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祺是在午饭前到达北京机场的。在从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上,许家祺拨通了丫丫的电话:“干嘛呢?”
丫丫:“逛街……你回来了?”
许家祺:“嗯,晚上我早点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丫丫:“呵呵,难得你还有心。心虚了吧!”
许家祺:“呵呵,先不说了,下午有个会,争取早点回去。”
丫丫钓上许家祺,除了脸蛋,也靠了体贴腻人的天性。虽然有时不免使性过度,但大多数时候,许家祺倒也颇享受这种小妹妹式的温柔纠缠。许家祺跨进家门的时候,菜已经上桌了,荔枝腰花,干烧鸡翅,西芹百合,外加一个墨鱼牡蛎汤,看得出小丫头很是花了些工夫预备这顿饭。还没等许家祺把包放下,丫丫两条胳膊已经缠上了脖子,半嗔半嗲地问:“回香港快活够了,终于记起来还有我呢。”许家祺笑着说:“才两天,至于么。”丫丫狠狠在许家祺脸上亲了一口,说:“不怕你飞了。”许家祺赶紧从包里掏出礼物,丫丫打开盒子见是一对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耳坠,亮闪闪的碎钻围出一对展翅飞翔的小天鹅,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是许家祺趁着上午飞机起飞延迟的当口在机场买的,当时想回北京丫丫免不了一通无理取闹,带个礼物没准能少些折腾,这会貌似还真发挥功效了。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许家祺继续沉浸在星宇争夺战里。自从和王安青香港面谈之后,星宇方面对双方合作的热情明显有所提升,许家祺又飞了一次广州,王安青尚未回国,接待他的由先前的李副总换成了卓副总。
这天,原本Stephen在跟的项目临时生变。南京一家在H股上市的公司准备做一次定向增发,大股东主动找到BGC,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哪知早晨开市,公司突然发了个停牌公告,而与之联系密切的BGC却全然不知。更为意外的是,公司的财务总监电话一直关机,投融资总监则是始终不接。情急之下,Stephen找到许家祺,和香港总部蔡庆杰安排了一场紧急电话会。电话会议开到晚上10点40分,网上突然爆出消息,说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前一天晚上被警方从南京禄口机场带走调查,涉嫌“操纵市场”和当地一名政府官员的落马案。蔡庆杰立刻中断电话会议,要求所有与会人员对此事保持沉默,不得对媒体对外界发表任何评论,如果警方提出协助调查,须立即上报。
许家祺下楼买了杯咖啡,凝神望着对面同样灯火通明的建外SOHO,心绪却仍徜徉在千里之外的秦淮河畔。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刚才分明看到Stephen的汗水顺着额角渗出,内地公安的工作作风,早就有所耳闻,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些忐忑。手机铃声响了半分钟,许家祺才下意识摁了应答键。
“干嘛呢?”是Maggie的声音。
“加班。”
“一个人在办公室?”
“很多人。”
“哦,别太辛苦了。”
“有事么?”
