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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诚相待交侠士

楚国东部的古城棠邑,南邻吴国,北近齐鲁,是一个鸡鸣闻两国,犬吠震三疆的地方,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之成为方圆数十里的商品集散地,南来北往的行人商旅,大多选择在棠邑落脚,或洽谈生意,或贩买贩卖……

这一天,棠邑城郊外的大路上,一小队人马奔向棠邑,走在前面的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马背上的武士身长一丈,腰阔十围,骏马配英雄,跑起来虎虎生风。随行之人也都是悬弓背箭,马鞍上挂满了野鸡、野兔,显然,这一队人马是狩猎归来。

棠邑城城楼上,手持铜戟的士兵来回走动;城门口,守城士兵盘查过往行人。

棠邑城城内,街道两边客栈、杂货店、小吃店,一家挨着一家,顾客盈门,大街上随处可见吹竽、鼓瑟、击筑、弹琴的艺人,吹、击、弹、唱,悠扬的乐声回荡在空中,吸引了不少围观者;斗鸡、杂耍、踢毽子、下棋,围观者一堆又一堆,叫好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一位身长九尺的大汉,怀抱一柄古剑,古剑上插着草标,虽然衣着寒碜,眼中却透出一股锐气,只见他边走边喊:“卖剑,卖剑!斩金断玉的宝剑。”

突然,一阵吆喝声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一队手持兵刃的楚兵,押着一辆槛车,从街尽头向城门走去,槛车内囚着一个矮壮的大汉,大汉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头发蓬乱的脑袋卡在槛笼外,一双喷火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当他瞅见抱剑叫卖的汉子时,突然挣扎着大叫:“我不去吴国,我要离宁做楚国鬼,不做吴国囚,你们杀了我吧!”无论大汉怎样疯狂地挣扎,就是挣不脱铁链的束缚。

正在这时,城外狩猎归来的那一小队人马,穿过城门,同迎面而来的槛车不期而遇,尽管槛车前有士兵开路,为首的武士却拍马走向槛车,押送的士兵并未阻拦。武士走近槛车,向囚在槛车中的人问道:“你叫要离,是吴国人?”

“小人要离,齐国人,非吴国人。”

“他们为何要押送你去吴国?”

“齐人伐郑的时候,我父兄皆亡,我也逃到吴国,卖身为奴,因不堪邑主的欺凌,一怒之下杀了邑主,又逃亡到楚国。今吴人追缉,楚兵拘拿小人,欲送往吴国问罪,我不甘心前往吴国受戮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吴人向你问罪索命,你并不冤枉。”

“差矣!”要离愤愤不平地说,“邑宰贪淫好色,欺男霸女,滥杀无辜而没有罪,我为求自保而杀邑宰,何罪之有?小人别无他求,只求速死。”

武士手握剑柄,仰天大笑:“你诛孽自保,何罪之有?你等着,我会救你的。”武士转身对守城士兵叫道,“城领何在?”

“二爷!”一位身穿铠襦的将官跑过来,“下官城领郑七,谨听二爷吩咐。”

“郑城领!”武士吩咐,“立即关闭城门,不要让槛车出城,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诺!”城领转身带领众士兵,向城门走去。

武士则扬鞭拍马,狂奔而去。

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棠邑宰伍尚之弟伍员,字子胥。伍尚、伍员是楚国太师伍奢之子,棠邑是伍氏的封邑。据《伍氏族谱》认为,伍氏封邑为伍邑。

伍子胥扬鞭驱马赶回伍府,纵身跳下马,将马鞭与马缰交给府中家奴,快步奔向伍尚的书房,进门就大声责问:“大哥,你为何要将齐人要离遣送给吴国?”

伍尚放下手中书简,不紧不慢地说:“要离是吴国罪人,吴人索归治罪,我为何要袒护他?”

“要离是齐国人,今羁押于楚国,吴国虽有法,却不能到楚国来治罪,如果将要离遣送回吴,将必死无疑。”

“吴国强悍,连年屡犯楚境。棠邑与吴国毗邻,我不想得罪吴国啊!”

伍子胥撩开袍衫,双膝跪下,拱手道:“弟睹要离是一条好汉,不忍看着他死于吴人刀下,请大哥开恩,释放要离。”

“兄弟,快起来。”伍尚一把拉起伍子胥,“区区吴奴,为兄放了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二爷!”要离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从今以后,要离甘为家奴,为二爷执鞭坠镫。”

伍子胥大笑道:“伍员我一不用你为奴,二不需你为我执鞭坠镫,我要请你为我府中壸士,相随左右,如何?”

