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史暂告一段落,我们按照原计划,回头采访另一巨星李克用。
“您好,晋王殿下,您这次不战而退,莫非是害怕朱温?”
“怕他?”李克用怒吼,“如果不是皇上有难,我才不会放过他!”
这样啊,对了,这李晔怎么三天两头的有难呢?
原来,李克用刚离开关中,李茂贞就如李克用预测的那样,暴露出他“反省”的深刻程度。既然李克用走了,“我李茂贞又回来了”,那当然要组织一支强大的还乡团,对那些曾配合李克用打压自己的关中藩镇反攻,同时扩张自己的实力地盘。
山中无老虎的感觉是比较爽的,关于李茂贞在关中,如何“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的种种英勇事迹,在下就不详述了,只简单说一下他取得的成就。
李茂贞首先拿下的是河西。895 年底,李茂贞让部将胡敬章当上了河西节度使。但这是一笔糊涂账。此时的河西镇辖区有多大?之前的主人是谁?在下查不到。
李茂贞还乡团最大的受害者,还要算在百年后建立了西夏王朝的党项李氏(原拓跋思恭一族)。原本凭着助讨黄巢、朱玫、王行瑜三次机遇,党项李氏已发展壮大,控制了关中的定难、静难、保大三镇,从实力上看,似乎已经算李茂贞强有力的竞争者。谁知李克用离开之后,他们的实际表现很让人失望。
897 年,李茂贞将静难节度使的党项酋长李思谏赶出邠州,迫使朝廷承认自己的义子李继徽为静难节度使,把昔日老盟友王行瑜的地盘收为己有。899 年,李茂贞又挤走了保大节度使李思敬,立义子李继颜为保大节度使。在李茂贞的无情打压下,党项李氏的地盘被迫缩回定难一镇,此后长期偏居西北一隅,不再有扩张的举动,直至宋初的李继迁。
另一个重要的受害者,是泾原的张氏,他们与李茂贞争战至 899 年,张家的最后一代泾原节度使张珂被打垮,李茂贞自兼泾原节度使。
除此之外,李茂贞还在 896 年或 897 年初赶走了朝廷任命的匡国节度使苏文建,夺取了同州,让自己的义子李继瑭继任,完成对长安的四面包围。
在这一轮轮的扩张中,李茂贞集团的实力大为膨胀,比李克用勤王前有过之无不及,再次确立关中首强的地位。
力量就是底气,李茂贞写往朝廷的奏章,语气也很快由李克用在关中时的“孙子级”,恢复到李克用勤王前的“大爷级”。稍有不满,就对朝廷的决策横挑鼻子竖挑眼,勒令整改。
理所当然地,李晔也恢复了愤怒,但碰了这么多次壁,他也早明白了: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打铁还得靠自身硬!问题是自身不够硬怎么办?那就多补点儿钙吧。
李晔一声令下,在延王李戒丕和覃王李嗣周两位亲王的主持下,长安朝廷开始了又一轮声势浩大的扩军备战。大批没有作战经验,也没有忠君爱国之心的无业游民被征入中央禁军,长安的各处军营,很快就被填满了。
李晔既信不过宦官,也信不过大臣,所以这新增的数万乌合之众,并没有编入左右神策军,而是组成了“安圣”“捧宸”“保宁”“宣化”四支新军,全部由皇室亲王担任统帅。
对于此轮大扩军,虽然李晔没有明说,但李茂贞清楚地感觉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绝不可以坐以待毙。李茂贞拿出劲头,坚决反对重整军备。
奏章一道接一道,从凤翔送到长安,里面抗议的语气一道比一道严厉,李晔照例不予理睬,李茂贞便下令在凤翔也扩军备战,与皇帝玩起了军备竞赛。
乾宁三年(896)六月,这种军事对峙下的脆弱平衡被打破了,李茂贞上疏,表示要亲自到长安面见皇帝,诉说冤情。李茂贞又要来了!消息传开,恐慌情绪蔓延京城,早成惊弓之鸟的长安市民纷纷逃出自己的家,往秦岭的高山深谷间避难。
李晔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声明要讨伐李茂贞了,但最起码的自卫还得做吧?皇帝下旨,命通王李滋、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等,分别统率新编各军,在长安近郊布防。其中,延王李戒丕的军队驻扎在长安西北郊的三桥,相对而言,距离凤翔比其他各王统率的军队近那么一丁点儿。
李茂贞对着地图仔细看了又看,终于发现了这一重大军情,他愤怒地上疏抗辩:“延王李戒丕无缘无故地出动大军,向我进攻,我不能自取灭亡,只有奋起还击了!”老大呀,你看的地图比例尺准确吗?李戒丕在距离长安十余里的三桥,怎么就侵扰到二百六十里外的凤翔了呢?
