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第五专署有个工作员去西口协助工作,要选个妇救会主任,村里人提出孟祥英能当,都说:“人家能说话!说话把得住理。”可是谁也不敢去向她婆婆商量。工作员说:“我亲自去!”他一去就碰了个软钉子。孟祥英的婆婆说:“她不行!她是个半吊子,干不了!”左说左不应,右说右不应,一个“干不了”顶到底。这位老太婆为什么这样抵死不让媳妇干呢?这与村里的牛差差有些关系。(牛差差不是真名,是个已经回头的特务,因为他转变得还差,才叫他“差差”。)
当摩擦专家朱怀冰部队驻在这一带时候,牛差差在村里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后来朱怀冰垮了台,保长投了敌,他又到敌人那边跟保长接过两次头;四十军驻林县时,他也去跟人家拉过关系:真是个骑门两不绝的人物。他和孟祥英婆家关系很深。当年孟祥英的公公牛明师,因为造纸赔了钱,把地押出去了,没有地种,种了他五亩半地。他的老婆,当年轻时候,结交下的贵客也不比孟祥英的婆婆交得少,因为互相介绍朋友,两个女人也老早就成了朋友。牛差差既是桌面上的人物,又是牛明师的地主,两个人的老婆又是多年的老朋友,因此两家往来极密切,虽然每年打下粮食是三分归牛明师七分归牛差差,可是在牛明师老两口看来,能跟人家桌面上的人物交好,总还算件很体面的事。
自从朱怀冰垮了台,这地方的政权,名义上虽然属于咱们晋冀鲁豫边区,实际上因为“山高政府远”,老百姓的心,大部分还是跟着牛差差那伙人们的舌头转。牛差差隔几天说日本兵快来了,隔几天说四十军快来了,不论说谁来,总是要说八路军不行了。这话在孟祥英的公公牛明师听来,早就有点半信半疑:因为牛明师家里造纸,抗战以来纸卖不出去,八路军来了才又提倡恢复纸业,并且由公家来收买,大家才又造起来。牛明师自己造纸赚了许多钱,不上二年把押出去的地又都赎回来了。他见这二年来收买纸的都是八路军的人,以为八路军还不是真“不行”,可是一听到牛差差的谣言,他的念头就又转了,他想人家这“桌面上人”,说话一定是有根据的。孟祥英的公公对牛差差的话,虽然半信,却还有“半疑”,可是孟祥英的婆婆,便成了牛差差老婆的忠实信徒了。她不管纸卖给谁了,也不管地是怎样赎回来的。她的军师只有一个,就是牛差差老婆。牛差差老婆说“四十军快来了”,她以为不是明天是后天。牛差差老婆说“四十军来了要枪毙现在的村干部”,她想最好是先通知干部家里预备棺材。你想这样一个婆婆,怎么会赞成孟祥英当妇救会主任呢?
工作员说了半天,见人家左说左不应,右说右不应,一个“干不了”顶到底,年轻人沉不住气,便大声说:“她干不了你就干!”这一手不想用对了:孟祥英的婆婆本来认为当村干部是件危险的事,早晚是要被四十军枪毙的。她不愿叫孟祥英干,要说是爱护媳妇,还不如说是怕连坐,所以才推三阻四,一听到工作员叫她自己干,她急了。她想媳妇干就算要连坐,也比自己亲身干了轻得多,轻重一比较,她的话就活套得多了:“我不管,我不管!她干得了叫她干吧!”
工作员胜利了,孟祥英从此才当了妇救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