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傍晚的无虑草极为美丽,长长细细的嫩黄叶条,还隐约含着幽淡的光,山坡上整整一片,望之如月下莹波。
韩姣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她记得灵草典籍上描述过这种景象的凶险。对高阶修士来说,不过是迷眩一下,对低阶修士来说,迷醉在香气中就有可能永远也无法醒来。
她当机立断,趁着天还没有黑透,一边用着敛息术,一头往来路上疾行而去。
飞羽峰上的路都被开辟的很好,她低头循着一路往回跑。
疾行术可以一步当十,照理只要一盏茶时间就可以离开这片灵草地。可是过了半晌,她发现身边的迷雾越来越浓,两丈开外已经看不清时,心里顿时一沉。再回头,也是茫茫一片白雾。
韩姣仿佛身处一片不见边际的云雾之中。
地上的无虑草却生机勃勃,细叶上开始渗出暗暗萤光。
韩姣大急,闷头又一路疾行,四周的景色却感觉分毫未变。她灵力消耗地极快,又疾行了一段后,已感觉灵力运转滞涩,只好停了下来。
她脚下一停,立刻仰天用灵力大吼:“救命!”
希望往来各峰的传信弟子,或者附近修行吐纳的修士,至少有一个能听到吧。
她原地坐下,休息恢复灵力。可即便如此,一直用灵气隔绝周围的迷雾香气,耗费的比她打坐恢复的更快。这样下去,灵力耗光她就危险了。
刚才那声救命也没有引来回应。
韩姣又急又焦,额间已微微沁出了汗。
她按部就班地度过了五年平静的修炼生活,几乎忘记了其实修仙也会遇到危险。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耳边传来襄的声音:“慌什么。万物相生相克,这附近必定有能克制无虑草迷香的植物。”
他的声音像是拂波而过的春风,霎时就让韩姣精神一振。
她回忆刚才疾行来时的确看到一棵高冠的大树,枝叶泛白,迷雾都像避开它一般,奇异地空出一小片空间。当时她只想离开,虽然觉得怪异,也没有多想。
“是霜树,”襄听她描述后说道,“去树下躲一晚,等天明就好了。”
韩姣还记得依稀方位,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果然找到了叶子雪白的霜树,她高兴地扑过去,像是看见久未重逢的亲人。
贴着树皮坐下后,她深深吐了口气,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幸好今天有你。”韩姣抚摸着悬挂在腰间做配饰的定魂珠,轻轻说道。
定魂珠和五年前已大不相同,颜色由朱红变为漆黑,沉沉的不露一丝光泽,像一颗普通的石珠子。韩姣知道,这都是襄修炼的成果,这些年,他时不时需要入定修行,珠子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只有亲手摸上去,才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的澎湃深厚的灵力。
幸好今天带了出来,她暗自庆幸。
身体累到了极处,手脚酸麻,韩姣背倚树干,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朦胧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杳杳渺渺,仿佛天际飘来。
韩姣睁开眼:“二师兄?”
当凝神去听时,声音又消失不见了。她大失所望,抬头一看,天似乎已经黑透了,四周的雾气就被夜色染得灰沉沉的,越发浓稠。
“小师妹——”
这一声尤为清晰,韩姣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地眼泪汪汪。
不是无虑草香气的幻觉。
她用上灵力大喊:“这里,师兄我在这里。”
时于戎果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立刻回道:“师妹原处待着不要动。”
韩姣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浓雾中就走来一个人,正是沉着脸的时于戎。
他自小生的一脸机灵,对师弟师妹虽有捉弄,但脸上总含着笑。韩姣从未见他怒色如此外显,轻轻喊了一声师兄后就老实站着不敢说话。
时于戎冷冷道:“小师妹好大的脾气,术法练不好就躲起来,让师兄师姐一通好找。”
“我不是躲起来,”韩姣哭丧着脸,“我是想偷偷练习一下,谁知道忘记了时间。”
时于戎讶然,口气依然紧绷:“练习提气术为什么要跑到灵草园背后的山谷来?”
