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矿山的夜晚寂静而热闹。说它寂静，那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远离了城市灯红酒绿的喧嚣，远离了城市笙歌燕舞的诱惑，柔和的月光透过树梢，与地面的灯光相映成趣，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夜景图。说它热闹，那是因为这里山水相绕，不远处的稻田里传来蛙声一片，连绵的树林草丛里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铃铃”地叫着，此起彼伏，就连花儿也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像在窃窃私语，也像在编织着夏天的梦，形成了一道和谐的乐曲。

郭小杰没有心情去理会这矿山的独特风景，他兀自怔怔地躺在床上，翻山倒海般地回想起胡嘉嘉的话语，眼睛里突然滚落一颗热泪来，随即第二颗，第三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谁又能明白他心里的痛楚和凄凉呢？和他朝夕相处三年多的女友，竟然会在他最需要关心和关怀时，采取如此的方式和办法进行逼供，这实在让他无法想象和理解。他记得胡嘉嘉曾对他说，不管遇到什么风雨，两人都要一起携手走过。可是如今，才过了多久，居然物是人非，思想和观念已产生巨大的分歧，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了。什么天长地久，什么生死与共，那都是小说里编来骗人的美丽谎言罢了……

他此时就像一个左右摇摆的天平，一边是一心想追求的事业，一边是最心爱的人，如何选择都难，如何选择都是错。万念俱灰中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的现实太残酷，就像无情的刽子手，摧残着他纯洁而脆弱的心……

正当他悲伤泪流成河之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谁呀？”郭小杰一边赶紧用衣袖拭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道。

“咚，咚，咚……”敲门声继续响起。

“等一下，马上来。”郭小杰说着，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从脸上强行挤出星儿半点笑容来，然后跑上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郭小杰就僵住了，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贺连群。

只见贺连群铁青着脸，一双浓眉大眼盯着郭小杰，带有三分愤怒，三分惊讶，三分疑惑，一分怜悯。

“贺总怎么来了，请进。”郭小杰赶紧把贺连群迎进屋。

贺连群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一包硬盒“江沙烟”点了一支，放在嘴里吸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便弥漫开来。郭小杰则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低耷着脑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站着干啥，来，坐在我旁边，咱们聊聊天。”

郭小杰只得靠着贺连群坐下，双眼直盯着他看，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贺连群又吸了一口烟，待长长的浓烟消散殆尽，这才喃喃地说：“小杰，你来我们棋井盘矿有十来天了，你觉得我们这里条件如何，能适应吗？”

“还行，这里的环境不错，住宿方便，伙食挺好，特别是工友们都很亲切，在这里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大家庭，温暖、温馨，温润……”

“我们粗人弄不清什么温啊温的，只知道这里离你想象中的美好还是有差距的。”贺连群说着，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今天在井下是怎么回事？”

郭小杰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暗叫道：“糟了，肯定有人把井下的事告诉了贺总。”但嘴里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啊，和平常一样，和卢队长他们一起进班出班，一切都很顺利啊。”

“是吗？”贺连群说着，又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才接着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和好品行哦。”

郭小杰闻言脸色微红，心一横，道：“今天我工作失误，一不小心，掉进溜槽里……给队里添麻烦了，让贺总担心了。”

“马都有失前蹄的时候，你刚到矿里，还属于刚入门刚起步阶段，出点小差小错也很正常。”贺连群说着话锋一转，“只是，听说卢队长就此事对你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他是个火暴脾气，话可能说得有点重，我是担心你一时受不了，闹情绪啊……”

“谢谢贺总关心。这有什么，他这是对我的关爱，我怎么会怪他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做人就是要有气量，丞相肚里好撑船，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干成一番大事业。其实卢队长是对你特别关心和爱护，才这样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啊。你要知道，煤矿讲究的是以人为本，安全是天大的头字号工程，不能有半点马虎，只有做到了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才能做到永保平安啊。”贺连群喃喃地说着，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还有，听说你出班后，连饭都没吃，就躲进宿舍了，该不会是在生闷气吧。”

“不是！”郭小杰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不想吃。”贺连群脸色一板，语气加重了几分，“人是铁饭是钢，你在井下劳动了这么久，都不饿，都不想吃饭？”

“我……我……”郭小杰嗫嚅道，“我反正就是没胃口，就是不想吃。”

“那可不行，饿坏了，我怎么向毛矿长和白书记交代，怎么向公司领导交代，怎么向集团公司领导交代？”贺连群说着站起身来，大声叫道，“走，我请你吃野味去，这附近有家农家柴火店，口味还不错的。”

“我真不饿。”

“饿也得吃，不饿也得吃，这是命令。”贺连群说着往门外走。郭小杰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跟着出了门。职工宿舍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北京现代小轿车，只见贺连群掏出钥匙按了一下，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室，然后把副驾驶室的车门打开……