“没什么……有点想你。”
“哦,马上还有会,你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是周五。下班后,许家祺难得陪丫丫去万达影城看了新上映的恶搞片。丫丫不停吃着爆米花傻呵呵地笑,许家祺觉得无聊透顶。这时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是Maggie,他犹豫片刻,按了静音放回口袋。走出影院已近12点,家祺发现手机上已有五个未接,全是Maggie。家祺往地库走,一边给Maggie回电话,一边摆手示意丫丫别出声。
“怎么啦?有急事?”许家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若无其事。
“怎么不接电话?在哪里?不会又在办公室吧!”Maggie连珠炮似的一通,明显带着发难的口吻。
“哦,今天下班早,放松一下,刚看场电影。”许家祺对待女人,基本上不扯弥天大谎,对于需要隐瞒的情节,一般采用回避手法。
“和谁啊?从前可没见你一个人看过电影。”Maggie不依不饶。
“同事,好几个人呢……你连打五个电话,就为问我干嘛啊?”轻描淡写搪塞过去后,许家祺反客为主。
“嗯……家祺,最近不知怎么了,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你。早知会那么快派你去北京,真不该支持你去BGC。”Maggie的声音趋于平静,透着依恋和无助。
“傻瓜,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都明白。没事啦,北京和香港那么近,呵呵,再说我们不是才见过么。”许家祺一边说,一边瞥了眼不远处的丫丫,她只是冲他笑笑,依然很配合地默不作声。
“好了,我到地库了,信号不好,你早点睡,别胡思乱想。挂了哦,晚安。”许家祺匆匆挂了电话,坐进他来京后买的银灰色的奔驰SLK,一路上丫丫倒也相安无事。
自打从香港回来后,丫丫似乎变了个人。很多次许家祺根据以往经验判断她必然发飙或是“寻衅滋事”的时候,丫丫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从前,有关Maggie的任何线索都会成为发难的由头,这阵丫丫仿佛对有关Maggie的一切视而不见,甚至在许家祺接Maggie的电话时,总能无需提示便很配合地静音。
反倒是Maggie,开始了每天电话查岗,时间固定在晚上11点至12点之间。Maggie时而情绪波动,似乎急于探究什么;时而欲言又止,却传递着绵绵哀怨。刚开始,许家祺并没有太在意,两地分居的恋人如此也不为怪。遇上许家祺在加班,或是和丫丫在一起亲热的尴尬时刻,应付Maggie的来电不免成为棘手的问题。许家祺或是跑到阳台洗手间好言抚慰,或是事后回电推说在开会……总算也都对付过去。但许家祺明显感觉,Maggie越来越脆弱,对自己的怀疑也与日俱增,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暗潮汹涌。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下午,许家祺出乎意料地在白天接到了Maggie的电话。
“家祺,想见我么?”Maggie开门见山问道。
“当然想,只是最近实在太忙,得等下月才能回香港。”这也是实情。
“没关系,我可以周末来看你啊。”Maggie的回答出乎许家祺意料。
“别……”意识到不妥,他赶忙改口,“最近周末都加班,来北京我也不一定有时间陪你,而且你上班也累,周末这么奔波太辛苦啦……忙完这段,下月就回去陪你。”
“只要能见到你,辛苦算什么。除非你不方便。其实,我刚订了明早的航班,本想给你个惊喜的……”Maggie直接宣布了结果。
许家祺怔了几秒钟:“那一会你把到达时间发我,我去接你。”
“好的!”Maggie迸发出久违的轻松语气。
“喂,丫丫么?”许家祺紧接着拨通了丫丫的电话。
“哎呀,睡得正香呢……”丫丫在家无聊,没事就睡。
“你赶紧起床收拾东西,先回宿舍住两天,Maggie明天过来。”许家祺没绕弯子直奔主题。
“怎么,要赶我走?”丫丫的语气也听不出太多情绪。
“不是,她就过个周末。我不想搞出太多麻烦,委屈你暂时回避几天。”许家祺解释道,“或者你出去玩玩?但东西得寄存在别处。”
“好吧,谁叫她是‘大奶’呢。”丫丫很爽快地答应了,还不忘调侃一句。
“对了,让张姐一会再过来做下保洁。让她细致一点,额外算钱。”许家祺想起了什么,“你那些洗漱用品都别落下。”
“行,放心吧。”丫丫爽快地答应。
当晚,许家祺9点时就赶回住处,又给了丫丫五千块。送走她,许家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对付“大奶”的突然袭击,丫丫似乎很有经验,不仅把床上的枕头收去了一只,餐桌上的花瓶都消失了。家祺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隐隐不爽。