韩姣比他更吃惊:“这、这已经是灵草园的背后了吗?”她刚才满眼皆是雾,根本不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被时于戎责备了一通,心里有些委屈,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刚才是想回去的,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路了。”
时于戎脸色缓和不少。再看看她一脸狼狈,衣服起了皱褶,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宛如浸了水的黑葡萄,真是有十二分的可怜。
这让他不禁就想到了五年前初见面的时候。
相比百里宁的精致明媚,当时这个小师妹就是个土丫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只有一双眼睛,暗蕴息光,顾盼生辉,仿佛藏了十分的灵秀,让人印象深刻。他当时就有直觉,这个师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异处。
相处了五年,知道她灵根不好,但是修行也从未落下。每次术法练习开头总有难处,一转眼她就会躲起来,等几天之后又练得七七八八。时于戎猜想,她一定背着人练过许多次。
年纪这么小,看似乖巧也总能有所坚持,他想到这里,心里一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受惊了吧?”
韩姣立刻软声道:“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
时于戎忍不住唇角一弯。顺手为她整理了下鬓发,一眼瞥到她发色如鸦,肤白如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黄瘦小的丫头。他立刻缩手回来,说道:“霜树虽然有克制无虑草的功效,但是今夜是满月,情况非同一般,我们必须马上走。”
听他话语凝重,韩姣不敢懈怠,忙问:“满月怎么了?”
“跟着我,不要落下,万一有什么事就抓紧我,明白吗?”时于戎吩咐道。
韩姣才放松的神经又紧紧提起,总觉得周身外的浓雾里似乎藏着什么危险的事务,随时就会出现,制她于险地。
“不要怕,有我。”时于戎牵起她的手,灵力外放,布起一个灵气罩,带着韩姣往迷雾深处走去。
黑夜里在浓雾中行走,不见方向不见路,实在叫人心惊,幸好今夜月色极好,才留了一线光明,韩姣觉得难熬极了,开口打破沉寂:“师兄,满月到底有什么不同?”
时于戎一边用灵力劈开眼前的浓雾,一边道:“月光中有灵气你也知道,但是满月更是特别,会凝聚一种月炼华,对灵兽妖兽最有好处。”
韩姣咋舌道:“灵草园有灵兽妖兽吗?平日从没有看到。”
“平时是没有,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韩姣打了个冷颤。
时于戎走的分外小心,时不时要停下来辨明方向。当再一次停下时,他犹豫了片刻不曾起步。韩姣摇了摇他的手。他低语:“听。”
月光如练,雾色深沉,四下里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韩姣凝神细听,在雾里有一种“呿”的声音,又细又轻,似乎正从远处靠近。
“这是什么?”韩姣问,声音竟不自觉有些轻颤。
时于戎面向前方,神色肃穆地叹道:“我们运气真不好。”他为人一向风趣,说这话时耶带了几分打趣的口气。
韩姣却没有觉得乐观,因为这个声音她也曾经历过,很快就从记忆中的片段里翻腾出来。她唇色发白,好半晌才轻轻说道:“是蛇。”
就和她九岁时在天堑孤岛上听到的一样。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已经可以听到软长躯体在地面爬行发出的轻微磨砺声。
她害怕极了,躲在时于戎的身后,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缩小,立刻消失。
时于戎放开她的手,正色嘱咐道:“一年前就学过风刃了吧,等会遇到什么东西,就用风刃,前面的你不用理,由师兄料理,后面的你多注意。”
韩姣点头称是。
时于戎原地扩大了灵气罩,右手一翻,凭空多了一把长约一尺的匕首。
匕首漆黑无光,模样很不起眼,但是却散发一种肃杀的气息,韩姣知道这是时于戎本命法宝,名叫“雷闪”。本命法宝威力奇大,和修仙者自身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平日一般都放在紫府中受精血滋养,只有遇到险境,或者要施展大法术时才会用上。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就到了眼前,韩姣还在四顾,时于戎一动,已经连挥两刀。匕首上如闪电一样劈出两道金色的光芒,前方浓雾翻滚,传出“砰”的两声,有什么被割裂开,喷涌出血液,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就弥散了开来。
