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肚冤枉的人,没有伸冤的机会,常免不了要哭,可是孟祥英连哭的机会也不多:要是娘家有个爹娘,到娘家可以哭一哭,可是孟祥英娘家只有十来岁一个小弟弟,不说不便向他哭,他哭了还得照顾他。要是两口子感情好,受了婆婆的气,晚上可以向丈夫哭一哭,可是孟祥英挨打的时候,常常是婆婆下命令丈夫执行,向他哭还不是找他再打一顿吗?
不过孟祥英也不是绝没有个哭处:姐姐跟自己是紧邻,见了姐姐可以哭;邻家有个小媳妇名叫常贞,跟自己一样挨她婆婆的打骂,见了常贞可以互相对哭;此外,家里造纸、晒纸时候独自一个人站在纸墙下,可以一边贴纸一边哭。在纸墙下哭得最多,常把个布衫衿擦得湿湿的。
有一次,另外遇了个哭的机会,就哭出事来了。一天,她一个人架着驴到碾上碾米,簸着米就哭起来,被她丈夫一个本家叔父碰见了。这个本家叔父问明了原因,随便批评了她婆婆几句,不料恰被她婆婆碰上。这位本家叔父见自己说的话已被她婆婆听见,索性借着叔嫂关系当面批评起来。婆婆怕暴露自己年轻时候的毛病,当面不敢反驳,只好用别的话岔开。
婆婆老早就怕孟祥英跟外人谈话,特别是跟年轻媳妇们谈。据她的经验,年轻媳妇们到一处,无非是互相谈论自己婆婆的短处,因此一见孟祥英跟邻家的媳妇们谈过话,总要寻个差错打骂一番。这次见她虽是跟一个男人谈,却亲自听见又偏是批评自己,因此她想:“这东西一定是每天在外边败坏我的声名!非教训她一顿不可!”按旧习惯,婆婆找媳妇的事,好像碾磨道上寻驴蹄印,步步不缺。恰巧这天孟祥英一不小心,被碾滚子碾坏了个笤帚把,婆婆借着这事骂起孟祥英的爹娘来。因为骂得太不像话了,孟祥英忍不住便答了话:
“娘!不用骂了,我给你用布补一补!”
婆婆说:“补你娘的×!”
“我跟我姐姐借个新的赔你!”
“赔你娘的×!”
补也不行,赔也不行,一直要骂“娘”,孟祥英气极了,便大胆向她说:“我娘死了多年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娘!你骂你自己吧!娘!”
“你娘的×!”
“娘!”
“你娘的×!”
“娘!娘!娘!”
婆婆不骂了。她以为媳妇顶了她,没得骂个痛快。她想:“这东西比我的嘴还硬!须得另想办法来治她!”后来果然又换了一套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