许家祺终究没能分身去机场接Maggie,因为星宇的卓副总突然来了北京。幸好把钥匙留给了保安,Maggie在许家祺的住处等到晚上8点才见他回来。两人外出吃了晚饭,回来的路上家祺还特意给Maggie指了国贸。这夜许家祺和Maggie因为小别重逢,自然缠绵一番。
周日早上,许家祺醒得很早。身旁Maggie仍在熟睡,长刘海斜盖在脸上,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想起自己和丫丫,许家祺心里泛起一丝愧疚。正出神的时候,手机响了。
“你啊……这么早,又出差北京?”许家祺踮着脚跑到客厅接电话,怕惊醒Maggie。
“呵呵,没打扰你的春梦吧,早起的鸟儿才有食吃嘛。”原来是陈子城,昨天来的北京,办完事想起找许家祺,顺便问问BGC和星宇进展如何。
“别废话了,Maggie昨天过来了,这会正睡觉呢。”
“啊,突然袭击,你没露出马脚吧……哈哈,你这点本事总还有的。不过呢,两人世界还是容易出故障啦,不如我请你们一块吃饭,帮你转移注意力,如何?”陈子城建议道。
“嗯,这样也好。你和Maggie也好久没见了,我一会同她讲。”许家祺正愁这一天怎么安排,陈子城这个主意妙极,省去自己不少心思。
“12点半西长安街盛祥饭庄,很有特色,香港很难吃到这种口味哦。”
“谁啊?”Maggie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子城,约我们一块吃饭。”
“肥仔啊,好啊,好久不见,没想到来北京还见上他。”Maggie对陈子城印象不错,毕竟子城是不多几个真正了解许家祺的人。
北京对于吃食的兼容并收,要远胜过其他。以粤菜为例,自打传入京城后,凭借丰厚底蕴和不断创新,形成了今天“独大”的局面。当然,陈子城之流可不会跑到北京来吃粤菜。这盛祥饭庄,主打苗家菜,尤以花江狗肉闻名。更难得的是,盛祥饭庄所在的小四合院,本是京剧大师马连良故居,环境清幽,很得闹中取静的真趣。爱吃的人来了北京,大多先从鸭子、涮肉这些大众名牌入手,用不了多久,便一个个嗅着味道钻进胡同深处。盛祥饭庄自然也逃不过陈子城这样水准的吃客。
Maggie对狗肉没表现出太大兴趣,却对店里的“苦丁密茶”情有独钟。陈子城和许家祺则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相互爆着当年留学时不为人知的糗事。一杯冰啤下肚,陈子城忽然转头对Maggie说:“两地分居不好受吧?”
许家祺瞪了子城一眼。
Maggie苦笑,说:“感情要修得正果,哪少得了磨砺。只要彼此有心,还是可以克服的。”陈子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我是真心盼你们早日珠联璧合。家祺么,我了解,事业为重的类型,好在Maggie通情达理,家祺你小子还是有福气,哈哈!”
许家祺接口说:“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我和Maggie这么多年,早默契无间啦。”
Maggie订的是晚上8点的返港航班,从盛祥回来,许家祺陪着Maggie收拾行李。中间接到星宇卓副总的电话,希望他下周去趟广东。Maggie在这当口去了洗手间,洗手时发现纸巾刚好用完,看到洗手池下有一小柜,便顺手打开,里面果然有备用纸巾。Maggie抽出一卷,不小心把另一包什么东西带出来掉地上了,低头一看,是一包开了封的卫生巾……
“家祺,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Maggie回到客厅,许家祺正替她把行李箱拉上。
“什么?”他也没回头。
“一个人在北京寂寞么?”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许家祺转过身来。
“其实,很多男人,都会在工作的地方找个女孩,也能理解,需要嘛。”Maggie像是替许家祺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呵呵,也许吧,你该了解我,再说平时那么忙,就算想也没时间啊。”许家祺笑着说。
“家祺,我不希望被骗,就算你因为一时寂寞有了别的女人,你告诉我,我也会原谅你的。”Maggie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在说什么?行了,别胡思乱想,一会吃点东西再去机场。”许家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把Maggie搂过来。
Maggie甩开许家祺的胳膊,从背后拿出那包开了封的卫生巾,“那你解释下这个?”
“这……怎么回事啊?”许家祺的确莫名其妙。
“洗手池下面柜子里的,你自己,总不会需要这个吧?”Maggie的语调有点急促。
“在我的洗手间?不可能啊!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许家祺汗水都渗了出来,难道是丫丫的?