时于戎脸色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凝重了一些,拍了下韩姣的肩,说了一句:“快走。”就往前冲了出去,韩姣立刻跟上。
雾中那些爬动的东西似乎找到了源头,一阵嘶嘶的响,忽然全都往两人处爬来。
韩姣光听声音就寒毛直竖,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正是因为看不清,更加让人害怕。
时于戎根本来不及解释,眼前暗处又有什么扑将上来,动作迅猛,他连连挥刀,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在眼前跳跃。韩姣这才知道这匕首名为“雷闪”的含义。
血腥味吸引着雾中的生物,蜂拥而上。韩姣在时于戎的身后,被遮地严严实实,她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时于戎在前面挥舞形成了一道金色的网,割裂血涌的声音交织一片。
韩姣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敢有丝毫分心。忽然脚旁有什么东西滑过,她心猛地一抽,低头往下看,雾气中有一道黑影扑了上来,她立刻一个风刃扔了过去,速度却慢了一线,黑影嘶的一声,窜到了一旁,似乎受了伤。
韩姣紧张极了,想要看清楚,却只能看到一片迷蒙的迷雾。
右边一闪,长长的黑影又闪电一样窜了过来,韩姣又扔了一个风刃,也只擦过黑影后尾一点,这一下似乎激怒了它,它猛的从迷雾中窜了出来。
韩姣看过去,吓得心脏都几乎停止。那并不是她想象中地蛇——长长的一条,脑袋显得特别大,像是蛇头上长了一个肉瘤,上面绿光闪闪,竟有四只眼睛,仔细一看,一对眼睛长在肉瘤上,而肉瘤上竟是一张狞笑的人脸。
韩姣吓得尖叫起来,扔了两个风刃都不准,它已经张开獠牙,向她身上扑了过来。
横斜里时于戎突然一只手臂挡了上来,怪蛇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他反手一刀切断了它。回手又一阵挥舞,逼退了要蜂拥而上的蛇群。
韩姣吓得手脚发软,时于戎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手上一转,金光一圈砍断了不知多少条怪蛇。他低喝一声,灵力暴涨,用了提气术,带着韩姣飞掠而出。
连续纵跳在迷雾中,时于戎一直不说话。韩姣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施展提气术离开,师兄怎么会一开始不用呢。
时于戎忽然卸去灵气罩,韩姣不防,呼吸了一口香气,眼前一片七彩的光芒闪耀,头顿时感到沉重起来。时于戎倏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把她一把搂进怀里,低低说了一句:“敛息术。”
韩姣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时于戎已经停了下来,他停下时踉跄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直身体,韩姣心一紧,拉住他的袖子:“师兄。”
时于戎推开她的手,拿出雷闪,一把插入地中,蹲在地上点点划划,施了一个什么术法。浓雾迅速从雷闪的周围避开,空出一丈见方的空间。
时于戎转过头来,月光透过雾色淡淡地照在他的脸上,灰白一片,眸色光彩全无,仿佛生了大病。韩姣立刻就红了眼眶。
“小师妹,”时于戎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等会别乱跑,等天亮师父他们就寻来了。”
韩姣走过去想要扶起他,才一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倒在地上。
“师兄你怎么了?”韩姣泪水垂落,刚才怪蛇那一口果然已经伤了他。
时于戎喘息道:“别怕,师兄就是休息一下。”
韩姣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简直已不像活人。她忙去看他的脸,他已闭了眼,人事不知了。
“师兄!”韩姣急喊,寂静的夜里已没有人回应她。
她慌得六神无主,死死握着时于戎的手不敢放,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也没有暖起来。她就赶紧去摸他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已经气若游丝了。
韩姣想起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有这种结果,顿时被悔恨揪住了心,心一阵阵地抽痛,难受地难以呼吸。她伏在他身旁,自悔的泪水布满脸庞。
哭了一会儿后她忽然坐直了身体,从腰上取下那颗暗淡无光的定魂珠。
她凝视着珠子,没有片刻犹豫,轻轻问:“你可以帮我的,对吧?”
