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苒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离交班的时间已经过了40十分钟，私立医院午餐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如果于恬再不来接班，她的午饭大概就要泡汤了。

偏偏科室的吴主任亲自替于恬打过招呼，林苒便也不敢打电话催。

她还记得方才吴主任那边的口气，听见办公室接电话的人是她，声音当即带上几分轻佻：“原来是小苒啊，调到这边还习惯吗？”竟是要与她闲话家常的样子。

林苒想起吴主任藏在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莫名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没有接话，低声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好在吴主任这回是真的有事，算是替本该值班的于恬打了声招呼，就挂了电话。

想到这里，林苒不禁微微蹙眉，又真是觉得饿，护士的工作本来就不轻松，是十分消耗体力的，幸好想起抽屉里还有昨天剩下的半包苏打饼，于是打开抽屉，将那半包苏打饼干拿出来，饼干被封得很好，并没有受潮，林苒满足地嚼了一片，依然又香又脆，却越发饥饿了。

走道上偶尔有病人家属端着洗干净的空饭盒路过，瞧见她在值班室里，会和气跟她打招呼。林苒就笑笑，她笑的时候，嘴角会牵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酒窝，虽然那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可是她脸圆圆的，也会给人亲切的感觉。

嚼到第三片的时候，于恬终于姗姗来迟：“哟，吃饼干呢！怎么？没去吃饭？”闲话间顺手从值班室的小抽屉里掏出一盒粉底，竟像是忘了中午该她值班的事。

林苒就抬头看了正揽镜自照的于恬一眼。

于恬个子算不上十分高挑，但身段妖娆，可谓前凸后翘，穿上医院里的粉色护士制服，更是一种别样风情，再加上她皮肤保养得非常好，五官精致小巧，是科室里出了名的美女，有些男病人打针的时候，都会刻意嚷嚷于恬的名字，非要让她打。

此刻，补妆镜里的女人头发略微凌乱，双目含春，妖娆地似能滴出水来，细腻光滑的脸蛋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想到方才吴主任的举动，于恬按住了咚咚直跳的的胸口。

大约是旁边林苒的视线太过直接，于恬“啪”地一声扣住镜子，有些不满：“看什么看！”她比林苒资历老，又有吴主任那层暧昧，从来不太将别的护士放在眼里，而林苒是整个医院出了名的‘闷葫芦’，向来更受得欺负些。

林苒立刻收回目光，抿了抿唇，将剩下的饼干重新卷好放回抽屉里。

她往食堂去，刚走了几步，还是回头提醒道：“你胸口扣子扣错了。”声音细小，又因为很少说话，含着几分清冷。

说完话，林苒也不大敢看于恬是什么表情，转身，习惯性将双手揣在护士裙里，飞快的往食堂走。

而身后，于恬的目光长久得停留在那抹娇小的背影上，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

林苒在医院里是怎样的存在呢？

话很少，连走路的时候好像都总是微微低着头，抿着唇，一副非常害怕与人说话的样子。

一个科室里小护士们常常在一起讲点八卦玩笑，林苒都只默默坐在一边，听得非常认真却几乎从来不会插话。

脾气倒很好，不，准确来说这个女人压根就没有脾气，有时候遇上难缠的病人，没有护士愿意照顾，护士长实在头疼也不好得罪收下的护士们，便会派出林苒，因为她是唯一不会抱怨的一个。

脑子不太灵光，小护士们偶尔偷奸耍滑是常事，要是所有事情都做完不得累死，只有林苒会较真的按部就班，她甚至连家属们的土产和红包都不敢收，要知道，这里就又不是公立医院。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话少脑子不太灵光又长得一般般的女人居然让吴刚色鬼注意到了，想起方才吴刚在办公室打电话的模样，于恬眯了眯眼，生出一丝危机感。

林苒快步走向食堂，她是真非常饿，当然不会注意到身后于恬奇怪的眼神。

好在食堂饭菜还有剩，就是有些冷，林苒足足打了两勺米饭，看起来居然有四五两的样子，连食堂大妈都夸她饭量好。

“林苒，这边！”同科室的几个护士扬着勺子朝她挥手。

林苒走过去，她虽然不大喜欢说话，但因为脾气好，年龄看起来又小，别人找她帮忙，她从来不晓得推脱，因此调到这个科室两个月，人缘居然混得不错。

“怎么这么晚？我们都吃完了。”30多岁的沈薇是整个科室里最有资历的护士，对她们这些小护士一直是很照顾的。

“你也不看看今天是谁值班，每次轮到于恬，她总出些幺蛾子，今天更过分，摆明是欺负我们家苒苒，啧啧，我方才看她往吴主任办公室去了，两个人能有什么好事儿！”黎朵朵嘴上向来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能蹦出来，还没等林苒想好怎么回答，就抢了话头。

