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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毛虫

这种毛虫已经拥有自己的一部史书,撰写者为雷沃米尔先生。但是,由于条件所限,这位大师所撰写的这部松毛虫的史书存在着无法避免的缺憾。他所研究的对象是通过驿车从千里之外波尔多荆棘丛生的荒野运来的。这种昆虫离开了它原来的生活环境,这位历史学家所提供的生活习性等方面的情况就大打折扣。研究昆虫的习性,必须就地进行,在它生活的区域进行长期的观察,因为它只有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才能尽显其天性。

而雷沃米尔先生用来进行实验和研究的对象,来自法国的西南部,对巴黎的气候环境非常陌生,不习惯,使研究者难以了解到它的许多生动有趣的细节。当时雷沃米尔先生研究松毛虫就是这样的情况。后来,他对另一种外来的昆虫——蝉——进行研究时,情况依然如此。不过,他从荆棘丛生的荒野中所收集到的昆虫窝巢颇有研究价值。

我所处的环境对我的研究十分有利,于是,我重新对在松树上成行成串地爬行的松毛虫进行了观察研究。我在自己那座荒石园昆虫实验室种了一些树,还特意种了不少荆棘,有几棵松树长得十分挺拔兀立,其中有阿勒普松和奥地利黑松。这些松树与荒野里的松树没有任何不同。松毛虫占领它们,在上面编织自己的大袋囊。这些树的叶子全都被它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仿佛遭了火灾,令人气愤不已。为了保护树叶,我每年冬天都得仔仔细细地检查,用一根分叉的长板条一点儿一点儿地翻看,彻底清除松毛虫的窝。

为了观察方便,我把三十来个松毛虫的窝安放在离我家大门几步远的松树上。如果这些窝不够用,附近的松树仍可向我提供必要的补充。

我首先观察的是松毛虫的卵,雷沃米尔的书中没有提过它。8月上旬,我便站在松树前观察与我眼睛视线同一水平高度的松树树干,很快便发现,这儿那儿,在松针丛中,一些微微呈白色的小圆柱体把郁郁葱葱的青枝绿叶弄得斑斑点点。那就是松毛虫蛾卵,一个圆柱体,就是一个松毛虫蛾母亲的卵群。

松树的松针成双成对地聚在一起。一对叶子的叶柄被如同手笼那样的圆柱形物体包裹着。该物体长三毫米,宽四五毫米,外表如丝一般柔软光滑,白中略显橙黄色,覆盖着鳞片。鳞片像屋瓦似的层叠着,排列虽然较为整齐,但不呈几何秩序,外观犹如榛树未曾开花时的柔荑花序。

这些鳞片几近椭圆形,白色,半透明,底部略呈褐色,顶端则呈橙黄色。鳞片底部又短又尖,较为细小、散乱,顶端则较宽大,像被截去一段似的紧紧地固定在松针上。无论风吹还是用刷子反复地刷,都无法让鳞片脱落。从下往上轻轻地扫拂这如同手笼的圆柱体,那些鳞片就会像受到反向摩擦的浓毛一样竖立起来,并一直保持这种竖立状;如果再朝相反方向摩擦,它们就立即恢复原状。另外,轻轻地触摸鳞片,会感受到如丝绒一般的柔软。它们一丝不乱地一片一片地互相贴附着,形成一个保护虫卵的保护层,一滴雨水、一颗露珠都无法渗进这个“瓦片”保护层。

这个保护层是如何形成的呢?松毛虫蛾母亲蜕去身体的一部分来保护自己产下的卵,它用自己蜕下的皮壳为它的卵做成一个暖和的被套。我们不妨在此引述大师雷沃米尔的一段话:

雌松毛虫蛾身体的尾部有一块发光片。我第一次发现时,它的形状与光泽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一根大头针去触碰它,观察它的结构。大头针刚这么一触碰,便立即产生了一个令我颇为惊奇的小状况:我看见大量闪闪发亮的小碎片分离开来,四处散落,有的向上飘去,有的向两旁飞落,其中最坚固的那一片随着一些小片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我称为小碎片的那些东西,全都是薄而又薄的薄片,有点像是蝴蝶翅膀上的鳞片,但比后者要大得多。雌松毛虫蛾尾部那块引人注目的板片,其实是一个鳞片堆,是一个奇妙的鳞片堆。雌松毛虫蛾似乎是用这些鳞片来覆盖住自己的卵的。这是我自己的推断,因为它们并没有告诉我它们是不是用这些鳞片来覆盖自己的卵,也没有告诉我其尾部的这个鳞片堆是派什么用场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的这个鳞片堆绝不是毫无用处的,也不只是装饰,而是有其用途。

是啊,大师,您说得很对。这么既厚实又整齐的鳞片堆是不会无端地长在昆虫的尾部的。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您用大头针一触碰就飞落的那些鳞片应该是用来保护蛾卵的。您的推测合情合理。

我用镊子轻轻一夹,真的夹到了一些有鳞片的浓毛。蛾卵显现出来,像一些白色珐琅质小珠子。它们紧紧地挤贴在一起,形成几列纵队。我数了数其中的一列,共有三十五粒蛾卵。这几排蛾卵几乎一模一样。圆柱体上卵的总数约在三百粒。一个松毛虫蛾母亲拥有一个多么大的家庭啊!

