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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的希望

第二章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昨天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人的变态之处?

迷药的劲儿正上头,叶之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着陈新凯的身影一点点靠近,与昨天跟踪自己的黑影渐渐重合起来……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有落雨的趋势,小区里散步的人不多。

叶之舟站在两栋楼的通道处,熄灭了最后一支烟,准备回家去。

“咔嚓。”类似快门的声音,短促却清晰。

尽管随后就被一楼开着窗的那户人家传出的电视声音淹没,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路灯的光在浓黑的夜幕里显得有些稀薄,叶之舟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任何蹊跷。

可方才明明听得真切,不可能错的,他满心困惑,朝着发出快门声的方向继续查探。

拂开花坛里恣意生长的植物枝丫,石台上有个喝掉一多半的红酒瓶和一只酒杯。

叶之舟走近,拿起酒杯,杯子底部的酒渍尚且未干……

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拼凑这些信息,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瞬间浑身冒起冷汗,拎起酒瓶猛地转身——

“怎么是你啊!”

叶之舟长舒了口气,缓了一缓,才慢慢蹲下身,囫囵摸了一把黑色的脑袋。身形幼小的流浪猫一点都不怕生,借着他手掌的力打了个滚,又在卖乖求投喂。

他摸了一下身上的包,略带歉意地说:“今天没有吃的给你了,小可怜。”

小猫不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不过……”叶之舟用余光扫到了树丛后隐隐露出来的一截黑影,“鉴于你刚刚吓唬我的行径,饿你一顿也是应该的。”

见他半晌拿不出食物,小猫没趣地抖抖身子窜走了。

叶之舟状似无意地伸了个懒腰,目送小家伙离开,这才迈腿朝身后那栋楼走去。

自从大学因创立悬疑电台积攒了一定人气后,叶之舟遇到过不少狂热的追随者。

但是这一回,叶之舟觉得不一样。

不是那种看到他就想合影或者要签名的粉丝,而是已经往公司连续送了两周鲜花,每次只留下“开心”两个字的,看似不求任何“回报”,连名字都不留的追随者。

起初叶之舟没有太在意,可后来发现这个匿名者对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作息都了如指掌,他会在他熄灯之后发一句晚安,会在他听歌时发私信推荐自己的歌单。

就是这个人,让他浑身不自在……

经过在公司被送花、在家里被监视关心后,如今叶之舟还遭遇了跟踪和偷拍,他的生活仿佛被入侵了,这个追随者简直是无孔不入。

若这一切是巧合……不,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

叶之舟留神了几天,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自己的邻居陈新凯身上。

他跟陈新凯打过几次照面,唯一一次说话是对方认出了他的“声音”,询问他是否是“幽聆”电台的主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陈新凯很是开心,自称非常喜欢听他的节目,是他的忠实粉丝。

那时候叶之舟其实是有些诧异的,他估摸着陈新凯比自己大不少,按说不是电台的目标听众,而且梳着油头、打扮精致的陈新凯,怎么看也不像是狂热追星族。

他渐渐记住了这个总是单反不离手、时间非常自由的邻居。

叶之舟一路走到单元门口,明显感觉那人还跟着自己。

大堂的灯光照得大理石地面和白瓷落地花瓶很是富丽堂皇,这个小区好就好在物业管理不错,外人很难随意出入,这也是叶之舟怀疑跟踪自己的人是邻居的重要理由。

他放慢了脚步,通过电梯口的镜子望向身后。

微风吹过,树叶轻晃,一切如常。

他按下电梯,没再继续等待。

电梯到了十九楼,这是一梯三户的户型,他一个大男人,又是跟哥哥叶之桥同住,倒不担心对方会做什么。

只是想到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自己,万一因此误伤到女友陈安安呢。

陈安安在“幽聆”可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学生时代为了追自己,硬着头皮跟大家一起看悬疑电影,结果连夜噩梦。

想到这儿,叶之舟觉得不能耽搁,如果这位邻居真的有如此不良的癖好,早点查清楚对大家都好。

他留了个门,靠在自家玄关的鞋柜上,等着电梯开门,他笃定那个拿着单反的邻居会出现。

“余洋啊,带你哥进来吧。”

居委会的办公室里传来喊声,余洋从外厅的凳子上起身,顺便拉起身旁的余海。

“哥,走了。”

两人走进里间,把已经填写好的表格交上去。

“都写好了哈?”居委会阿姨扶着眼镜框,“虽然你们的情况我都很了解,但还是得填一遍,工作流程。”

“明白,阿姨,您费心了。”

“最近来了个志愿者小姑娘,伶俐的哟,我省心着呢!”