襄淡笑一声道:“怕什么,他用本命法宝布了阵,你只要乖乖等到天亮就没有事了。”
“那我师兄呢?”
“死不了,顶多就是修为大损,从头修炼。”他道。
韩姣心头一凉:“那怎么行。”
时于戎是碧云宗一位元老的后人,家族经营情报,平日里往来就可以看出他是家中重点培养的精英,怎么能折损修为。何况——他平日对她那么好,韩姣擦了擦眼泪。
襄慢悠悠说道:“这就是命数,命在天,运在人。碧云宗不是讲究遵循天道吗?这就是他修道的劫数。”
韩姣猛地摇头:“不,不对,这不是他的劫数,应该是我的。如果不是我拖累,他不会这样的。”
襄但笑不语,隔了一会儿才道:“你的劫数也好,他的劫数也好。一切都是他自愿,你自顾不暇,还管他做什么。”
韩姣软声求道:“可是你有办法能救他吧。”
“他与我又没有机缘,”襄说道,“何必要费心费力去救他。”
韩姣垂下眼,睫毛上残留的泪珠垂垂欲坠:“求你了。”
襄久久不语,半晌后才又道:“你说过的,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膳。”
韩姣脸色乍白,轻语道:“我这样的天资,就是修魔也帮不到你什么的。”
一阵朗朗的笑声就从定魂珠里传来。他仿佛听了什么精彩的笑话,哂道:“修魔虽然成效甚快,但以你的资质,就是炼上百年也帮不了我。”
韩姣沉了脸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也有帮的到我的地方,”襄说道,忽而轻柔地唤了一声,“来。”
韩姣茫然,不知道他说来是去哪里,正要开口问,四周空气骤然变得沉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推动着气压向她迫来。她想站起身,却被压迫地喘不过气,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顿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暗之后蓦然又是一亮,她往眼前一看,竟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却已没有迷雾,没有灵草。
这是哪里?已经离开了?
韩姣立刻低头,却不见时于戎的影子。
“师兄!”她大急。
“这里可没有你的师兄。”襄说道。
他的声音离她太近,与平时所听也有不同,仿佛已经没有距离,就近在身边。
韩姣循声转头看去,情不自禁地呆了呆。
那是一个男子站在离她不到十步距离,穿着再普通不过一件长衣,腰悬玉带,却气度雍容,格外有种华贵公子的感觉。而且他生得十分好看,双目明亮,鼻正梁高,微微蜜色的皮肤极富诱惑力,眉梢唇角含笑又平添一分风流。再加上他猿臂蜂腰,肩宽身长,身形高挺匀称,十足的一个倜傥不群的美男子。
碧云山是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宗内男女皆是修仙士,样貌出色的比比皆是。韩姣见过不知多少,可历数认识的众多师叔师兄,几乎没有人能与他比肩。
以至于她怔忪之下没有说出话来。
他走进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舌头被吞了?”
韩姣恍然大惊:“你怎么没有把我师兄救出来,他去哪里了?”
襄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就是定魂珠,你只是到里面来了。”
“那你把我师兄也弄进来吧。”韩姣立刻婉言相求。
襄哼了一声道:“别说他现在进不来,就是能进来,这里也不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只能由神识进来,身体还在外面。”
韩姣旋即问:“那我进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不说话,眉梢微微一挑,便让人感觉到他的不悦。即使如此,他长眉入鬓,眸色微睐,也流露出一丝男性的风流意态。
韩姣于是垂下头去:“你让我做什么?”
