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台城里面已是一片混乱。
关键时刻,老将羊侃挺身而出,用一个虚假的空头支票来鼓舞军民:我刚得到书信,邵陵王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城内这才暂时安定下来。
侯景率军把台城团团围住,他射进城里一封信:只要杀了朱异这个奸臣,我立刻退兵!
这一招其实用心良苦,如果梁武帝不杀朱异,那么他侯景就师出有名;如果杀了朱异,临阵斩杀大臣,台城内的士气也必然受损。
八十五岁的梁武帝此时已经心力交瘁,头昏脑涨,他根本想不到,侯景竟然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就占领了建康城!
病急乱投医,如今他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朱异这个马屁精。一时糊涂,他准备答应这个条件。
萧纲连忙制止他:不能杀啊。杀了朱异,侯景也不会退兵的!
梁武帝这才醒悟过来。
朱异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侯景随后下令攻城。
萧纲把主持防务的重任交给了羊侃。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庾信徐陵,仅有文采;王谢贵族,光会风骚;萧氏皇家,只识喝酒和泡妞。俱朽矣,数知兵人物,唯有羊侃。
侯景让人放火烧城门——大司马门、东华门、西华门等门外都是火光冲天。
兵来将挡,火来水掩。羊侃命人在门上凿出孔洞,从孔中不停地往外冲水,火最终被浇灭了。
一计不成,侯景又生一计,他让军士们用特制的长柄斧头,猛砍东掖门。
眼看城门就要被砍开了,羊侃急中生智,在门上凿了个洞,他手持长槊,从门洞里向砍城门的叛军猛刺过去,叛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刺死两人,其余的叛军也纷纷退却,不敢再来砍门。
侯景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又制造了数百个木驴用来攻城。
这种木驴是兵车的一种,以木为架,顶上蒙有牛皮,叛军士兵躲在木驴里面,即使城上箭如雨下也射不到他们。
但羊侃早就胸有成竹,他让士兵往下投掷巨石,由于木驴的顶是平的,很快就被巨石砸成了碎驴,里面的士兵也被砸成了碎肉。
侯景毫不气馁,他又对木驴进行了改进——平改坡,改成了尖顶。
这样石头一砸到木驴,就因受到万有引力的作用,顺势滚下去了,木驴和里面的士兵都不受影响。
然而羊侃很快就有了新的对策,他设计了一种雉尾炬——前面绑着尖尖的箭簇,后面是装满油脂石蜡等易燃物的火把,点燃后将其掷向木驴。
熊熊燃烧的雉尾炬一下子就钉在了木驴身上,木驴和里面的士兵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侯景随后又突发奇想,制造了一台高十余丈(三十多米,相当于十层楼那么高)的楼车,想用它来攀登城墙。
看到楼车,羊侃笑了:车如此高,壕沟里的土是虚的,哪里承受得起?只要动起来肯定会倒。大家等着看笑话吧。
果然,车刚一推动就倒掉了。
小子我试着解释一下,车高且细,重量大,底面积小,对地面的压强就很大,沟里的土松,当然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强,会产生塑性变形,车子就会倾倒。
看明白了吗?
谁不明白,谁的初中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
镜头切回到战场。
羊侃的儿子羊 (zhuó)因滞留在台城外,被侯景抓获。
侯景便把他绑到城下,威逼羊侃投降。
羊侃义正词严地说,为报皇帝大恩,我羊家即使全部死光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一个儿子!
几天后,侯景又故技重演,再次把羊 押到城下。
羊侃厉声说道:我以为你早死了,怎么还在呢?
说完张弓搭箭就要射羊 。
看到这个场景,侯景终于明白,用儿子来威胁羊侃,就相当于用美女去勾引唐僧一样——完全是徒劳的。
出于对羊侃的敬重,他也并没有杀羊 。
这段时间,两个北方来的将领在南方的土地上互相斗法,相持不下。
正所谓:猴羊斗智,你来我往。高潮迭起,精彩异常。猴有奇谋,羊有良方。猴高一尺,羊高一丈。
羊侃始终棋高一着,侯景一时无计可施。
军事上受挫,侯景决定改打政治牌,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废奴运动。
他宣布所有王公贵族家的奴仆一旦归降,就立刻可以免除奴仆身份,成为平民,甚至还给他们加官进爵。
为此,他还塑造了一个典型。
此人原是朱异的奴仆,侯景的出手非常阔绰,他不仅把朱异的家产都赏给他,还封他为仪同三司(虚衔,相当于享受三公的待遇)。
这个奴仆得意扬扬地骑着高头大马,在台城城下对城上的朱异大声说,你做了五十年官,才不过是三品的中领军,我刚投奔侯王,就已经是从一品的仪同三司了!
