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如水流,偶尔会被一截残丝断片所推移,或被一缕飘过的微风所带动。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如水流,偶尔会被一截残丝断片所推移,或被一缕飘过的微风所带动。宇宙间的扰攘,不时地引起时间的小河离开主流,而使其间种种因缘际会回溯。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好卡在支流中的土壤、鸟儿、人物会发现他们自己就在突然之间被带回到过去。
带回到从前的人是很容易辨认的:他们穿深色而无特征的衣服,他们踮着脚尖走路,不发出一丝声响,不踩弯一片草叶。因为他们惶恐,甚至畏惧,就怕改变了过去的任何因,将会为未来结出不可测的果来。
比如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就蹲在克拉姆巷十九号拱门的阴影里。对一个来自未来的旅人而言,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但是,她就蹲在那里。路人经过她身边,盯着看一会儿,又接着走过去了。她蜷曲在墙角,然后很快地匍匐过街,又畏缩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这一次是二十二号。她惊吓得就怕踢起一丝尘土,因为这时一个叫彼得·克劳森的人,在今天——一九〇五年四月十六日的下午,正在前往斯比达巷的药房的路上。克劳森可以说是个纨绔子弟,他最恨衣服给弄污了。如果灰尘搞脏了他的衣服,他就会立时停下来,不厌其烦地拂拭,顾不得有何约会在等着他。如果克劳森耽延得太久,他就可能来不及给太太买药膏了,而她嚷嚷腿疼,已经嚷嚷了好几个礼拜。那样的话,克劳森的太太可能因为心情不好,而决定不去日内瓦湖了。如果她一九〇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没去日内瓦湖,她就不会在湖东岸的防波堤上散步的时候,遇见一个叫凯瑟琳·迪艾比奈的女子,更不会把迪艾比奈小姐介绍给她的儿子理查了。反过来说,理查和凯瑟琳就不会在一九〇八年十二月十七日那一天结婚,也不会在一九一二年七月八日生下了腓特烈。腓特烈·克劳森不会在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二日成为汉斯·克劳森的父亲;而没有汉斯·克劳森,一九七九年的欧洲联盟就根本不可能产生。
来自未来的女人,竟然事前毫无征兆地冲进此时此地。她现在在克拉姆巷二十二号黑暗的一角,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她知道克劳森的故事,以及成千上万其他人的故事,正在等着慢慢开展,端看孩子的出生、街上人们的行止、某些时候小鸟的歌唱、桌椅的确实位置、风的动静如何。她蹲在阴影里,不回看任何人一眼。她就蹲在那里,等着时间之流把她带回到自己的时间里去。
如果来自未来的旅人一定要开口,他不说话,只是喃喃低语。他喃喃发出受折磨的声音。他非常痛苦。因为,他若在任何事上作任何改变,即使是最微小的改变,都可能毁灭未来;同时,他不能避免眼见事情发生却莫能助;他无法参与其间,也不能改变现状。他羡慕生活在自己时间里的人:他们无视于未来,无知于后果,所以可以单凭己意行事。可是,他却不能起而行。他是惰性气体、一个幽灵、一张没有魂魄的平面。他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部分,被时间放逐了。
这些来自未来的悲惨的人,在每一村、每一镇都可以看到。他们躲在楼檐下、地窖里、桥根儿底、荒野中。没有人问他们未来的事:婚姻、生产、财务、发明、将赚的利润。相反地,人人同情他们,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