“是吗?”余洋心不在焉,“那您多使唤使唤,给年轻人向您学习的机会。”

“你这小嘴真甜!人那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家里也是金贵地养着呢,我哪敢多使唤!”

命真好,余洋在心里感叹。

“行了,快回去忙你的吧!”阿姨看他还没打算走,“把你哥留在这儿就行,还有啥不放心的?”

“绝对放心!”余洋露出笑脸,“哥,我晚上过来接你!书包里有数学卷子和文具,手上的定位手环无论如何都不能摘掉,知道了吗?”

余海不搭腔,不过不要紧,反正这话余洋是说给居委会阿姨听的。

走出办公室,余洋手刚插进裤兜,手机就像是有感应一样振动起来,是叶伯打来的。

“小洋啊,不在家?”叶伯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急,“上回我托人给你联系的那位编辑回话了,让你发一个详细的内容给人家,他留了个邮箱地址,我抄下来了,你回来我拿给你啊!”

大厅里有一面落地的仪容镜,镜子里,余洋的头发有些凌乱,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捋了捋,却没压下来一小撮呆毛:“我在社区的医护站,之前给的那一份大纲不成吗?”

叶伯也不太清楚,只说对方希望下午就能看到更详细的内容,总之是好事,没让他的稿件石沉大海。

经不住老人家的叨念,余洋加快脚步往回走。

以往也有着急交稿的时候,余洋都会绕过医护站正门,从背巷翻墙抄近路回家。他身高腿长,稍微跑两步,再借助墙根垒着的几包沙袋,一跃就能翻过去,能节省十几分钟的路。

正是槐花飘落的季节,随着男生脚下带起的风,地上的花瓣扬起又打着卷儿落下,余洋双手在墙头一撑,动作利索地跨坐在了墙上。

小时候觉得这堵墙特别高,如今却能轻松越过,将人行道的景色尽收眼底,真是奇妙。

余洋心情不错,一低头,正巧撞上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是个路过的女孩。

一袭浅紫色连衣裙,长卷发,浓烈的红唇看起来跟年龄有些违和。

怎么说呢,身形、外表该是那种人群里能被人一眼看到的漂亮女生,但余洋却没提起多看一眼的兴致。

他波澜不惊地移开视线,做了一个“让开点”的手势,轻松地跳了下来。

“还有这种操作?”女孩小声低语,偷偷看了眼他的腿,又望向墙上,似乎在判断自己能否完成这个动作。

余洋并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脑海里已经在飞快补充大纲的细节了,可刚转过头去准备离开,背后就传来背包拉链的声音。

他忍不住回看,女孩正跳起来把包扔过墙头。

她双手叉着腰,仰头望向墙壁,四下找可以借力的点。耳朵上那一串垂到锁骨的耳饰,此刻在阳光下摇曳生姿,熠熠生辉。

余洋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在墙边那棵老槐树上。

“你要翻过去?”余洋开口问出自己的猜测。

女孩闻言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余洋这才看清楚了那精致灵动的五官,抿着嘴势在必行的样子还有一点可爱。

余洋将原本要迈开的步子挪回来,合理地帮她分析:“以你的身高,比较有难度。”

“你说我矮?”女孩噘嘴。

余洋不小心笑出声:“我只是作为‘过来人’,给你点意见,再说……你矮不矮,这不是事实嘛!”

女孩朝他“哼”了一声,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搭理余洋,爬上了第一节树杈。

那棵洋槐的确是很好的助力,余洋小时候也会借力爬上去,只是现在不需要了。他看着女孩,虽然动作有点笨拙,但还算顺利,知道该踩哪一步。

墙那边有垒好的沙袋,余洋倒不担心她下不去,她显然也是有这层考量,才敢学他翻墙。

聪明的女孩。余洋在心里赞了一句。

只是……

“喂……”她还是弱弱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有点心虚,“帮我一下。”

余洋侧眼,她的裙摆被树枝挂住了,可是显然,自己现在更不方便走过去帮忙了。

“你确定要我过去帮忙?”他戏谑地问,身体一动不动。

女孩低头为难地看了一眼,立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却不敢松开抓着树干的手去拯救自己的裙摆。

