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春秋时期,宗教内的疑天思潮和外部的无神论思潮,从两个方面发生作用,终于导致古代宗教至高无上地位的丧失、意识形态一体化格局的崩溃,思想史领域进入了一个“百家争鸣”的新时代。诸子百家之学从古代宗教的基础上产生。例如,儒便逐渐从卜、史、宗、祝等职业宗教家中分化出来。孔子不强调天的意志性、情感性和神秘性,但突出了“天命”的强制性、决定性色彩,并对天的作用范围加以限制,认为其主宰能力仅限于生死寿夭、富贵贫贱和事业成败的领域,而在修身为政方面,人的自我努力则起着决定性作用。孔子提出了一个伦理与政治相结合的治世方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在孔子看来,统治者如果能够以德治国,天下的民众就会诚心归附。从长远的观点来看,道德比行政和法律的手段更为有力。用法制、禁令来治理民众,用刑罚迫使他们不敢越轨,民众虽然因害怕受到惩处而可以免除犯罪(或释为勉强尽力做到),但并没有羞耻感;如果用道德来指导他们,用礼仪来约束他们,民众就会具有羞耻之心,当然也就不会故意犯罪了。德治能不能真正得以实行,关键还是看最高统治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孔子的德治思想是很高明的,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很好地付诸实践。
周公提出了“以德配天”的思想。君主的德性是获得天命的唯一根据,所以统治者要“明德修身”“明德慎罚”“敬德保民”。后人对先王的崇敬也是以道德判断为依据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即天神对下民一视同仁,只辅助有德之君。这表明,周人在探求三代更替的原因时形成了自己的历史观念。他们在寻找历史的因果关系时,虽然没有完全脱离宗教神学,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人事方面。他们承认天意主宰人事,却又让人事制约着天意,多少肯定了人的能动作用。“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西周的统治者已经认识到“民惟邦本”,“敬德”和“敬天”最后都要落实到“爱民”上。
我国春秋末期,正是社会发生大变革的时期。集权者为了稳固其统治,便采取各种手段和途径来治国安民,然而他们为了自身私利恣意妄为的行径,使政治更加腐败,社会愈加混乱。老子指出,动乱时期人们所看到的所谓“礼”是“义”失落之后出现的,这种“礼”是导致道德沦丧、社会混乱的根源,是人的朴素本性的异化和歪曲。他对当权者推崇“巧伪”之“智”所带来的罪恶深恶痛绝,所以大声呼吁“绝智弃辩,民利百倍”。他提出要“无为而民自化”,“以正治国”才能使天下“有道”。老子肯定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有其内在的规律,治理国家必须符合这种类似自然界的固有法则,才能使社会走上“大道”。既然道的最高特性是“自然”“无为”,那么“无为而治”便是人类社会的治道。这里,“自然”并不是指客观存在的自然界,而是指不受外在强制力量主宰而“本来如此”“自然而然”的意思。“无为”的“为政”原则即符合这种特性。而“为之者败之”,“有为”之治即妄为,是不能达到天下大治的。“无为”并不是消极的无所作为,而是积极遵道以行,率理以动,因势利导,尽随自然,辅其所生而不扰。在上位者应遵从自然无为之道,奉行清静无为之治,让人民自我化育、自主行动。这是对人民个体人格的充分而大胆的肯定,并暗含有人民为主的思想,与其“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的民本思想是一致的。侯王是民众的统治者,若能以道治国,民众将会自化、自正、自富、自朴、自均;反之,侯王若失道,即不以道治国,他的尊高地位恐怕将会被颠覆。无为是手段,有为是目的,无为而治是手段和目的的统一。从一定意义上讲,无为是无私无执且公道,是忘我而为人,是生而不有的崇高德治政治。基于“无为而治”的思想,老子设计出一种在经济上自足、政治上自治的理想社会形态——小国寡民。在这个朴素的理想社会图景中,国家是富裕的,但没有战争,没有等级之分,人们都满足于他们的衣食住行,安居乐业,过着充实自足、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这里世风淳朴,道德淳厚,人与人之间没有尔虞我诈,精神生活恬淡自适。
中国封建体制是世界上发端最早、持续期最长而又最完备、最典型的一种,“其中既有升平之世社会发展进步的丰富经验,也有衰乱之世的深刻教训以及由乱到治的经验智慧;既有当事者对时势的分析陈述,也有后人对前人得失的评论总结” 。它始于春秋时期,公元前594年即鲁宣公十五年,鲁国宣布实行“初税亩”,实际上废除“井田制”,承认了土地私有权的合法性,这是我国封建土地所有制形成的历史转折点。封建制度的完全确立,则始于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公元前221年。中国特有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封建体制,一开始就以中央集权制建立起来。经历代不断发展完善,有效地调节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具有完备和灵活的特点,因而较为充分地促进了封建经济的发展,将古代中国推上了世界发展的巅峰。重农抑商政策产生于战国时代,最早由李悝在魏国的改革内容中有所体现,其在魏国“尽地力之教”,明确提出农业是财富的唯一来源,形成了具有创见性的重农思想。到了战国中后期,城市经济和商品货币经济更加发展,已开始影响农业的稳定,这时便出现了商鞅的“农战论”、荀子的“重农论”、韩非子的“耕战论”等思想,并且将这些“重农抑商”的思想付诸国家法律制度之中,促进了秦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为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奠定了物质基础。
