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是科学的要件,例如,经济学要把自己做成一门科学,就必须在量化方向上做出努力。这种努力一开始就要界定利益,把一切利益都界定为或折算为经济利益。
经济学家计算经济利益,不是靠坐在摇椅上遐想,他借用一样现成的东西来:市场。一样东西值多少,不由经济学家定价,而是由市场定价。经济学家通过市场提供的数据来确定一样东西的价格。查一查交通事故致死、医疗事故致死的案例中保险公司要赔多少钱,甚至可以确定“生命的价格”。人命当然不是保险公司收支簿上的数字,只不过,这些数字之外的东西,亲人死去你心中持久而沉默的伤痛等等,不在经济学研究范围之内。最早翻译亚当·斯密的严复就曾指出:“其所言之计(经济)也,固将非计不言,亦非曰人道止于为计,乃已足也。” 经济学非经济不言并没什么错,错在经济学帝国主义。把社会生活简化为经济利益的交易,这不是经济学的结论,而是它的工作假设。我们可以从交易角度来讨论婚姻、友谊,而且能由此得到不少有意思的结论。我甚至要说,你如果完全不知道可以从交易来看待多种多样的社会关系,那你是无可救药的天真。只是我们要记取,采用这个角度来看待生活,最重要的东西,最有意义的东西,灵光闪现的东西,都落到了眼帘之外。朋友间的互助不是利益加上面纱,赤裸裸地追求利益也不是剥去面纱露出利益,利益本来是在那里的,赤裸裸地追求利益是把利益同其他活动剥离开来,使利益,也使其他活动,变得抽象了。经济利益只能支撑经济学,支撑不住伦理学,因为是生存定义利益而不是利益定义生存。
经济学若没有这自知之明,认真断言婚姻和友谊的本质就是交易,认真把人命当成了保险公司收支簿上的数字,那就是经济学帝国主义了——它倚仗其强势掩盖了其工作假设的假设性质。即使在单单研究经济现象时,经济学帝国主义也可能造成危害,突出的一例是,若把社会生活整体简化为经济利益的交易,就掩盖了权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