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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拜师

五人在演武场等了一个多时辰,闲聊打发时间。韩姣从聊天中得知,大师兄舒纥是三年前开山门时来的,二师兄时于戎则是碧云宗一位老祖师的后人,两年前被逼着来学道法。

平时两个师兄弟平日苦修,着实没有多少乐趣,如今突然多了三个师妹师弟,时于戎不用说了,连舒纥都显得有些兴奋。

连师父回来了都没有发现,直到院门口起了一声咳嗽,五人回头,舒纥和时于戎喊“师父”。韩姣看着来人,唇角忍不住网上翘。刚才只听两位师兄形容师父道骨仙风,现在一看才知道形容的一点没错。尺长的白须,满头银发,眉长目阔,天庭饱满,像是画里的太上老君似的。

百里宁、韩姣、孟纪依次上前行礼。齐泰文各自看了他们一眼,眼中暗含精光。韩姣顿时觉得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舒纥提点三人:“还不快去拜见师父。”

三人上前行拜礼,态度恭敬,就是孟纪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站在韩姣的身后,一言不发。

“求道一看机缘,二看资质,而最后是否能够大成,看的就是毅力和恒心。”齐泰文说道。他是林见深的师兄,师从于周徇真君,说话做派都一般无二,以道心为重。而且他神态肃穆,语气威严,更叫人不敢生出轻亵之心。

唯独韩姣一路听惯了这陈腔滥调,低头发呆。

这一听教直接就听了一个多时辰,齐泰文不厌其烦地点拨道心正统的重要。百里宁和孟纪先前还能点头示意听进去了,后面就渐渐和韩姣一样垂头不语,任由齐泰文一个人谈道。

时于戎看三个人像是要把脑袋埋到地里的样子,暗暗好笑,趁齐泰文说话空当插嘴道:“师父,师弟师妹年纪还小,以后慢慢教导就是,不必急于一时。”

齐泰文扫他一眼,转头看看三个新弟子,低叹一声,吩咐三人抬头。

三人立刻齐刷刷抬起头。

“求道是为何?”他问。

三人都是一愣。

韩姣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要三个萝卜头点大的孩子说什么,难道是为了碧云崛起而学道吗?

齐泰文道:“有志者事竟成,万事皆是立标而后行。你们虽年幼,心中也该有个修行的目标,”他目光先移向百里宁,“你先说吧。”

百里宁毫不犹豫,口齿清晰地说道:“修成大道,挑一个资质上好,才貌双全,重情重义的道侣做夫妻。”

一阵清风拂过,练武场中突然静地落针可闻。

韩姣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转眼看到其他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和古怪,才知道刚才听得半点没有错。

齐泰文一直严肃刻板有如冰封的脸都龟裂开来,片刻松动,沉默了少许才开口道:“你母亲便是这么教你?”

百里宁道:“百里家族世代如此。”

齐泰文面显无奈,竟也没有责怪,只说了一句:“命运如此,实非……人力所能扭转。”

他这一句话里面仿佛有无尽的故事在其中。

韩姣还在各种猜测想象,齐泰文的目光已转了过来:“你呢,可有什么志向?”

“成……成为大修士。”她道。

齐泰文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评论,又问孟纪:“说说你的吧。”

孟纪一脸纠结,支吾了半天也没有答案,齐泰文脸色一板,孟纪立刻道:“和师姐一样,寻十个八个貌美如花的道侣做夫妻。”

如果不是齐泰文的脸色太难看,韩姣几乎要笑出声了。

“荒谬!”齐泰文斥道。

孟纪却不解,拗道:“刚才师姐也这么说,师父怎么不骂。”

“两者岂可相提并论,”齐泰文脸上犹如挂了一层冰霜,“小小年纪居然已经对色起意了。”

其实孟纪本性并非如此,只是自小在王府长大,见惯了人间富贵,其实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随口讲出。被齐泰文一吼,脸涨地如同猪肝,张口结舌。

