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课堂教学是学校教育的核心环节。教师借助教学活动展开对话性实践,使每一个学生习得基础学力,形成健全的人格。在我国“改革开放”之初,笔者翻译日本大桥正夫编著的《教育心理学》(上海教育出版社,1980年版),短期内就行销了8万册,足见当时我国教育界一股强烈的“知识饥饿感”。这是一本大学教材,简明扼要地梳理了西方教育心理学研究的进展。该书的出版打破了苏俄心理学垄断我国心理学教学阵地的局面。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步伐,除了谢切诺夫(I.M.Sechenov)、巴甫洛夫(I.P.Pavlov)等代表人物之外,维果茨基(L.S.Vygotsky)、列昂节夫(A.N.Leontyev)等一批苏俄心理学先锋人物,还有皮亚杰(J.Piaget)、斯金纳(B.F.Skinner)、布鲁纳(J.S.Bruner)、布卢姆(B.S.Bloom)、加涅(R.M.Gagne)、奥苏伯尔(D.P.Ausubel)、马斯洛(A.H.Maslow)、加德纳(H.Gardner)、恩格斯托姆(Y.Engestrom)、索耶(R.K.Sawyer)等西方心理学各色流派的代表人物,相继进入我国教育学术界的视野。如今整整40年过去了。百年来国际心理学研究从“行为主义”到“认知主义”再到“社会建构主义”的进展,势如破竹。我国的心理学研究,特别是教学心理学研究也有了长足的发展。近期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当代中国心理科学文库》,就是一个明证。
学校的教育与教学需要心理学研究的支撑,如何在心理学研究与学校的教学实践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课题。心理学的创始者冯特(W.Wundt)于1879年在德国的莱比锡大学创建了世界上第一座心理学实验室,倡导借助内省法研究意识(经验)的内容、结构与要素,谓之“构造(要素主义)心理学”。尔后经由华生(J.B.Watson)的“行为主义心理学”,韦特海默(M.Wertheimer)、苛勒(W.Kohler)、考夫卡(K.Koffka)的“格式塔心理学”到弗洛伊德(S.Freud)的“精神分析学”,心理学的研究得以发展起来,这些流派与代表性人物都是同教育心理学的产生息息相关的。冯特的门生梅伊曼(E.Meumann)把实验心理学用于教育学的研究,著有《实验教育学纲要》(1903年)等,涉及发展、学习与个别差异的研究,被视为名副其实的教育心理学著作,冯特的另一个门生霍尔(G.S.Hall)于1893年在美国建立儿童研究协会,从心理学、教育学、医学的视点出发,综合地研究儿童。他所倡导的“儿童研究运动”引领了尔后儿童发展的科学研究的潮流。教育心理学的创始者当推桑代克(E.L.Thorndike)。他在1903年出版的《教育心理学》倡导科学地、量化地测量教育与学习的“测验理论”,他所进行的动物尝试错误的学习研究为现代的学习理论奠定了基础。此外,斯金纳的操作性作用条件研究,高尔顿(F.Galton)的个别差异研究,弗农(P.E.Vernon)的遗传与环境关系的研究,比奈(A.Binet)的智力与智力测验研究,瓦隆(H.Wallon)的思维、认知、性格的研究,以及皮亚杰的智能与德性发展阶段的研究,都是独树一帜的,各自开创了教育心理学研究的新领域。20世纪50年代末,一批科学家与数学家领衔开始关注学校课程与教学改革的议题。布鲁纳的《教育过程》(1960年)就是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探讨课程设计的代表作之一。1969年,加涅等人在《美国心理学年鉴》中率先提出了“教学心理学”(instructional psychology)的术语。1978年,美国教育心理学家格拉泽(R.Glaser)主编《教学心理学进展》丛书,宣告了这门新的心理学分支学科的诞生。教学心理学不仅阐述了学习者个人的心理,而且说明了“学习”是在怎样的教育体制与人际交互作用的彼此影响之中形成的。因此,教学心理学被视为一门有助于消弭心理学与教学实践之间的鸿沟的“桥梁”学科。
