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见深带着两人在山间行走,眼前烟雾迷蒙,连路也看不清。他见韩姣自从听了苌帝花被摘走后就一直怔忪不说话,脸上时而迷茫时而镇定,表情十分丰富,微笑道:“是听了魔主觉得害怕?”
韩姣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皱成一团。
林见深不由发笑,以为是孩子故作老成,宽慰道:“离恨天修魔,碧云天修道,听起来大相径庭,其实殊途同归,只是求长生的道法不同而已,魔也并非听起来那么可怕,道法万千有别,其实大同。何况离恨天已纷乱三百余年,修士妖魔各自割据为王,若真是魔主显身,平定离恨天的乱局,也算好事一桩。”
韩姣听得仔细,韩洙唇角含笑,颇有点不以为然。
林见深见两人皆无反应,笑着摇摇头,想起两人都是出身普通农户,天赋再高,也无法完全领会到修仙界的形势。便不再多言,话锋一转,聊起了碧云的风光。
原来碧云宗内共有五座山峰,他们现在走的是迎客峰,因为布有守护宗门的阵法结界,以迷雾惑人,是门户所在。内有四峰,碧云为主峰,其余三峰分别坐落东、南、西三方,三峰名为飞云、飞羽、飞星,三座山峰环绕,拱卫主峰碧云。
聊起宗门,林见深深感自豪,侃侃而谈,与平日寡言的模样截然不同。
韩姣一路所见,都是迷雾茫茫,十步之外就看不清了,对他口中雄伟瑰丽的碧云宗实在有些怀疑。
走了不知多久,林见深忽然心情大好地拍了拍韩姣的肩膀:“知道你不信,等会儿可要睁大眼看清楚。”
他大步向前,走出几步。韩姣觉得眼前迷雾消散,豁然开朗,往前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迎客峰上是个白玉砌成的广场,足可容纳千人,四角分列寒玉龙柱,寒气缭绕。此时广场上逐对成群,有几百人,其中有年方几岁的童子,也有年过半百的老人,齐齐在广场上等待着。
这幅景象已足够惊人,可与眼前那座山峰一比,就再寻常不过。
迎客峰上有汉白玉桥通连山峰。其山高几许,实难估量,直耸入云间,仰不见头。最令人惊叹的是,山峰被拦腰斩断,半座山头漂浮在空中,真正是层峦叠翠,上出重霄,云霭沉沉,烟波浩渺。四周环有三座山峰,各从山头飞挂一条铁链,锁住此山,仿佛若如不然,此山就要飞入云霄,实乃真正的空中之城。
此峰就此一分为上下两段,上峰入云,下峰坐地。
下峰的平阶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直如琼楼玉宇,桂殿兰宫。其中广植奇花异草,地芷汀兰,草木葱荣,又因地势偏高,朝晖洒金,云烟袅袅。时有人影往来其中,衣带飘举,宛若画中仙人。
更别提,此时天高地迥,碧倾万里,白鹤往来,燕走鹰呖。
韩姣一时恍惚,疑为走入仙界,只觉魂销。
韩洙见此瑰丽雄壮的景象,也露出目眩神迷的神色来。
广场上不少人都与他们神情相同,第一次见到这种夺天地造化的景色,让人直对仙界心生向往。就是世代修仙的大家族子弟,也都迷醉不已。更有人跪倒在地,对此三拜九叩,泪流涕淋。
韩姣好不容易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久久说不出话,这才知道刚才林见深所描述的,实在不及眼前的万分之一。她对漂浮在空中的山峰仰望不止,来回看了许多遍,仍无比惊叹,忽然瞥到云遮雾绕的山体山有两个古篆体的字。
她并不认识,却鬼使神差地念了出声:“碧云。”
林见深肃然道:“没错,这就是碧云。”
韩姣吐了口气,见眼前人头攒动,问林见深道:“道长,怎么有这么多人?”