接着,他又声情并茂地说,过去,在王侯的眼里,我们奴仆是王八,永远只能在地上爬,但在侯王这里,我们奴仆是自己的主人,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做到王侯!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仅仅三天时间,台城内就有几千名奴仆争先恐后地出城投靠侯景。
侯景把他们分配在军队中,并给予丰厚的赏赐,这些人感侯景大恩,人人都愿效死力。
为增强叛军的凝聚力,侯景又立萧正德为帝,改元“正平”。他自己则担任丞相。
萧正德得偿夙愿,非常激动,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侯景,成了侯景到江南后的第一任岳父(后来侯景又认了不少岳父),还把自己的家产全部拿出来作为军费。
随后,侯景为打击城中的士气,又造谣说梁武帝已死。
对付耀眼,要靠墨镜;对付谣言,要靠事实。
八十五岁的梁武帝在萧纲等人的陪同下,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城头。
“将士们辛苦了!”
“为皇帝服务!”
台城守军士气高涨。
谣言也自然不攻自破。
侯景的造谣不但没有奏效,反而砸了自己的脚,让他好不郁闷。
无奈,他只好化郁闷为力量,硬着头皮,继续攻城。
他在台城的东西两侧都堆起了土山,以便居高临下攻击城内,城内也被迫筑起土山应战。
两军在土山上交战不息。
台城内人手严重不足,土也严重不足,勉强筑起来的土山显然属于豆腐渣工程。某日由于天降大雨,城内的土山一下子崩塌,叛军趁机从高处用绳子把士兵放入城内。
千钧一发之际,羊侃命令士兵大量投掷火把,形成一道火墙阻挡住了叛军的进攻,同时又迅速筑起了一座新的高大的城墙把叛军挡在了城外。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台城依然岿然不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侯景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他担心的是,大批勤王的援军很快就会从各地赶来,他该如何对付?
更现实的问题是粮食。
由于大量贫民和奴仆的加入,侯景的军队现在人数大增,消耗的粮食也大增,石头城粮仓里的粮食很快就要吃完了。
手中没粮,心里发慌,这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更严重的问题是士气低落。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叛军曾经高涨的士气也在一点点地失去。
在历阳投靠侯景的庄铁是个墙头草,看到台城久攻不下,粮草供应不上,造反意志不坚定的他对造反前途产生了动摇,便带着几位亲信,偷偷逃回了历阳。同时他还在历阳散布谣言,说侯景已被朝廷所杀,吓得侯景留守历阳的少量部队全部逃散。
庄铁逃了,历阳丢了,叛军的内部更加人心惶惶。
此时的侯景发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他孤军深入,没有后勤补给,没有根据地,只能速战,不利久战。只能速胜,不能僵持。
如今大军困于坚城之下,进,进不了一步;退,也没有退路。
既缺粮又缺士气,怎么办?
侯景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抢。
本来他以为很快就可以攻下台城,因此在刚进建康城的时候,为争取人心,为自己以后在建康的统治做准备,他很注意约束部队,军纪很好,可谓秋毫无犯,童叟无欺。
现在,侯景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要求手下士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抢到就是赚到,可以胡作非为,也可以为所欲为。
在他的纵容下,叛军大肆烧杀抢掠,抢钱、抢粮、抢衣服、抢女人,可谓秋毫必犯,童叟必欺!
哭声喊声呻吟声,此起彼伏;女人老人小孩子,尸横遍野。
古都建康,这个曾经无比繁华的人间天堂,现在成了无比悲惨的人间地狱!
虽然靠抢暂时缓解了吃饭的问题,但侯景知道,要解决根本还得靠军事手段。
台城一时攻不下来,侯景决定先敲山震虎。
他率军猛攻南浦侯萧推镇守的东府城,并在三天后攻克。
侯景把萧推及守城将士三千人全部杀死,把尸体堆积在离台城不远的地方,并威胁台城内的人说,如果你们不早降,就是这样的下场!
城内的军民丝毫不为所动,他们依然在羊侃的指挥下死守,他们在等待,等待援军到来的消息。
然而援军迟迟未到,他们却等到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叛军大将范桃棒愿意投诚!
怎么回事呢?
这事还得从陈昕说起。
陈昕本来是去替换王质防守采石的,结果他刚走到半路,侯景就已经渡江打到了建康,他无处可去,游荡一圈后,便打算前往京口(今江苏镇江),不料却被侯景的部下抓获。
侯景爱他骁勇,想要收降他。
陈昕严词拒绝。
侯景便把他软禁了起来,由叛军大将范桃棒负责看管。
陈昕的口才非常好,在对范桃棒进行了一番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后,范桃棒被他说服,表示愿意率自己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等人,进城归降梁武帝。
在范桃棒的暗中帮助下,陈昕当天夜里就攀绳潜入台城向梁武帝汇报。
梁武帝心中大喜,当即表示同意。
萧纲却不同意,万一范桃棒是诈降怎么办?