齐泰文见他如此,脸色稍霁,看着三个徒弟却摇头叹道:“一个直,一个滑,一个懵懂无知。”

韩姣一凛,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神。百里宁脸色分毫没有改变,孟纪则垂头不语。

幸好齐泰文没有深究什么,又训了三人几句后,吩咐了一些修行的功课,转而查看舒纥和时于戎的修炼。

直弄到日落他才离去。

韩姣三人神经紧绷了足有半日,早就苦不堪言,见他走了无不欢欣,只差弹冠相庆。

舒纥以大师兄的身份,正色地教训三人道:“其实师父外冷内热,对弟子极是爱护的,你们日后便知。”

三人都无精打采地点头,时于戎笑道:“师妹师弟都饿了一天,我带你们去吃饭吧。”

舒纥叹气,将时于戎拉到一边道:“师弟,该让他们知事的时候,你都来打断。”时于戎笑嘻嘻地回道:“师父师兄都是如此,他们年纪这么小,说得多了反而不好,你忘记我们小时候了么,被师父催着练功多了还偷溜出去玩,还是日后循循善诱吧。”舒纥回头看看三人,点头应允。

时于戎带着三人出了门,绕到半山上一处广殿,此间进进出出正是人多的时候。飞羽峰共有子弟四百多人,其中还未辟谷的占了一半。这些弟子大多年轻,只有少数几个已到中年。

时于戎领着师弟妹找了僻静角落的桌子,一路走过,有不少年轻弟子都和他打招呼,可见人缘非常不错。四人才坐下不久,就有身着灰色粗布衣服的灵仆送上饭菜。时于戎解释道:“灵仆是没有灵根的凡人,自愿留在仙门做仆人,日后你们的俗务都可以交给灵仆打理。”

孟纪却看着眼前的青菜馒头大为不满:“修仙就吃这个?连片肉都没有。”

时于戎道:“荤食有碍修行,还会加重天劫,师弟真想吃肉,何必入山求道。”

孟纪异常憋闷,咬了几口馒头后就站了起来:“吃饱了,我要去找人。”说完就往外跑去。百里宁眨了眨眼,想要说什么。时于戎截道:“让他去吧,若不戒除贪恋世俗的毛病,日后要吃大苦头的。”

韩姣来碧云宗的路上就没有吃过一顿好的,虽然只有青菜和馒头,但是馒头松软可口,青菜嚼着有些甜口,她大为满意,加上一天都没有吃上什么,这一顿吃的格外香甜。

百里宁看着她发了会呆,也开始吃起来。

时于戎高兴地摸了摸韩姣的脑袋:“还是师妹识货,馒头和菜是由山下灵谷中的作物做出的,对修行有益处。”

时于戎是出自修仙家族的,自小已开始修炼,已经快要迈入辟谷境界,因此对口腹之欲并不在乎,陪着两个师妹吃了两口便罢。

韩姣心里记挂着要去飞云峰看望一下韩洙,吃完饭后就问时于戎。

时于戎道:“三峰往来除了经铁索,还有飞鹰。小师妹到了那里,可以托往来传信的弟子用飞鹰带你过去。记住千万不要过了戌时,过了之后就没人送你回来了。”

韩姣听话地点头,按照他指的路寻了过去。来到飞羽峰的迎客台上,还未走到铁索边,就听见孟纪的大嗓门在喊:“飞星峰为什么不能去,你给我回来,带我过去。”

韩姣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有两只飞鹰已腾飞在空中,翅膀半黑半白,上面各驮着一个弟子。那两个弟子的脸色都极为阴沉,其中一个对着孟纪道:“飞星峰都是女弟子,平时未得到邀请,男弟子决不能上峰。这位师弟别再纠缠,快回去吧。”

孟纪仰着头道:“我在飞星峰有熟人,带我过去就会有邀请了,你们快下来。”

飞鹰上的弟子又耐心劝了两句,孟纪只是不听,直到把两个弟子气地转头飞走了。

韩姣大急,跑到迎客台的边上喊“师兄请快回来”,两只飞鹰却早已飞远,徒留台阶边一道铁索,一半遮掩在层层云霭之中。

孟纪回头瞥了一眼韩姣,有些丧气地问道:“你也是要去其他峰?”