“对,没准是保洁留下的吧,她一周要过来两次。”许家祺辩解道。
“做保洁的把卫生巾留在你的洗手间,听起来也太神奇了吧?”Maggie明显对这个解释表示怀疑。
“天哪,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啦?以前你从不这样疑神疑鬼啊。”许家祺倒打一耙。
“家祺,如果有什么,我只希望你对我说实话,我们可以一起面对。”Maggie始终是受过良好教育、在写字间工作的克制女人,自己也知道一包卫生巾说明不了问题。
“哎呀,真的没什么啦,我不会骗你的。”许家祺有点不耐烦了。
Maggie嘴唇咬得发白,眼泪在眼眶打转,终于还是忍下委屈,终止了对卫生巾事件的纠缠。去机场的路上,许家祺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些什么。机场告别时,Maggie突然说:“家祺,我相信你,我希望我们之间什么事也不会有,一直好好的。”许家祺点了点头,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泛过一丝苦楚。
其实,Maggie这段时间的电话查岗和突袭,都不是心血来潮。许家祺离开香港的第二天,Maggie曾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Maggie小姐么?”
“是啊,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想善意地给你提个醒,许家祺在北京,并没你想的那样忠诚。不信,你可以每天晚上给他打电话,晚一些吧,不用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你是谁啊?我们认识么?喂,喂!”
对方匆匆挂了电话,Maggie后来几次再拨回去,都无人接听。她思前想后,终于按捺不住疑惑,开始了电话查岗。因为感觉许家祺在电话里说的不尽属实,后来又专门飞了趟北京。从北京回到香港,那包卫生巾总在Maggie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想起陈子城在盛祥说的话,总觉得事情绝不像许家祺解释的那么简单。
许家祺周一匆匆去了趟广州,当星宇的卓副总把草拟的合作意向书摆在他面前时,许家祺激动得不敢相信。此外,王安青也结束了海外考察,提前回到广州,直截了当表达了和BGC合作的诚意。事情顺利得异乎寻常,许家祺心里计算着,照这个速度,自己拿下星宇的时候,刘定坤大约还泡在大连的酒缸里呢。
国企拿出的合作意向书,内容非常简单,几乎不涉及任何具体合作条款,旨在表达合作诚意和关系的确立。许家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MOU(合作意向书),连排他和保密条款都简单得只有三四行。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初步进展。他费尽心思翻译成英文,发给BGC在香港的法律部门,又追过去四五个电话,解释“中国国情”。法律部的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返回来修改后的Mark-up(标记)版本,考虑到意向书是Non-binding(无强制约束力)的,也没有提出太为难家祺的要求。许家祺及时反馈给卓副总,又耐心解释BGC的内部合规要求,几个回合下来,不土不洋、不中不英的合作意向书基本定稿,双方都明显看到了合作的美好前景。关于这些进展,许家祺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向亚太主席蔡庆杰全盘托出,大老板兴奋地立刻飞赴北京。刘定坤的出乎意料和措手不及,连May都看得出来。当许家祺拿着通过双方法律部审批确认的二十二页意向书给蔡庆杰时,刘定坤也匆匆和大连那边定了稿。蔡庆杰左右衡量一番,召集风险、税务等部门一起开了电话会,最终拍板和广东星宇合作!