“自然是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事。”他走到她身边轻语,口气和煦。
韩姣心里忐忑难安。她原以为三百多岁的修士,即便外表不是老态龙钟,至少也不会这般卓尔不凡。直面对他,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和诱惑力。
“小丫头的口齿应该很伶俐的,”他微微笑道,“你的样子可比五年前好看多了,不枉你平日吃那么多养颜的灵果,还做这么多功课。”
韩姣脸色通的一红,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多年来为了外表锻炼那么多,吃了无数灵果,还经常在脸上涂涂抹抹做保养——这些事给老人家知道没什么,可被他当面提及。她顿觉羞赧,可脑里那丝清明并未忘记。她再次哀求说道:“你快帮帮我师兄吧,时间都来不及了。”
他忽而握住她的手。
她微怔,连忙要缩手,他却紧握着不放,脸上不起微澜:“这里已被我改成了弥子空间,与外面的时间不同,不用担心浪费时间。”
韩姣先是为他这份开辟空间的大神通惊诧了一下,随即又感觉到他摩挲着她的手,脸上通红通红,忍不住扬高声音:“你做什么?”
他抬眼:“你以为我做什么,提你测试根骨,看到底有什么功法可以教你脱离困境。”
韩姣窘极了,她肤白如玉,脸上的红云越发明显,简直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了。
他看了大笑,放开了手。
韩姣立刻退后一步,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你不用作弄我。”
他挑眉:“你知道?”
明明一派雍容自若的模样,举动却时不时轻佻,她怎么会察觉不到:“知道。”
“我都忘记了,”襄噙了一丝笑道,“你九岁的时候就是个知事的鬼灵精了。”
韩姣简直不知道怎么接口才好,只好低着头,任他取笑。
襄话锋一转道:“我看你每天吐纳养气练法术一样都没少,五年下来,怎么灵力还只有这么点。”
一箭中的地戳到了韩姣的痛处。她忍了又忍,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能平静地咬牙说道:“我灵根不好,经脉又细,修行总是事倍功半。”
“倒有自知之明,”他调侃了一句,悠然道,“你要再这么循规蹈矩地修炼下去,别说修成正果,就是小成境界也过不了。”
韩姣默然,心里隐约担心的事被他断定了事实。她白着脸,低垂的睫毛颤了颤,良久才道:“小成还离得远呢,先救师兄再说。”
襄笑意一敛,眸光微动,哂道:“真是重情重义的师妹。”
韩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些羞恼,口中辩驳道:“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襄“呵”地笑了一声:“我要是今日帮了你,又算什么恩情?”
韩姣略想了想,忽而脸色一正,愣愣地说:“前辈道法高深,有开辟空间之能,我天资不济,道法微薄。若是前辈有用得着的地方,自当献绵薄之力。”
这下轮到襄默然不语。他低头瞥了瞥韩姣,只看到一头乌黑的秀发,头垂得低低的,一丝表情都窥不见。他心里冷笑一声,好个狡猾的丫头。以利益诱她,她只推说时间还早,以恩情说事,她又说能力微薄。还转而一口一个前辈,摆低了姿态,让人不好过分为难她。
他怅然一叹道:“我只是个生魂,有一地存身已经不易,谈何前辈。”
韩姣心底也跟着叹气,知道他不是碧云宗的那些师叔师伯,只要人乖嘴甜就能讨到好处。她也不能真的同他耗下去,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是师兄还受伤不醒,要真的延误了治疗的时机,导致修为大损,她以后怎么面对他。
想到这里,她竟觉得手足发凉,心底有一丝难以辨明的苦涩。
“若我能帮到你的地方,自然不会推脱的。”她下定决心道。
襄微睐:“能帮到就是‘你’,不能帮就是‘前辈’?”
韩姣觉得自己相当麻木了,被当面看穿小伎俩既不羞也不恼,只微微抬头道:“虽然能力有限,总也有能尽力的地方。”
襄看了看她,云淡风轻地说道:“放心,也不会叫你做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
韩姣立刻对他乖巧地笑了笑。
他神念一动,伸手就捏了捏她的脸,果然见她笑不下去,脸色一黑。他却笑了起来,本来就已十分俊朗的脸越发神采飞扬。
韩姣在内心催眠自己,他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大爷的。
“魔主现世已经有五年了,”他开口道,口气舒缓,“你替我好好打听情况。”
韩姣心道这个倒真是不难,二师兄这里就是个现成的渠道,于是满口答应。
“还有就是……”他拖长了音调,这才道,“下山试炼时带我去找那个魔主。”
韩姣顿时噎住了。
“怎么?不乐意?”他问。
她面显隐忍,张了张口:“不是不做经天纬地的事么?”
