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克用岂是怕困难的?两个月后,待心情稍稍平复,李克用再次以语言天才李存信为先头,进攻临清(今河北临西),然后亲率大军为后继,先后攻入魏博,为儿子报仇来了。
朱温闻讯,也先调葛从周驰援,自己集结大军为后继。九月,两军各自的先头部队在临清西边的宗城(今河北威县)打了一仗。这回,经常打败仗的李翻译终于赢得了一次漂亮的胜利,挫败葛从周,并乘胜追击,直逼魏州北门。
十月,李克用亲率大军与李存信会师,罗弘信率魏兵布阵于魏州之西的白龙潭相抗,被李克用一阵大砍大杀,败退魏州,晋军进城西观音门。而汴军大将葛从周,因上个月刚刚失利,现在李克用又亲至,自料不敌,故只是屯兵于洹水,一面对晋军进行骚扰性袭击,一面向朱温请援。
对李克用这个劲敌,朱温从来不敢怠慢,立即挥动大军北进。自上源驿一别,这还是朱温与李克用两位老大第一次迎头相撞,眼看得一场双雄会,就将在魏州城下上演。
谁知,就在各位藩镇怀着激动的心情搬凳子,准备屏住气,一观这世纪对决之际,刚连胜了两场的李克用下令撤退了,不是诈退诱敌,是真正率大部队无条件退出了魏博境内,朱三莫名其妙地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是咋回事儿呢?鉴于新闻热点正向东南方向转移,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将要发生的事,过一阵子再对李克用进行专访吧。
在临近高潮时戛然而止,正准备看大戏的诸位藩镇难掩失望。其中最失落的,莫过于朱瑄、朱瑾两兄弟了,因为朱温马上就将葛从周调往郓州,与围城的庞师古部会合,集中汴军精锐,准备对已经苟延残喘的两位义兄进行最后一击。
郓州城内的存粮快完了,兄弟朱瑾的泰宁兵,与李承嗣、史俨带来的沙陀援兵,都已虚弱到过河泥菩萨的级别,只能龟缩兖州,不敢来援,朱瑄唯一还能倚靠的,只剩下郓州城还算结实的城墙,以及宽阔水深的护城河了。
针对郓州的防御,汴军于乾宁四年(897)正月十五日移营于清河西,开始强征清河沿岸的民船,用野葛做的绳索绑在一起,制造了大量攻城用的浮桥及云桥。正月二十日,庞师古、葛从周乘着夜色掩护,顺水将建好的攻城桥梁运进护城河,选择僻静地段,迅速架设完毕,直通城上,随即对郓州发动总攻。
这是一次成功的奇袭,汴军大将牛存节首先登城,庞师古、葛从周继进,等朱瑄得到汴军进攻的消息,郓州事实上已经陷落。
节制天平十五年后,朱瑄终于无奈地迎来了自己的末日。他带着妻子荣氏乘乱逃出城,准备投奔兖州,行至中都(今山东汶上)北郊,为躲避汴军的追捕,朱瑄夫妇不敢走大路,藏进了一户乡民的猪栏内。
猪栏内的猪崽以警觉的眼神盯着朱瑄:该不是来和我们抢饲料的吧?其实朱瑄虽然又累又饿,但也不至于对饲料感兴趣,要打也是打猪崽的主意。不过,马上他就发现,那主意也打不得,有道是,“害猪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瑄才抽出佩刀,打算自己动手做一顿晚餐,警惕性很高的猪崽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叫,引来了一大群手持棍棒的乡民。
一般来说,对于成群结队的兵大爷,乡民惹不起,只有忍痛出血、笑脸相迎的份儿。但对于落单的兵大爷,尤其是那种败逃的单个兵大爷,就变成乡民出气报仇,甚至发点儿小财的绝好对象了。
于是,一顿棍棒打下,朱瑄头破血流,忙连连呼喊:“别打,别打!我是天平节度使朱瑄,是你们的父母官!何况我在任上,待乡亲们可不薄啊!”
