昨天的战事上:“我再三叮嘱不可轻易出战,雍将军却置若罔闻,致使我军中敌埋伏,死伤甚众,总该有个说法吧?”

“这……”雍齿脸上腾地红了,耳根子发热,后半截话支吾其词,“末将也是想突袭敌营,壮我军威,却不料姚平奸诈,早有埋伏……”

“此次与郡监为战,将军虽贸然出兵,然意在早日灭秦,我很理解。”刘邦适可而止地刹住了话头,他明白这样的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于是话锋一转道,“眼下薛城战事正紧,不知将军有何破敌之策?”

雍齿沉吟片刻,猜想刘邦的话并无其他意思,便应道:“沛公只管前往薛地,丰县交给末将,万无一失。”

刘邦的脸色亦严肃了:“我相信将军定能不辱使命。丰县乃我军依托,守城之责甚重,将军万不可掉以轻心,给秦军以可乘之隙。来!我且以茶代酒,谢过将军了。”

刘邦如此礼贤下士,却是雍齿所没有想到的,他忙站起身子应对:“折杀末将了,末将定当谨记沛公之言,绝不再鲁莽行事。”可是没有人觉察到雍齿被谦恭掩盖的微妙心理……他内心对刘邦的叮嘱大不以为然。

这时候,牛良进来禀报,说丰县穷苦子弟千余人要求加入义军。这消息让刘邦心头一震,眉宇顿时展开,如两只鸟翼悠悠颤动。

“属下去处置就是。”夏侯婴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转身出了县府门……

泗川郡守薛壮从城头巡查回来,心头阴云就又厚了一层。

居高临下望着义军阵容,他顿时陷入一片仓皇。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为何会拥有如此众多的士卒呢?黑压压一片,将薛城四门围住。他们的衣着颜色斑杂,也没有坚硬的盔甲,可那迎风招展的“沛”字大旗,还有旁边的“曹”字黑旗,都把犁庭扫闾,必欲取之的紧张气氛传递给他。

再回看自己身边的士卒,虽然身披甲胄,手持利器,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慌乱。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有过一丝的安定呢?每日听到的,都是让他十分沮丧的消息。

眼下,不仅义军风生水起,当年被秦皇兼并的六国后裔们也纷纷趁机自立复国。

除项梁掌控的楚军之外,正月,田儋杀了狄县县令,自立齐王。八月,田儋战死,田荣继承王位,在阿城大败章邯军。

几乎在阿城之役的同时,张楚军将领武臣攻取邯郸,在张耳、陈余拥戴下自立为赵王。他派遣部将韩广北略燕地,孰料韩广效仿武臣,自立为燕王。

薛壮至此明白了,置秦于死地的不只是黔首和刑徒们,更有昔日的六国贵胄,他一个郡守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樯倾楫摧之势呢?但他是夏禹的后代,早年居于薛邑,以忠贞不贰为家风,岂能随波逐流,反叛朝廷。

他至今不能忘记,前年始皇南巡时在会稽郡召见他,听说泗川郡风调雨顺后,特地赐他青铜剑,剑柄上刻有秦篆“咸阳”二字。那时候,他曾憧憬应召北上,在高峨的咸阳宫中朝拜皇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仅仅过去一年,大秦社稷就风雨飘摇了。

走下城头的时候,他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郡监姚平在丰县大败贼军,只要守住丰县,他就可以与之形成呼应之势,将曹参和樊哙的军队聚而歼之。他了解姚平,他对兵法的熟稔常常会在自己一筹莫展时奉出奇计,他不相信姚平会败给一群乌合之众。

在城下等候的是郡尉虔,看上去也是一脸的倦容。自郡监兵出丰县后,虔就承担了守城的大任。连日来,他生怕有个闪失。他现在等在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消息告诉他。

“有事么?”

虔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郡监所部的军侯回来了。”

“战况如何?”

虔摇了摇头道:“浑身是血,战袍殷红。”

“郡监大人呢?”

