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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游木瓜涧

那李克用在干什么呢?

答:他正集结军队,准备出征。只不过,他这次要征讨的对象,既不是危害天子的李茂贞、韩建,也不是与他有杀子之仇的罗弘信、朱温,而是咱们的另一位老相识:刘仁恭。

是的,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刘仁恭,就是那位因为带路和献美女有功,而当上卢龙节度使的刘仁恭。

其实在大半年前,李克用在得知李晔又一次逃出长安,受困华州时,他最初做出的决定依然是忠义为先的:即使与朱温、罗弘信的战事未完全结束,也要再次出兵勤王,铲除叛臣李茂贞与韩建。

不过,既然和朱、罗的较量还未结束,就贸然开辟第二战场,两线作战是很难避免了,那最起码的一条是,需要准备足够多的兵力。对此,李克用除了调动自己的原班人马,还遍发英雄帖,吆喝他所有叫得动的小兄弟出马。

李克用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给刘仁恭的:你卢龙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派遣多少多少兵马,到太原集合听令!(反正是我一手提拔的小弟,对他不用客气)然后,李克用再写信邀请已经承认他是老大的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王郜(gào)(王处存的儿子)也出兵会盟:“咱们要同心协力,平定关中之乱,保护天子回京。”

谁知命令发出后,原本被李克用认为最没问题的卢龙,却最不听话,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派出来,貌似忠厚的刘仁恭只送来了一封解释的信:“最近关外的契丹人非常猖獗,正在兴兵南犯。等把契丹人应付过去,我一定出兵。”

要说刘仁恭这个解释,也不完全是说谎,此时生活在辽河流域的契丹人中,确实有一位雄才大略的首领正在崛起,他们也确实对高度文明的汉地充满了掠夺和占有的欲望,并将在未来的岁月中付诸实施。但那是后话,到目前为止,契丹人还没有对卢龙构成真正的威胁。

李克用在卢龙是有常驻的官员和嫡系部队的,当然也有相应的情报机构,卢龙究竟有没有出兵的能力,他岂会一无所知?所以,当他确认刘仁恭是在忽悠他后,很生气,便再次下令向刘仁恭征兵。第二道命令的效果,依然如同对牛弹琴,一曲终了,连句叫好声都没有,李克用不甘心,他像一位执着的乐手,派出了一拨接一拨的使节,络绎不绝地往返于太原与幽州之间,不断地在刘仁恭耳边大谈“忠君爱国”“知恩图报”之类的高调。但他显然找错知音了,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刘仁恭的反应一如顽石:卢龙就是不出兵。

李克用且怒且奇:怎么回事?当初那个成天对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忠心听话的刘仁恭去哪儿了?他决定写一封亲笔信,对刘仁恭这几个月来的反常表现给予严厉的批评教育:我知道你的本质还是不坏的,但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现在赶快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大概李克用还在回忆三年前,幽州军民热烈迎接自己入城的喜庆场面,还有那时那个百依百顺的刘仁恭。这样一想,就算卢龙人目前对出兵勤王的意义不够理解,那也属于可以调和的内部矛盾,刘仁恭不听话,只是一时的思想工作没做到位吧?

其实,刘仁恭自成为卢龙节度使的那一天起,就不满足于只当别人的小弟,为了等待与李克用摊牌的这一天,他一直在努力地做着准备。他做的那些准备工作也并不机密,只不过李克用的神经过于粗线条,对此感觉不到罢了。

话说在两年前,刘仁恭被李克用任命为卢龙节度使,但当时他的处境并不好。一方面,李克用派来的军队官员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使他成为一个打了折扣的节帅。另一方面,在那时的卢龙镇,百姓最支持的官员并不是他,而是高思继三兄弟(高思继是老二,老大与老三的姓名不详)。

高氏兄弟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很得人心,手下亲兵全是卢龙军中精锐,这让刘仁恭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大家应该记得吧,卢龙与魏博差不多,士卒都有三天两头换老大的传统。