要离不由一愣,双眼一湿,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从今以后,要离唯二爷马首是瞻。”

“果然是一个血性汉子!”伍子胥慌忙双手扶起要离,冲着家奴吩咐,“快置宴摆酒,今天我要与要离开怀畅饮。”

从此以后,伍子胥对要离以客礼待之,要离跟随在伍子胥身边,对伍子胥甚是谦恭。伍子胥知道要离是一位侠士,提出要与他较射。要离回答说:“二爷,我只会使剑,箭术拿不上台面。”

“好!”伍子胥吩咐,“取剑,我们俩比画比画。”

“二爷以客礼待我,我实不敢以壸士居之,甘为二爷家奴,奴怎敢与主人较技?”

伍子胥见要离执意不从,也不强求,命家兵操剑与要离比试。要离并不执剑,随手取一根竹枝在手,吩咐二十名家兵一齐向他发起进攻。家兵们将要离团团围住,发一声喊,一齐挥剑攻向要离。只见要离闪避腾挪,手中竹枝戳戳点点,家兵们手中的长剑竟然接二连三地脱手落地。一阵叮当响后,地上散落了二十柄长剑,二十名家兵尽都捂住受伤的手腕,呆立当场。要离抛掉手中的竹枝,拱手一圈:“各位,得罪,得罪了!”

伍子胥在一旁看得真切,要离的竹剑迅速准确地击中家兵们执剑的右腕,致使兵器脱手,不由从内心发出一声赞叹:“神剑,神剑啊!”

一个身穿短袂攘裷、脚穿草鞋、腰悬长剑的大汉,行走在盘石山脚下的小道上,边走边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大汉一边唱着歌,一边朝山下湖边的小镇走去。

要离驾车缓缓而行,看了骑马的伍子胥一眼说:“二爷,他是吴国人。我敢断言,这是一个吴国的谍人。甭瞅他穿着越国的短裷,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伍子胥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吴国的谍人?他跑到楚国的东鄙,意欲何为?”

“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诸樊、次子余祭,三子余昧,四子季札。寿梦去世之后,诸樊继位。不久,诸樊也死了,余祭和余昧也相继离世。依吴国王室规矩,当立季札。”

“现在的吴王却是僚,而不是季札,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季札拒绝继承王位。”

“为什么?”伍子胥不解地问。

“季札是一个遵守礼法之人,他认为自己不能因为父子之间的私情而废掉从前帝王的礼制,因而拒绝继位。”

伍子胥:“后来呢?”

“寿梦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长子诸樊。”

伍子胥:“诸樊怎么说?”

“诸樊说,周王朝之所以能兴盛繁荣,是因为周太王古公亶父在了解了西伯昌的圣德后,毅然废弃了大儿子,而让小儿子西伯昌继位。如果父王想把国家交给季札治理,我绝对会无怨地在野外开荒种地。”

伍子胥道:“诸樊算得上一位贤者。”

“寿梦去世后,诸樊以嫡长子的身份操办了丧事。脱下丧服后,诚恳地请季札继位,季札固辞不就,后来干脆搬到野外种地去了,诸樊这才不再强求季札,把季札封在延陵,人们称季札为‘延陵季子’。不久,诸樊也死了,余祭和余昧也相继亡故。按吴国王室规定,当立季札。季札仍然不愿为王,逃回延陵去了。吴国人便拥余昧的儿子州于登上王位,号称吴王僚。诸樊的儿子公子姬光武功非凡,吴王僚用以为将。公子姬光心有不平,因为依吴王室的规矩,吴国的王位应由他继承。吴王僚强梁好勇,他的同母兄弟盖余和烛庸执掌兵权,儿子庆忌也是一位力大无穷的勇士。公子姬光势微力薄,难以与之抗衡。”

伍子胥叹道:“早听说吴国王室纷争,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公子姬光不甘心,想谋杀吴王僚,但没有找到能与自己合谋的人,于是暗中派心腹四出列国,寻访豪杰勇士,图谋诛杀吴王僚,夺回王位。”

伍子胥淡淡一笑:“肚子饿了,我们下山吧!”

盘石山下的小镇依山傍水,名为“士林”。士林镇上有七八百户人家,因处于齐、鲁、郑、楚、吴等国的交通要道上,南来北往的商旅多在此落脚,故而镇上居民多以商贾为业,酒馆、客栈随处可见。伍子胥和要离刚进入士林镇,见街上闹哄哄地围着一圈人,中间一个粗壮的大汉,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挥拳正要打下去。这时从巷子口走出一位妇人,冲着大汉叫道:“诸,不要打人,你给我回来。”

“诺!”大汉想也不想,放了那汉子,“算你走运,我老婆叫我回去,今天饶了你,下次再碰到你欺行霸市,我剥了你的皮。”

逃过一顿打的汉子狼狈地逃走了,粗壮大汉走到巷子口妇人的身边,温顺如羔羊一般,随妇人进入巷子深处。

伍子胥目睹刚才的情景,感慨地说:“夫屈一人之下,必申万人之上,这个汉子不一般。”