他道:“这算得什么大事。”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颇为自负,显然不拿这当什么正经事,漫不经心的眼神里,显然还有这便宜了你的意思。
韩姣哭笑不得:“我是碧云宗最末等的小弟子,跑去找离恨天的魔主,你觉得……这合适吗?”
襄也不恼,淡然道:“不救师兄了?”
于是韩姣回答:“还是合适的。”
襄扫了她一眼:“这是最主要的事,你日后做到了,我会另给你一份奖励,至少小成境界不是问题。”
一根大棒和一个甜枣,这个道理韩姣懂,忙不迭点头。可转念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去找魔主呢?
公子襄……难道!
这个念头闪电一般从她脑中掠过,随即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呢,公子襄是被苌帝花认可的魔主,那也正好是去天堑时发生的事情,遇到襄也正是那个时候。
她越想越有点后怕,脸色青青白白,不停变换。
“……你听到没有?”他打断她的遐思。
韩姣只听到话尾,茫然问:“啊?什么?”
他目光犀利,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第三件事,打听一下碧云宗内有没有吉祥天的地图。”
韩姣脸色发青:“我……我道法微末,在门中没有什么地位……”
襄欣赏了她的表情一会儿,悠悠然道:“这第三件事你留心就是,至于前两件,是非做不可。”
韩姣只能应承。
襄满意道:“你出不去,无非是因为灵力少,不能同时运用两种法术支撑到底。我教你一种遁术,叫五灵遁。这里草木众多,正好适合用其中木灵遁。运用得当的话,出去不过眨眼之事。”
韩姣听了微微有些激动,一听就知道是高级的术法,她还从未接触过。可马上这种激动的心情转眼就消散了。平日她所修炼的术法口诀只有一段,这个遁法的口诀居然高达七段,修炼之难平生仅见。
襄把口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已经剑眉飞竖,大有不耐烦之兆。韩姣总算将口诀弄明白了,又修炼了几遍。在她修炼过程中,也有做错的动作,襄不言不语,只在她出错的地方轻轻一拍。
韩姣顿时觉得被他拍到的地方像火烧一般痛苦,那种痛穿透了皮肉,直达灵魂。
如此一来,她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练好了这个遁术。
“我可以走了吧?”一修炼好,她疲惫地问。
襄走到她身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弯身把脸凑到她的颈旁,口气温柔道:“很痛?”
韩姣吓得不敢动弹。他的吐息近在耳旁:“要是你心里打着主意出去之后把定魂珠远远扔掉,那就只管试试。”
韩姣脑中“嗡”地一声轰鸣,吓得手脚瘫软,最后那一丝侥幸都被打散了。
头脑一阵昏眩,韩姣再次睁眼时又回到了灵草园。
雾色暗沉,寂静无声。时于戎躺在地上,雷闪上流转着金色的淡光,似乎在保护他。
韩姣立刻走过去查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即使在黑夜里也如此明显,探他的鼻息,呼吸很弱,幸好还算平稳。
她松了口气。借着那一点微薄的光芒细细地看了他两眼:眉端目正,面皮白净,虽是闭着眼,也透着股机敏伶俐。
韩姣想起他平日想方设法地督促师弟妹练功,有时又会趁师父讲道时偷偷塞两个素茶点来的样子,胸口暖暖的,又夹着一丝酸楚,丝丝扰扰,缠地胸口有些微的疼。
“发什么愣。”襄说道。
韩姣用力拍了两下脸,用力抓住时于戎的肩膀,心里把口诀又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觉得没有丝毫错漏,这才掐法遁行。这个遁术果然有奇效,灵力所用不多,借助了植物的灵气,只要附近有植物,向一阵风刮过一般借道而行,远远看去,就像叶子摇曳了一下,人已远去。
原本让韩姣担心的雷闪格外认主,金光一遁就消失在时于戎的袖口。