如果什么时候再发生一次兵变,自己的位子可能就会落到高氏兄弟的手里。不过,坐以待毙,可不是金牌小人刘仁恭的风格,他灵机一动,决定主动出击,来个一箭双雕,解决这两大难题。

刘仁恭先找来高氏兄弟,非常“诚恳”地请求他们来主持本地区的执法:咱们正处于大乱之后,百废待兴,应该同心协力,共建卢龙。可惜现在幽州的治安不好,犯罪猖獗,百姓何时才能安居乐业?像维护正义、打击罪犯之类的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有你们兄弟才担当得起。

颇有些侠义心肠,又胸无城府的高氏兄弟,见大帅如此恳求,非常感动,头脑一发热,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好了,正中了刘仁恭之计。为什么?因为幽州哪些所谓猖獗的罪犯,大部分是李克用留驻卢龙的嫡系部队。他们可是出了名的军纪差,他们既然在“友镇”魏博的土地上可以任意胡为,在卢龙的土地上又岂能例外?

对不住了,高家兄弟,就用你们的刚正不阿去自寻死路吧!

果然不出刘仁恭所料,耿直的高思继兄弟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竟然严格执法,将很多犯案的河东士兵处决。消息传到太原,李克用听说原本自己就看不顺眼的高氏兄弟,竟敢杀自己的人,大怒,严令刘仁恭必须将高氏兄弟处斩。

刘仁恭等的就是这道命令,他“含泪”传达了李克用的指示,杀掉了有可能威胁自己位子的高氏三兄弟。然后,刘仁恭在高氏旧部与卢龙士民面前着力塑造自己重情重义的形象,他让高家老大的儿子高行圭当自己的亲兵牙将,将高氏兄弟其他年纪尚幼的儿子,如后来的名将高行周等,全部收到亲军营中,待之如义子。

如此一来,高氏旧部全都归心于刘仁恭,卢龙人也以为刘仁恭还是亲民的,坏事都是李克用的人干的。

靠流别人的血,掉别人的头,刘仁恭为自己以后背叛李克用,做足了舆论准备。

不久前,刘仁恭听说李克用在魏博吃了大亏,折了长子李落落,甚至见到朱温统军而来,就不战而走,那是不是自己这个两头讨好的小媳妇,终于可以熬成婆了?现在又见到李克用送来的谴责信,他决计摊牌。

刘仁恭一把撕碎了李克用的亲笔信,扔在地上,对着李克用的使节破口大骂,骂完又将使节扣下,派人去袭击李克用派驻幽州的嫡系部队和将领(具体是谁没有记载),李克用的人匆匆逃离卢龙,幸免于难。在卢龙军民的全力支持下,刘仁恭正式脱离李克用,摇身一变,成为河东的劲敌。

喜欢标榜忠义的李克用,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行为,大概就是背叛了。何况还被自己最相信的、一手提拔的人背叛,这让“独眼龙”情何以堪?就像一头被红布激怒的西班牙公牛,李克用马上将其他的目标都扔在了一边,只冲着幽州方向喘粗气,即使朝廷来的使节张承业磨破了嘴皮子,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什么都别管了,让皇帝先等等,咱们先把刘仁恭这浑小子给我干掉!

乾宁四年(897)八月,李克用亲率本欲用来勤王的大军东征,讨伐刘仁恭。刘仁恭当然不敢怠慢,派出卢龙军中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女婿单(shàn)可及为主将,率将军杨师侃等,尽出卢龙军精锐,西上迎敌。

九月九日,两军相遇于安塞军(今河北蔚县东)以东。

此时,因为心情太差,李克用好像要实验一下“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俗语是否正确,所以正在营中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看来实验是成功的,几杯酒下肚,李克用的心情更加不爽了,只好接着猛喝。虽然李克用是海量,可就是酒缸也有被灌满溢出的时候啊,也架不住没完没了地往肚子里狂灌,等接到探哨军报时,李克用已是酩酊大醉。他醉眼蒙眬地问道:“刘仁恭来了没有?”