“都是想要入宗求道的,能走上迎客峰的,已是万中无一,可是这里大部分人,也无法入宗,只能走到这里。”他这样说道。
韩姣立刻明白他老毛病上来,又想训人了,立刻接下一句:“所以我们要珍惜机缘,恒心求道,不可二心,更不可懒惰,恒艰二字,足以自勉。”
林见深咳了一下,别过头去:“恩,你能谨记就行。”说完之后,带着两人往玉桥走去。
玉桥处排了有上百人的队伍,个个谨言慎行,神态恭敬,许多与韩姣差不多岁数的孩子,也都不敢玩闹,只静静地排队。
韩姣一路看过去,发现队伍中大多数男女都是眉目端正,样貌出众,衣着或华贵或出尘,一眼望去皆是如此,简直是一排溜的金童玉女。
他们中也有好奇望着林见深三人的,落到韩姣身上,神情都变得复杂古怪。
玉桥头站着一个青衣老者,正对一个孩子摸骨测灵根。抬头见到林见深,作揖道:“师叔回来了。”
这老者已到耆耋之年,却对看着不到三十的林见深行礼,旁人也没有觉得奇怪的,只有韩姣一人暗暗纳闷。
林见深道:“怎么今年又是师侄守关?”老者垂下头道:“师兄师姐正值闭关,只有我有闲,自然来为师门守关了。”
他说了这话,林见深却皱起了眉头:“其他峰也没有人了吗?接连三次都是你,不怕耽误修行吗?”老者连连摆手道:“我平日勤奋些就可补回来了,唉唉,”他吱唔了一下,又道,“我天赋不高,只望能为宗门多尽些力。”
韩姣看着他局促的模样,都替他感到难受。
林见深不再问了,转而道:“我在外游历找回来两个可拜入宗门的弟子,年长的叫韩洙,年幼的叫韩姣,是兄妹,家住卫国极北,你将名字录入名册,我带他们过桥。”
老者自不敢拦,拿出一块白玉简,闭眼一会后说道:“好了。师叔带着他们走吧。”
三人还没有抬脚。
后面突然有人高喊:“凭什么他们可以过去。”声音齐整,竟是一双童子同时出声。
韩姣转过头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圆盘脸,斜飞眉,胖的像个球一般,穿着金镶边蓝绸秋衣,头戴紫金冠,一派富贵人家的装扮。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姑娘,稍年长一两岁的模样,鹅蛋脸,柳叶眉,琼瑶鼻,樱桃口,再端正没有的一个标致小佳人。
两人都竖着眉毛,瞪着韩姣三人。
老者忙道:“他们已是入室弟子,自然可以过桥。”
小胖子直跳脚:“我可没有看到他们测试。”小姑娘也跟着说:“我也没看到。”
老者道:“他们早就测试过了。”
“不行,”小胖子嚷道,“这是私相授受,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见深摇摇头,不作理会,要带着韩洙韩姣过桥。小胖子冲了上来:“给我站住。我可是大魏国皇室,你们敢这样当面辱我。”
老者伸臂一拦:“平民也好,皇室也好,碧云宗门前不可放肆。”
小姑娘喝道:“大胆。”小胖子涨红了脸,恨声道:“我父王有二十万兵马,你敢这样对我。”
老者眼也不抬:“既然如此,就让你父王点齐兵马再说吧。”
韩姣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胖子气坏了,圆滚滚的身体都在发抖,小姑娘从袖口抽出手绢,为他擦汗,一边低声劝慰。
林见深回头对小胖子肃然道:“求道之人,只懂世俗权势,怎能有大成就,念你年幼,下不为例。”转身就带着两人过桥。
韩姣才没走两步,小胖子的声音尖锐地传了来:“我就不信那个丑丫头也能过测试,你们滥用职权,徇私舞弊,私相授受……”
丑丫头?韩姣怒从心起,转过头,正对着小胖子,一脸严肃,然后清晰地做了一个口型“死胖子”。
小胖子顿时暴跳如雷。
汉白玉桥架通两山,桥下空荡,望之有千丈之深,时不时有仙鹤飞过,景色迷人。
韩姣刚才被那小胖子嘲笑,心里实在是有点不好受,上桥之后就没有了四处观望的兴致,只规规矩矩地跟着走。林见深没有回头,开口道:“样貌外表皆是皮囊,虚妄地很,不必放在心上。”
韩姣听着忍不住就想叹气,有些道理嘴上说得通,但是在现实中差距甚大。她懒懒地回道:“皮囊也分好坏优劣。”
林见深道:“只要你心中不在意,又怎么会有好坏优劣之分呢?”