一个纵向列队的卵与相邻的两个纵向列队的卵精确无误地交叉贴靠着,不留一点儿空隙,看上去犹如用珍珠制作的工艺品,小巧玲珑,巧夺天工,令人惊叹!不过,把它比作排列整齐的玉米更为确切。它就像一个微缩玉米棒,但其排列的几何图形更优美。松毛虫蛾“穗子”上的颗粒略呈六角形,是虫卵相互挤压造成的。它们牢牢地黏合在一起,无法分隔开来。卵块如果遭受破坏,就会一片片、一块块地从松针上脱落。这些小块全都由许多蛾卵组成,而松毛虫产卵时产下的珠状物便由一种如漆一样的黏性物质黏结起来。保护性鳞片那宽阔的基部就固定在这片“漆”上。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时,观赏松毛虫蛾母亲制作这种如此齐整美观的杰作,观赏它刚刚产下卵,用一片片从尾部脱离的鳞片来为卵制作“屋顶”,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卵并不是呈纵列产下的,而是呈圆形、环状产下的,这一点显而易见。这些“环”叠合在一起,让卵粒交叉排列着。产卵是从下面,从接近松树复叶叶柄的底端开始的,在上面结束。最早产下的是最下面排成圆环状的卵,最后产下的则是最上面那个圆环状的卵。鳞片全是纵向排列,而且被朝向叶子的那一端固定住。鳞片的安排布置不会有任何差别。

让我们仔细地欣赏一番我们眼前这个漂亮的“建筑物”吧。无论年老年少,无论有才无才,人人见了这个娇小玲珑的松毛虫蛾“穗子”,都会啧啧称赞。让我们印象最深的并非那像珐琅一样美丽的“珍珠”,而是它们那极其整齐划一、呈几何图形的组合排列。一只小小的松毛虫竟然也在遵循协调一致、和谐有序的规律。

如果米克罗墨加斯 想到再一次离开西里乌斯 的世界,前来访问我们所居住的行星的话,他会在我们中间找到美吗?伏尔泰书中的描写,让我们看到米克罗墨加斯是如何做的:他把项圈上的一颗钻石取下,制成一个放大镜,用来观察一艘在他的大拇指上搁浅的三层战舰;他与全体水兵交谈;一片指甲碎片弯成一个顶篷,把战舰遮盖起来,并且充作聋人的助听器;一根小小的牙签以那细长的尖端触碰那艘战舰,让其一端翘起至一图瓦兹,碰到巨人的嘴唇;这根小牙签可做受话器。从这场著名的交谈中,可以得出如下的结论:如果想要正确地评判事物、观察事物的新面貌,最要紧的是更换太阳。

这个叙利亚人很可能对我们的艺术之美毫无概念。在他眼里,我们雕塑艺术的杰作,包括出自菲狄亚斯 的雕刻刀的杰作,只不过是大理石做的或者青铜做的玩偶而已。我们的风景画被认为是滥用绿色、令人厌恶的蹩脚的画,我们的歌剧音乐被认为是浪费钱财制造噪音的音乐。

当然,《米洛斯的维纳斯》和《贝尔维德尔的阿波罗》是绝妙的上等雕塑。但是,要欣赏这些雕刻作品就需要具有特殊的眼光。米克罗墨加斯看到这些雕刻作品,对人类身体之柔弱感到怜悯。在他看来,美是需要有别于我们那青蛙似的肌肉组织的其他东西。

相反,我们来让米克罗墨加斯看看那种有缺陷的风车。毕达哥拉斯是埃及贤哲们的语录传播者,教给我们如何观看直角三角形的基本特征。他是一位好心的巨人,但对事物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应该向他阐释风车的意义。等他的思想开窍之后,他就会完全像我们一样发现那其中具有的真正的美,当然喽,这种真正的美并不是存在于外观上,而是存在于三种长度间永恒的关系中。然后,他便会完全同我们一样去赞赏使体积均衡的几何学。

因此,有一种严肃的美存在着,它属于理性范畴,它在各个阶层中都是相同的。它在所有太阳的照射下都是相同的,无论这太阳是单一的还是繁复的,是白色的还是红色的,是黄色的还是蓝色的。这种普遍的美就是秩序。世间万物都被制作得恰到好处。这句话非常伟大。它的真实性随着对事物奥妙的探索而更加明显。这种秩序,这种普遍的平衡基础,是一种盲目的机制所产生的无法避免的结果吗?它是否如柏拉图所说,进入了一个永恒的几何学家的规划之中?它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美学家的美吗?而这样的美正是世间万物存在的理由。

花瓣的弯曲部位为什么那么整齐匀称?金龟子鞘翅的雕镂花纹为什么那么精巧雅致?这种精巧雅致与它自身暴力行为中的粗野力量能够兼容吗?

