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三角防御的进攻作战,下面用“徐晃援樊”的战例来作说明。这个战例是徐晃与关羽的对决。在战争史上,虽说关羽的“水淹七军”和吕蒙的“白衣渡江”更有名,但徐晃这一战也是战术意义上的经典,只是因为关羽被东吴所杀,导致了它的光辉更多地被“白衣渡江”淹没了。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正在战阵上击败了关羽的是徐晃,而不是吕蒙。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在赤壁之战战败后,孙、刘联军进逼江陵,与曹操守将曹仁相持大战。刘备利用周瑜和曹仁相持的机会,平定荆州南部武陵(治所临沅,今湖南常德)、零陵(治所泉陵,今湖南永州)、桂阳(治所郴县,今湖南郴州)、长沙(治所长沙,今湖南长沙)四郡。曹操权衡利弊,决定主动放弃江陵(今湖北荆州),命曹仁退守襄阳。后刘备又从孙权手上借得南郡(治所江陵),于是在荆州形成小三分局面。曹操据有襄阳、南阳;刘备据有南郡(部分),包括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孙权据有江夏、南郡(部分)。
曹操占据的襄阳最是要害,襄阳向来是中国战争史上南北相争的要点,战略地位非同小可。襄阳地处南阳盆地南部,古人称:“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其地形,群山环绕,一水纵贯。面向汉水、背靠岘山,东有桐柏、大洪,西有武当、荆山。汉水从襄阳城东南下,沿河谷出石门,经石门至于江汉平原,是襄阳对江陵用兵的主要通道。西北向可经陆路入武关抵关中,也可从水路溯游而上至汉中;昔年秦国攻楚,就是走的这条路线。北向出鲁阳(今河南鲁山)可进尹、洛,直逼洛阳;这是楚国威胁周人,问鼎之轻重走的路线。东北向出义阳三关可威胁豫州;楚国争霸中原,这条是主要进军路线。东南下经章陵(今湖北枣阳南)、抵随县,直趋沔口;后来吴人进攻襄阳,这是一条经常的进兵路线。可见襄阳之地四通八达,制约东西南北。曹操着眼于经营襄阳,牢牢遏制住了荆州北上中原的路线,保证了对荆州南方的形胜之势。
对刘备方面来说,夺取襄阳是完成“隆中对”的必要条件,否则诸葛亮的“隆中对”就无从实现。因此在刘备占据汉中后,荆州方向的关羽也出兵北攻襄阳。
关羽此人的武略是刘备集团各武将中最为顶尖的,他虽然是北方人,可跟随刘备到了荆州后,迅速成为训练水军的一把好手,在他麾下练出了一支足以匹敌东吴的强大水军。因此,关羽没有在刘备争夺汉中的同时出兵,而是选择在夏天涨水期,利用汉水水陆并进,一举围困襄樊,并歼灭了曹操大将于禁率领的七军援军,一时间威震华夏。
襄阳是曹操选定的遏制孙、刘的三个战略要点之一,在曹操的防御体系中地位极为重要。于禁部被关羽歼灭后,曹操又命徐晃进援。
此时,关羽的用兵计划就是拿下襄樊,为实现“隆中对”拿下重要的前进基地。所以拿下于禁后,他的做法是围点阻援,只要阻击了曹操派出的救兵,拿下襄阳,就可以凭借襄阳的有利地形抗击曹操大军。
因此,徐晃也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要突破关羽对襄樊的包围圈,与在樊城的曹仁取得联系,形成内外呼应之势,等到了秋天,汉水水位下降,关羽就必须得退兵。可是,问题在于即使徐晃能形成突破,打破关羽的包围圈,但也势必引来关羽的反击,因此徐晃必须考虑这一点。在这个基础上,徐晃定下了他的用兵方略。
首先,我们要确定这一战的性质,这是场进攻作战,而且是攻坚战,是典型的破三角防御的进攻作战。
徐晃和曹操向来都喜欢以多打少,兵不够决不打,等兵强马壮了再跟你开练。徐晃等后面援助的兵马一到,立马动手,虚晃一招就拿下了偃城。守偃城的肯定是小喽啰,见徐晃要断他后路就跑了;但其肯定也不是草包,要是草包就被徐晃擒拿了。军事斗争嘛,第一忌后路被断,第二忌侧翼暴露。
偃城一失,关羽当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曹操不甘心失败又杀回来了。可关羽也不是孬种,吃到嘴里的食绝没吐出来的道理。