简直懒得理他,韩姣恨恨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后就转身走了,毫不理会他在身后的喳喳呼呼。

韩姣没有想到,这一回头,就足足有七年没有离开过飞羽峰。

按原路返回居所,舒纥和时于戎已经为他们分好了房间。百里宁和韩姣的房间紧挨在一起。孟纪和两位师兄则住在另一边厢。两厢之中隔了一个小小的庭院,院中有一颗冠盖如林的银杏,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十几尾七彩鲤在水中嬉戏。

韩姣的房间很大,分为寝屋和练功房内外两间。寝屋内有一张五鹤紫檀木床,酸梨木镶玉服箱,只有一展屏风和梳妆台,摆放在台上的银镜光可鉴人,镜子后还有一个小巧的贝壳雕花的妆盒。

天色将黑,灵仆进房为韩姣布好屏风,服侍她沐浴更衣,并将她换下衣服拿走清洗。

韩姣换了一身绫衣坐在美人榻上发呆,摊开手,殷红的定魂珠在手心中打了个转。

“是不是觉得修仙界的生活让人沉醉?”襄低沉地笑了一下,醇和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直窜进人的心田。

韩姣想了想道:“就是不吃荤食这一点不尽如人意。”

他轻嗤道:“这点你倒不用担心,以你的资质,怎么也过不了天劫,吃不吃素也无关紧要。”

韩姣咬咬牙,反驳道:“你倒是修炼大成,可还不是……”话音未落,房中骤然就冷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定魂珠里散发,压的她胸口喘息不定,身上的皮肤也感到阵阵刺痛。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威压骤然而止。韩姣深深吸了口气,将珠子扔在榻上前去应门。

时于戎换了一身紫衣,神情惬意,唇角含笑着问道:“小师妹还适应吗?有什么缺少的和师兄说。”

韩姣心头一暖,答道:“一切都很好,劳师兄费心了。”

时于戎看着她,挑眉道:“脸色怎么不好?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韩姣连连摇头。

时于戎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日后师妹都要住在这里,把这里当家一样就可以。有事别憋在心里——要成为大修士的人,怎能如此害羞。”

韩姣被他逗笑了,脸上红了红:“哎,什么大修士,师兄拿这来取笑我。”

时于戎朗朗一笑,话题一转道:“刚才小师妹不是去寻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到这个,韩姣就有点沮丧,尽管与韩洙并没有那么兄妹情深,但来到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满布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能够想到依靠的,也只有韩洙。

想了想,她还是把孟纪气走传信弟子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时于戎喟叹:“这小师弟的脾气。”之后又安慰韩姣,“小师妹别着急,你哥哥的事,师兄去帮你打听。”

韩姣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时于戎笑着揉她的头发:“还能骗你不成。”

又寒暄了几句,时于戎叮嘱了诸多事项。比如灵仆照料起居只有半年时间,等新弟子适应生活并学会法术后,什么打水沐浴打扫房间之类的全要自己动手。还有入门十年必须辟谷,二十年之内必须练至小成,到了小成境界,会经历一次地雷劫,扛过了就能进一步修行,抗不过,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下等修士,直到寿元结束。甚至有修为低浅的,直接在雷劫中殒命。

小成之后就是金丹、元婴、化神三个境界,修炼到这些境界的都是高阶修士。化神圆满的就可以飞升吉祥天,录仙藉得永生。

韩姣听得稀里糊涂,直到时于戎走后,她才幡然醒悟,二十年内必须修炼小成,这是个多么苛刻的条件:小成必须雷劫,雷劫里居然还有不幸身亡的比例。

她哭丧着脸坐回榻上,自动忘记了刚才那茬,把定魂珠捧起,轻声问道:“我这样的资质,能修炼小成吗?”