凡此种种,都是一些并无多大必要的思考,都是因即将从那儿诞生的松毛虫的卷状物引发出来的。世界之谜当然可以在我们这座荒石冈昆虫实验室里找到答案。所以,让米克罗墨加斯去考虑他的哲理问题吧,我们还是回到我们那平凡的观察上来。

松毛虫蛾在精巧地穿缀珍珠这一技艺方面有一些对手,其中包括纳斯特里虫蛾。这种虫蛾的毛虫因其“服装”的缘故,被人称为“号衣”。它的卵像手镯似的聚集在不同性质树木的枝丫周围,尤其是苹果树和梨树。谁要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极其美妙的工艺品,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心灵手巧地穿缀珍珠的少女。我儿子小保尔每次看见这种小巧玲珑、惹人喜爱的“手镯”时,都会惊讶得双目圆睁,惊叹不已。

纳斯特里虫蛾的环饰较短,特别是它没有壳套,所以让人想到另一种圆柱体,这种圆柱体已经剥除了鳞片覆盖层。我们先别在它身上多费笔墨,还是来谈我们的松毛虫吧。

松毛虫蛾9月开始孵卵,有的稍早点儿.有的稍晚些,但时间相差不多。为了利于跟踪观察新生幼虫最开始的活动情况,我便在实验室的窗子上放了几根有虫卵的树枝。树枝枝杈的下端浸在一杯水中,以使枝杈保持一段时间的新鲜。

8点。阳光照到窗子上之前,小毛虫便离开虫卵。如果稍稍掀起正在孵化的圆柱体的鳞片,就会发现一些黑黑的脑袋正在轻轻地咬破并推开已经破碎的顶板。这些小东西慢慢地露出身子,形成一片。

卵孵化后,从外观上看去,有鳞片的圆柱体与它住满居民时似乎一样整齐、新鲜。只是在把小碎片稍微掀起来时,你才会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小虫子了。虫卵仍旧排列整齐,好似一个个稍稍打开、略微透明的白色杯状物。它们现在缺少无边圆帽状的盖子。这个盖子已经被新生幼虫撕裂了。

这些细小微弱的创造物只有一毫米长。它们呈淡黄色,满身纤毛。其纤毛有短有长,短的呈黑色,长的则呈白色。它们脑袋黑黑亮亮的,直径是身长的两倍。下颚一开始就很有劲儿,能咬很硬的食物,与其大脑袋相得益彰。脑袋大,有硬颚,这就是松毛虫新生幼虫的主要特征。

它们一出生就开始吃食。幼小的毛虫在摇篮似的鳞片中间漫无目的地爬动一段时间之后,大部分都往摇篮里的松针上爬去。这些松针是它们出生地那个圆柱体的轴心,并且向外伸出去。另外一些小毛虫便向邻近的松针上爬。它们在松针上啃噬,形成一道道被叶脉限定的细小凹陷的条纹。

三四只吃饱了的小毛虫,排成一条线,一起爬行,但很快又分开,各逛各的。我们只要稍微打扰它们一下,它们便会轻轻地晃动身体的上半部,它们的脑袋一蹿一蹿地轻轻晃动着,如同被一点儿一点儿放松的弹簧。

当阳光照到那扇喂养幼虫的窗户时,这小小家庭的成员们在体力得到充分的恢复以后,便退往其出生的双叶基地,乱糟糟地聚集在一起,开始吐丝作茧。它们开始制作一个极其精细的气泡,这气泡倚靠在相邻的几根松针上。这是小虫子们的帐篷,似一张很稀疏的网,在毒日当空时,小虫们便在网下午休。下午,阳光从窗子上移开后,它们全都爬出隐蔽地,一边向四周分散开来,一边在半径仅大拇指那么大的范围内结队爬行,然后开始啃噬松针。

这样,虫卵在破裂之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松毛虫幼虫就变成了成串的爬行者和纺纱工。即使在恢复体力之后,它们还是怕光,我们很快便会发现,它们要等到日落之后才会前往叶丛中。

我们的纺纱工极其瘦弱,却十分勤劳,它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制作的丝球竟然大若榛子,而它们在两星期里制作的丝球则会大若苹果。这并不是它们过冬的居所,只不过是个临时的隐蔽之所。这个隐蔽之所不够坚实,建筑材料十分低劣。不过在气候宜人的季节里,这种建筑就够用了,无须更高的要求。松毛虫幼虫尽情地啃噬这座建筑物的小梁和小柱,以及包在丝墙里的松针。它们在小柱间拉起一条条线绳。这个居所条件不错,小虫子不用外出也食宿无忧,完全避免了可能遭遇的危险。对于这些幼小的松毛虫来说,这吊床也是它们的食物柜。

支撑的松针被啃噬到叶脉后就干枯了,很容易脱离枝杈。这时候,松毛虫小家庭举家搬迁,到别处去搭建新的帐篷。新的帐篷建好后,使用寿命与前一顶帐篷一样长。这些临时建筑一再地修建,而且搭建的位置越来越高,以至原本这个被圈在下面树枝上的松毛虫家庭,最后迁移到了树枝的顶部,甚至到达枝梢。

幼虫的毛系淡白色,非常密实,竖起来非常丑陋瘆人。几星期后,它们会进行第一次蜕皮,然后长出浓密而漂亮的毛来。在其背部表面,除前三个体节外,其他的体节都装饰着一幅由六块裸露的醋栗色小板拼成的镶嵌画,凸显于黑色的皮肤上。六块小板中,两块最大的在前面,两块在后面,几近点状的小板在这个四边形的两边各有一块,一个橙黄色的毛栅栏把这些小板块围了起来。毛栅栏的毛呈辐射状,几乎倒伏着,腹部和胸侧的毛较长,呈淡白色。