“恐怕是凶多吉少。”

薛壮便不再问话,转身就朝郡府奔去。刚一进府门,就看见军侯苍凉的背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军侯转过身来跪倒了,接下来就是弥散在郡府大厅各个角落的哭声:“大人!完了,一切都完了。”

薛壮皱了皱眉头,说话的声音就带了申斥:“起来说话,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军侯的哭声戛然而止,听到问郡监的情况时,忙回道:“郡监大人在丰县兵败,在投奔薛城途中遇到樊哙的围堵,百十人只回来十数人。属下率领弟兄们拼死厮杀,就为回来给大人报讯。”

“郡监呢!”薛壮厉声问道。

“郡监大人被围城樊哙军截杀,生死未卜。”

“马力呢?”

“不得而知。”

薛壮没有再问,颓然地坐在了榻上。军侯何时退下的,他不知道。直到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才讷讷自语道:“大秦危矣,大秦危矣啊!”

这声音,犹如秋风掠过郡府的屋顶,在薛城上空久久徘徊,也在虔的心头久久环绕。虔觉得大敌压境,郡守不能自乱,上前劝道:“始皇远行,我等不可自乱,当速定退敌之策!丰县虽失,广戚尚在,只要我军从容应对,则进可以收复丰、沛,退可以据守广戚,以待援军。”

闻言,薛壮的情绪渐渐平复:“大人所虑甚是,就请大人遣人前往广戚传令,命郡丞大人谨慎设防,以为策应。”

……

“策应?”此时在义军大帐内,曹参在向刘邦一行析解了军情后,爽朗地笑了,“唇亡之际,齿岂能独存?覆巢之危,必致卵破。我军一路势如摧枯,小小广戚岂非螳臂,岂能阻我义军北进。”

刘邦接过樊哙亲自呈上来的热酒道:“中涓言之有理,眼下我军士气正盛,正乃奸敌良机。诸位尽可放言破敌良谋,不必忌讳。”

樊哙的手掌在战袍上擦了擦,从案几上抓起一块狗肉塞进嘴里,说话便有些模糊:“有甚良策,敌军据城不战,如之奈何?不如俺率部登城,取了贼将首级,岂不痛快?”

周勃从樊哙手中抢过狗肉,撕下一块道:“君不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你急什么,何不听听萧先生如何说。”

“就你明白!”樊哙瞪了一眼周勃,却把脸转向了刘邦。

刘邦喝了一口酒,也从樊哙手中夺过一块狗肉道:“你就知道打打杀杀,何时方能眉头有计。恐是这狗肉食之过多也。”

樊哙听懂了刘邦的嘲笑,反讥道:“沛公忘记了,当初您赊欠俺狗肉无数,至今还不还账,你亦食之过也。”

“哈哈哈!二位连襟倒有不少故事,待闲时不妨做通宵叙。”

刘邦听出萧何话中的意思,忙问:“功曹可有破敌之计,不妨说与我听听。”

萧何起身打拱道:“自敌失丰,而姚平被我军截杀之后,郡守则为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此时,敌必不能对我军采取攻势,而我军也不能盘桓太久,只能智取速战为宜。”

“萧兄此言甚是。我倒有一有诱敌之策,不知当否?”曹参将身子欠了欠,见刘邦、萧何和夏侯婴目光中充满期待,从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薛壮此时必遣人前往广戚设防,我军可佯装移师广戚,做必欲取之态。”

夏侯婴立即接上曹参的话问:“曹中涓是说,薛壮必会乘机追杀我军,以解广戚之围?”

“正是此意。”曹参合击掌道。

话说到这个分上,刘邦完全明白了,索性放下酒樽揭开了谜底:“前往广戚必经微山湖,我军可在湖岸萑苇深处设伏,待敌经过,以火攻之。敌必不能彼此相顾,我军趁薛城空虚一举拿下,岂不快哉?”

当晚,刘邦命曹参和萧何率一千人马隐于城外密林深处。其他人马则做出退兵减灶的姿态,先是拆除了营寨,接着放火烧了围寨的栅栏;夜色沉沉中,义军的火把呈“之”字形长龙朝广戚方向而去。沿途路过村庄,广为散发讨秦檄文,大造声势。夜色中,刘邦登上车,回看烛火晃动的薛城城头,对夏侯婴笑道:“此时此刻,薛大人一定在城头为吾等送行吧!”