之后的一个半月,许家祺带着律师、审计师、评估师和卓副总的团队天天泡在一起,调查广州星宇证券公司的公司情况,评估净资产,起草交易文件。他的工作热情和战斗力突显出来,谈判中的韧性和清晰的逻辑思维也令人佩服。家祺一天连续开六七个会,晚上11点,送走最后一拨人,又开始独自对着电脑读上百页的报告,在几十个财务模型上演算公司未来的现金流、收益率。一时之间,许家祺成了办公室的主位,几个分析师,还有后勤行政人员,都以他的需求为先。终于,合资公司的SPA(股权收购协议),Shareholder Agreements(股东协议)等一系列交易文件都确定终稿,A股市场的丰沛资源,仿佛已经在向BGC招手。
2007年5月26日,许家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做了件令他一生骄傲的大事。
BGC与日本日新抢购广东星宇的事,早就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却一直没得到任何一方证实。5月26号这天,BGC和星宇在广州花园酒店十分高调地举行了合资签约仪式。日子是王安青请易经大师算过的,宴会厅里高朋满座,省市领导来了一圈,各大媒体就更不胜枚举。许家祺作为BGC代表上台斟满香槟塔时,台下闪光灯闪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这是中国加入WTO后,外资进入中国证券市场的一大步,是星宇、BGC,甚至中国金融证券业都值得载入史册的里程碑。第二天,各大主流媒体都报道了此次盛宴,选用的照片不是王安青和蔡庆杰剪彩的那张,而是胸口别着鲜花、神采奕奕的许家祺。财经版的题目是:广东星宇BGC喜结连理;时尚版的标题则是:投行精英钟爱Hugo Boss(正是家祺身上西装的牌子)。许家祺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行事,低调做人,但毕竟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兴奋和喜悦溢于言表。这些天他也常想起Maggie,不时打电话,多些关怀虽然无法根除芥蒂,但总是聊胜于无。
又过了快一月,这天恰巧蔡庆杰来京,大家照例招呼他出去吃晚饭,他却说还没给许家祺庆功,要他选地方。家祺推托不过,选了老板中意的大董烤鸭。席间推杯过盏,气氛融洽。年轻的许家祺没有辜负老板的器重,恰映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痛快。酒过三巡回到家,丫丫刚洗完澡,正裹着浴袍打网游。许家祺回来,她立刻起身钻进他怀里撒娇,“又去哪喝花酒了啊,金屋藏娇都留不住你……”说着撅起小嘴,一双杏眼却是流波微转,藏着不尽的温柔。许家祺这几天心情大好,于是笑着冒出一个新学的词:“小样儿。”顺势将丫丫拦腰抱起,径直向卧室里去。
许家祺把丫丫放到床上,刚用鼻尖抵着她开始亲昵时,丫丫的手机突然响了。“真讨厌……”她推开许家祺,用手摸索着摁了电话,然后凑到许家祺耳边轻声说,“亲爱的,你可以继续了。”许家祺趁着这春风得意的劲,抖擞起精神,着实享受了一番鱼水之欢。还有一处不同寻常的是,丫丫一直“老公”、“家祺”的喊个不停,许家祺只当小丫头情不自禁,倒也很受用这样的别出心裁。
千里之外的香港,Maggie听着手机里不堪入耳的呻吟喊叫,甚至不时迸发出的“家祺”两个字,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四肢越来越凉,脑袋却越来越涨痛。她挂断电话,颤抖着拨通了许家祺的号码。原来,Maggie接到的匿名电话,就是丫丫找人打的。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按章继续。这天晚上,Maggie照例纠结着北京之行的种种可疑无法入睡,突然想何不再尝试拨下那个匿名号码。也是天公不做巧,偏偏两人正享受床笫之欢。丫丫骗许家祺说挂了,其实偷偷摁下了应答键……
家祺和丫丫正在高潮处,本不想接听,无奈电话一遍遍执著地响,他担心工作上有要紧的事,只得草草了事,无比扫兴地摸出电话。又是Maggie。家祺心里略略一沉,除了紧张还有不悦。
“喂,还没睡啊?”他清清嗓子。
“许家祺!你戏演得真好啊!!”Maggie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在发抖。
“又怎么啦?”许家祺预感到一丝不妙。
“怎么了?你和别的女人上床,用不着瞒我,更不用让我听……真恶心!许家祺,你太过分了!你不是人!!”Maggie开始歇斯底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许家祺心里一惊,但又自信没什么差错。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越理直气壮,越有利于和原配的关系和谐发展。一旦承认,就万劫不复了。
“这个时候你还要装!旁边那个贱人怎么闭嘴了,刚才叫得不是很起劲嘛!”Maggie没想到许家祺事到如此还在装无辜,不禁悲愤交加。
“……”许家祺一时间浑身冰凉,Maggie的失态是他们交往的三年中从未有过的,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更有一连串没有头绪的疑问。他慌忙套了短裤下床,带上门走到客厅。
“Maggie你怎么了?我都被你说糊涂了。你别发火,我们好好说行吗?也许是你多疑了。”家祺小心试探。
“我真不理解,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你装傻还有什么意义?非要我捉奸在床你才认吗!138XXXXXXX,这个号码你不会陌生吧。拜托你们两个贱人下次不要在我用过的床单上搞,我嫌恶心!”她口不择言,用生平所知的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仍不解恨。
许家祺心头的疑团更重了:“Maggie,你查我电话?还监视我?”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我!我……”Maggie不是遇事有静气的女人,这样的情况就更没经验。再加上也确有查岗突袭这些自己都觉得不太地道的行为,被许家祺如此一反问,反而面红耳赤,“我才没那么无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去找狐狸精,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憋了半天,总算吐出一句。