朱异、傅岐等人都认为应该接受范桃棒投降。
萧纲却依然犹豫不决。
范桃棒是真降,还是诈降?
是该接受范桃棒投降呢,还是该拒绝?
萧纲把脑袋想痛,依然无法决断。
接受,萧纲不放心。
拒绝,萧纲不甘心。
他纠结,彷徨,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
可怜范桃棒每天都伸长了脖子等待回音,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是站在山顶上等一条船——这辈子他永远也等不到。
几天后,范桃棒被部下告发,为侯景所杀。
而陈昕此时还蒙在鼓里,他从台城偷偷返回叛军营中,想找范桃棒再次商议,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侯景所擒。
侯景逼陈昕写信给城内,说范桃棒愿意只带数十人进入城内,希望城内接纳。
陈昕知道侯景的目的是以此来骗开城门,好尾随进入城内,因此他坚决不肯写这封信,最终也被侯景所杀。
陈昕,不愧是陈庆之的儿子!
而在台城内,萧纲依然在苦苦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时光飞逝。
花谢了,天寒了,草木枯萎了。
雪下了,地冻了,秋去冬来了。
援军却依然没有踪影。
直到548年11月月底,台城被围一个多月以后,援军终于来了。
首先到来的是萧纲的六弟——邵陵王萧纶。
萧纶本来是前去寿阳征讨侯景的。
没想到他从建康出发后,才刚到钟离(今安徽凤阳)就听说侯景已经兵临建康,便立即率军星夜兼程返回救援,随后取道瓜洲(今江苏扬州邗江区)渡口渡过长江,抵达江南的京口(今江苏镇江)。
侯景闻讯,马上派重兵把守从京口到建康的门户——江乘(今江苏句容北),准备在那里阻击萧纶的部队。
但萧纶走小路绕过了江乘,很快来到了建康城东面的蒋山(今南京紫金山)。
萧纶的麾下有三万兵马,都是他从建康带出去的,算是梁朝的中央军,西丰公萧大春(萧纲第六子)、新涂公萧大成(萧纲第八子)、永安侯萧确(萧纶次子)、安南侯萧骏(梁武帝的侄孙)、前谯州刺史赵伯超等人都在他的军中。
萧纶率军到达建康,这个消息让侯景大为震惊。
他的本意是奇袭建康,在援军到来之前攻下台城,控制朝政。现在这个计划显然已经破产。不出意外,梁朝的援军将会源源不断地到来,他能抵挡得住他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吗?
他心里没底。
因此他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在石头城一带偷偷准备好了船只,一旦战败可以随时往江北撤退,一方面他亲自率军前往攻打萧纶。
两军在玄武湖畔对峙。
侯景一时找不到战机,便采用诈败之策诱敌,故意撤退。
梁军勇将安南侯萧骏以为侯景真的败了,便率自己所部穷追不舍。
侯景见梁军上当,随即回军猛攻萧骏,萧骏孤军深入,孤立无援,很快被侯景击败,仓皇逃回梁军阵中。
萧纶本想整军再战。不幸的是,他的部下还有一位著名的逃跑将军——赵伯超。
如果说见到美女就想泡是西门庆的本能,那么见到敌人就想跑就是赵伯超的本能。
寒山之战,他临阵脱逃,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这次他又故技重演,看到风声不对,立即率部逃跑。
萧骏败了,赵伯超逃了,其余的梁军也慌了,场面一片混乱。
侯景趁势猛攻,梁军被彻底击溃,萧纶带着残部八九百人逃回京口,西丰公萧大春、大将霍俊等人被侯景所俘。
邵陵王萧纶兵败,台城中的人心中大为不安。
但没过几天,更让他们不安的事情又发生了。
台城内的顶梁柱——老将羊侃忧劳成疾,不治身亡。
羊侃年轻时在北魏就以勇略知名,一箭射死西北叛军首领莫折天生更是让他威名远扬,然而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故土——梁朝,他的一身本事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虽然享尽荣华,却是虚度年华,浪费才华。
当他终于有机会一展雄才的时候,当历史最需要他的时候,当他想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时候,他却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正值壮年的时候,他渴望驰骋疆场,然而任人唯亲的梁武帝却没有给他机会。
在他晚年的时候,他终于成了战场上的主角,然而冷酷无情的命运却没有给他时间。
这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得知羊侃死了,侯景继续猛攻台城,城内的军民则在右卫将军柳津的带领下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