在这件深红色细木镶嵌的工艺品中央,矗立着两簇短小的纤毛。它们聚在一起,形成平展展的冠毛,像一个金色的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时候,松毛虫已长大,长约两厘米,宽约四毫米。它已到中年,穿的就是上面所说的这套服装。

时近寒冬,已是11月,该修建坚固御寒的住所了。松毛虫在松树的高处挑选一个松针密集而又适用的枝梢,开始编织丝网,把枝梢覆盖住。这张网使毗邻的松针向内弯曲,接近中轴,最终隐没在编织物中。这么一来。松毛虫便替自己圈起了一个半丝半叶的居所,可以御寒了。

到12月初,居所大功告成,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体积达到两升。居所呈卵形,下部延伸到一个包裹着支撑住所的树枝的鞘套里。

每至晚上7点到9点,如果天气不错,松毛虫就离开虫窝,爬到下面的枝杈上。这儿是居所的轴心,道路宽阔,有的枝杈如瓶颈那样粗。松毛虫在其间无秩序地爬上爬下,慢慢腾腾,一批松毛虫尚未散开,另一批松毛虫又与之聚集在一起,一幅乱糟糟的景象。这就是松毛虫共同体,枝杈挤在一起覆盖着它们。这个松毛虫共同体又渐渐地分散开来,毛虫们爬到邻近的枝杈上去,啃噬松针。每只松毛虫在路上都会不停地吐丝,宽阔的下行路在它们返回时便成了上行路。由于它们这么日复一日地在这条路上爬来爬去,使得这条路上覆盖着大量构成连续鞘套的线。它们这么做,是为了加固建筑物,使之具有深厚的根基,并与固定不动的树杈连成一体。

该建筑群的上部包括凸成卵形的居室,下部包括柄和蒂,还包括围绕着支撑物并把它的抗力添到其他系杆的抗力中的鞘套。

每个未经松毛虫长期居住、没有变形的居室中央,都显露出一个不透明的白色大壳,由一个半透明的薄纱套围着。中央的大壳由密实的线织成,房间的隔板是一块厚厚的莫列顿双面起绒呢。大量未被触动的绿松针作为围墙隐没于其中,这堵松针围墙厚可达两厘米。

在圆屋顶上有一些半开着的圆孔,数量不等,直径如普通铅笔杆儿一般。那是居室的屋门,松毛虫从那儿爬进爬出。这个白色大壳四周,有一些没有被啃噬的松针露出,直立着。每根松针梢都有一些丝线伸出,形成一道曲线,可做秋千用。这些丝线松弛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轻柔的帷幔,一道优美舒适的宽阔游廊。

那儿有宽阔的平台。白日里,松毛虫便爬到平台上晒太阳,小憩一会儿。它们相互挤靠着,脊椎弯成圆形。上面张着的网恍若华盖,既可减弱太阳的强光,又可防止睡觉的松毛虫在风摇动枝杈时跌落下去。

我们沿着经脉把这居室剪开来观察,首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被圈于其中的松针未被触动,仍然茁壮地生长着。幼小的松毛虫在它们的临时住所里啃噬被丝套罩住的松针,直至其枯萎。而那圈用作围墙的松针则是它们居室的房梁屋架。是不可触动的,一旦啃噬,致其干枯,北风一吹,房倒屋塌。松树上的纺织工们对这种危险心知肚明,不敢掉以轻心,即使饥肠辘辘,也不敢去锯梁毁屋。

上午10点,松毛虫爬出晚上居住的居室,来到灿烂阳光照射着的平台上。平台就在由松针梢支撑着的游廊下面,松针梢之间有一段距离的间隔。松毛虫每天上午都爬到平台上,互相挤在一起睡觉,互相焐着,舒适惬意,还不时地懒洋洋美滋滋地摇晃一下脑袋,以表示心满意足。晚上六七点钟,它们休息够了,开始在窝的四周爬来爬去活动身子。

这种景象令人十分着迷。只见一条条鲜艳的橙黄色斑纹在一大块白丝绸上蠕动,如波浪般此起彼伏。有的往上拱,有的往下爬,有的往左右散去,有的结成短短的队列成行成串地爬行。虫子们个个都显得庄重豪迈,在毫无秩序地爬动着,同时不停地把始终挂在嘴上的丝线粘在所经过的地方。

松毛虫把薄薄的一层丝与先前的那层丝黏合起来,以增加居室的厚度。邻近的绿色松针被丝网钩住,拉进建筑物内。尽管这些松针的尖端不受拘束,但从这一点辐射开来,扩大丝网,并把丝网连接成了更大的曲线形。每天晚上,如果天气很好,你就会看到居室表面熙熙攘攘,一片繁忙,松毛虫一干就是两小时,只为让居室更加坚固。

松毛虫未雨绸缪,对严冬如此这般地防范,难道它们已预见冬季难熬了吗?当然不是。尽管几个月的生活经验让它们懂得了点儿什么,那只不过是告诉它们家门口就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以及在平台上可以美滋滋地在阳光下休憩。而直到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情况让它们预知冬季来临。寒风凛冽,冰刀霜剑,日子很不好过,但这些对冬天的苦日子一无所知的松毛虫竟然如此警惕,似乎对冬天将给它们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一清二楚。它们那股忙于加固居室的干劲儿,似乎在说:“松树摇动它那积满霜的枝形大烛台时,我们在这儿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地睡着觉,真是舒服惬意啊!让我们加油干吧!”