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习科学”作为学习研究的新疆域日渐扩张,极大地推动了教学心理学的研究。“学习科学”意味着集合认知科学、教育心理学、计算机科学、文化人类学、社会学、信息科学、神经科学、教育学、课堂研究、程序设计等领域的研究者,展开跨学科的协同研究,旨在“揭示促进学习的认知性、社会性条件,重新设计学校的课堂与其他的学习环境。借助研究所得的知见,学习者得以更深刻、更有效地进行学习”
。这是一种指向“学习”的新的观念、新的方法、新的思考,是在实现更好的教育的社会需求背景之下,基于认知过程的研究、研究现实的人的学习(诸如学校教育中儿童的学习),并在教育实践中运用现代技术,形成有效教育体制的新兴研究潮流。如果说,教学心理学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以揭示“学科素养”(领域的知识与能力)形成的方略、探讨有关教学活动的课题作为中心课题的,那么,学习科学则是从教育现场中应用认知模型的研究开始,晚近正在确立起新的研究方法论——设计具体的学习环境,再基于这种设计,通过教学的实践与反思,设计更优的学习环境。教学心理学也关注内在的认知过程,在学习科学中则指向细致地阐述认知过程的变化。学习科学还借助长跨度的研究,探讨教学实践的种种要素之间的关联性,据此来揭示实际的学习活动及其产生的学习成果。学习科学并不是着眼于作为个人表象的知识,而是着眼于每一个人参与的共同体的知识生成的系统。因此,它不同于以往的学习研究,拥有其独特的“情境学习论”的立场与背景,在这种学习理论中重视“合法的边缘性参与”的学习形态。可以说,我们跨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只要是从事学习研究,就得关注教学心理学与学习科学的关联性及其异同的新时代。
我国新世纪初开启的“新课程改革”集中体现了新时代“课堂转型”的诉求,也对教学心理学的研究提出了诸多挑战性的课题。长期以来我国的“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争,说白了,是“发展第一”还是“分数第一”之争。布卢姆在他的《教育评价》(1971年)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学校教育究竟是为了“选拔”还是为了学生的“发展”?他斩钉截铁地说:“教育必须使儿童获得最好的发展,寻求每一个儿童能够达到自己潜能的最高水准的学习条件,是学校的责任”。然而在我国基础教育界,“应试教育”的观念与体制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而应试教育的话语与实践是同当今时代的学习科学背道而驰的。我们亟须动用学习科学的武器,去扫灭“应试教育”的种种神话。教学并不是单纯旨在获取信息与知识,教学的核心功能不在于此。优质的教学不是提供“解答”,而是触发“质疑”与“思考”,拓展每一个学习者的自我的世界。“应试教育的泛滥无异于真正的‘学习’的破灭,也是‘希望’的破灭。在现今时代恢复‘学习’的本来面貌,亦即恢复对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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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A.Einstein)指出,“让年轻人拥有创造性的表现与发现知识的喜悦,是教育者的最高技艺”
。教学心理学的研究及其成果的应用,将有助于我们摆脱“应试教育”的枷锁,为创造“素质教育”的明天扫清道路。为了践行优质的教学,教师就得学会教学,研究者也需要探究优质教学得以产生的理论与技术,展开理论性与实证性的分析。在这种问题意识的背景之下,本书针对学校课堂教学的种种要素与课堂转型的愿景,从认知心理学的基础研究,以及学习科学引出的教学方法的前沿研究的视角,围绕儿童的发展与学习的特征、能动学习的方式、教师应有的姿态,阐述“课堂转型”过程中不可回避的一系列教学理论与实践的课题。笔者相信,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一定会走出狭小的实验室、奔向广阔的学校现场,研究学校教育情境中的心理活动,积累新鲜的案例与见识,从而拓展教学心理学的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