“什么,你就是朱瑄?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还待我们不薄?”四周响起一阵冷笑,“一次又一次地强征我们的父兄子弟当兵,然后不断和宣武朱温打仗,又屡战屡败,害得我们家家戴孝、户户招魂的祸首,就是你这家伙?”
朱瑄被这逻辑惊呆了:这事儿能怪我吗?又不是我想打别人,是别人想打我,咱们是自卫好不好?这些乡民只看结果,不问原因,朱瑄夫妇双双被抓,并被进献给葛从周,进献给这几年来真正在伤害他们的汴军。
就在朱瑄夫妇落难之时,他的结拜三弟朱温,正以胜利者的身份,得意扬扬地开进郓州,论功行赏,任命主将庞师古为天平留后。人在春风得意时,跌跤都会踢到马头金。几天后,朱温就得到了两条好消息:其一,是朱瑄落网了;其二,是朱瑾不在兖州。
原来,朱瑾因为兖州已经没有余粮,汴军若至,无法固守,就想乘朱温、庞师古、葛从周等汴军主力都集结于郓州之际,出去大抢一把。
这个抢劫团伙的阵容非常豪华,除了朱瑾自己,还带上了李克用派来的李承嗣、史俨两员猛将,泰宁精兵加上晋军铁骑,如一柄宰鸡的牛刀,蝗虫般杀进朱温控制的徐州境内,打劫丰、沛(沛县即汉高祖刘邦故里,距离兖州约二百里)一带的民间仓储。
朱瑾把精兵都带走了,只给部将康怀贞、阎宝留下很少的兵力守城。机不可失啊!朱温当机立断,命葛从周马上出发,一定在朱瑾回来之前,把兖州拿下。接到命令的葛从周,立即率部昼夜兼程,一天之内强行军一百五十里,如天降神兵,将兖州城团团围住。城中守兵无不大惊。
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下,葛从周对城上守军实施了劝降。要说城中守将康怀贞、阎宝、胡规等人也并非无能之辈,如果齐心合力,闭城死守,未必不能坚持下去。但问题是,他们见朱氏兄弟屡败,势力越来越弱,早就心生动摇了。
你看看吧,现在大兵压境,郓州已陷,朱瑄已败,而咱们的主公还远在二百里外。就算他现在就赶回来,也不见得有本事给城解围;就算他有本事解围,被朱温压着打的苦日子,大家还没过够吗?更何况,在十一年前,他朱瑾不也和咱们一样,只不过是一部将?靠欺诈从老岳父那里夺得泰宁,他对咱们有什么恩?咱们有必要为他尽忠吗?还不如……咱们,投降吧!
二月三日,守卫兖州的几员大将达成了共识,一起开城投降。葛从周进城,检点接收了朱瑾的全部资产,并根据特别密令,将天姿国色的朱瑾夫人俘虏,严密护送,押往主公处。
此时,在打劫战线上硕果累累的朱瑾,正满载着粮秣,准备凯旋,等他突然见到城头汴军的旗号,才知道完了。辛辛苦苦一螳螂,努力捕蝉为谁忙?纵得便宜别人占,到头黄雀口中亡!