为了密切跟踪观察松毛虫的生活习性,我在暖房里放了六个虫窝。每个虫窝由充作其轴心和屋架房梁的树杈固定在沙土上,有两件衣服下摆的长度加在一起那么高。幼虫像分配口粮似的,接受一束小小的松树枝杈。这些细枝嫩叶被啃噬之后,会很快重新生长出来。我每天晚上都要提着灯笼去查看这些寄宿者,由此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

松毛虫的晚餐通常一直要延长到深夜,直到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才返回自己的窝。然后,还要在自己居室里的墙面上纺织一会儿。等到全体松毛虫都返回居室,已经快到夜里l点了。

一方面,作为饲养者,我的任务是每天必须更换那些已经被啃噬到只剩最后一根针叶的细小枝杈;另一方面,作为博物学者,我要了解松毛虫的饮食变化。松毛虫对树林里的松树、海洋松树和阿勒普松树并不加以区别,它们在这些树上照爬不误,却从来不在其他针叶树上爬行。可是,所有被树脂的香气熏得十分芳香的树叶似乎对它们都挺合适的。

在我的荒石园昆虫实验室里,生长着各种松树替代品:冷杉、紫杉、侧柏、刺柏和柏树。尽管这些树也有树脂的香气,但松毛虫们不去啃噬。只有一种针叶树——雪松例外。这些寄宿者在吃雪松树叶时,并没显露出丝毫厌恶。为什么雪松可以,其他的树就不能充作替代品呢?这一点我还不清楚。松毛虫的胃同人的胃一样谨小慎微,其中必定有什么奥秘。

我们再来研究一下松毛虫居室的结构吧。我在虫窝中部打开一道缝隙。由于劈开的莫列顿双面起绒呢天然抽缩,这道缝隙便在窝里的中部微微张开,宽约两指,上下两部分都缩成了纺锤体。此时正是白天,松毛虫都在圆屋顶上成堆成堆地打盹儿,其居室内空无一人,我可以放心地用剪刀剪裁,不会造成松毛虫死亡。

天黑了,松毛虫们依然没有警觉,帐篷上的裂口并未导致它们惊恐,它们仍旧在居室表面上爬来爬去。它们照样忙乎着,像平时一样纺线。它们的行为方式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有几只松毛虫在行进中倒是爬到了裂缝的边缘,但它们并不惊慌,并不着急,并无缝补裂缝的意思。它们只是犹豫着,看看如何越过面前这个艰难的通道,好继续爬行闲逛。它们在自身长度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尽量把丝线吐得远远的,固定住,以便勉勉强强地越过这道危险的障碍。

它们终于越过了深渊,然后继续沉着冷静地在缺口边上行进。这时,又有一些松毛虫爬了过来,像利用人行小桥似的利用已经搭在缺口上的丝线爬过缺口,并且在上面留下了自己吐出的丝线。这么一来二去的,裂缝下面便多了一层薄纱,薄得几乎看不出来,刚刚够松毛虫在上面穿梭往来。同样的情况在随后的几个晚上发生着。渐渐地,这道裂缝便被一张薄薄的蜘蛛网一样网封上了。

冬末时节,不再有什么事,我用剪刀剪开的窗子仍然半开着,只是有张网封着。在这块有裂缝的织物上,未见一处织补过的地方,未见一片莫列顿双面起绒呢添加在两边裂片之间,屋顶仍旧未被整修完整。这要是在露天野地里,而不是在我的玻璃暖房中,这帮愚蠢的纺织工很可能就冻死在它们有裂缝的居室里了。

我重复做了两次这个实验,结果都一样,这就说明,松毛虫并未意识到带裂缝的居室有危险。它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劳动成果遭到了破坏。它们并没有把自己的丝节约下来用到修补自己的居室上,在那儿编织与室内其他墙壁一样坚固厚实的布料。

我又一次去打扰我的寄宿者们。但这一次我不是搞破坏,而是让它们受益。我很快就发现,住在冬季住所的居民往往比住在由幼小松毛虫编织的临时掩蔽所里的居民数量多。我还发现,到了最后,这些虫窝体积大小不同,差别很大,最大的比五六个小的加在一起还要大。这种差异的原因何在?

松毛虫是各式各样的贪馋者所利用的一个有机物工厂。因此,它们一旦孵化,数量便会急骤减少。一口鲜美的食物使几十个幸存者留在了小球状物所形成的薄网周围。松毛虫家庭在这张网里度过秋高气爽的季节,很快就得考虑度过严冬所需的牢固帐篷的问题了。这时候,家庭人丁兴旺是大有好处的,人多力量大,联合起来好办事。

我猜想,存在着一个容易合并几户人家的办法。它们把自己吐出的丝连成的丝带作为在树上爬动的向导。它们沿着这条丝带返回时,在上面急速转弯,这么一转可能就不再在同一条丝带上了,而在另一条与原来那一条别无二致的丝带上,这另一条则是通向邻居家的路。迷路的松毛虫仍然傻乎乎地在上面爬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另一条道。