黑暗的卧室里,丫丫赤裸着身子坐在飘窗上,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悠悠地点燃一支中南海。她有点兴奋有点紧张却并不害怕,静静等待着下一刻的暴风骤雨。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幕,也想好了应对措施,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丫丫掐灭烟头,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把瑞士军刀还在原处,她深深吸了口气套上睡裙。许家祺做什么工作,丫丫一直都搞不明白,但自从看到他英俊潇洒的照片在网站上出现后,她就确定他不仅是个有钱的帅哥,更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因此她必须要让自己成功“扶正”。为了这个理想,付出点血的代价也值得。
“Maggie,你听我解释。”客厅里,许家祺还在焦头烂额地安抚“正室”。“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是我不好,对不起,我错了。但我跟她真的只是玩玩,不是认真的。她连大学都没读过,我怎么可能娶她呢!她的出现对我们的感情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相信我好不好……”许家祺压低声音解释。
“到底还是有,对吗……”Maggie膨胀的愤怒,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突然就偃旗息鼓,化作了无声的眼泪和伤痛。
“Maggie……”许家祺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想起这些年的过往,也黯然神伤。
“……我现在不想说了,头疼,明早还要上班。让我静一静。”Maggie擦干眼泪,深深叹了口气,无声地挂了电话。
许家祺在沙发上瘫坐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回到卧室。丫丫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不安地站在床边。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
“Maggie为什么会有你的电话?!”
“我……家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丫丫哇地哭出来,“你叫我搬走,叫我别打电话,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呜——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对了,也许她在你手机里找到的啊!”
“Maggie从来不动我电话。”许家祺的声音冷冷的,他开始怀疑这个学表演的女孩子眼泪的真假。
“那,那我怎么知道!”丫丫边哭边跺脚,“你应该去问她啊!你逼我干什么!”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片刻,她啜泣着说:“家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从没正眼看过我,可我真的爱你……其实我能找到比你更有钱的,但我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丫丫侧过头来,眨着泪水婆娑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只有你能给我希望!让我觉得我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再过那种没有根基被人瞧不起的日子……家祺,我没对任何人讲过,我其实不是上海人,我在浙江一个小城市长大的。十岁那年爸妈离婚了,后来他们又各自有了家,都不要我。我有个表舅在上海做生意赚了点钱,他供我读完初中,我就去上海投奔他了……我什么苦都吃过,你知道没钱没希望的生活多可怕吗?我特别害怕被抛弃,特别害怕失去你!真的!呜……”这次丫丫说的都是真话,也难怪泪水那么无助和动人。
许家祺心里也难受起来,说到底他还是个好男人,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他走过去想扶起丫丫,却被她一把抱住腿。她半跪半坐地仰着挂满眼泪的小脸看着他,家祺的心一下子软了。
“好了,别哭了。今天不说了,等明天大家都冷静了,我们再好好谈。”家祺把丫丫扶到床边坐下,双手顶在前额上深深叹了口气,“我脑子里一团乱,她怎么连我们俩做爱都知道,唉,Maggie今天一定崩溃了。”
“许家祺!”刚刚安静下来的丫丫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为什么你永远都只想着她,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丫丫,这种时候拜托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
“我没有,家祺,我没有恶意!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哪怕就这样偷偷摸摸的,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别离开我。”她扑通一下又跪在他脚边。
许家祺的脑袋快要炸开了,他觉得丫丫真的有点神经质,时而暴怒,时而卑微。他起身去扶,她就是不起来,边哭边喊让他答应不会离开她。许家祺觉得自己也要疯了,他一把推开她,丫丫砰一声摔在床头柜上,张大了嘴看着他,喃喃自语道:“你真的不要我吗?”她突然转身拉开抽屉,摸出那把殷红色的瑞士军刀,还没等家祺看仔细,一刀划在左手腕上……
第二天11点,正趴在丫丫病床边打盹的许家祺被手机吵醒。丫丫没事,那一刀划得不深,只割破了些毛细血管,没挨着动脉。医生打了镇定情绪的针,她才终于昏昏睡去。电话那头的男人喂了两声,家祺才听出来是王安青。他急忙定定神,让自己听起来兴奋点。
“小许啊,你还在睡觉吗?”