现在,黄花菜已经凉了,兖州已经丢了,帽子已经绿了。不过,坚强的朱瑾还不愿意认输,至少在咱泰宁辖区内,还有两个州没被汴军攻占。朱瑾急忙退往沂州(今山东临沂),但沂州刺史尹处宾已决计降汴,遂关闭城门,禁止朱瑾入城。此时,朱温派来的追兵就在身后,朱瑾没有时间攻城来惩罚叛徒,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继续南逃,退往海州(今江苏连云港)。
可该死的朱温没有留给他哪怕一丝的喘息机会,大批汴军马上也追到了海州,让久败之后,人心已散的朱瑾残部如何抵挡?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三,你等着瞧,今天的大仇,我一定要报!朱瑾带着仇恨,与李承嗣、史俨一起,放弃了自己的最后一块领地,裹挟着海州的居民,渡过淮河,前往扬州投奔杨行密。
朱瑾、李承嗣、史俨都是一时的名将,他们的突然加盟,对于已经和朱温撕破脸,并且与田頵、安仁义等老部下也渐生嫌隙的杨行密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大喜之下,杨行密亲至高邮迎接朱瑾一行,并解下自己的玉带相赠,以示亲密。随后,杨行密又向朝廷上疏推荐朱瑾为感化节度使。
对于精通骑兵战术的李承嗣、史俨二将,杨行密也尽可能给予最优厚的待遇,从而成功赢得了三人忠诚的回报。在这三员大将的努力下,杨行密淮南军的陆战水平很快有了不小的进步,为不久后与朱温的大战做好了准备。
再说,就在杨行密迎接朱瑾的同时,朱温正意气风发,率领士气高昂的大军,走在凯旋的路上。不过,在喜气洋洋的军列中,也有一群愁眉不展的人,他们就是这次战争中被汴军抓获的俘虏。为首的是大哥朱瑄,后面跟着他的夫人荣氏,还有朱氏兄弟的兄弟、子侄、部下等。
但有一位美丽的战俘不在这里,此刻,她正强打笑脸,倚在朱温的车中,婉转承欢于这个丈夫仇人的膝下。
雪肤花貌,软玉温香,果然是妙不可言。刚刚品尝过朱瑾夫人的迷人风韵,朱温获得了从生理到心理的双重愉悦,为了让这种愉悦能够长久持续下去,朱温做出了决定:要纳二嫂为小妾。
不过,朱三哥,要让你的决定生效,恐怕还得过张夫人那一关吧?“这个,应该不会……太难吧?”毕竟爱妻是那样温柔、贤惠,从来没对自己红过脸……
胡思乱想间,大军已至封丘,距离汴州只有七十里了,军士来报:“张夫人迎接大帅来了!”朱温一惊,忙出外与妻子相见,然后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很腼腆地说:“朱瑾的妻子现在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想把她接回汴州居住,现在也随军而来。夫人既然来了,就由夫人来安排吧。”
张夫人何等聪明,岂能不知朱三那点儿花花肠子。她淡淡一笑,请求与朱瑾之妻一见。两位当世佳人在朱温面前相会了,朱瑾的妻子首先向张夫人大礼下拜,张夫人也以礼回拜,待她抬起头,明眸中已有泪珠滴落。朱温一惊,夫人这是怎么了?
就听得张夫人叹道:“兖州和郓州两位大帅,与司空(朱温此时的官职之一)都姓朱,彼此曾结下生死与共的兄弟誓言。谁知,就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让兄弟间也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地相互攻击不休,终于害得姐姐遭受今天的羞辱。如果有一天,汴州也被人攻破,那我也就和姐姐今天一样了!”
朱温心中一动,继而羞愧难当,虽然他很喜欢玩弄别人的妻子,但无法想象:假如真有一天,自己最爱的张夫人也被别人玩弄,会是怎样?他终于暂时想了一句古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是,他接受了张夫人的劝告,将朱瑾的妻子送到汴州佛寺出家为尼。此后每逢节日,张夫人都会派人送财物到寺中资助她。
朱瑄和他的儿子们,则在汴桥之下被斩首,至于朱温曾经的大嫂荣氏夫人,有的说,她陪着丈夫和孩子一起在汴桥下丧命了;也有的说,她与朱瑾的妻子一起出家了,一对阅尽沧桑的妯娌,共伴青灯古佛,默默老去……
总之,朱温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打了十五次较大的会战(887 年的刘桥、范县、郓州三役,891 年的金乡之役,892 年的斗门—瓠河之役、濮州之役,893 年的石佛山之役,894 年的鱼山之役,895 年的高吴、梁山、钜野、兖州之役,896 年的乐亭之役,897 年的郓州攻坚战),以及难以计数的小仗,终于打垮了顽强的朱瑄、朱瑾两位义兄,完成对天平、泰宁两镇的兼并。
加上之前扩张的成果,朱温已控制了中原八镇(宣武、宣义、河阳、佑国、忠武、感化、天平、泰宁)共二十三个州府(洛阳、孟、怀、汝、郑、许、蔡、滑、汴、陈、颍、濮、曹、宋、亳、徐、宿、郓、齐、兖、密、沂、海),确立了自己在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绝对霸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