这突然而至的陌生者是否能受到邻家的盛情接待呢?这一点尚须观察。晚上,我把住满一窝住户的细枝杈剪下来,放在邻近虫窝所在的松树针叶上,而这松针粮食垛同样被松毛虫占满,大大地超载了。于是,我把第一个虫窝驻扎所在的那簇青枝绿叶整个儿地插在第二个满是虫子的枝叶旁,让两簇枝叶的边沿稍微有点儿交叉。然后,我发现,原住户与外来者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争斗,各自相安无事,埋头吃食。吃饱归巢时,又都各自平平静静地往自己的窝里爬去,如同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睡觉前,大家忙着纺织,把被子弄厚实一些,然后爬进窝内。第二天,第三天,情况需要的话,我就继续这么做。这样一来,我就轻而易举地把第一个虫窝完全倒空,让里面的松毛虫全都进入了第二个窝。松毛虫真是宽厚仁爱的虫子,很愿意接纳新的居民。纺织工越多,出的活儿就越多,这真是一条十分正确的为人处世之道。而被送走的松毛虫,对自己的旧居并无恋恋不舍的表示,它们到了别人家里。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它们根本就没有尝试返回原先的窝里去。这绝不是回家的路途遥远所致,因为两处居所的距离不过是两件衣服下摆的长度之和。

尽管松毛虫此时此刻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是它们也同其他昆虫一样,会因利害所致排斥异己。松毛虫蛾母亲将要离群索居,唯恐失去自己将在上面产卵的松树针叶。雄蛾扑扇着翅膀,为争得它们所垂涎的雌蛾而争斗。这毕竟是它们在交尾期经常发生的争斗,对于这些温厚宽容的虫子来说,已算是比较激烈的。

松毛虫几乎是无性的,这是它们相互间得以和睦相处的主要原因。可是,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完美的和谐还需要在全体成员之间平均分配力量、才能、劳动本领等等。这些条件也许支配着其他的昆虫,而松毛虫具备全部上述条件。所以,尽管同一个窝里可能生活着成百上千只松毛虫,但它们在上述条件方面几乎是难分伯仲。所有的松毛虫力气相同,身材相同,服装相同,纺织本领相同,干劲儿相同,它们把自己丝壶里装着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用于集体的福利事业。在干活儿的时候,人人卖力,个个争先,从不懒散拖沓。除了因完成自己的职责而感到满足外,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刺激它们。在松毛虫的队伍里,没有能干与笨拙之分,没有强大与弱小之分,没有贪馋与克制之分,没有勤劳与懒惰之分,没有注意节约与大肆挥霍之分。这是一个真正平等的世界,可惜,这只是松毛虫的世界。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松毛虫爬行时那有趣的行进行列。因为巴汝奇心怀叵测地把一只头羊扔进大海,弄得商人丹德诺的羊全都跟着这只头羊跳进了大海。按照拉伯雷的说法,这是因为绵羊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荒谬的动物,天性让它们总是跟在头羊的后面盲目地走着。松毛虫则并非因为愚蠢荒谬,而是出于需要,比绵羊更加盲从,第一只松毛虫爬到哪儿,其他的松毛虫全都排成整整齐齐的行进行列,像朝觐者似的,整齐肃穆地往前爬去,中间绝不会出现空当。它们的行进行列犹如一条连绵不断的细带子,每一只松毛虫都与自己身前身后的两只松毛虫首尾相接。领头的松毛虫随心所欲地游游荡荡,爬出一条复杂多变的曲线来,其他的松毛虫则一丝不苟地沿着那弯来绕去的线路爬行。可以说,古希腊前往厄琉息斯城朝拜得墨忒耳神庙的朝觐者的宗教仪式行列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不过,松毛虫只是在绷得紧紧的“钢丝绳”上走钢丝,它们一边前进,一边铺设钢丝轨道。领头的那只松毛虫不断地吐丝,把丝固定在它随心所欲弯来绕去的道路上。它留下的丝路细得很,即使用放大镜去细细观察,也只能是依稀可辨。

第二只松毛虫踏上这座独木桥时也在吐丝,从而使桥的厚度增加了一倍。第三只松毛虫又继续替桥加固加厚,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用它们的丝在这座桥上涂上胶质物。最后,这支松毛虫行进队伍过去之后,身后就留下了一条狭窄的带子,这带子晶莹白亮,在阳光下闪烁着。这是一项与大家息息相关的工程,每只松毛虫都为之献出了自己宝贵的丝。那么,它们为什么如此浪费自己的丝呢?我从它们的前进方式中悟出了两个理由。松毛虫是在夜间去啃噬松针的。它们在暗暗的黑夜里,爬出位于枝梢的居室,沿着裸露的树枝,一直下到下一根尚未被啃噬的分支。随着上一根被啃得干干净净,下一根的位置越来越低,松毛虫们就必须爬到那根尚未被触动的小树枝上,在绿叶丛中分散开来,分头啃噬。等到用餐完毕,夜晚更寒冷了,它们该返回窝里躲藏起来。沿着直线爬行,这段归程并不算长,还不足两臂相加的长度,但是,我们这些爬行者无法跨越。它们必须从一个十字路口下到另一个十字路口,从松针下到小枝杈,从小枝杈下到小枝,从小枝下到大枝,再从大枝经过一条同样拐来拐去的小路,爬回自己的居室。这条归途漫长曲折,变化多端,靠视觉认路根本就不可行。松毛虫头部两侧有五个视觉点。在放大镜下面,它们都极其细小,难以辨认,所以这些视觉点是看不远的。再说,夜里黑漆漆的,它们的这种近视透镜又能起什么作用?