定魂珠一动不动,在黑夜中暗自流动光华,瞬息不定。韩姣不住叹气,襄终于开口,冷冷扔了一个字:“难。”

韩姣脸色更白了,双手又忍不住去捏珠子。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襄缓缓道,“就看你敢不敢。”

韩姣问:“什么办法?”

“修魔,”他的声音仿佛蘸了蜜糖,温和中带着引诱人的味道,“比起碧云宗这样循规蹈矩的修炼,你更需要的是直接有效的方法,修道修魔是殊途同归,最终想去的都是吉祥天,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韩姣不假思索地连连摇头:“算了。”

“为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韩姣只手托腮,慢慢说道:“曾经有一个书生,听说一座山上有神仙,于是他花了三天三夜爬上那座高达百丈的山,可是始终没有遇到神仙,他怕下山时又要吃一顿苦头,于是在山上嚎啕大哭,忽然来一个人,问书生为什么哭,他说想找一条捷径下山,那人就告诉他,捷径不是没有,只是要付出代价。书生又累又饿,便答应了。来人将他带到悬崖边,告诉他这就是捷径,一把将他推下了悬崖。”

襄听了,朗朗笑出声来:“人蠢神恶,倒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韩姣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吐了口气后就去整理床铺。直到躺在床上,抬头看着雕花窗格上透进的月光,仿佛在地上浮起一层霜花,轻白而寒冷,韩姣有点失落。

尽管环境优越,她还是无法摆脱那份陌生感。

她侧过身子,轻轻问道:“你不想拿回身体吗?”

襄淡淡道:“并非那么容易。”

连他这样修为的人都说出这样的话,韩姣也无法想象夺舍的人有多厉害,长吁了口气,说道:“你家人会发现吧?”

襄“呵”地笑了一声:“我那十二个姬妾大概会有所察觉。”

“几……几个?”韩姣感觉懵了一下,糊涂地问。

“十二个。”

韩姣立刻翻了个身,面朝里睡。

襄片刻听不到动静,取笑道:“小丫头,你才十岁不到,就懂这些了吗?”

韩姣凶巴巴地回道:“不管几岁,对于你这样的,下至三岁,上至八十的女人都会讨厌的。”

襄笑了几声,口气轻软道:“人小鬼大。”

韩姣不理会他,把脑袋耸进棉被里,转眼就睡着了。

韩姣被一阵拍门声给吵醒,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房里漆黑一片,只有窗棂上微微泛白,她甚至感觉自己才睡了没一会儿。

“小师妹。”久久等不到开门的大师兄已经有些焦急。

韩姣赶紧下床开门。舒纥站在门口,一对浓黑的剑眉紧蹙:“寅时过半了,快起来练功。”韩姣迷茫不已:“练功?什么功?”舒纥道:“师父在外面等着,快点。”

提到师父,韩姣顿时醒了一半,手忙脚乱地换了衣服,洗脸梳发,匆匆赶到练武场时,两位师兄,百里宁都已经站在那里了。齐泰文背手负立,她老老实实地去行了礼,他看了她一眼,表情肃穆地像是二月寒峭的春风。

韩姣剩下的一点睡意全没了,走到百里宁身边时低低喊了一声“师姐”。

百里宁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从腰里挂着的小锦囊中掏出一把梳子,轻轻拍了拍韩姣的肩膀,示意她背过身去,然后手脚利落地拆了那个歪歪扭扭的辫子,重新梳了个双环。