李茂贞才不会花工夫理睬这种低智商的疑问,他决定对在下游喝水,因而“弄脏”了上游水源的小羊的“罪行”进行清算。凤翔的军队集结了起来,向着长安方向兴师问罪而来。
大兵压境,李晔急命诸亲王率领禁军西上迎敌,两军相遇于娄馆(今陕西兴平西),中央禁军又一次毫无悬念地大败,大半年来军备的成果化为乌有,李茂贞再次兵临长安。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败回的延王李戒丕向李晔进言:“关中的藩镇,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为今之计,唯有东渡黄河,前往太原,求助于李克用了!事不宜迟,皇上请速速下旨吧。”李晔也没有别的主意了,马上就命李戒丕为正使、张承业为副使,前往太原催促李克用再次出兵勤王。
不过,李茂贞就在家门口,李克用就算会来,一时缓不济急。所以等到七月十三日,李晔也率领百官,第二次逃出长安,北渡渭水,准备取道鄜(fū)州(今陕西富县,此时还属于保大节度使李思敬),前往太原。
不过,太原真是个好去处吗?才走到渭北,这一群人又迟疑了。的确,自李克用投唐以来,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都是比较忠诚的,但再忠诚的表现也掩盖不了两个让人不安的事实:一、李克用不是汉人;二、李克用手中有强大到吓死人的军力。
让李晔一行人迟疑的,不但有对李克用的不信任,还在于此时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选项:镇国节度使韩建的儿子韩从允来了,他是带着他父亲请求皇帝驾幸华州的奏章来的。
一开始,李晔拒绝了韩建的请求,继续犹犹豫豫地往鄜州前进,只是对韩建此刻表现出的忠心给予了褒奖,给他加授了如京畿都指挥使等一堆官职。但韩建毫不气馁,邀请皇帝到华州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不断送达。在大才子李巨川的生花妙笔下,每一封的措辞都那么忠义感人。
见到韩建这一份份情真意切的奏章,李晔心里的动摇终于越过了临界点:自己究竟该去太原,还是该去华州呢?在李晔上一次出逃的时候,韩建还是李茂贞、王行瑜的跟班,而李克用,已经用上次勤王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忠贞,依此看来,还是去太原更好吧?
不,不妥,实力是不会说谎的,而意图则可能下一秒钟改变。如果去太原,以李克用之强大,只要他稍生异心,大唐便万劫不复。而如果去华州的话,韩建仅有区区一州之地,兵微将寡,即使有篡权的贼心,多半也不敢有行动的贼胆吧?
思来想去,李晔更倾向于去华州,但仍然不敢轻易决断,于是想出一个很笨的办法:将韩建召到鄜州一见,看看他的诚意。论实力,韩建确实在此时的天下藩镇中排不上号,但如果说起演技,他虽然可能比损友王建或影帝朱温之流的大师略逊一筹,但要糊弄李晔,也是绰绰有余了。
七月十五日,韩建到达鄜州,晋见天子,叩头流泪,光论面部表情的话,远比李克用更加“忠贞”:“如今天下跋扈嚣张的藩镇,何止一个李茂贞?离开关中,就能躲得过强藩的威逼吗?在当前情况下,陛下如果远离京城,远离宗庙社稷,前往遥远的边疆巡视,臣只怕圣驾一旦渡过黄河,就不会有回来的日子了!华州虽然兵力微弱,但战略地位重要,时机有利时,往西可以控制三辅(关中的古称),时机不利也可退回自保。臣在华州励精图治,奖励耕织,积聚粮秣,训练士卒,已有十五年之久(不知道是韩建认为李晔的算术不及格,还是他自己的算术不及格,韩建控制华州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二年),西距长安也很近(一百六十里),愿陛下幸临,以便策划中兴的伟业!”
有李巨川的编剧,加上韩建的演技,这一幕戏,可谓表演得声情并茂,要肉有肉,要骨头有骨头,把李晔一行人听得也有一点点感动:那好吧,咱们就去华州。
七月十七日,李晔率领着众多亲王、大臣等大唐朝廷的全体成员,以及数万扈驾的禁军,来到华州,就像一大群自投罗网的囚犯,排着队钻进了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