另外,松毛虫的嗅觉极其迟钝,靠嗅觉引路也是不可能的。我做实验时,有几只饥不择食的松毛虫就为我提供了佐证。这些饿了很久的松毛虫经过一根小松树枝的时候,没有显露出丝毫贪馋和停步不前的迹象。是触觉在为它们提供信息,尽管饿得不行,只要自己的嘴唇没有偶然触到这个丰饶的“牧场”,就没有一只松毛虫止步不前。它们不会向嗅到的食物爬去,而只是在挡道的小枝上停留。

那么,视觉和嗅觉全都被排除了,还剩下什么在引导松毛虫回到自己的窝里去呢?那就只有它们沿路吐丝所织成的那条丝带了。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中,忒修斯要是没有得到阿里阿德涅给他的一团线绳的活,他是不可能走出那座迷宫的。松树上的那一大堆横七竖八的松针同米诺斯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无法爬出来,在黑夜里尤其如此。因此,松毛虫借助自己铺设的那一条细窄的丝路在松针丛中爬行而不致迷路。在归途中,每一只松毛虫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那条丝线,或者相邻的那条丝线。这条丝线与邻近的松毛虫群织成的一条条丝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扇形。这个分散开来的部落渐渐地集合在那条共同的丝带上,排成直线,呈仪式队列,而这条带子的起始点或者称为终点,就是松毛虫的居室。这支松毛虫商队大啃大嚼了一顿后,沿着这条丝带返回一定不会迷路,一定可以顺利地回到家园。

白日里,哪怕是在寒冬腊月,每当天气晴和的时候,松毛虫甚至有时会长途跋涉,进行探险。它们从树上下到地上,结队行进五十来米。它们这并不是外出觅食,因为它们出生地的那棵松树仍旧枝叶繁茂,未被吃光啃尽,已经被它们吃尽的那根小枝与整棵大松树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尽管黑夜尚未完全结束,但它们已开始停止了咀嚼。它们下到地上来,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不过是进行一下有益健康的散步,看看周围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也许还想查看一下那块沙土地,因为它们以后将要在那块沙土地上换形变态。很显然,在它们这种大规模活动中,起引导作用的仍旧是那条丝带。离家这么远,那丝带的作用就更不可小觑。所以,每只松毛虫都必须尽力地吐丝,为这条丝绸之路尽自己的一分力量。每行进一步,每一个都要不遗余力地吐丝铺路,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这种结队行进的宗教仪式行列很长,那么这条丝绸之路就很宽阔,容易找到。不过,在返回时找起来也要费点儿周折。因为,我已经说过了,行进中的松毛虫不是整个身子直直地翻转过来的,它们无法做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所以,为了踏上原先的路,松毛虫就不得不像画鞋带似的行进着。领头的松毛虫随心所欲地决定这条丝带的弯曲程度和长短宽窄。它是在摸索之中前行,行动路线游移不定,所以弄得自己队伍里的松毛虫们不得不风餐露宿。但这也无大的妨碍,因为松毛虫们会聚集在一起,蜷缩成团,彼此紧紧地依偎着,一动不动。等到第二天,旭日东升,再去探路。寻找的过程有快有慢,但最终还是会很走运——它们弯弯曲曲地爬来爬去,往往突然间便碰到了那条来时的路。一旦领袖找到了回归的路径,众松毛虫便急匆匆地上路了,紧赶慢赶地返回家园。

另外,这些用来铺设路径的细丝用途十分明显。为了免遭寒冬劳作时必然会遇到的寒风霜雪的侵袭,松毛虫们会为自己建造过冬的隐蔽所。这时的松毛虫已经孤孤单单,丝囊中存货严重不足。于是,众松毛虫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成千上万只松毛虫通力合作,共同修建宽敞持久的大厦。

工程耗时费力。松毛虫们每晚都在对工程进行加固、扩大。每只松毛虫无论住得远住得近,都会凭借丝线的引导奔往干活儿的地点,从上下左右,从一簇或另一簇细枝赶来。丝线是这个群体的纽带,是使这个共同体成员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不可或缺的网络。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把领头的松毛虫与它的跟随者分开。它排在仪式行列的最前头纯属偶然,它是这支爬行队伍的临时军官,是它们现任的总指挥。过了一会儿,如果遇到意外情况,大家分散开来,然后再依不同次序重新排列成行时,担任总指挥的可能又变成另一只松毛虫了。

领头的松毛虫在行进时显得摇摆不定,犹豫不决,身子的前半部忽而伸向这边,忽而伸向那边,似乎在探测地形,寻找路径,也许是因为道不熟,缺少一根引导丝线。而跟随在它身后的随从,却是驯服而平静的,它们脚爪间的细带让它们心里十分踏实,不像自己的总指挥那样因为缺少这根引导线的支持,心中没底而感到惶恐。

行进行列的长短千差万别。我曾见过在地上操练的最美的行列长达十二米,有将近三百只松毛虫。它们排列成波浪形的带子,规矩而整齐。从2月起,我的暖房里便出现了许多大小不同的队列。我想试探一下,把它们的总指挥弄走,把丝线弄断,看看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弄走行进行列的头领之后,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第二只松毛虫立即成为总指挥。如果没有出现什么麻烦的话,队伍的行进速度不会有任何改变。那第二只松毛虫一旦成为队长,便立即了解了引导者的职责,开始探索着领导众松毛虫往前爬去。