韩姣感激地笑笑。

孟纪这时才跑了过来,他的样子比昨天可憔悴多了,头发松散,衣服也没有穿戴齐整。可气焰明显比昨天低迷,走路也焉头搭脑。

齐泰文冷哼一声,似乎极为不满,训了一句:“修道虽说不在乎外物,但也该注意仪容整洁,别叫同门笑话。”众弟子唯唯称是。

今日是三个新弟子入道初学,齐泰文特意来教导吐纳养气之术。于是不再废话,领着众弟子出院子,然后顺着山路直攀山顶。

飞羽峰虽然不想碧云峰那般一半漂浮在空中,可是山高路陡,山顶耸入云间,沉沉浮浮的云雾缠绕着山头。

爬到山顶时,草木葱荣,花叶葳蕤。草地上已有上百弟子面朝东方盘膝而坐,个个闭目凝神,纹丝不动。

远处可眺望到连绵不绝的峰峦,山岳潜行,起伏如同波涛,云霭渺渺,从没有尽头的天际铺泻而来,如瀚海一片。上百弟子静坐修炼,在天地间也只显得寥若星点,而天地辽阔,横无际涯。

韩姣累的喘息不止,却也被眼前景色震撼,一时几乎生出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触。

齐泰文慢慢颂了一篇经文,指点吐纳练气,几个弟子纷纷规矩地照做。

飞羽峰上寒风凛凛,但是众人刚来一路爬来,身上犹热,盘坐地上倒没有不适。

齐泰文虽然严厉,教导时却很用心,一一纠正弟子的姿势,并耐心讲解要点,直到每个人都记住为止。他面向天地,声音沉实地说道:“修道第一步,就是与天地沟通,要知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而天地永寿,要学道法,就要学天地,感应天地之间的灵气,并能引入体内供己使用,才是真正学会修道。日后每日这个时辰,你们要在此处吐纳养息一个时辰,不可懈怠。”

弟子们早已信服,不敢违命,他又守了一会儿,见没有差错,便一人如踏风一般飞快离去。

这日清晨,韩姣目睹了红日初生的美景。云层吞吐,一轮红日从天际升起,浮光跃金,万峰竞翠,上下天光初开,苍穹一碧万倾——直面天地,油然而生的就是万物皆是虚妄,只有面前的天地间勃勃生机,才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一个时辰转瞬而逝,韩姣并没有体会到师父所授的灵气,但是心里也异常满足。

事实上,她也是刚刚对学道产生了一丝虔诚的信念。

两个师兄吐纳毕,带着三人去用饭。早饭是两碗白粥和一个灵桃。说是灵桃,就是在灵气充沛的山谷里种出一种类似桃子的果子,能助长些微灵气,对初学道者最有用。味道就比名字差多了,只见清脆水嫩,却没有半点滋味。

孟纪饿了一晚上,今日学乖了,不敢再拿乔,和众人一样,老老实实吃了个饱。

饭后就要去广明殿学习。光明殿内分成三进,初入门的弟子内殿学习写字和一些基本常识,外两殿则给其他弟子学习更高深的道法。

上午认字学识要用近两个时辰。午时过后,就另外要学习药、医、术、武、星、相、卜。新弟子是笼统的学习,到灵气积累有了基础后,午时后的课程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或者灵根的属性选择。

等学完之后,刚好日落。

这还并没有结束,回院后不但要练字背书,还要到师父那里聆听教诲。这个时候就显出师父的区别来。有的师父放任自如,只稍许点拨。偏偏齐泰文对教化道心尤其有耐性,通常等韩姣三人从广明殿回来,他能一边捋着雪白的胡须,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道理,直到天色黑透,在众弟子离开时还不忘嘱咐晚间要吐纳打坐。

韩姣每日从寅半起床到亥末入睡,期间几乎没有什么空暇。日复一日在飞羽峰上来回奔波。幸而碧云宗内灵气充沛,虽然睡地少,吃的素,倒也没有什么疲惫,反而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在山间来回也跑地更快了。