夏侯婴也笑了:“他如果得知我军将去广戚,定然火急三焦,紧急驰援的。”

“因此我当大造必取广戚的声势。”刘邦点了点头又问,“对了,萧何把那几个俘虏的士卒放了么?”

“昨晚就放了。萧兄心细,连他们回去说些什么都一一叮嘱清楚,还给每个人钱数贯,可谓仁至义尽。”

“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吾等须切记之。”刘邦以这话做了结语,但听驭手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儿撒起快蹄“嘚嘚”地向夜色深处奔去……

太阳从微山湖上冉冉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湖面的冰花上,银光闪闪。凛冽的寒风吹得萑苇唰唰作响,更增加了冬日的清冷酷寒。但樊哙遵照刘邦的吩咐,严禁各屯起炊造饭,一律啃食麦饼。这些来自沛县和丰县的义军士卒平日里受尽秦朝官吏的欺压,如今看见刘邦、夏侯婴等人也同自己一样啃食冰冷的麦饼,心中生起的埋怨渐次地烟消云散了。尽管衣裳单薄,却无声无息,众人埋伏在萑苇丛中,如无人一般。

牛良率领部下埋伏在最前沿,以观察秦军踪迹。风像刀子一样向脖子、衣缝里钻,不一会儿,牙齿也禁不住打起战来。由己推人,他想象自己的部下一定也苦不堪言。但他硬是忍住没有吭声,并且小声告诉身边的伍长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几个月来,牛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初因为妻子遭豪强欺辱而杀人的他,没有想到会被刘邦途中释放,更没有想到会成为率军的“百将”。前些日子,刘邦把护送夏侯婴的重任交给他,现在又让他埋伏在队伍的前列,这分量他掂得出。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疲倦,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湖岸不远处的官道。

“精神些!”牛良对身后的部下道,“误了军机,那是掉头的大事。”

可第一天过去,大家都没有见到秦军的影子。而刘邦得到的消息,义军中有人因为衣裳单薄而冻病,甚至有人一梦过去就没有醒来,他的心就不免沉重起来。他哈了哈热气暖手,问夏侯婴道:“郡守果真能上钩么?”

“能!必来无疑。只是不能久拖,我军冬服不济,难抗寒冷。”

好不容易熬过一夜,第二天大约午时二刻的时光,终于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车毂声和马蹄声。牛良的目光立时像看见猎物的鹰,悄悄来到樊哙身边禀告。

“听到鼓声再点火。”樊哙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每一个字都是有分量的,“点火后,我军迅速撤出。”

刘邦选在这里设伏,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一带的萑苇都是多年野生的,枝枝蔓蔓地长出长五里、宽二里的苇林。夏天,它是密密扎扎的青纱帐,到了冬天,苇叶枯黄,苇花雪白。通往广戚的路就从苇地间穿过,因而也常常是强盗打劫之处。

薛壮的车驾已经进入樊哙的视野,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樊哙是个直性子,他见不得姐夫满口出奇制胜讲什么韬略,依他的性子,干脆就是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个痛快,谁能杀了对方,谁就是胜者。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刘邦的责备和萧何的规劝。不过,两个多月来义军的节节胜利,使他对自己的想法开始有了反思。

“这狗官现时正想什么呢?”樊哙伸了伸脖子,似乎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车驾渐渐深入到萑苇腹地,薛壮忽然有了隐忧。虽然一路走来,百姓纷纷言刘邦的军队直奔广戚而去,并且他亲眼看到贼军焚烧营寨的火势。当军队一步步走进苇林时,他心里就有些发慌,便对身边的“千人”命令道:“快马疾走穿过苇林,军情紧急,不容延误。”

一阵北风迎面扑来,薛壮打了一个寒战,但听“扑棱”一声,从不远处的苇丛里飞起一群鸟,直朝九天而去。薛壮惊出一身冷汗,是何物惊扰了水鸟?上天!倘使贼军于此处埋伏,那只需一把火,他就难逃葬身火海的下场了。

薛壮挥了挥手中的长戟,看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军伍,怒吼道:“蹒跚不前者,斩无赦。”