一路相处,韩姣已摸透林见深的脾气,就是对这爱讲大道理这点非常头疼,时不时想要辩他两句。便悠然说道:“道长平日除了照镜子,能看到自己的脸吗?”
林见深道:“自然不能,双目向前,看的是前方。”
韩姣笑道:“所以说,脸长什么样,其实不是给自己看的,是给别人看的,自己不在乎有什么用,别人看着很在乎啊。”
林见深直觉这话听似有理其实不对,可是当下又没有想到要点。这时已经过了桥,来到了碧云下峰,抬头就可以看到魏巍耸立,漂浮在空中的上峰。三人所处的是通德殿的正门口。与迎客峰一样,是玉砖铺砌的广场,供门内弟子集合时用的。
已有不少衣着各异的人站着,年纪大多十岁到二十不等,相互间极少有交流,显然是刚刚召入门的。
林见深回头,神情少见的和蔼,摸了摸韩姣的头,说道:“你呀,牙尖嘴利的,以后在宗门内行走可以要小心了。”略停了停,才又道,“碧云宗有许多修仙家族子弟,长老血脉后裔,散仙子孙后族,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真要遇到什么事,还是要忍一忍,知道吗?”
韩姣点头答应。林见深又对韩洙道:“你天赋惊人,古人云:盈满有亏缺,日后要多加注意。”韩洙面色沉静地应下。
林见深宽和地笑道:“我已领你们入了宗门,日后就要看你们各自修行了。”说完,又叮嘱两兄妹留在这里,等待接引弟子带去拜师。他本来是月前出关修行的,还有苌帝花的情况要回禀师门,说了两句后,就驾飞剑往碧云上峰去了。
仰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韩姣倒生出一丝不舍。
两兄妹站在广场上,前后不过一会儿,就有不少碧云宗的弟子,从三座山峰上踩铁索而来,喊着名字,将广场上的人带走。
每次有宗门弟子来时,就有不少童子和少年少女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宗门内的情况。几个年轻面嫩的宗门弟子,耐不住众人央求,说了些宗门内的情况。
碧云宗的宗主是一清神君,已经有千岁的年纪,座下仅存了三个弟子,分居三座山峰,被宗门内称为峰主。而他们所收的弟子大多已经出师,如今就是出师的三代弟子开山门收徒。
等了许久,广场上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桥的那头又新来了几个过关的童子。这时又有青衣弟子从铁索上飞步行来,高喊:“韩洙是哪个?”韩洙应了一声。
青衣弟子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满眼惊异。即使在一群金童玉女之中,韩洙依然卓尔不群。青衣弟子道:“道兄好风采,快随我去飞云峰吧。”
韩姣急问:“我呢?”青衣弟子笑笑道:“女弟子入门都要先去飞星峰,再耐心等候片刻。”
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熟悉的人都要离开,韩姣的胸口闷闷的,拉着韩洙衣袖的手攥紧,问道:“这里这么大,怎么找你们呢?”
青衣弟子耐心道:“日后若是师门不同,各住一峰,休息假日都可以来往,小姑娘不用着急。”
韩姣抬起眼,细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是七天内休息两天吗?”
