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听到“日式便当”时,你想到的是什么样子的呢?精致而不重样的,可爱到舍不得品尝的,或者营养配比完美的?没错,这些都是日本人吃的便当,但还有另外一种便当,那就是日本庶民经常吃的普通便当。
我在东京有一个朋友,他是年过五十的单身汉,因为年龄增大和时代潮流的变化,曾经的工作有点做不下去了。有一身好厨艺的他打算开一家素食餐馆过日子,结果这个计划也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泡汤了,毕竟餐饮业是这次疫情中受打击最大的行业之一。不过这位多才多艺的朋友毫不慌乱,他坦然地改行当出租车司机了,早上七点前出门、傍晚天黑之前下班,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
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家借个工具,他正在吃饭,顺便请我吃刚出炉的一盘烤鸡腿。好好吃呀,我不顾矜持一连吃了两个,这中间他还默默地递给我一碗米饭和味噌汤。最后桌上还剩下两个鸡腿,他用保鲜膜把它们包起来,说,明天的便当就是这个。他回到厨房,先打开电饭锅,看剩下的米饭够不够,然后把烤鸡腿放进冰箱,同时还确认了一个玻璃瓶里腌菜的量够不够。见此,我说,没想到你也会做便当。当时他正在把头探进冰箱摸索着什么,一边回道:“不然呢,我吃啥呀?”
这就是日本的普通便当。
自《四季便当》出版至今,屈指算来已经过去六年多了。这期间,让我很开心的事情就是中国朋友们给我的反馈和分享,大家通过线上留言或现场活动跟我提起自己心中的故事、小时候的回忆、母亲做的饭或想念的食物。对我来说,写作就是寻找彼此之间的共鸣的过程。大家的这些反馈和分享让我切实地感受到,食物和与食物相关的种种,是不分国籍和年龄、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畅通无阻的桥梁和渠道。
但同时,我也感受到一种刻板印象或者固化思维带来的困扰。比如每次活动之后的问答时间里,“如何选购便当盒”“日本的便当是不是都是冷的”“那么清淡的菜肴会不会吃不饱”,这三个经典问题 是必不可缺的,这可能来自大家对日式便当固化的理解:外观非常精美讲究,但以冷饭居多,咱们吃不惯。这也不能怪谁,网络上输入“便当”、“弁当”[日语词,指便当]或“bento”[“弁当”的罗马拼音],搜索出来的图片,都符合这些印象和期待。
这本《四季便当II 》,从书名便知,它继承了上一本便当书的风格,制作便当的方式也没有改变:基本材料来自普通超市,成本低,无需特殊的厨具,按季节介绍便当食谱和与其相关的随笔。然而,从随笔的风格到便当的内容都有了一些变化。个中原因,是这些年里我的思考方式也好,社会环境也好,和往前有些不一样了。我的生活状态从以前的“北京小两口”切换成“东京独居”,而经过疫情,大家对饮食和生活方式的理解也发生了难以逆转的变化。以前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突然变得可望而不可即,而这些变化让我们重新发觉到,生活的本质就在于每天发生的每一件小小的事情上,而这些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未来就会化作我们对往昔灿烂时光的回忆。
所以,我试图通过这本书,与你分享一个日本女性普通的日常和内心的感受。书中不少图片就是在日本发布“紧急事态宣言”的形势下,在家里自行拍摄的。因为东京居民被要求隔三天才能去一次超市,在这种环境下购买所需材料并进行拍摄显得尤其困难,我有时候只能从过去的相册里找一些图片补上去,这些因素应该也会为本书增添不太一样的风格特色,希望大家谅解。
至于我现在的生活,也变得非常简朴。我现在租住于东京中心区的一间屋子,厨房特别小,在这里能做的菜肴比较有限,但便当还在继续做。我习惯在图书馆工作,一边查资料、看报纸,一边打字。图书馆旁边有一个公园,我就在公园里吃便当。便当盒打开后的样子,就和上述朋友做的烤鸡腿便当差不多,一半是米饭,然后搭配着荤菜和一两种蔬菜,菜肴也通常是用一个平底锅就能做出来的。拿一双筷子,看着公园的风景或池塘里的乌龟用餐。吃完便当,在附近喝杯咖啡,歇一会儿,一杯咖啡300日元[约合人民币20元]。因为我来的次数多,只要我站在收银台旁,服务员就会把一杯清咖递给我。
我知道,你我这些平常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平常,一碰到“意外”,它就会变得遥不可及。哪怕幸运地没遭受意外,但总有一天它们也会消逝在时间的潮流中。本书二十七篇随笔,描写了我在东京度过的那些平常的日子,以及便当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希望便当依然能够让大家的生活更加多彩,成为大家发现日常之美的一个契机,也希望通过这本书和更多的中国朋友交流。
感谢朋友Dmitry Sobiev先生和Marina Chayka女士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拍拍肩膀让我继续撰写本书。感谢苏本女士当初为本书进行细心的编稿。感谢保井崇志 先生提供每个季节篇前的风景图。
感谢陈晓卿先生、许知远先生和殳俏女士的鼓励。
感谢编辑黄平丽女士和黄盼盼女士为本书付出的精力。
感谢陆智昌先生每次用心的装帧设计并进行细腻的调整。本书是陆先生给我做的第三本书,为此我感到非常荣幸。
吉井忍
2020年9月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