“二爷既然欣赏这个人,不妨前往拜访,结交一番。”

“好!”伍子胥吩咐道,“你去把车马寄放起来,然后打听那个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要离经打听,得知大街上打人的大汉名叫专诸,父母早逝,现与妻子刘氏相依为命,以砍薪卖柴、捕鱼打猎营生。

伍子胥吩咐要离买一些点心水果,自己则从车里拖出一只肥鹿扛在肩上,循着巷子寻找到专诸家里。

这是一座傍着高墙大宅搭起的土垣茅舍,十分简陋。伍子胥将肥鹿放在院门旁边,拍拍身上的袍衫,恭敬地叩响用竹片编成的门扉。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大汉,伍子胥隔着门扉,瞅见那位大汉虎背熊腰,袒胸露背,满脸络腮胡子,眉额突出,眼眶深陷,头发在顶上绾了个大髻,用一根竹枝别住。伍子胥不禁赞叹道:“好一个壮汉猛夫!”

开门的壮汉正是专诸,他朝伍子胥、要离揖礼道:“专诸怠慢贵客,请二位宽宥。”

“专诸兄千万不要歉疚,伍员告扰了。”伍子胥拱手施礼后,转头冲着要离介绍说,“这是要离,我的朋友。”

要离忙向专诸施礼,专诸以礼相还,然后让到一侧,躬身道:“家里太过寒碜,请两位哥哥高抬一步,进屋说话。”

专诸在旁引导,将伍子胥、要离让进屋里,三人重新施礼。

要离道:“二爷刚才在大街上目睹专诸兄仗义惩恶,盛怒之下竟能听从妻子的召唤,甚是佩服,特地前来拜访。二爷乃当朝太师伍奢之子,棠邑宰伍尚胞弟。”

专诸表情木讷,并不言语,躬身给伍子胥、要离上茶后,慢腾腾地说:“二位兄弟欲与专诸结交,专诸家贫如洗,一介莽夫,不敢应允,等问过妻子之后,再作定论。”说罢去了内室,不一刻,妻子刘氏随专诸出来。

伍子胥、要离上前施礼。

“既然是朋友,何不置酒款待?”刘氏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伍子胥叫要离去门外取鹿,交给专诸。专诸也不道谢,立即操刀剥皮,割下一大块后腿肉,提去厨房让刘氏炖煮。

专诸拉开小木桌,摆上餐具、酒具,再从墙角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坛未开封的老酒,拍开泥封,立即酒香四溢。

不一会儿,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鹿肉端上桌。专诸给三只碗斟上酒,端起来道:“专诸是山野粗人,蒙二位兄弟高看,登门造访,不成敬意,请开怀畅饮。”

伍子胥、要离也不推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伍子胥问道:“刚才在集市上目睹专诸兄行侠仗义,盛怒之下,为何听见一个女人的叫唤,竟然立即息怒退下,难道有什么讲究吗?”

“你的话为何这样鄙陋呢?单看我的仪表,哪像愚蠢的人啊?那屈服于一人之下的人,一定能舒展于万人之上。”

伍子胥不由得对专诸的相貌仔细端详一番,发现他眉额凸出而眼眶深凹,虎背熊腰,凶猛而敢于冒险,知道他是一个勇士,有心结交,说道:“专诸兄真豪杰也,能结识专诸兄,真是三生有幸,伍员愿与专诸兄手足相待。”

专诸见伍子胥所言至诚,十分感动。三人尽兴而饮,通宵达旦。次日,伍子胥、要离告辞。专诸以鹿皮包了两只鹿腿,交给伍子胥带回。伍子胥坚持不收。刘氏也上前劝说。伍子胥单膝着地说:“伍员请专诸兄留肉佐酒,求嫂子留鹿皮做褥。这是伍员的一点心意,如果不受,伍员不起。”

专诸夫妻感激涕零,忙将伍子胥搀起,收下鹿皮鹿肉。伍子胥又取出黄金一镒,放在桌子上,这才与要离登车而去。

刘氏见客人走远了,对专诸说:“你以为伍员如何?”

“伍子胥重义疏财,交友不分贵贱,当世豪杰啊!”

刘氏叹道:“差矣!圣人有言,贫不役富,贵不临贱,疏不间亲。伍子胥是当朝太子太傅之子,棠邑君之弟,你只是一个捕鱼砍柴的山野之人,怎么配得上与伍子胥为友?伍子胥待你恩重,你怎么报答他?”

专诸半晌之后才回答:“朋友相交,何计亏输?”

刘氏叹道:“愚子不可教也!依我之言,你应与伍子胥断交,不然的话,异日你当以命相还。”

专诸看了刘氏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WTpqVXVa2U8rjw9VJaO1FAV4ehNvBus2ZxAX6hVNhxCeTmo05d2R46wzBBz0YUK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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