“你左下方的树枝挂住裙子了,”余洋忍俊不禁,露出两颗小虎牙,双手抱胸站在原地指导,“所以你退回来一下就行了。”

女孩听话地向后撤了两步,轻轻抬腿,被挂住的裙子就落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可却没有从树上下来的意思。

“喂,你还要爬?”余洋忍不住开口,“你还是从正门走比较好。”

“我快迟到了。”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求助,这一次,避开斜生的树枝自己爬上了墙头,去查看墙那边的形势。

余洋估摸着她应该是不需要自己了,转身欲走。

“咚”的一声,坐在墙上的女孩肩膀紧紧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女孩“啊”了一声,余洋又退回来。

“我……鞋掉……掉了。”

“所以说,逞什么强。”余洋没忍住笑她,低声念了一句。

女孩咬住下唇,咽进去一句“又没让你帮忙”,打算就这样自己跳下去。

“笑话”的意味还没散去,余洋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回到槐树下,稍稍助跑,借着树根轻快一跃,双臂便已经轻松地支在墙头了。

他斜睨了女孩一眼,在她之前抢先回到围墙内。

地上一只孤零零的白色小皮鞋,墙上的女孩光着一只脚震惊地看向他。

女孩这才认认真真观察起他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面目干净,整个人清新阳光,是大多数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上来吧。”余洋背对着女孩,微微躬身,嗓音清澈,没掺杂半点旁的心思。

“我……”女孩轻咬下唇。

“我背人的机会可不多,给你三秒钟时间思考。”余洋回过头,额前的刘海儿被风吹了一下,一小撮微微扬起,露出好看的眉眼来。

女孩有些犹豫地收起视线,两根食指扣在一起,她又看了看地上那只鞋,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接受他的帮助了。

余洋的动作让他身上的T恤贴紧了脊背,肌肉的线条隐约透出来,看起来非常可靠。

“喂,我这么舍身相助,你拿什么回报?”被他托住那一刻,他的声音传来,皮肤相贴的地方都产生了共振。

察觉到他背着自己却握紧双拳的绅士手,女孩把头扭向一边,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被他稳稳地放回了地面,单脚跳着去捡自己的鞋,一边借着系鞋带的动作掩饰害羞,一边很不好意思地问他:“那……请你吃饭行不行?”

余洋本来只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可见她神色认真地捡起地上的包,又掏出手机:“给我你的号码吧。”立刻紧张起来。

“我……我开玩笑的,”他面朝向墙的方向,脸和耳朵有些红,“要电话,还约吃饭?你这个女孩怎么这么……自来熟。”

说完,他觉得场面有点尴尬,于是调整站姿,做了个助跑的动作准备逃走。

谁知女孩却闪到他面前,轻轻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啊!”余洋假装吃痛,“你就是这样谢谢我的?”

“谁让你自作多情!”女孩说完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裙子跟槐花的颜色遥相呼应,跑起来恣意飞扬。

余洋撇撇嘴:“喂!明明是你先主动的!没礼貌!”

空气中弥漫着刚刚她闪过来时留下的橘子香气,他拍了拍脚上的灰,朝她的背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原路翻了出去。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对女孩没有太深的印象,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变。

那几周,只要余洋去接余海,都能在医护站看到她。

只是与初遇时不同,她擦去了红唇,也没了多余的耳饰,面色平静,长发绾成丸子头。带着医护站的病患们做游戏时,她经常是一身轻便的运动装,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余洋这才在居委会阿姨的夸赞中对上人,原来她就是那位新来的勤快小义工。

他很少对旁人有兴趣,可后来频频回忆起翻墙的那一刻,再对比眼前的女孩,巨大的反差让他觉得新奇。

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跟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动起来很伶俐,静下来又很安然,她笑起来善良、单纯,却又带着些许不易被旁人察觉到的凉薄。

是那种,只有余洋这种在心里藏事很久的人,才能共情的凉薄。

总之,不可否认的是,自那以后余洋每次去医护站又多了一个理由,也多了一个需要找寻的身影。

“大大,求给男主一条甜甜的感情线吧!”

余洋关掉小说的评论界面,却无法不去在意这句建议。

要什么甜甜的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女生读者变多了?真麻烦!

余洋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里一个很久没动过的文件夹,里面有一个写了寥寥几页的文档。三年前,他想写一本爱情小说,可真提起笔来又觉得干涩,不想为了写而写,索性作罢。

心里不信这个东西,怎么让笔下的文字去说服读者它真的存在?