“千人”们得了郡守的命令,纷纷举起皮鞭,抽打士卒中行动迟缓者。

一刻时间过去,萑苇林恢复了平静,他的心才稍稍安了些。其实,昨夜在城头上看到贼军撤退的情景后,他是半信半疑的,他担心这是刘邦设下的诱兵之计。然而,当从敌营中回来的士卒禀告了所见所闻时,他意识到这是一次战机,立即找来郡尉虔商议。虔认真析解了刘邦的兵力,以为不过四千之众,复新河边伏击,虽然没有大胜,但刘邦军损失是肯定的。因为他要进军广戚,又要留一部分守丰县,难免力不从心。

当薛壮问刘邦为何弃薛城而攻广戚时,虔的判断是因为薛城坚固,易守难攻,而刘邦军力不足而致。他还帐前请缨,愿率军前往广戚。但薛壮让虔留下坚守,临行时又叮嘱道:“薛城郡所重地,足下长于运筹,足智多谋,当不负我望。”

虔没有继续争出兵的机会,这让薛壮有些不解。依理说,他血气方刚,正是建功立业之际!此刻面对冷风萑苇,他“啊”了一声,莫非他已经料到……一想到这里,薛壮的神思顿时乱了,目光彷徨离乱,四下里茫然扫视。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埋伏在萑苇林中的义军从四面涌来。

牛良手擎火把冲在最前面,一边挥刀砍倒冲上来的秦军,一边挥动火把燃起身边的苇叶,然后,按照樊哙的安排,率领部下迅速撤到苇林边缘,摆开杀敌的阵势。

他刚刚部署好士卒,就远远望见刘邦正手搭凉棚朝这边张望,他顿时涌满热血,转过脸来对士卒们道:“绝不能放过一个贼军。”

刘邦此时已在李甲的护卫下来到一方高地,“沛”字的大旗插上高地顶端,大旗的周围满布弓箭手,以防秦军袭击。

夏侯婴居高望去,但见眼前一片火海,里面传来惨烈的呼喊声。哦!那不是樊哙么,他手执一面黑色大旗,目光紧盯着萑苇林边缘,遇见有秦兵冲出火海,他就挥动手中的大旗,义军们立即上前将之擒杀。风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透出无限的恐怖。

秦军这时候已经不辨东西了,火苗吞噬着他们的生命,滚滚的浓烟使许多人还没有等到大火燃身就已窒息而死。有几位从小在湖边长大的屯长率先跳下湖去。其他士卒见状,也纷纷跳湖自救。那些不知水性的只在水中挣扎一会儿就沉了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煳味,血腥味。

薛壮后悔自己求胜心切,当战车四周苇火熊熊的时候,他迅速从车上跳下来斩断绳套,翻身上马朝苇林外冲去。在他的身后,是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卫士。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往往正跑着跑着就死在了路旁。马蹄踩过他们的尸体,溅起点点血花。他此刻已经将卫士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冲出了林子。但他惊魂未定,就见前方斜冲出一位黑袍将军,大声喊道:“周勃在此,还不下马受死!”

薛壮也不答话,挥动手中的大刀就朝周勃砍去。两人厮杀几个回合,薛壮无心恋战,拨马夺路朝广戚方向跑去。周勃见状,追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秦朝郡守,自跟随刘邦举事以来,雍齿、樊哙都已先后在攻城略地中建立功勋,这让他很羡慕。周勃看似粗心,实则粗中有细,常常会在一言半语中显出自己通晓兵法的睿智。大军刚刚进入微山湖伏击地带,他就主动向刘邦请缨,在外围守候薛壮。当他的战马紧紧咬定薛壮的坐骑时,眉宇间流露出猎犬式的兴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噼里啪啦”芦苇被烧倒的声音,在薛壮的感觉里,它们都化为义军在追赶自己。他惊慌中回头去看,一个没有披戴盔甲、豹头环眼的汉子,手执长刀正在追赶。

薛壮急忙从腰间抽出一支箭,回身拉满弓弦向周勃射去。那箭“嗖”的一声,从周勃耳边飞过。两人两马又追出五里地,前面一条河拦住去路。薛壮挥动马鞭不断策马前行,但那马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死活就是不走了,双蹄腾空,险些将薛壮摔下去。恰在这时,樊哙从身后追来,一箭正中薛壮脖颈。薛壮脑际顿时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得没有多少分量。