青衣弟子脸色一正道:“求道岂能如此怠惰,一月只有一休。”韩姣失望极了,韩洙静静地看着她,锐利冷漠的目光让她顷刻就冷静了下来,她慢慢松开了手。
“姣姣,”韩洙唤道,声音低沉动听,“专心求道。”
韩姣点头,想要说什么告别词,最后只想到一句:“休息了,我就去飞云峰找你。”
韩洙不置可否,很快随着青衣弟子走了。
两天内已经被单独扔下两次,韩姣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似乎没有实处,她垂下头,静静站在广场一隅。
袖子暗袋里的襄忽然问道:“刚才离开那个就是你的哥哥?”韩姣闷闷地回答了一声。
“是捡来的?”
韩姣怔忪,随即想起当初和他胡诌的那句,想不到他还记得,她只好含含糊糊应“是”。
“从哪里捡来的?”襄问道,声音里竟隐隐有些急躁。
韩姣硬着头皮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襄又追问了几句,探听她的家境,又特别询问韩洙的出身来历。韩姣随口应付了几句后就察觉到不对,皱眉问道:“你为什么打听这个。”
襄顿时不做声了。韩姣伸进袖口,握着珠子道:“你快说啊。”好半晌,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又沉声道:“天赋奇能,这种天资可不是寻常能得的。难怪那道士要将你一起带来了。”
韩姣听了,感觉眼皮一跳,怎么韩洙的天资与她还有关系?急忙问:“什么意思?”
林见深飞到碧云上峰,直接来到广元殿。
碧云宗的宗主一清神君已经闭关多年,开山收徒的几日,三位峰主都会聚集在广元殿,共同掌教,决议宗门事务。
这三位峰主,都是碧云宗宗主一清神君的徒弟,性格却迥然不同。
飞羽峰峰主周徇真君是林见深的师父,为人刚正不阿,墨守陈规。飞星峰峰主知怡元君是一清神宗众多徒弟中唯一的女性,杏眼桃腮,身材高挑,生得极为貌美,性格清冷,有些难以亲近。而飞云峰峰主殷乾真君是一清神君的关门弟子,星眉郎目,法力超群。
三人都已经有七、八百岁的年纪,是一清神君众多弟子中仅存的。尽管如此,三人之间的感情却并不是很好。
说起来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周徇真君与殷乾真君一个是一清神君的首徒,一个是关门弟子,周徇为人持重老成,殷乾则高傲自负。在道法的追求上,两人也各执一端。周徇重于炼心,讲究修成境界。殷乾却喜欢法术演变,道力高深。
师兄弟两人求道所重方法不同,长久以来就不曾亲近过。可两人对道的看法不同,对于女人的看法倒又出奇的一致,都喜欢上了知怡元君,从此开始了长达两百多年的明争暗斗。
后来碧云天和离恨天爆发了一次慌乱,两界纷争。一清神君的众多弟子大多陨落。安定之后,知怡元君挽髻做了道姑,师兄弟也过了争斗好胜的年纪,各居一峰开始收徒授道。
林见深进殿时,三人高居玉座,却一言不发。直到林见深将苌帝花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周徇真君才道:“公子襄?是那个三百年就已经修炼大成,在离恨天素有天才之称的妖王?”
知怡元君蹙着眉头不语。
殷乾真君嗤笑了一声:“再厉害,也不过三百来岁。离恨天五大妖王,以他道法资历最浅,现在取了苌帝花,应了魔主现世一说,其他妖王怎会服气,只怕离恨天要大乱了。”
周徇真君面色沉毅,缓缓道:“苌帝花开绝非寻常,历来魔主一现就有浩劫,公子襄虽然年轻,也不能等闲视之。”
知怡元君淡淡一笑道:“到底是离恨天的事,先看看形势发展再说吧。”
知怡元君一开口,殷乾真君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对魔主现世一说颇有点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后就闭目打坐起来。
林见深对周徇真君做了个手势。出了殿后,周徇真君看了他一眼,问道:“偷偷摸摸做什么?”林见深苦笑了一下,将韩洙的天资细细描述了一遍,才又道:“若是给殷乾师叔知道了……”周徇真君捻须不语,心里也知道,殷乾只追寻道法高深,对弟子天赋要求最高,飞云峰上下都以实力讲话,遇到良材美质必不会放过。
“若他天资如此惊人,交给师弟也不失为良策,师弟虽然为人激进,对弟子却很爱护。”周徇真君道。
林见深脸色肃然道:“弟子原先也这么想,可是这个韩洙,我试探了几次,觉得他生性凉薄,行事专横独断,只怕他道心不正,所以想请师父决断。”
周徇真君顿时神色一敛,他素来更看重心境品性,于是道:“等我看看再做计较。”说完之后,他转头发现林见深神色不豫,问道:“还有什么事?”