关羽名将之誉并不是虚的,眼看着襄樊指日可下,但和徐晃硬拼绝不是上策,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有个失手,就白围樊城了,只要堵住徐晃,拿下了樊城,到时你曹操带了五子良将一起来也奈何不了。所以关羽是稳稳地守,前面的围头、四冢是三角阵的两个点,自己主阵在后坐镇。前面就说了这是三角防御。破三角防御嘛,这个懂点军事都知道,全世界的战术教材都会教,但这个战例被提及的估计不会多,因为徐晃用的是中央突破,破三角防御用这招的,还真不多。粗看陈寿《三国志》的会以为是声东击西,一个主攻一个佯动,实际陈寿是知兵法的,他知道是中央突破。
前面说到,早在进兵前,徐晃就已经定下了用兵的方略。昔年关羽被曹操所擒,养在许昌,和曹操手下一帮大将关系都很要好。徐晃深知关羽此人最是要强,绝不肯示弱;就算自己打破包围圈,关羽肯定亲自带兵来争夺;此战必须在野战中击败关羽军团主力,方能真正解樊城之围。
那徐晃是怎么做的呢?第一手关羽就落了下风,他没判断出来徐晃的主攻方向。陈寿说得很清楚了,佯攻围头,实取四冢。关羽到了四冢情况危急后才判断出徐晃是声东击西,打了一辈子仗,被徐晃耍了。不过没关系,虽然判断失误,情况整明白得晚了点,失了先手,四冢还没丢,一切还来得及。可是这第二手关羽又错了,徐晃打围头是虚,打四冢还是虚,打你关羽才是真的,要的就是把你关羽调出来。
把关羽调出来打,其实风险是比较大的。关羽打仗本事有多大,不好说,但练兵本事绝对一流,关军战斗力不是盖的。徐晃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输了的话在城楼围观的曹仁只有跳河了。可是结果我们都知道,关羽惨败。徐晃风险最大变成了风险最小、收获最大,这是怎么回事?
对徐晃来说,他面临的问题是“破”。按照一般的打法,拿下四冢等于胜利了一半,接下来就该去破另外两个点。可为什么徐晃不按部就班地来?要知道徐晃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和关羽争谁是奥运冠军的。以前兵少,不速救那是因为不能把自己也填进去。现在兵强马壮,救人就得一步到位,要知道曹大司马随时会送命。按常规若拿下四冢确实是打开了胜利之门,但关羽也决不会罢休,势必会反击四冢,那就会围绕四冢展开反复争夺,这一仗天知道会打到猴年马月,那曹大司马不急出心脏病来才怪。想要一战定乾坤,那就只有攻取一个点——关羽本阵。
打三角防御主攻方向是中央阵地,那采用的战法不用说,肯定是中央突破战术。可关羽本阵前是鹿角十重,这个防御工事修得很严实,硬打绝不是办法。于是徐晃玩了两手花招,先把关羽骗出来。说起来很简单,就这么骗出来了,可里面是有具体说法的。三角防御的优点在于互为犄角,三个点互救起来很方便。徐晃就是利用这一点,就是要你关羽来救,把你引出来,把敌人的优势变成了自己的优势,此所谓善用兵者。
要说徐晃这人阴啊,耍花招骗关羽也就算了,骗他出来不就是围点打援吗?堂堂正正打就是了,关羽已经进了你的套,徐晃少说也布置了两三万人等着关羽的五千步骑,兵力悬殊,以逸待劳,几乎是包赢。可是不,徐晃还觉得不够,他还要耍诈。《三国志》裴注引《蜀记》称,关、徐阵前见面,老朋友多年不见不聊两句实在说不过去。正说得过瘾,徐晃回头扯直了嗓子就喊:“得关云长头,赏金千斤。”
一下就把关羽弄傻了:“老徐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叙旧结束了。”
这不禁让人感慨,关二哥咋这么憨厚呢?被徐晃调动来调动去,骗出来后开始还聊着当年的往事,一转眼就变脸要他的头。(《蜀记》:羽与晃宿相爱,遥共语,但说平生,不及军事。须臾,晃下马宣令:“得关云长头,赏金千斤。”羽惊怖,谓晃曰:“大兄,是何言邪!”晃曰:“此国之事耳。”)此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可怜的关军!第一要务不是打仗了,而是要救下关羽逃命。要说徐晃打赢了也就行了呗,可徐晃不干,谁说我是围点打援,我明明是围点打援追敌破C点,野战打败关羽只是开始,乘胜追击才是结局,穷追猛打,宜将剩勇追穷寇啊,什么围头什么四冢,都是浮云,打关羽本阵才是真的,根本不给关羽重新布置的机会,就此一战定乾坤。难怪曹操称赞:“吾用兵三十余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就这样,中央突破反而成了“奇”,这也是兵法里正奇变化的经典战例,兵法说:以正合以奇胜,可见奇能变为正,正亦能变为奇。徐晃,绝对是精奇正、造虚实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