那探哨答道:“没见到刘仁恭,来的是单可及那些人。”李克用火更大了,我堂堂晋王亲自出马,你小小一个刘仁恭都敢不出来,竟然只派一个部将来打发我?我李克用哪能受这种鄙视?他发出了酒气冲天的怒吼:“单可及算哪根葱?”他接着下令,“马上出击,把卢龙兵给我一个不留地全干掉!”

晋军众将看看外边的天气,不禁面面相觑,都在犯嘀咕:这时正好天降大雾,数十步外便难见人影,这种天气最便于守方伏击,而不利于攻方追击,现在出击,风险太大了吧?不过嘀咕归嘀咕,谁也没说话,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大王在不高兴的时候,尤其是既不高兴又喝醉酒之后,那是六亲不认的。当初连康君立那样的老资格,一言不合都可以一剑砍翻,咱们算什么?

于是大家只好上马的上马,提枪的提枪,列队出阵,跟着李克用,向着他定义的那根“葱”杀将过去。

其实就算把卢龙军当成一桌菜,单可及至少也属于“清蒸鲍鱼”“油焖大虾”这一级别的,绝非“煎饼大葱”可比,他可不单单是刘仁恭的女婿,同时也是卢龙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在幽州,有个说出来能唬人一跳的威猛外号——“单无敌”。

李克用也许没听说过这个外号,也许听说之后嗤之以鼻:就凭你们卢龙那帮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称什么“无敌”?

果然不出所料吧,两军才一交锋,那个“单无敌”战不几合,就率卢龙骑兵向后败退。给我追!今天要不把刘仁恭的女婿抓来,让他把“单”字倒着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无敌”!血液中酒精含量已经严重超标的李克用,骑着战马昏头昏脑地冲了上去,晋军众将不敢怠慢,也跟着冲了上去。

只是,卢龙军真的败了吗?其实,“单无敌”的外号虽然有些夸张,但单可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往后退,并非败退,而是因为在后边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木瓜涧。在那里,卢龙大将杨师侃等人已经布下了一个严密的伏击圈,只等着单可及把晋军引进去。

这办法听起来有些老套,但老办法都是由新办法进化来的,只有常常奏效的新办法,才有机会成长为老办法不是?比如今天,李克用率领的晋军就出奇听话,毫不犹豫地、奋不顾身地、视死如归地冲进了木瓜涧的伏击圈。

卢龙军众将没想到计划执行得如此顺利,大喜。那还等什么?马上收网!卢龙军像突然喷发的间歇泉,大声鼓噪着从木瓜涧的四面八方杀出,顷刻间就将李克用和他的左右人马团团包围。

不过,被包围的,主要是晋军的骑兵部队。大概因为两条腿没有四条腿跑得快,李克用冲锋时又不停下来等人,晋军的步兵落在了后面。这批迟到的步兵追到木瓜涧,发现前面有埋伏,浓雾之中只听得到震天的喊杀声,却看不清战场的虚实,不敢轻进,便下意识地转身后撤,与卢龙军脱离接触。

这样一来,已经陷入重围的晋军骑兵又失去了步兵的支援,再无法坚持,勉强在乱在一团的迷雾中拼杀了片刻,终于全军溃散,败了个稀里哗啦。

混乱中,晋军前部伤亡逃散过半,好在晋军单兵素质出众,众将也还算团结,他们拼死搏杀,保护着意识不清的李克用左冲右突,竟然还是奇迹般地冲出了包围圈,然后在卢龙军的追击下,一路向西溃逃。

这时,天气更差了,狂风骤起,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单可及、杨师侃等人不便再追,李克用和晋军众将才算安全了,不过李克用对此仍毫无感觉。