林见深道:“韩家兄妹两个我都带了回来。”周徇真君讶道:“那个妹妹你不是说灵根品质不好,入门资格尚未达到吗?”林见深不说话了,只垂下头去。
周徇真君想了一想,脸色一沉,眉头皱起:“拿妹妹牵制哥哥,你竟是做了这种打算。”
林见深道:“瞒不过师父,韩洙天资实在惊世骇俗,若是以后大成,又行事不羁,总要有个牵制。”
周徇真君斥道:“什么时候你学到行事用这种手段。”
林见深立刻嗵地一下跪倒在地:“宗门中不是没有前例,师父也因那件事大受苛责,这次寻到这样的天资的人,弟子实在不能不做完全之策。”
周徇真君看了他许久,只见他伏跪地上一动不动,良久,长叹一声道:“事已如此,也只能这样了。他的妹妹,你做什么安排。”
林见深道:“弟子想,飞星峰定不会收她,齐师兄为人正直坦荡,若是收她入门,定能管教得当。”周徇真君沉吟道:“如此也好。”
韩姣到底没有从襄那里挖出答案,每次当他不愿意说了,就闭口不言,好像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珠子,气地韩姣暗咬牙,又拿他没有办法。
她低头狠狠在袖口捏珠子,冷不防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抬起头。来接她的居然是两个人——两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孔长得有七分相像,远远观去,是弯眉画远山,眼明秋水润,脸如菡萏,唇似樱桃,十分娇媚的一对姐妹花。
广场上的人十有八九都看着她们。来接人的弟子更是都对两个少女打招呼,有的喊“玉珂师姐”,又有人唤“玉真师妹”。
两姐妹四处张望,应答了几句后,又喊:“谁是韩姣?”韩姣条件反射举起手:“我。”
姐妹两人同时转过头,看了过来,待看到人后,都是一怔。玉珂首先反应过来,笑着走近,说道:“小妹妹躲在这里,刚才没有人应,我还以为已经被接走了呢。”
韩姣也随她笑了笑。玉真走了过来,问道:“你就是林师叔领进门的?”韩姣应道:“是林见深道长。”玉真又看了她一眼,神态颇倨傲,不再说话了。玉珂笑盈盈道:“入门的女弟子,首先要去飞星峰,小妹妹随我们来吧。”
韩姣跟在两人身后向铁索走去。一路所见的其他弟子,都有礼地谦让,对两姐妹也非常客气,两姐妹似乎习以为常,玉真神态冷淡,玉珂笑脸迎人。
韩姣观察了几眼,发现姐妹两人性格分歧挺大,但是内在都一致的非常高傲。刚才玉真打量她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而玉珂虽然一直态度亲切,眼底对她的那一点轻蔑,却与玉真如出一辙,所以连那明面上的一点亲切,也显得高高在上。
她虽才九岁,眼睛已经通透,观人眼色也有一些火候。知道自己不受喜爱后,心里是有一些落差,脸上却控制地很好,微微笑着跟在后面,乖巧的不露一点声色。
“哎,小妹妹,你是林师叔凡世俗家的后人吗?”玉珂问道。
韩姣道:“不是,我家在卫国极北,林道长路过时把我和哥哥带来的。”
“卫国极北?”玉真冷然开口,“那里灵气最是稀薄,也会出灵根者?”玉珂笑了一声,又问:“你家做什么的呀?”