丝带断了也无关紧要。我把行进行列中央的一只松毛虫拿开,并轻手轻脚地截掉这只松毛虫所占有的那一截丝带,还把它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丝线抹掉,这样一来,一队行进行列一分为二,成了两支队伍,互不依赖,又各有各的队长。后面的这支队伍也可能会与前面的队伍会合,因为毕竟二者之间的间隔很短,那样的话,又恢复成一个长长的行进行列。但往往一分为二后就不再合二为一了。这两支队伍各行其是,各走各的,随心所欲,越离越远。然而,两支队伍的松毛虫无论游荡到哪儿,迟早都会在截断处找到那条引路的带子,回到自己的居室中去。

我做了上述两个试验之后,又开始思考着再做一个有概括性的试验。我打算在破坏连接道路并可能改变道路的丝带之后,再让松毛虫画一个封闭的圆圈。松毛虫会像火车扳过道岔后继续向前吗?还是在圆圈上打转,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

我首先想到的是,用镊子把行进行列尾部的丝带夹住,不让它抖动或弯曲,然后把它放到队伍的前头。如果总指挥加入这个行列,那便大功告成,其他的松毛虫必然紧随其后,忠实地往前爬着。但是理论上容易达成,操作起来十分困难,因为这条丝带极为纤细,稍微沾点儿沙粒,就会被沙粒压断。即使丝带不断,只要稍有振动,后面的松毛虫就会警惕起来,缩成一团,甚至舍弃这条丝带。

更加困难的是,领头的松毛虫拒不接受为它安排的那条丝带。它对被截断的、置于其前的这条带子满腹狐疑。它东看西看,扭来扭去,然后溜到旁边去。我把它又弄了回来,逼它就范,但它拼命挣扎,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随即,整个行进行列全都受到了它的影响,无奈之下,我只得作罢。

1896年1月的最后一天,将近晌午时分,我突然发现有一长列的松毛虫在窗台上,向它们所喜爱的花盆盆沿爬去。松毛虫一只接一只地缓慢爬上那只大大的花盆。上了盆沿之后,它们便排成了整齐的行进行列。这时候,我又看见另一些松毛虫陆陆续续地爬过来了,形成了一支长长的大队伍。我在等待着这条细丝带闭合起来,也就是说,等着那个始终沿着盆沿边爬行的总指挥回到它在盆沿开始绕圈的起始点。一刻钟的工夫,这条环形路轨便铺设成功了。这么一来,这个连续不断的环形行进行列就不再有头领了。每只松毛虫前都有另外一只在爬行,在丝带的轨迹的引导下紧跟着前面的同伴。这条轨迹是集体努力的战果。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在铺设好的路上行走着,绝对服从并完全信赖原本应当为它们开路实则已被我巧妙地取消了的向导,因为每只松毛虫都既是头领又是随从。这条丝绸之路在逐渐加厚加宽,变成了一条窄带,起点与终点相会,没有任何的支线,因为稍有一点儿分支,我就立即用刷子把它刷去。花盆盆沿上的松毛虫就这么不停地转着圈,致使那条丝绸之路竟然成了一条两毫米宽的丝带,非常漂亮。我计算过,它们的平均速度为每分钟九厘米。行进途中,因气温由暖变凉或过分劳累而速度放慢。它们已经走了十个小时,也该饿了。我把一大束松枝放在近旁,绿油油的,对它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片天然牧场。但是,可怜的松毛虫们并没有爬向牧场,而是仍旧老老实实地沿着那条已成形的丝绸之路绕着圈子。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去探望它们,它们仍旧那么排列着,只是一动不动。太阳出来,气温上升,它们才摆脱麻木状态,活动起来,又像头一天那样沿着圆圈爬行。就这样,一连五天五夜,这支松毛虫队伍不吃不喝,只是偶尔歇息一会儿,始终坚持在那条道上。最后,疲劳倦怠使它们的队伍变得混乱了。有不少松毛虫因腿脚带伤,不肯前进,行进行列的断裂现象不断出现,形成了好几个截段,每个截段出现了一个首领。各个首领都在东探西寻,像要找出一条脱身之路。但是,直到夜幕降临,所有的松毛虫又恢复成了一个行进行列,无休止的画圆行动又开始了。直到第八天,有些松毛虫头领(因为其间又出现过截段)沿着头两天探路时留下的一些短小的丝路,从盆沿上爬下来。渐渐地,其他松毛虫也跟随其后爬下了花盆,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居室。

现在,我们来粗略地计算一下,松毛虫在花盆盆沿上待的时间应该是七个二十四小时。扣除它们因疲劳或夜晚的寒冷所导致的休息时间,就算去掉一半,也走了八十四小时。按其平均每分钟爬行九厘米计算,总行程应为四百五十三米,几乎有半公里路程。大花盆的周长为一米三五,那么,松毛虫在这个始终走不到头的圆圈里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转了大约三百三十六次。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松毛虫得以脱身,纯属偶然。如果不是截段的某些头领另外探了一点儿不长的路径,它们就会这样走下去,至死方休。 9ZC2BgtJWDm76uIICr68/+ui2rssAF1axpDADxzuz/aJ1ASwv+M6nCRNb3U4ne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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