“没有,没有,王总,您说!”
“唉……你们在证监会有没有熟人啊?”
“证监会?没有哦,我们很少直接跟他们打交道,怎么了?”
“唉!”王安青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一个朋友早上打了个电话,说咱们那个合资申请,好像没有通过啊。”
“啊!为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家?有什么理由不批呢?!”许家祺只觉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说是现在政策有变,外资进国内证券市场的步子迈得快了一点,要收口。具体原因,我那朋友也不知道,本来还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打听到呢。唉,算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做工作吧。你们老外更弄不明白中国的事。你密切关注一下新闻吧,等一公开就都晚了……”
许家祺呆若木鸡地站在病房窗口,电话断了很久,他拿着手机的手依然停在耳边。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昨天还是春风得意,今天就已焦头烂额。
许家祺没有冲澡没有换衣服(这在投行是不可接受的),穿着T恤直接冲向办公室,在路上又给保洁张姐打电话,让她立刻去医院照顾丫丫,付三倍工钱。许家祺不知道自己现在回到岗位上会有什么帮助,但总不能眼看着项目就这样流产。回到国贸,蔡庆杰改签了回香港的飞机,正在小会议室等他。显然,老板已经得到信息,两人互通了消息,分析了种种可能,就是没有对策。最后,蔡庆杰突然问:“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家里有事?”
“呃……对,有点事。”
“年轻人,工余时间怎么玩我不管,但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工作。当初选了你,也是考虑到你单身负担少,不要让你的优势变成劣势。今天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你作为项目负责人也不该请假的。一会可能有机会去拜访一个证监会的朋友,你这样怎么去呢?”
许家祺的脸憋得通红,没说出一个字。
一个小时后,许家祺换好正装和老板在金融街富凯大厦的咖啡厅汇合。两个人各自忙着回邮件、接电话,并没有太多交流。整整一下午,证监会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老板的“神秘嘉宾”却始终没露面。其间保洁张姐打来电话,说丫丫醒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不知道!”许家祺生硬地答完就挂了电话。
快6点时,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雷阵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正要下班的小白领们,举着电脑包文件袋挡雨,踩着水在街道上跑起来。许家祺独自来到大厦门口点燃一支烟,茫然地看着匆忙的人群,眉头紧锁。今天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的自己,竟然对女人动了手;从小到大始终是老爸老师老板们的心头之好,竟然被蔡庆杰批了。家祺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换做别人,蔡庆杰那番话可能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可他却久久不能释怀,以至于整个下午和老板之间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晚上9点,在打了无数个电话后,蔡庆杰无奈地摇摇头宣布撤退。两个人驱车回到国贸,一路无语。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刘定坤眉头紧锁地坐在电脑前,他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家祺近前一看,只觉得一阵眩晕,新浪财经上赫然登着:证监会审批不过BGC星宇合资停摆!