韩姣道:“家里有几亩田,耕种为生。”
玉真不做声,玉珂格格娇笑了几声,轻轻说了一句“小妹妹真有趣”,便不再搭理韩姣了。
走到铁索边,玉真站立不动,玉珂回头扫了韩姣一眼,略皱了下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长长的紫色绢帕,对韩姣道:“好好抓紧,不要松了,也不要看下面。”
韩姣刚才留心了很久,其他弟子接人走时,过铁索时都是对新弟子牵着手。她这里却不同,也不计较,抓住了紫绢的一头,这绢帕极长,又软又凉,握在手中轻若无物,不似一般布料。
两姐妹一抬脚,轻盈地就踩上了铁索,一前一后,衣袂飘飞,如蝴蝶一般向飞星峰踏步飞去。
这和飞剑的原理差不多,韩姣低头望了一眼,千丈壁仞,脚下只有一根铁索。心下直打鼓,要不是之前飞剑已试过几次,这次非吓傻不可,饶是如此,铁索不比飞剑稳当,有点晃荡,她吓得面色发白,双唇哆嗦,手里的紫绢都捏成了一团。
一眨眼就到了飞星峰。玉珂收回紫绢,扔下一句“好好等着”就和玉真携手走了。
韩姣好半晌才从刚才那半空踏索道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往前一看,是一个十步亭,环绕着满院的花草,错落别致,花香盈鼻。院子和亭子里尽是女童和少女,不见半个男性,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俨然一个女儿国。
她观察了许久,发现亭子里围坐的大多衣饰精美,举止优雅。而庭院里的就普通多了,有几个穿着和韩姣在家时都差不多。
韩姣心里明白自己该去哪里了,立刻就跑到庭院里,和那些女童少女站在一起。
大家互相都不认识,静等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好奇的天性,互相开始说话起来。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看起来有十三岁的少女对韩姣道:“那边亭子里的,是不需要测试灵根的,大多都是修仙世家的,要不就是海外散仙的后裔。”韩姣明了地点点头。
有一个女孩插了进来说:“修仙者之间生下的孩子,大多都有灵根,灵根还很好。但是普通人家的,就要看运气了。”她笑笑道,“不过我的运气还不错,是上等的。”
她这一引头,女孩们纷纷自报灵根,十一个女孩中,竟有五个上品灵根,四个中上灵根,还有一个甚至是极品灵根。
韩姣顿时汗颜,觉得自己连这块地方都站错了。
女孩们眨着眼等她自报,忽然铁锁边又有人引新弟子来了,大家都好奇张望,韩姣松了口气,也随众人眼光看去。来的竟是个认识的,是汉白玉桥和小胖子一起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和韩姣一样,犹豫了一会儿,往庭院这里走来。
她穿的是素绸襦裙,模样又生得好,很快就与其他人言笑晏晏,却没有和韩姣说话。
过了大概有三炷香的时候,从亭子的那头,走来两位宫装女子,看起来二十来岁,都是花容月貌,身姿窈窕,恍若神仙妃子般走来。
韩姣觉得今天一天之内看的人,就胜过她曾经一辈子见过的,个个都跟书上写的,画里描的一样。
玉珂玉真随在宫装女子身后,对一众新弟子道:“快来拜见曲江真人,林筝真人。”
众人行礼,之后又被玉真玉珂两姐妹分成两排,分别站在两位真人的面前。
这两位真人都是知怡元君的弟子,已有小成之境界,今日开门收徒,各坐一端,问法却南辕北辙,毫不相干。
每个到曲江真人的面前的弟子,被问及的,是家世背景,出身情况。而到林筝真人面的弟子,都要被考校问题,摸骨测根。
韩姣很为难,觉得两边都不是她的归路,可终究要选一处的,她只能站在林筝真人的这边。
新弟子们很快就分了门庭。出身良好的,被曲江真人挑走,灵根出众但家世一般的,被林筝真人选中。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小姑娘走到曲江真人面前时,被问及家世,便回答:“清河百里家族,百里宁。”
一直微笑,神态优雅的曲江真人骤然就沉了脸:“赫赫有名的百里家族,不是有家传道法吗,何必来碧云宗拜师。”说完,一挥手,玉真就在一旁道:“不取。”
前面也有两个女孩不取,当场就流下眼泪,可这个百里宁却十分平静,仅仅是抬起头,往曲江真人看了一眼。
众人也打量她,看起来也只有十岁,面容精致,五官简直挑不出一丝瑕疵,年纪虽幼,已有春花秋月的美态。曲江真人看了之后,仿佛怒气更甚,拂袖让她赶紧离去。