韩姣就放下心来。灵草园多的就是草木,她的感觉异常灵敏,仿佛所有的植物都带给她帮助,雾气腾腾的夜里,她几乎不需要用眼睛看,只需要感觉,就能辨别出哪里有危险,哪里有路。这种感觉新鲜极了,比她平时刻苦修炼的几个法诀都有用的多。
她一路遁出灵草园,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当冲出迷雾见到月光时,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可她没能跳起来,身上灵力已经用尽,一直靠她灵力支撑拉着的时于戎砰地一声摔到一旁。韩姣忙去拉他,可没有灵力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哪里能抗得动他。她就地打坐休息了片刻,又运用木遁术,这一路直到院子门口。
一个圆墩墩的身影在大门口来回走动,韩姣带着人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虚弱地喊了一声:“师弟。”
孟纪回过头,吓了一跳:“小师姐,你去哪里了,你抓着什么这么大个——哎,师兄!”他张大了嘴,“师兄怎么这个鬼样子,头上怎么还插着草……”
韩姣咬紧牙根呵斥:“你鬼叫什么,还不来帮我。”
眼看她手上已经一滑,孟纪赶紧疾行上去接住了时于戎,回头再瞪她,却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他俯首一看,人已经瘫倒在地,气衰力竭了。
孟纪一手抗着时于戎:“师兄。”又转头对地上喊,“小师姐。”两边都没有声,他终于忍不住朝天咆哮:“师父师兄师姐,快来人呀。”
韩姣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百里宁守在她的房间,见她转醒十分高兴,倒了灵茶给她喝,一边叙道:“你是灵气耗光,经脉枯竭,师父说,只要好好睡一觉,以后对你的经脉修行有好处。姣姣,你这是因祸得福啦。”
韩姣听了也十分高兴,忙问:“那师兄呢,有大碍吗?”
“师父说,咬他的是灵草园里一种毒物,叫鬼面箭,身上张了鬼面,速度像箭一样快,牙有剧毒,能销蚀灵力,幸好你们回来的早,若是等到天明,师兄一身修为就废了。”百里宁道,“师兄已喝了解毒的汤药,再休息几日就好了。说起来,他中的毒倒是解了,可是身上青青紫紫的有许多瘀伤,是在灵草园被打了吗?”
韩姣听得迷糊,蓦然想起她灵力耗完把他摔倒的事,莫名一惊,随口答道:“不,不知道呀。”
百里宁道:“这次多亏得你。哎,你是怎么把师兄带回来的?那晚是满月吧?”
韩姣早已准备了腹稿,含糊道:“当时只知道情况危急,就一路用提气术和敛息术冲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力。”
“危急关口灵力会增长,也不算少见呢。”百里宁笑叹道,“你和师兄运气真不坏。”
韩姣害羞地笑了笑。
又休息了一日,齐泰文将韩姣唤去,询问了一遍事情经过,听到末了和颜悦色地对韩姣道:“刻苦修炼无可指摘,以后要注意时间,要知凡事张弛有度才有所成。”韩姣称是。齐泰文半晌无语,韩姣抬头去看,只见他满目慈怀,竟是从所未见,心里沉沉浮浮,复杂难言。
齐泰文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修为神通是很重要,但是品性德操才是为人根本。你做得很好,日后要自己要小心,就是宗门内也有许多险地,不可轻易犯险。”
韩姣呆呆的,怔了半晌才低下头去,哑声应了一声:“弟子知道了。”久久不敢抬头,任由豆大的眼泪滴落脸庞。
修养好的时于戎没有追究身上可怕的瘀伤是怎么来的,转身又投入到训练师弟师妹的艰巨任务中。韩姣修炼灵遁术后,灵力运转和吸收都开始变快,渐渐也跟上了众人修行的速度。
当庭院里的银杏树两度黄叶后,时光迢迢,又是两年过去了。
这一年,韩姣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