第二天,李克用总算是酒醒了,他一睁开眼:奇怪,我的常胜之师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一个个垂头丧气,衣甲不整,很多人挂了彩,隐隐还有哭声传出。他一问,才知道昨天打了大败仗,以及大败的大致经过。李克用急了,把众将招来,狠狠一顿训斥。

翻译天才李存信因为在众将中职务最高,成了李克用的重点训斥对象:“我昨天因为喝醉酒糊涂了,你们没糊涂吧?为什么不拼命拦住我!”瞧这话问的,只要参考一下李克修、康君立的下场,面对正在打醉拳的李克用,李存信要是敢阻拦,他很可能都活不到今天,更不用说当那么大的官了。

但这世上讲道理的领导本就不多,聪明的员工都是不顶嘴的。所以李存信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认罪,老老实实地继续履行出气筒的职责。李克用发作了一阵子,用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态度,总结道:“古人三败,你李存信已经输了两回了,要再败一次的话,你也不用再在我这里混了!”(我说晋王殿下啊,您亲自指挥打的大败仗,好像也不止三次了吧?)李存信这次真的很冤。

不过他受的冤枉,与李克用集团的损失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李克用辖区内最大的卢龙镇从此脱离了管辖,并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短期内不可能再夺回来了。李克用既损兵折将,战略态势恶化,又丢失差不多四成的地盘,这与五个月前征服了天平、泰宁的朱温,正好形成鲜明对比。此消彼长,李克用集团的实力第二次被朱温集团超越,并且终其一生,再也不能翻盘。

再说木瓜涧一战,卢龙军大败晋军,爆出了个大冷门,这让刘仁恭在意外之余,名气和地位都骤然猛升,俨然加入了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李茂贞等逐鹿天下的群雄行列。

刘仁恭乐得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先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李克用大兴无名之师,出兵侵犯我卢龙,遭到我的正义抵抗,大破其党徒于木瓜涧!我认为,对李克用这样的害群之马,不能姑息,建议朝廷任命我为统帅,调集天下藩镇,讨灭李克用!”

奏疏送到华州,交给仍处于半囚徒状态的李晔。大唐天子原本唯一的指望就是李克用,得知这个消息很失望,自己得救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吗?浑蛋!下旨:不准!

接着,刘仁恭又写信给朱温,向这位李克用的死对头,报告自己大败李克用的辉煌战绩。与李晔相反,朱温很高兴,特意上疏朝廷,请求对刘仁恭的功绩予以奖励。一来朱温不好得罪,二来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官位,李晔同意了朱温的请求,加授刘仁恭同平章事,使他当上大唐的名誉宰相。

两份公文发出去,没有拉到实际的赞助,只换回一个荣誉官衔,刘仁恭似乎感觉有点儿不踏实,于是他又给李克用写了一封道歉信。信上说:“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一天也没敢忘,只因卢龙军民都不愿意听命于河东,所以作为他们的代表,我才迫不得已驱逐河东军队。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十分不安……”

李克用收到信,在惊叹刘仁恭脸皮的厚度之余,愤然回信说:“你现在也是一方节帅了,既要手持斧钺,掌控大兵,又要设政理民,立法执法。我想你在提拔文官的时候,也希望他们报答恩义,遴选武将的时候,也希望他们为你尽忠。可你自己就是个不忠不义之徒,怎么能指望别人的忠心?我看用不了多久,你的骨肉亲信之间就会自相残杀!那时你纵有干将宝剑,也再没有人可以托付!手持歃血的铜盘,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你的誓词!”

李克用这个人挺神奇的,有时做的那事儿真是笨,但有时也会露一手神机妙算,比如这次就让他说着了。此时是 897 年,距离李克用的预言应验,还有十年时间。 ogjkb2QjH0DWDBSw9Ke7RWDDFfDsBQIf0SwafEGytXE6aXX6wdGJ8xS7wLivHV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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