韩姣看地啧啧称奇。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只报了家族和姓名,就把一个真人气成这样。
排在后面的推了韩姣一把,说道:“轮到你啦。”
韩姣踉跄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曾和小胖子一起的那个姑娘朝她吐了吐舌头。
林筝真人上下打量了韩姣几眼,蹙起眉,说道:“你上前。”韩姣照做。她摸了摸韩姣的手腕,目光一冷,直接道:“不取。”
早有预料,韩姣反而不失望,略微抬了抬眉,心道:只怕留下也是受罪。
没有选中的人都站在庭院偏远的一角,几个小姑娘还抽抽嗒嗒,十分伤心。韩姣走了过去,一小群人里,只有那个让曲江真人十分气恼的百里宁冷静如初,其他姑娘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不自觉地远离她,让她孤零零一个人独站着。韩姣也没有流泪,只好站在百里宁的身旁。
曲江真人自那之后心情一直不好,脸色沉沉的,接连几人都不取,于是又有几个姑娘啜泣着走了来,她们心中认定是受了鱼池之灾,只把百里宁和韩姣扔一旁,毫不理睬。
韩姣转脸看了百里宁几眼,发现她长得真是非常漂亮,光论五官,玉真玉珂那对姐妹花都要输上一筹。只不过年纪太小,看起来像个精致的娃娃。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韩姣摸摸自己的脸庞,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在皮囊上多下功夫,不让其他人的眼睛受到荼毒。
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沉思感慨,表情十分丰富。
百里宁也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目不转睛,看到她抚脸神色百变,终于忍不住问道:“牙疼么?”
韩姣微愕,左右一顾,发现是和自己说话,说道:“没有。”
“脸皮痒?”百里宁又问。
“不是。”
“是有虫子咬你脸了?”她很认真地问。
韩姣嘴角抽搐了一下,放下手,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想事入神了。”
百里宁若有所思,犹豫了片刻,沉静地说道:“不用难为情。”
韩姣苦笑不得:“真的没有。”
说了这样两句,两人倒略微亲近了些。韩姣憋了半日,终于找到个可以说话的,便问道:“没有选中的,会被赶出碧云宗吗?”百里宁摇头道:“不是的,飞星峰不取的话,只有去其他两峰拜师。”
韩姣又问:“其他两峰很差吗?”百里宁道:“当然不是,三峰各有所长。”韩姣看了看旁边伤心的姑娘:“那她们这是在哭什么?”百里宁也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
两人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旁边也可以听见,一眨眼功夫,几个姑娘都收了眼泪,开始相互打听其余两峰的情况起来。
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两位真人选徒完毕,落选的新弟子又被逐一送离飞星峰。
和小胖子一起,还推过韩姣一把的那个姑娘也被选中,韩姣听到她的名字叫孟晓曦,是大魏国王府的婢女,随小主人来求师,发现自己也身具上好灵根,便入了碧云宗。
韩姣和百里宁是最后两个离开的,被一个飞星峰的普通弟子送到了飞羽峰。韩姣有点沮丧,更想去的飞云峰没有去成。
女弟子将她们送到飞羽峰,一路穿花扶柳,来到山后,几株杨柳倒垂在灰墙外,斑驳的朱漆大门半阖着,倒像是江南人家,女弟子对两人说:“飞羽峰主座下的齐泰文师伯要收你们为徒,快进去吧。”
两人推门而入,里面有一个小型的演武场,还有一幢两层的房子,白墙黑瓦,色彩分明。演武场旁有一排垂柳,青翠的枝叶在风中轻摆,显得十分宁静。
已经有两个少年站在演武场上,分别有十四和十二的样子。大的身着玄色武士服,目如寒星,磊落分明。小的一身绛红衣袍,眉清目朗,笑容机灵。
韩姣和百里宁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称呼。绛衣少年已跑了过来,笑的一双眼弯弯的:“原来是新来了两位师妹。”他走到两人面前,稍稍打量后说道,往演武场上一指道:“那是大师兄舒纥,我是你们二师兄时于戎,不知道两位师妹怎么称呼?”