以孟子为代表的儒家,结合当时社会现实,进一步提出“仁政”思想。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的民本思想指出,如果为君主者残害人民,那就是一个民贼和独夫,人人得而诛之。他将德治与人性本善联系起来,认为德治不过是君主恻隐之心的扩充。孟子看到了物质生活条件与道德水平的联系,认为如果一个君主能施行“仁政”,使百姓都有恒产,并进而教导民众都能成为善人、躬行善事,那这个君主即使不愿意为天下王都办不到。这就叫作“心服”。“以德行仁者王” ,真正的王者,不是以武力迫使人服,而是以王政使人心服。后人称此为“王道”,即把道德彻底贯穿到政治之中。这种理想不可谓不高远,然而在战国时代,如果不同时加强战备,面对周边的严峻形势,一个小国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办到,又怎能做到“仁者无敌”“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 呢?所以也不怪有人会说“王道迂阔而莫为” 了。没有实力做后盾的“仁政”在一定时期只能是软弱的。
战国末期,荀子则强调要以外在的“礼”的规范去实现治国之道:“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 ,“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 。在荀子看来,至上的治国之道也就是礼义。礼义就是治理国家天下的“中”,即根本的标准。荀子还论述了礼义道德教化和法律刑罚的关系。在他看来,道德的教化是一种软性、柔性的手段,其费时长而见效慢,但深入人心,易人心性,影响面宽而深远;法律刑罚则是一种硬性、刚性的手段,用时短而见效速。“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他还强悍地指出,“元恶不待教而诛” ,即首恶必杀。可见,荀子的王者之政是软硬兼施的,这在相当大程度上吸收了前期法家的法治思想。他既隆礼又重法,认为“治之经,礼与刑” ,但还是以儒为主、以礼为重。其理由是:“有治人,无治法”,“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 。强调人在立法、执法中的重要性的传统观念,正所谓“为政在人”,“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不过,这种思想成为后来儒家“德主刑辅”“明刑弼教”主张的滥觞。
道家集大成者庄子继承老子的社会批判精神,指出在天下无道的时代,人们仅能免遭刑戮。他斥责贪婪者利用仁义,角逐名利,戕害本性,使天下大乱。他同样提倡“无为”而治,强调“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 ;听任自然,返璞归真;顺乎民情,行不言之教;功盖天下,却好像不是由自己取得;教化普及,人民以为自己本性使然。庄子的社会理想是“至德之世”。在这个理想社会里,人和万物混杂和谐而居;人和人关系淳朴,不标榜任用贤能,人们之间诚实无诈,德行自然,却不知道自己是按仁、义、忠、信原则行事;个体自我内心宁静,稳重安详,神情专凝,素朴无欲,本色真性保持不失。道家的社会理想陈义太高,在现实中近似世外桃源而成乌托邦。“无为”的治理方法对于上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的安闲自足社会或许是可能的,但对于社会发展日趋复杂化的后世,统治者要做到完全的“无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对比起来,儒家礼义之治的方法显得更为现实一些,因而能成为中国长期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这些思想经过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洗礼后,在社会治理的调节手段、理想社会的构想、社会发展的动力和标准等方面,趋于学派化的理性建构,并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的元典发展理念,影响了以后整个历史的进程。
我国隋王朝的建立,结束了魏晋南北朝以来的分裂局面,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重新建立起来。唐继隋后,创造了比隋朝更盛的文治和武功,是一个少有的既善于继承又能够兼收并蓄的朝代。隋唐时期是中国专制集权社会的盛世,也是中华古代文明发展的繁荣阶段。在公元6世纪末到公元8世纪上半叶,隋唐王朝时期,中国是世界上国力最强盛、文化最发达的国家。在生产力不发达的条件下,天人关系始终是影响传统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将自然拟人化,认为上天决定、干预人间事务,或者与人间互为感应,如柳宗元的天人“不相预”思想,反映了早期社会人的主观力量有限,在自然界面前能动性不足的实际情况。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人的力量增强,在大自然面前充满自信,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如刘禹锡的天人“交相胜”思想,对天人关系的认识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隋唐作为中华古代文明发展的成熟时期,思想家们在“究天人之际”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果。