那种能带给女生甜甜恋爱的男生,应该是自小家境优渥的、能力才华出众的、朋友很多的人。

这样的人,才有条件谈恋爱;这样的人,也才配得上前阵子遇到的那个在医护站做义工的女生吧?

察觉到自己又想起她,余洋心下有些乱。他看了看表,快到和金编辑约定的时间了,关上电脑,跟哥哥嘱咐了几句,拿上早就打印好的文件袋出门了。

下午两三点钟,正是阳光最炽烈的时候,公交车一到站,余洋就赶紧扎进冷气十足的车厢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给出版社的金编辑发信息。

这位金编辑是叶伯托了好几层关系介绍的,没想到他看了余洋发过去的样稿,才过了一周就发来见面的邀请。

从小到大,余洋没有感受过什么命运的眷顾,一分一毫都是靠自己努力争取而来的,他早就想出版自己的作品,希望不辜负叶伯的期待,希望能打开自己事业上的新局面,也希望和哥哥的生活能更有保障一些。

余洋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电脑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他自己装帧好的小说后半部分。他的手心出了点汗,无意识地抓得更紧了一些,像抓紧自己的命运一样。

公交车在出版社那一站停了下来,余洋还没有被车上的冷气稳住情绪,也从来没觉得翁源晃晃悠悠的公交车居然开得这么快。

他在报站声中下了车,抬起头看着驻足过很多次的灰色大楼。

上面斑驳的“翁源出版社”几个大字,被风雨侵蚀得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却还是很庄严——至少在余洋眼里是这样的。

想来,成年之后生活中很多的至暗时刻,还都是靠这几个又近又远的字撑下来的。

余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接待他的小姑娘看上去比他还小了几岁,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紧张地引他进了一间空置的小会议室,又趁端水的工夫,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余洋没有注意到,更不会想到自己自今日起就会成为出版社女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的注意力这会儿在玻璃门外。

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余洋盯着一个方向走神,恍惚间觉得人生的际遇当真奇妙。

如果没有在网上连载自己的小说,自己或许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

叶伯以前总说:“这么喜欢看书不如长大去做编辑。”

余洋回:“我还喜欢写呢,为什么不去当作家?”

叶伯便用书敲余洋脑袋:“你以为作家是人人都能当的?”

作家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这条路困难重重,而编辑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余洋看向编辑们的工位,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不少书和稿件。

出版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余洋老师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今天实在太忙了!”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即使是夏天,长袖衬衣也一丝不苟地系着所有的扣子。

他和余洋握了握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真是年轻有为啊,还这么一表人才!”

他眼里的满意和赞许,消除了余洋不少紧张感。

余洋不知道他是否能体会自己澎湃的心情,又或许只当自己是众多毛遂自荐的作者中记不住脸的一员。

对余洋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在电脑上按下发布按钮的心情,不是第一次看到小说底下有了评论的心情,也不是拥有了支持自己的忠实读者的心情,是——我可能要变成作家了,这样的心情。

“您太客气了,您能给我机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余洋跟他一起坐下,这才认真观察起他来,额上、眼角皱纹都不少,有点轻微的地中海趋势,但是梳得一丝不苟,北方口音,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起小品演员郭达,余洋越发觉得放松了。

“我看了你的大纲,也看了样章,非常好,嗯,非常好!”金编辑连续说了两次“非常好”,最后的话落在一句“未来可期”上面。

余洋从未被人这样夸赞或是恭维过。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他有点懊恼自己不是个自来熟,不能对这样的场合应付自如,好在,金编辑看上去也不太在意。

他主动问起余洋:“今天带了小说的后半部分了吗?”

“对的,”余洋赶紧从包里拿出稿子,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按您要求,我也新整理了一份大纲,放在最前面了。”

金编辑又笑起来:“啊呀,你要不是作家,我都想问问你要不要来做编辑了,现在的年轻人,少有你这样的,有才华,还不自傲,妥帖!”