晚上11点,许家祺实在没心情继续呆在办公室了,于是独自下楼,在长安街边点支烟,怔怔地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车去车还。合资的事已没有回旋余地,他突然想起后院的烂摊子。不知Maggie这一天是怎么过的,该给她打个电话了。许家祺其实不算“花心”男,尽管具备足够“花心”的条件。Maggie是个不错的伴儿,温柔贤惠,识大体,可许家祺总觉着缺了什么,因此虽然“合适”,却迟迟没有结婚。至于如何处理这场危机,他心里没底,一方面不清楚Maggie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
“喂,是我。”许家祺拨通了Maggie的电话。
“……”Maggie没作声。
“你还好吗?”
“……”依旧是沉默。
“那件事,我也不想多说了,是我不对。不过,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没告诉你,是我想自己处理,不必要搞成这个样子。”许家祺尽量把关于工作的不良情绪搁在一边,心平气和地说。
“你在哪里?”Maggie突然问。
“……公司楼下。”许家祺没想到Maggie这样问。
“忙完赶紧回去吧,她还等着你呢。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Maggie的话虽然扎人,语气倒异常平静。
“Maggie,别这样好不好。相信我,会处理好的。”
“家祺,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知道你能力强,有抱负。以前什么我都信你,都听你。这次,让我自己做个决定……你这辈子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女人,我早晚留不住你。你真的很棒,棒到女人个个都想要,可我没力气天天去和别人抢。我只想过平静的小日子,你给不了我要的幸福。”Maggie这次看来是下了决心。
“Maggie,不要这样说好不好!我们在一起三年,怎么能因为这一件事把之前都否定了呢!”许家祺故作的平静瞬间难以为继了。
“不是否定,是面对。如果我们真那样好,为什么不结婚呢?你一直在犹豫,一直不甘心对不对?”
“我……”这句话直戳许家祺的软肋。
“别不承认。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今天一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二十七年里最不知所措最痛的一天。我也想过原谅你,我跟自己说,如果你中午12点之前打电话给我,我们就重新开始。”
“Maggie,我确实想过给你打电话的!但是,唉,怎么跟你说,我今天工作出了大问题,她昨晚还割腕,我都快疯了!”许家祺痛苦不堪。
“别跟我说她的事,我不想听!……我不怪你,但是没打就是没打,这是天意。”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作决定呢,你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啊!”
“你错了,这是很理智的决定。出了这么大的事,感情还是要给你的工作让位,我还要给另外一个女人让位,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我们,在你心里都没那么重要,也许你自己都未必明白。这样的你,就算再完美,就算能给我一座香港城,也不是我要的。”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光里,她都犹豫不决,需要有人指引方向,可一旦她做一次决定,多半比男人还要理智、冷静、决绝。
“你什么意思?”许家祺有种被电击的感觉,毕竟是一段用心投入、时日不短的感情。
“不是我的意思,家祺,是我们共同的选择。就到这里吧!”Maggie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说——分手?”许家祺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家祺,每天都有人牵手,每天都有人分手。我都能做到,你一个男人更没问题,成千上万的漂亮小姑娘等着你呢!”听得出,Maggie强忍着难过故作轻松。
“Maggie,别这样好不好,要分手,也等我回趟香港,我们面对面地说!”人在失去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挽留,不论是不是你真心珍惜过。
“何必呢。”Maggie很决绝,“不说了,再说又该难过了……过段时间,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
“Maggie,我绝没想过因为她和你分手!”许家祺在车水马龙的国贸桥边,近乎绝望地朝着手机大喊。不知道Maggie是否在挂机前听到这句两人相恋这些年里许家祺最大分贝的吼声。
走在CBD里的匆忙人群,从来无暇顾及路边求爱的鲜花或者分手的眼泪。在恒生和沪深股市跳跃闪烁的大布景下,在国贸和银泰围成的钢筋混凝土舞台上,人们在行进间便完成了取舍;那些自以为活色生香的剧本,不过是每一秒都在重复的麻木故事。
May们在熟睡,Stephen们在摩天大楼亮着灯的小窗里拼搏,丫丫在忐忑地窃喜,Maggie瘫坐在曾经无比甜蜜的双人床上。
许家祺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回办公室,回公寓,去医院,还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