隋唐五代的历史,是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重建、发展,又逐渐走向衰落的历史。在这个阶段中,中心问题是如何巩固和维护大一统的形势。各朝代在探索过程中,也积累了许多统治经验。其中,最突出的是唐太宗君臣们的“兼听则明”“任贤能”“存百姓”“抚之以仁义,示之以威信” 等治国安邦思想,“贞观之治”被作为由乱至治的典范而载入史册。对此,吴兢的《贞观政要》做了详细的记录。一个政权在建立之后,通过选任各类各级管理人才使国家机器运转起来,以维护本阶级的利益和社会秩序,进而巩固政权,这种形式为历代执政者所高度重视。科举在唐朝中期形成制度,宋朝以后规范并完善,明清两朝成为选官的主要形式,足足延续了一千三百年之久,强化中国集权专制帝国中后期的意识形态做出巨大的历史贡献。当然,以科举来选任国家管理人才的制度,在专制社会的发展后期束缚了思想文化的发展。不过,在隋唐时期,由于统治者倡导“三教并用”的文化发展理念,儒、佛、道三家思想各有很大的进步。
“乾纲独断”反映了皇权的过度膨胀,制约着社会前进的步伐,所以批判的锋芒直接指向专制皇权,要求限制君权的呼声此伏彼起;同时,倡导在行使君权时要以民为本。在明清时,的确有统治者在一定程度上贯彻这样的民本思想,如明成祖朱棣注意社会经济的恢复与发展,“如得斯民小康,朕之愿也” 。在儒家中,稍逊于儒家心中理想社会“大同” 的一种社会局面称为“小康”,这与《诗经》中“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中表达生活比较安定的“小康”不同,而是和我们现在一直追求的小康社会含义基本相同。在他统治期间,明朝经济繁荣、国力强盛,文治武功都有了很大提升,史称永乐盛世。
北宋时期形成的哲学思想——理学,自南宋末期被采纳为官方正统思想起,就在思想专制的夹缝中扭曲变形,尤其是明中叶以后,日益成为广大知识分子自我束缚的一条绳索,而与治国安民相去甚远。清初,统治者又把理学作为笼络士人的工具加以提倡,同时借助理学来维护其专制统治。明末清初的进步思想家痛恨理学的空谈误国,遂对理学展开猛烈抨击,并倡导功利主义。顾炎武认为理学的流行比魏晋时清谈的流祸更为严重,他针对理学崇尚空谈的风气,提出自己“凡文之不关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的为学宗旨;黄宗羲认为理学家醉心于空谈又反对一切务实的活动,还批判了理学家把“事功”与“仁义”分途的做法让人怀疑儒学都不是一种治国安民的政治学说;王夫之在对历史规律进行研究的基础上,对理学之“虚”进行批判,提出了“势”的理论,认为社会发展趋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主张“更新而趋时” ,要求不断改革、不断创新,同时重视法制建设,强调“创法立制”来挽救时弊,在经济上主张将政府对工匠的劳役制改为“招募和雇”,提出“止暴而安商”,并认为“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 ,人民群众有权利争取更好的生活与生存条件,而不必屈从于专制统治者的压迫和剥削;颜元从人性论、认识论等方面对理学做了深刻批判,揭露了理学和佛老的因缘关系,以实用知识教育学生,主张改良政治、平均土地、恢复乡举里选,并在解决土地问题上提出“天地间田宜天地间人共享之” 的观点;唐甄认为心性和功利是紧密联系的,他从功利主义的思想出发,强调“民惟邦本”,要求君主要爱民、富民,提出“十八善政”的建议。这些思想家的目的仍是维护专制统治秩序,所恢复的古代制度也大都来源于儒家经典。
清自嘉庆、道光以后,政治日益腐败,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各种陈规陋习,如弊端丛生的科举制度、论资排辈的用人制度、过分集中的土地制度、尊君卑民的政治制度、重农抑商的经济制度等,阻碍着社会的前进。不改变以至于不废除这些制度,社会就不能前进。龚自珍指出,泥古不化,必然阻碍社会进步,必然导致国家衰败。魏源系统地论证了变法改革的重要性。康有为强烈要求变法革新,梁启超写《变法通议》论述了变革的必要性,严复译著《天演论》强调进化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规律,不前进就要灭亡。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要在中国“建立民国”,实行民主共和制度。近代国门被打开后,为了赶上先进国家,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提出了要向西方学习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鲁迅先生对这个口号做了这样的评述:“‘西哲’的本领虽然要学,‘子曰诗云’也要昌明;换几句话,便是学了外国本领,保存中国旧习,本领要新,思想要旧。” 这样的分析真可谓一语中的。
宋代以后虽有人倡导“工商皆本”,但其声音极为微弱,未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清代前期的两百余年统治中,实行的依然是重本抑末政策,甚至称工业品为“奇技淫巧”而予以禁绝。鸦片战争中,英国用炮舰攻开了中国的大门,物美价廉的洋货源源不绝地流向了中国。英国的炮舰给了中国人很大的震动,西方的新颖商品引起不少人的艳羡。先进的中国人进行了历史的反思,并用实际行动开始引进西方先进技术,从理论上初步论证了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必要性,突破了传统的重农抑商观念。
在清王朝残酷的政治高压统治下,明清之际出现的反君主专制、向往平等自由的政治思潮被扼杀了。随着社会矛盾加剧和西学东渐,这种政治思潮又逐渐抬起头来,并进一步提出了反专制的君民共主蓝图与反集权的民权、民主理想,建构起“太平天国”与大同世界的美妙构想。清代后期,西方殖民主义者侵入中国,中华民族陷入了严重的危机,这种情况刺激了中国人民的爱国主义情绪;而对在国内饱受民族压迫的汉民族来说,还产生了反国内民族压迫的民族主义情绪。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旗帜是近代中国在自强救亡中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