过了一个月后,身具极品灵根的百里宁终于在体内汇聚了第一缕灵气。又过了大半个月,中上品灵根的孟纪也感受到了灵气。只有韩姣还毫无动静,她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却开始焦急起来。

十几天后,百里宁开始练习第一个法术“去尘术”。

齐泰文大为赞赏,在晚间教导时,单留下百里宁,又叮嘱了孟纪关于炼气凝气的一些法门。当他目光看过来时,韩姣的心扑通扑通地急跳了两下,心里有些期待。齐泰文什么都没有说,挥手让他们离开。

走出师父的房门,孟纪幸灾乐祸地对韩姣道:“蠢丫头。”

韩姣瞪了他一眼。

他笑嘻嘻的,以为她要反唇相讥时,韩姣转身就走了。孟纪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倒有些讪讪的,喊了一声:“哎——”,人已经走远了。

韩姣穿过小庭院,时于戎站在池塘边喂鱼食,笑的温和,招手让她过去。

“小师妹,”他笑地和孟纪截然不同,叫人无法反感,“修道最是要心平气和,不能心急,你也听过一句话,欲速则不达,迟来的不一定就是坏的。”

韩姣心里酸酸的,点头道:“是,我知道。”

回房闩上门,她才觉得心里那一点委屈涌了上来,拿过一本图鉴坐在榻上。这本图鉴是她自己做的,前面是一幅幅灵草灵花的图案,后面是她用初学的小篆写的名称功效和忌讳。不认识的地方都用简体字注明。平时背书都靠这个,此刻她却半点看不进去。

图鉴在她手里哗啦啦地翻动,像是在发泄什么怒气。

“这齐老道的教法墨守陈规,你若要想在他那里学成大道只是妄想。”襄悠然道。

韩姣手上一停,瓮声道:“我不修魔。”

襄笑了笑:“也有不修魔的方法。”

韩姣沉吟了片刻,又道:“如果代价高于收获,也不要。”

“到了这地步还有讨价还价的心思,”襄哼了一声,说道,“区区这点难题,不修魔也能解决。”

“什么办法?”

襄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下山游历时再去一次离恨天的天堑,这个不为难吧,不需要多大付出,只需要去一次就行。”

韩姣把目光从图鉴上移开,转头去看床头那颗定魂珠,踌躇半晌,有些拿不定主意,低声道:“让我再想想吧。”

襄讥诮地笑了一声。

这天夜里,韩姣打坐吐纳时感觉皮肤上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渐渐腹部汇聚起一股暖流,正是齐泰文教导的灵动的征兆,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夜里能与她分享的只有定魂珠。于是她扑到在床头,喜滋滋地说:“你看我成功了吧。”

襄淡淡道:“只要身具灵根,感应灵气是迟早的事。用了两个多月才灵动,有什么值得高兴。”

韩姣顿时觉得高兴凉了一半,可到底还是憋不住,说道:“这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还是值得高兴。”

“若是我帮你,你得到的灵气会更多更快。”他平静如水地说道。

韩姣道:“可是我欠你越多,日后要还的就更多了。”

“不要你还,”襄轻笑,“只要你日后下山历练时去一次天堑,方便至极吧?”

“师父说过,有因就有果,有借就有还,”韩姣眨了眨眼,说道,“带你去天堑后呢,你总不会没有目的地去那里吧?你现在寄身在定魂珠上,难道我到了那里就扔下你不管吗?到时候你做什么事,我总要回报你……真要是欠你欠多了,总有一日要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说不定要把我自己的命都搭上。我是个胆小无能的人,不能拿因果去冒险。”

他沉默不语,半晌后在夜色里叹息:“你真不像是个九岁大的孩子。”

韩姣狡黠地一笑:“你呢,有多大岁数了?以你的修为,应该是很有名的人才对,年纪不轻了吧?”