“你小声点儿。”沈薇提醒她。

“有什么好小声的，就兴她不要脸，还不兴得我们说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其他科室是怎么看我们科室护士的，名声全被她带坏了。”黎朵朵不屑地说，其实她才是科室里最年轻的小姑娘，又是护士长的亲侄女，在科室里一直跟飞扬跋扈的于恬不太对盘，两个人经常连招呼都懒得打的。

“朵朵说得也对，你说于恬怎么想的啊，就吴主任那熊样儿，她也看得上，吴主任老婆能不知道？”陈茵茵也是喜欢八卦的性子，却到底比黎朵朵沉稳些，脑袋凑过来，声音小了很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还是听我姑说的呢！吴主任老婆陪着孩子在国外读书，不然你以为就她俩这点儿破事全院都闹开了，他老婆还能不晓得？你以为人于恬傻，图吴主任这人呢，吴主任跟咱们院长沾亲带故的，她于恬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哼，我姑是懒得搭理她，就她那好吃懒做的样儿，还想往VIP病房调，别笑死人了！”黎朵朵得意的卖弄从她姑那儿打听来的消息。

“哎！”听到这里，年龄最大的沈薇就叹了口气，“于恬这孩子也是傻，凭她的资历，踏踏实实的，但凡勤快点儿想调去VIP也不是难事，而且她以为VIP那边就真那么好，工资是高，可平日里受的气多着呢。她以为那些有钱人是吃素的。”竟是有些替于恬惋惜的样子。

“是不是图高出的那点儿工资还不一定，VIP那边混出出息的姑娘多了，上个月不还有一个护士辞职了么，听说有老板在市中心给她买了一套房，又配了车，人现在的生活就是养养花、逗逗狗，没事儿出去购个物，美个甲，滋润着呢！谁还当护士，天天累死累活的，还得受病人的气！”

“哟，陈姐你羡慕啊，那你去呗。”黎朵朵打趣陈茵茵道，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去！”陈茵茵‘呸’她，“有啥本事吃啥饭，我这五大三粗的，没那姿色，倒是朵朵你脸盘条顺的，还有机会，要不让你姑给……”话还没说完，便被黎朵朵掐了一把。

“切，我男朋友对我好着呢！我可没那么大心！”黎朵朵噘嘴，又想起自己在银行工作的小男朋友，脸上不禁有几分得意。

沈薇与陈茵茵便都被她那副样子逗笑了，连一旁吃饭的林苒都咳了两声。

林苒是被呛到的，她担心时间不够，吃得太快，嘴里的米饭呛到喉咙里，逼得小圆脸都微微发红。

“快！喝口汤，吃那么快干嘛？”还是沈薇细心，赶紧给她灌了口汤。

林苒这才喘过来气。

“你慢慢吃，别着急，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沈薇一边替她拍着背脊，一边安抚她。

“就是！就算迟到，也是于恬害的！再说了，咱们苒苒胃口大，吃饭时间长点儿很正常，医院也没说不许护士吃饭啊。”黎朵朵说话总能将人逗笑，林苒脸更红了。

“好了，我们先回病房，你慢慢吃。”看见食堂里人也快走得差不多了，沈薇起身，她是真没看过比林苒更腼腆实诚的姑娘，人事资料上说她已经25，可是哪里有25的样子呢，分明像是刚从大学出来似的，不，现在大学生里也找不出这么话少的姑娘，不过她总像是心里头压着什么事似的，没半点年轻姑娘家的朝气。

“对了，林苒，下周末我男朋友要来看我，但是我值夜班，咱俩换个班，明天你先帮我值，行不？”走之前黎朵朵回头，可怜兮兮的拜托道。

林苒嘴里还包着饭，闻言没有什么意见得点了点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你就知道欺负林苒。”陈茵茵捅了捅黎朵朵的肩，又转头冲林苒道：“别跟她换，让她男朋友独守空房。”明显是开玩笑。

林苒只好笑笑，没真的搭腔。

沈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仗着林苒脾气好，科室里稍微累一点的活都让林苒干，要不说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呢，这姑娘从来不抱怨，护士长指派不动别人的时候都找林苒，连她自己，家里一旦有什么急事，第一个想到要换班帮忙的人都是林苒。

三个人走以后，林苒吃饭果然没那么急。

她从接受严格的家庭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要慢慢吃，不能浪费一粒米饭。

林苒遵守地非常好，尤其是宋清池走后的三年，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工作是宋阿姨托关系辛苦找来的，不能丢，所以不管脏活累活，她都乐意干，宋阿姨不喜欢成天咋咋呼呼的女孩子，她就要少说点话，稳重点、再稳重一点，不能惹宋阿姨生气。

心理暗示得久了，林苒也觉得自己呆了，木了，胆怯了，镜子里，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林苒想，她欠宋家太多，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