余洋觉得胸腔中燃起一股热意,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几乎要红了眼眶……

金编辑一目二十行,很快就读完了第一页的大纲:“我个人,是十分欣赏你的作品的。”

个人?余洋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略有不安地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不过……现在的出版环境不太好,光靠作品,很难得到市场认可,很多作家才华横溢,书却卖得不尽如人意。”金编辑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余洋的表情,见他似乎没听懂,语气一转,“所以后来,都采取了其他的方式出版。”

余洋确实没有听懂,一直以来,他接触的都是文学网站的编辑,没涉及纸质书的出版,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更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出版方式。

“是这样的,”金编辑换了个坐姿,笑容不减,“咱们可以先建立合作,你把这部小说卖给我,我们结算稿费给你,但是,可能署其他人的名字出版。等咱们合作打磨得好了,比如你的下一本,就很有可能用自己的名字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余洋这才明白他的目的。

最初在网站连载小说的时候,小透明余洋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他也毅然拒绝了想让他代笔的作者。

“金老师,如果我没理解错,您是想让我代笔?”

“果然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哈。我这边呢有一位最近火起来的作者,我们编辑部准备趁热打铁再出一本。你的故事很不错,加上他的名气,我相信是可以卖好的。”

余洋再三确认着他脸上的表情,才从他的认真里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曲解他的意思。想到这点,余洋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金老师,”余洋尽量压抑着愤怒,“虽然现在的出版环境不好,但我相信,好的作品一定还是有市场的。”

“小余啊,你可能不太了解出版方面的要求,这跟写网文还是有些差别的……”金编辑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儿,余洋忍不住打断他:“如果您觉得我的网文写得差,请务必不要找我代笔。”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很快又平息下去。

“别误会了,我这可是在给你想出路!是在指点你!”金编辑加快了语速,有些疾言厉色。

余洋冷笑,他心里已经有了数,今天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金老师,这可能是您的出路,却不是我的。我是不了解出版界的规则,可我知道,任何行业里,投机取巧都不是常态。”余洋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反客为主的气势。

金编辑怒极反笑:“这孩子,怎么还含沙射影地教育起我来了……”

“我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这个不起眼的晚辈提醒您。”

金编辑本给了余洋一个台阶,希望他能适时收敛,没承想碰到原则性问题,余洋态度坚定得很。

金编辑脸上有些挂不住:“称你一声‘作者’,就真以为写篇网文,有几个低水平的网友捧着,就有资格给我上课了?”

余洋将双手撑在桌面上稳住自己,没有被他的两句难听话激怒:“我只是表达我的态度,您倒是不必曲解。”

“你知道我捧出来多少名作家吗?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金编辑抱住双臂,朝后一倚,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尊重您,更尊重我自己的作品,所以才会坐在这里。”余洋站起来,不想再跟他斡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站住!这就是你尊重人的方式?我看你是没教养!”

听到“没教养”三个字,余洋没忍住回过身一拳打在身旁的铁皮柜子上,“你别太过分!”

那天,余洋是被匆匆赶来的保安架出去的,站在来时的路口,他的手指隐隐作痛,可心里更难受。

“网文写手”四个字劈头盖脸砸下来,仿佛否定了他从前所有的努力,变成了那个“傻子弟弟”一般的标签,让他又成为可以被戏弄嘲笑的对象。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是网文写手,自己的才华和天赋在他眼里就低人一等?实力不应该才是最重要的吗?

才翻新的马路,沥青被太阳烤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油味,公交站的大巴车开走了一辆又一辆,而余洋要搭乘的9路却迟迟未来。

从满怀希望地出门,到被出版社的保安赶出来,前后不过两小时的光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尾……

余洋确定哥哥察觉到自己的低气压了。

从回家到现在,余海一点都没有吵闹,乖乖地看着动画片。

“嗞——”

灶台上的小铜锅发出声音,带着些许香气。里面是余洋给余海煮的汤,有苹果、红枣和方糖等,是叶婶的独家秘方,有安神的效果。

煮汤的空当儿,余洋拼命给自己找着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事,尽量不去想白天在出版社的遭遇。

他手里的锡纸已经被捅破了两张,看着第三张锡纸上扎好的很多个大小不一的孔,他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用小刀把它们连成线……

余海切换新一集动画片的时候,余洋终于大功告成了。

他在用完的废药瓶底下粘好一个LED灯座,外围套上连成处女座星象的锡纸,又合上顶盖,一个自制的星空瓶完美告成——今晚可以给哥哥看星空了!他心中的阴霾总算扫去一些。

“嗞——嗞——”

铜锅的声音更尖细了一些,听上去还有些急促。

余洋轻轻地把瓶子放到余海床前的地上,拉好窗帘,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想吸引哥哥的注意力。谁知,屋里多出来的“星幕”并没有取代动画片在余海心里的地位,他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墙上、地上,很快便不在意了。

到底是一个爱看《奥特曼》的家伙,一点都欣赏不来星空投影仪的浪漫,没劲!