“三百七十岁。”他答。

韩姣愕然,低头算了算,唏嘘道:“师父也才一百二十多岁,原来你这么老了。”

襄冷哼一声,沉声不语。

一室清旷寂静,唯有窗外树影飒飒。

韩姣很快就发现,在众弟子中,齐泰文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

两位师兄自不用说,资质上佳,本领过人。师姐百里宁从入门伊始就受到师父的怜惜,就是小胖子孟纪,虽然有些娇气和坏脾气,师父责罚过也就算了,对他指点也不遗余力。

唯独对她,师父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不好看她修炼的前景,又特别着重道心的教导。几次单独留下的指导,也是教育她与人为善,德行为本。

韩姣对这种思想教育早就烂熟于心,打从心里觉得不耐烦,可为了讨好师父,每次她都乖乖听讲。偏偏连这一点,齐泰文似乎都看穿了,一径是黑口黑面,面如沉霜,待她十分的疏离。

并不是他的教导不用心,对所有弟子的修行他都一视同仁。只是他的态度,对韩姣虽没有责罚,也与其他弟子有所不同。

韩姣试着几次讨好他,都被他不软不硬地冷着。久而久之,韩姣对他又敬又畏,甚至畏大于敬,也不主动往他面前凑。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只盼有一天能修炼有成,自开洞府。

感应到灵气之后,才算是真正迈上了修行的道路。

韩姣很是为感应到灵气兴奋了一阵子,随后又被现实打击地体无完肤。

开始炼气修行,她才发现一直被修仙者提及的资质是多么重要。灵根和经脉,是修仙者最重视的天资。韩姣的灵根中等偏下,经脉又幼嫩枯涸,换句话说,吸收的灵气本来就少,经脉里还容不下——这简直是双重悲剧。

如果身处小的修仙门派也没什么,在碧云宗这样的正道鼻祖,她的资质从倒着数才能排上号。

天赋这种东西,对修仙者来说,犹如草木之根,乐曲之音,塔楼之基。

韩姣为此失意不已。

幸好并不全是坏处。日日修行,灵气积聚,很快为韩姣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同龄人瘦小的个头开始长高,枯黄干燥的头发开始乌黑浓密,还有蜡黄的面孔也日渐白皙,还原出她清秀娇俏的面容来。

时于戎果然言出必行,为她打听到了韩洙的下落。他笑意盎然道:“小师妹的兄长可真是不得了,入门的那一日就惊动了两位峰主。”他眨了下眼,停了一下,凑头过来,笑的贼兮兮的,“听说周徇师祖和殷乾真君还在广元殿吵了起来,都想将他列入门墙。后来让他自己选,他选了殷乾真君。真君一高兴,收他做了关门弟子。”

韩姣“呀”地惊异了一下,心底却觉得意料之中,仔细算了算,韩洙给殷乾真君做了关门弟子,和林见深齐泰文算是一辈的了,只论修仙的辈分,韩姣应该喊他——“要喊师叔了。”她脱口而出。

时于戎道:“还好还好,在他还没有成为真君之前,小师妹还是可以喊哥哥的。”

成为真君之后意味着成为高阶修士,到时候血缘反而排在辈分之后。

韩姣有点茫然自失,想到入宗门已经过了大半年,自己因为天资不够,每月一日的休息都被师父勒令修行而没有闲暇。但是韩洙也从没有来看过她,情况总不会一样吧。看来,血缘之间的牵绊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时于戎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以你哥哥的天资,日后只有他为你叹气的,你为他叹什么气。”

韩姣清脆地驳道:“你还不是小小年纪,装什么老气横秋。酸——”

时于戎看着她,巴掌大的脸上还有点肥嘟嘟的,活像只白嫩的包子,伸手捏了一把:“再小也是你的师兄,看来我们院里规矩太少,师妹师弟都不懂得尊敬师兄了。”韩姣被他捏地“哎哎”直叫。