周勃有些惋惜,他原是要抓活的。此刻,他只好下马挥剑取了薛壮首级,回马来到刘邦面前,禀告贼首被斩。

刘邦问道:“将军如何料定薛壮从此过。”

周勃憨憨地笑道:“兵法曰,北勿从,锐卒勿攻。末将观薛壮乃真败而非佯北,其择路唯近,故而在此等候。”

刘邦频频点头,觉得这周勃比之樊哙前程要远大很多。也许,日后可当大任。

这时候,樊哙率领人马也集结到刘邦车前。他命人清点伤亡情况,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各个屯长来报,说是除了水性好的,大部秦军已葬身火海。

“我军呢?”刘邦又问。

“我军也有数十人因没有及时撤出苇林而被烧死。”樊哙叹了一口气,但显然沉浸在斩杀郡守的兴奋中,“战阵之中,岂能不伤皮肉?”

“他们皆是血肉之躯,有妻儿在家守望,岂能视如草芥?就是那些秦军也是身不由己。”刘邦走下高岗,眉头收拢在一起,话音中带着哀伤,“将秦军尸体好生掩埋,对我军亡者记下姓名,一俟有空,定当抚恤。”

夏侯婴闻言,频频点头:“荀卿有言,‘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夫强秦兴也勃,亡也忽,盖在不惜民力矣。”

樊哙点了点头,不再吭声,吩咐牛良通知屯长们掩埋尸体,打扫战场。

这时候,就听见刘邦高声喊道:“回师薛城……”

萧湖波光粼粼,湖岸垂柳成行,湖中蟹肥鱼美,使得它成为淮阴城北一处远离尘嚣的垂钓处。韩信已在此垂钓多日了,与其说他瞅着甩进湖波的钓竿,倒不如说他在等待项梁北渡的消息。因此,常常是鱼儿咬动钓钩,拉得丝绳悠悠地颤,他却仍然没有从思绪中走出来。他想象着声震吴中,拥兵数万的项梁是怎样的器宇轩昂;他走在淮阴街头,将会怎样吸引众人的目光。听说项梁还有一位力能拔山的侄儿,仅比自己年轻数岁,又该是怎样的青春义气;当然,他想得更多的还是项梁将会怎样接见自己,会不会像当年秦昭王在咸阳宫中一样耐心地听荀子议兵,听他指点江山,或者给予他统领数千人马的机会。

有过路人看看水波涟漪,又看看他痴心呆目的样子,发出暗暗的嘲笑。个中好事者上前碰碰他的肩膀,提醒鱼儿已经上钩了。韩信这才糊里糊涂地拉起钓竿,看到的却只是空空的鱼钩,上面的鱼饵早被吞噬一空。他重新装好鱼饵,用力将鱼钩甩向湖心,然后就坐下来。只是这一回,他不再盯着湖面,而是将目光转向湖岔处码头上浣洗面纱的老妪。

他从淮阴街上人的口中知道,其实她并不老,也不过四十五六,比自己大了十数岁。只是生活的风霜染白了她的发鬓,岁月的艰辛在她额头刻镂下细密的皱纹,日子的重负压弯了她曾经笔直而又婀娜的腰肢。

她正埋头濯洗一把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面纱。她洗得很仔细,先用皂荚籽儿在面纱上搓出白沫,然后就投进水中反复地漂洗,白色的粉末顺着湖水缓缓流向远方。不一会儿,水清了,纱白了。她艰难地站起身,一手托着纱团,一手捶捶酸困的腰肢,这才缓缓地来到距湖岸不远的柳林,将纱团晾晒在绳子上。然后,她从蒲箩中再拿出一团,回到码头重新投入日复一日的劳作。伴随着棒槌锤打的节奏,从情感的堤坝流出凄婉的歌声:

皆云田家苦,怎知浣纱艰。

春浸桃花水,冬蒙冰雪寒。

新纱上机杼,夜夜素月盘。

织得江淮锦,纳赋输郡官。

……

那歌吟低沉婉转,如泣如诉,韩信的心头禁不住一阵酸楚,眼角就发热了。

“大恩漂母……”他在心底暗暗地呼唤。

他不知道她姓什么,也从来没有打问过这些,只听来取纱的人唤她漂母,他也就跟着叫,而她总是顺着他的呼唤回答一个“哎”字。

转眼十多天过去,可初遇漂母的情景犹在昨日。

从王屠户胯下爬过之后,他在一片狂笑中离开了淮阴街头,来到萧湖岸边。比起精神蒙受的屈辱,饥肠辘辘才是眼下最难忍耐的折磨。从昨天中午在亭长家吃过午饭后,到现在他水米未进。腹中饥饿,心慌目眩。他多么希望此时有一位好善者施舍他哪怕一碗粥,使他不至于因为饥饿而掉入湖中。

他环顾左右,巳时一刻的湖边静悄悄的,只有几位垂钓者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看他们的打扮,都是些富豪子弟。他在心头暗暗给自己鼓劲,怕什么呢?不就是一块干粮么?可每当这种念头浮上心头时,他的眼前就有一个影子在晃动,那不是别人,正是把自己变为嘲弄对象的王屠户。这样的屈辱,他不可能再承受第二次。

韩信咽了口唾沫,忽然就觉得头晕目眩,似乎脚底踩着云团,轻飘飘的,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间茅草屋里了。一位沧桑的女人端着一碗粥坐在他面前,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口中。暖乎乎的粥汤顺着喉咙流过肠胃,也流过他的眼角。

“韩信谢过救命之恩!”他挣扎着要起来,被漂母一手按住。

“你饿昏了,不能轻动。”那女人放下碗,把一块麦饼递到韩信手上。韩信顾不得维持哪怕一点男人的自尊,就狼吞虎咽,不消片刻,麦饼就只剩下手掌心的几粒碎渣。

“不急,还有呢!”

一连吃过两块麦饼,他的精神好多了,翻身下榻跪在了那女人的面前:“韩信谢过相救之恩,倘有出头之日,定当重报。”

“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亦莫之能外,并非有图报之念。”那女人从架子上拿下团纱,问道,“只是不知壮士今后作何打算?”

韩信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着实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些什么。说他等项梁的兵马么?笑话,你这样一副落魄的模样,说去拜见义军统帅,谁信呢?说过日子么?这不是他的初衷,而且淮阴城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子呢?

其实,在他沉默的当儿,那女人已经把一副钓竿放在了他的面前:“你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仰望他人。妾身无他能耐,这里有钓竿一副,你可于明日萧湖垂钓,得一半条鱼,或烹而食之,或市而易之。”

韩信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接了钓竿。

可十几天下来,他竟然没有多少收获,只在第三天钓上来一条小鱼,之后都是空空而去,空空而回,徒费了漂母做的鱼饵。倒是漂母的茅草小屋成了他的就食之处。但他已顾不了许多,他需要时间来等待项梁的队伍过河。

看来今天注定又是一无所获了。他抬头看看天,日色已近正午,侧目左视,看见漂母踏上了归程,他慌忙收拾起钓竿,朝桥北的茅草屋去了。但他的脚步是沉重而又滞涩的,速度比往日慢了许多。

走完湖岸的小径,走过柳荫,漂母的茅舍就在眼前了。韩信忽然就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会不会又遇到亭长妻子那样的遭遇。毕竟十多天了,他一无所获。但他知道,此时漂母一定在里屋发现了他,离开已不可能。

果然,隔着窗漂母喊道:“来都来了,还站在门外作甚?”

韩信的脸上就有些发热,推开院门进到屋里,一眼就看见案上摆了两盘菜蔬,旁边的陶温酒樽里正热腾腾地散发着酒香,一阵阵扑鼻而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大概是在这最后的午餐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及至确定一文不名时就不免有些仓皇。目光正离散间,漂母从里间走出来了,两只黑陶碗分别盛了糯米做的干饭,那诱人的味道让饥肠蠕动的韩信喉结微微颤动,那贪婪便都毫无遮掩地写在眉宇间了。

漂母从温酒樽中酌了一勺酒,倒进案上的黑陶碗,脸上就带了肃然:“喝了这酒,妾身有话说。”

韩信将酒碗举过头顶,忙道:“谢过漂母。”

“先不要言谢。”漂母给自己的碗里也酌了酒,“吃完这顿饭,你就离开这里。”

韩信惊叹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当他再度把目光对着漂母时,脸上就充满了自责:“韩信无能,身无分文,相扰数日……”韩信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就红了,“韩信他日有为,必当重报。”

还没有等他说完,就被漂母截住了话头:“唉!你难道不感到惭愧么?大丈夫当自食其力,我是怜你方供你食,何曾望你报恩?”