百里宁和韩姣都报了姓名,时于戎又问了年龄,然后道:“这样百里师妹排第三,韩师妹最小。”
两人没有异议。时于戎偏过头来问百里宁:“师妹莫非是清河百里家族的?”百里宁点头道“是”。时于戎笑笑,又问韩姣:“韩师妹家住哪里?”韩姣道:“卫国极北。”
时于戎和百里宁都有些讶然,连站在不远处的舒纥都转头朝这里望了一眼。时于戎拍拍韩姣的脑袋:“师妹真是了不起。”
他的笑容不是很正经,略有些点痞气,可是他说话举动并不让人感到轻浮,反而有种舒畅亲近的感觉。韩姣真心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时于戎对突然有了两个师妹感觉新鲜,摆出一副指教的样子说道:“趁师父还没有来,两位师妹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师兄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消息灵通,保证有问必答。”
百里宁问道:“师父严厉吗?”时于戎道:“师父为人严肃,但不会与弟子为难。”韩姣问道:“伙食好吗?不会只吃野果吧?”时于戎笑了起来:“师妹,入门后只能进食十年,修炼小成之后必须要辟谷的。”
百里宁又问了修炼功法,韩姣问了衣食住行。时于戎耐心地一一作答,最后笑的乐不可支,回头对舒纥道:“师兄,这两个师妹有趣吧。”
舒纥翻了他一个白眼。
韩姣看了也暗暗发笑,对刚才飞星峰落选倒生出一丝侥幸来。
正说笑着,院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咋呼道:“怎么这么偏僻这么远,快给我换个地方。”
韩姣回头一看,心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身着锦袍的小胖子在门口凑着脑袋往里看,送他来的弟子早就不耐烦转身走了。他喊了一会儿觉得无用后,慢慢往里面走来。
时于戎勾起一抹笑道:“又来个小师弟。”一跳而起,跃起有一丈之高,又如一片叶子一般轻轻落到小胖子身前,顿时把小胖子唬住了。
“小师弟,”时于戎勾住他的脖子,态度和对着师妹截然不同,笑的阴测测的,“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呀?”
“孟纪,大魏国信王府。”说到这里,他又壮了胆气。
时于戎捏了捏他的脸:“小师弟刚才嫌弃这里?”
孟纪看他一脸笑意,又见他眼神灼灼似乎有寒光,抖索了下,轻轻道:“没有。”时于戎狠狠掐了他一把:“不说真话?”孟纪直呼疼,呜声道:“是有点寒酸,只有一点。”
时于戎顿时脸一扳:“小师弟对身外物如此执念,看来是求道之心不稳啊,让师兄教教你?”
孟纪的脸被他捏成一团,之后脸皮又被扯开,哇哇地大叫,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一眼看到旁边笑的正欢的韩姣,顿时又像猫似的炸了毛:“是你,你这个坏心肠的丑丫头。”
不等韩姣发作,时于戎又欺身上去,一把拎住他的领子:“不但道心不稳,还对师姐口出秽言。”孟纪怕了他,缩着脖子道:“她……她比我小,凭什么是师姐。”
一直不出声的大师兄舒纥道:“以入门先后排辈,以后不可造次。”
他年纪最大,而且自有一身气概,几人自然都听服,孟纪也不敢反驳,才张了张嘴,就被时于戎一个板栗敲在脑袋上:“听到大师兄的话没有。”孟纪顿时奄了。
韩姣莞尔,觉得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