舒纥走过内庭院,见了不由好笑,上前一把拍开时于戎的手,说道:“你家里派人传信来了,还不去迎客台看看。”时于戎甩甩手:“还能有什么事,一准是离恨天的妖王反了。”

时于戎出身一个以传递贩卖消息为生的修仙家族。家族子弟即使是还在修炼的,也总会接收到家族第一时间传来的线报。舒纥不以为怪,韩姣却听得入神。

“妖王反了?为什么反了?”韩姣插口问。

“耳朵还挺尖。”时于戎嘲笑了她一下。

舒纥却板起脸道:“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自身修行为重。”

韩姣头皮发麻,感觉这大师兄越来越像师父靠拢,俨然缩小版的齐泰文,但是又心软的多。她哀声道:“说了一半不给答案,晚上影响我修行。”

时于戎笑道:“这么刨根问底的,小师妹适合到我家去。”韩姣横他一眼,催促“快说快说”。时于戎于是道:“天下传闻魔主现身,公子襄本是五大妖王之一,离恨天的妖王素来各自为政,自由自在的,现在要其余妖王臣服于他,妖王们自然不肯。据说已经有一部分投靠了他,只有四大妖王固守地盘。眼看就有一场大战避免不了。碧云天众多宗门都预测离恨天的乱局已经初现端倪。”

舒纥立刻截道:“目前和我们可没有大关系,小师妹,不许再顽皮了,今天的字写了吗,打坐吐纳过了吗?法术练习过了吗?我记得你水灵术还没有成功过。”

韩姣被他问得头眼发花,像是突然失去了水分的鱼,焉搭搭不敢再多问了。

时于戎莞尔,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舒纥道:“师兄太严厉了,师弟师妹好奇心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舒纥却道:“他们年纪小,哪里能听到魔主之类的话题,师弟小心吓到他们。”

“又不是豆腐,哪这么容易吓倒……”

两人渐远,韩姣只零星听到“魔主”“手段”等字眼,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也只能作罢。

师兄离开时打开的院门没有关拢,过没多久,突然有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小姑娘慢慢走了进来,她极有规矩,动作也很文雅,像是闺阁中养大的小姐。一直来到韩姣的面前,轻声细语地问:“这位师妹,可知道一位师弟叫孟纪的住在哪里?”

韩姣立刻认出她来,在飞星峰曾经还被她推过一把,她是叫——“孟晓曦。”

孟晓曦怔忪,细细看了韩姣一眼,也恍然大悟:“呀,你是那个丫头,哎!变得好看顺眼了。”

虽然口气不尽如人意,但是最后一句话取悦了韩姣,她决定不计较前尘往事,于是带着她穿过庭院,找到最后一间房间,拍了拍,喊道:“孟纪。”

过了片刻,房门砰地被打开,孟纪圆胖的脸上表情臭臭的:“非得在我练法术的时候来捣乱么,小师姐,你想害我走火入魔……”韩姣努努嘴。他转头看到孟晓曦,脸上骤然就笑容绽放,好似换了个人,又惊又喜道:“晓曦你怎么来了。”

孟晓曦轻轻唤道:“小主子。”

孟纪喜得直搓手,忽然想起什么,又沉了脸道:“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都快一年了。”

“飞星峰上规定可严了,今天我也是偷闲才跑来的。”孟晓曦委屈道,随即走到孟纪身旁,以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了些什么,顿时哄得孟纪又转怒为欢。

“我带你去个地方。”孟纪亟不可待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跑。孟晓曦回头对韩姣笑了笑:“这位师妹,以前的事咱们都忘了吧。”孟纪问:“什么事。”孟晓曦道:“没什么,可不关你的事。”两人两小无猜,牵着手亲亲热热地去了。 Ct6UQM+xFvBOD8kf8p3TMR8KQrCXAwuxNnGAuvlaTlVeI8lbzRekDCt5v8yylO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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