这一顿饭因漂母的话而吃得很沉闷。在咀嚼着并不细腻的饭食时,韩信已打定主意,吃完饭就离开茅舍……

可韩信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把钓竿交还给漂母,陪着那把祖传的宝剑重新走上淮阴正街十字路口时,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些目不暇接。

一面面旌旗迎着寒风呼啦啦地飘扬,一队队士卒手持戈矛,步伐整齐地走过街头;一辆辆车毂碾过巷闾,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匹匹探马在行军的队伍两旁来回奔忙,时不时吆喝街道两旁观看的百姓让道。

韩信夹杂在围观的人群里,眼睛却是来回扫着走过的队伍。在四人一排的队伍渐渐离开视线时,他转眼朝南看去,就见一面“项”字大旗在前面开道,接着,就看见四马拉的战车上站着一位年近五旬的将军,他头戴银盔,身披银甲,着褐色战袍,饱满的天庭下一双眼睛深沉而又稳健。当他环顾迎接义军的百姓时,韩信就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威严。

他正猜着眼前的这位将军是谁,就听见一位年轻的将领驱马来到车前高声道:“启禀将军,淮阴三老在县府恭迎将军。”

“传令各军,我军乃仁义之师,所过之处,不可惊扰百姓。”将军点了点头。

“遵命!”年轻的将领转身而去,当他从步军身旁驰过时,带起了一阵风。

韩信日思慕盼的项梁军渡过淮河到淮阴城了,直到队伍过尽,百姓散去的时候,他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宝剑,手掌间竟然渗出了津津的汗湿。

这一夜,韩信失眠了。冷风从淮河河面生起,掠过街巷,在窗外的树梢嘶鸣,发出凄厉的叫声;河风苦寒,穿墙而入,将斗室冻成一间冰窖。他裹着破旧的棉被,仍然时不时打战。他排解寂寞和寒冷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开遐想,憧憬见到项梁以后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早在项梁叔侄在会稽起事时,他就听说这位楚国名将的后人礼贤下士,善得人心。他一定有一双识人的慧眼,而绝不会如亭长和屠户一样把自己看得一事无成。

城中不知哪个角落传来雄鸡第一声啼晓,韩信已经在榻上躺不住了。他来到院内,靠舞剑驱除寒意。果然,不一会儿,浑身就热气腾腾了。

他回到屋内啃了一块麦饼,就转身向外走。刚才他开门的时候,看到院子的窗台上放着一包麦饼,不用说,那是漂母趁着黎明的晨曦送来的,这让他感到十分温暖。

韩信心头升腾起从未有过的自信,脚下的步子轻快而有力,仿佛寒冷正在离他而去,而春天正迅步朝他走来。路过淮阴正街十字的时候,他听见王屠户吆喝卖肉的声音。显然,王屠户也发现了韩信,不无讥讽地说道:“韩信,一大早又要去何处混吃混喝?”

韩信没有回答便匆匆离去,他在心里再一次重复了陈胜的那句感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哦!他终于看见淮阴县府了。在淮阴县令逃走后,这里俨然成了项梁的中军府,门前站着全副武装的卫士,从街口一直排到县府大堂门前。

“军爷在上,请受韩信一拜。”韩信上前打拱行礼,生怕卫士拒绝了他,几乎就在收回双臂的同时说,“烦请军爷通禀一声,就说淮阴韩信欲追随项将军,前来拜见。”

卫士见韩信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况且腰佩宝剑,气度不凡,便转身进了县府,不一会儿便出来道:“将军有令,进堂回话。”

“遵命!”韩信越过卫士朝前走去。这一刻,他觉得不远处的这扇门对于他来说,曾经是多么遥远,而今又多么亲近…… ob0MRBH6pqjsroPwKvlre6OfN7aSXm8gl5rii0zLDwr9vLDBTs1nS21sdHtijB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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