郭小杰见状，心里叹道：“原来贺总早有预谋啊。”眼看贺连群在招呼自己，便不再迟疑，赶紧钻上了车。

车子左拐右绕了一阵，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驶进了一家农家小院，院门前写着“香樟缘农家乐”六个金黄大字。农家小院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显得干净整洁。院中央有一棵很大的樟树，不但高耸挺拔，而且枝繁叶茂，看架势没有上千年也有几百年的树龄了。郭小杰心里叹道：这便是“香樟缘”这三个字的由来了吧。

车子刚到院前停下，屋里就有个中年妇女迎了出来，但见她穿着打扮很朴素，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容：“贺总速度真快啊。”

贺连群下了车，问道：“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已下锅了，就等你们入席了。”

“那赶紧上菜。”贺连群说着带着郭小杰大步走进了大厅。大厅设备虽然简陋，但却整洁。走近里面的包厢，全部都是木制品：橡木桌子，红木凳子，实木茶几，一切都是仿古装备，显得整洁而又温馨，包厢的正中央书有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两人刚坐下，老板娘便端上几盘热气腾腾的菜上来。

“这是野猪脑壳肉，这是金针菇，这是芦笋菜……都是山里的土菜。”贺连群一边介绍着，一边往郭小杰碗里夹菜，然后催促道，“快吃吧，都快半夜了，还没吃晚饭，别人女孩子减肥都做不到这种饥饿疗法呢！”

郭小杰尝了块野猪肉，不由赞叹道：“这菜味道还真不错，油而不腻、香而不焦。”

“你不知道，这香樟缘是我们县城最有名气的农家乐土菜馆，县领导都喜欢往这里跑哩！”

“看样子，这里做出特色来了。”郭小杰心里嘀咕着，但嘴上却并没有再多说话。

“小杰啊，你最近有心事吧。”贺连群夹了一片芦笋放在嘴里，边嚼边道，显得很随意的样子。

“没什么。”郭小杰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可能刚来矿山不久，还有个适应的过程。”

“适应的过程这个是必然的。”贺连群说着话锋一转，“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

“谢谢贺总关心，家里挺好啊。”

“没事就好。”贺连群说着，叹道，“矿山很艰苦，是个需要耐力和毅力的地方。以前，就是因为苦和累，而且安全得不到保障，很多矿工都离开了，但近些年来，特别是江煤集团重组后，我们的煤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矿井的环境，还是安全生产措施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和提高，矿工收入大大提高了，招工难的问题得到了彻底改观。你现在也许会感到迷惘，认为这样干下去，不会有发展前途。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人才，如果能坚持下来，肯定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他说着，定定地看着郭小杰，良久，才又接着说，“我们集团公司现在越来越重视青年人才，在制订的五年计划里，明确要求各个原煤公司各个生产矿井都要重视、培养、重用、提拔青年人才，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大学生人才。别的不说，就拿我们河狮矿业公司来说吧，已经明确要求所属四对生产矿井都要修建人才楼了。等人才楼建好后，还会配备相应的生活设施，专门分配给你们这样的大学生人才居住。这样的好事，我们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当初我就是被集团公司对人才的培养和爱护的诚意打动，才选择了来煤矿工作。”郭小杰深有感触地说。

“小杰，你的眼光不错的。”贺连群喃喃地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说别的，咱们江南省从煤矿行业出来的人才就数不胜数，比如省广电总局局长孔相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现在是全省乃至全国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但鲜为人知的是矿二代出生的他在井下挖过十多年的煤，当时只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当时哪个料想他会有现在的成就？这就印证了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这句话啊。还有，咱们棋井盘煤矿出来的挖煤工郑首日，他曾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奖章，得到过毛主席的接见……”

郭小杰好奇地听着。

“咱们煤矿工人有一种能长期吃苦的精神，特别能战斗，能一直坚持下去，做什么事都肯定能得心应手。”贺连群看着郭小杰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想送你一句话：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谢谢贺总点拨，我会把这十四个字当成我的人生格言，牢牢铭记在心里的。”郭小杰坚定地说。

回到矿里，已是深夜十二点了。躺在床上的郭小杰仔细回想贺连群的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是啊，虽然他最开始选择江煤集团，选择从事煤矿工作，和好朋友尹波有很大关联，但从邂逅江煤，选择江煤，到扎根江煤，这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他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了感动和震撼。的确，江煤集团对所管辖的三十多家原煤单位的认真负责态度，让他感触很深。而到了棋井盘，无论是矿领导，还是工友们，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都让他感动……在潜移默化中，他觉得矿工们是那么地亲切，矿煤是那么地真实，不知不觉已把自己的感情融入了煤矿中，觉得自己离不开这里了……

然而，此时胡嘉嘉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刻进了他的心灵深处，叫他放弃这段爱情，他能做到吗？

不能，不能，郭小杰感觉头脑像是要爆炸似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嘉嘉，但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拨号键。此时跟她说什么呢？回去？还是不回去？他此时能明明确确地告诉她答案吗？ JrLlx/C29FkZEznm4PCsmHUUHcgtcAU06KBy59VUNlIcWbe06QZnCyqX1tqZKiF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