余洋失落地转身走进厨房,这才发现,大事不妙,锅已经烧干了!

他抓抓后脑勺,真恨不得把自己也放进锅里煮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烧干锅了,他的注意力果然一次只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

今晚的睡前饮品泡汤了,余洋把煮烂的苹果盛出来,心道:今天真是倒霉,没有事业运,也不宜下厨房。喝不到睡前的安神汤,余海准又要发脾气了。

以余洋当下的收入水平,无法带哥哥去一些昂贵的康复机构做治疗训练,只能给哥哥买一些最基础的应用抗精神病药物,所以他想到了安神汤这个办法,既能帮助哥哥缓解情绪,又能制造一点睡前的仪式感,好让他知道,这一天要结束了,该老实上床睡觉了。

实践证明,他熬的汤比任何药品或者训练都管用,余海每次喝完,都能美滋滋地睡觉。于是不擅厨艺的余洋,煲汤的功力也就这样经年累月地练出来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哥哥在给自己考验。

也许,有一天考核通过了,余海突然变好了也说不定!

“我的海哥啊,今天没有汤喝,只能委屈您吃点煮烂的果子了……”余洋撒娇似的端着碗从厨房出来,边走边说,却发现动画片已经关了,而余海正蹲在卧室的地毯上,仰着脖子,眼睛追着光源看呢。

他手里轻轻转着星空瓶,于是墙壁上的光斑也随之移动,星星点点,忽而隐匿,忽而闪烁,煞是好看。

窗外偶尔有阵阵轻盈的风掠起薄帘布,墙上就像洒了一片银河般,涌动着温柔的星辰。余海咧着嘴聚精会神地看着,眼里的喜爱瞒不了人。

余洋极力忍着,才没在这一刻红了眼睛。

对他来说,这样的场景着实许久未见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哥哥身边,把碗递过去:“喜欢吗?”他问他,“吃点苹果,再玩一会儿就乖乖睡觉?”

余海伸过头就着余洋舀起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手里紧攥着星空瓶,那些光亮依然吸引着他。

余洋见他大口嚼着苹果,目光如此投入,自己的眼眶倏地就浸满了泪水。

每次,当他的一点点付出得到哥哥哪怕十分微弱的回应,他都会觉得一切值了。

放弃放学后和朋友打篮球值了,被滚烫的锅在手上烫出水泡值了,大学期间坚持走读没交到什么好朋友值了,毕业后在家里当“网文作者”也值了。

余海回应的那些瞬间,能让他真实地感受到哥哥的存在,也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尽管世事艰难,山河漫长,你我都并非孤身一人,于是面对一切磨难就都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白天在出版社丧失的力量和信心,好像一点点回到了身体里,余洋想起那句话: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有了软肋和铠甲。他对于爱情没有太深刻的理解,可是这句话放在自己和哥哥身上一点也不违和。

余海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铠甲。

他回到客厅,准备更新今天的连载,才坐下来,就收到一条短信。

余洋老师,冒昧打扰您,我叫程烨,是翁源出版社的实习编辑。我拜读了您的作品,觉得非常好,有成为畅销书的潜质,希望能争取到跟您合作的机会!

余洋本没有回复的打算,看着那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把手机重新放回桌上,可短信的内容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思虑良久,余洋还是拿起手机。

他干脆利落地回复: 程烨你好,我暂时没有与贵社合作的打 算,多谢好意。

很快,屏幕又亮了起来: 余洋老师,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有所 耳闻,非常能理解您的决定!但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以一 名读者的身份继续与您来信,等条件成熟,我会尽全力为这本书 向社里争取最好的出版条件,希望到时您能给我一次机会!不让 好作品蒙尘,是我来到这个行业的初心。

明明是开一整晚电风扇都嫌燥热的夏夜,明明被拒绝后一直压抑着心里痛苦的感受,可此刻却觉得手脚冰凉,好像全身的血管都不再向肢体末梢供血,全都集中在心脏,把那里撑得满满的。

程烨。

余洋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不管你是谁,我都……

谢谢你。

如果说失去父母、哥哥患病后的

人生都是磨砺,

那么程烨这个人,

一定是对自己从前吃过所有的苦

的补偿吧。 mRkivFqtn3sGZ4uAR/iK+QvnGie609IpKDynP92CgMGnTDav0wTfpst1gH6ofV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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