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剩她一个了。
天上星月黯淡,黑压压的一片天,仿佛都要沉下来了,远处那一抹红色的霞光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带着海湿味的风一阵阵刮到身上,韩姣觉得彻骨地发凉,伸手抓住宫灯的一角,汲取隐约的一点温暖。
这实在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夜晚,所见的一切都颠覆了她的常识。
韩姣从心底惧怕一所无知的事物,暗暗祈祷这状况快点结束。
可惜上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愿。
不知过了多久,海上飘来的花香浓烈起来,闻如蘼芜,挥之不去,似乎要将空气都凝胶起来。本来只有树枝摇动的小岛上忽然“哗啦啦——”地发出响声。
韩姣仰起头,从岛心树林中飞起一群又一群的大鸟,漆黑的天色看不清鸟的样子,只见它们扎堆地往海面飞去,乌沉沉一片,倒像一片黑云浮过。
韩姣看得瞠目,不等她惊叹,树丛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响声并不大,夹在风里不仔细听也容易忽略。
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条蜈蚣忽然从土堆后钻了出来,绕着灯火往海边爬去。那种悉索的响声却更大了,跟随在后的,有蝎子,蜘蛛,蚰蜒,开始是十几只,后来就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地面,一眼数不清数量。
韩姣吓得大叫,背脊发冷,寒毛直竖,闭眼就此昏过去还好,可神经紧紧绷住,让她清醒难以自欺。
平日见不到的那些虫子,成群结队地往海边爬,幸好宫灯似乎有奇效,再古怪的虫都绕开了灯火。韩姣稍稍放了些心,紧闭上眼,自欺欺人地认为那是幻觉。可是长虫在地上爬行的那种声音,像钢锯一般磨砺着她的神经。
好容易等到虫潮过去。
她敏感地又听见了嘶嘶的声音。
越来越近……
抖索着唇,韩姣慢慢张开眼——一条红黑圈纹的蛇正在光影边爬行,三角的头高高翘起,吐着红信。它有点害怕宫灯的光芒,又似乎想闯进来,怕在边缘时,时不时把头往里凑。
韩姣瞬时脑中一片空白。
等再次醒来,天色依旧暗沉无光,身边恢复了寂静,刚才那些虫啊蛇啊,像噩梦一样过去了。
晕倒了多少时间?是一刻,还是半日,她一无所觉。
脸上有点湿,韩姣摸了一下,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她实在忍不住,大声喊:“哥哥”“道长”,一声又一声,远远地从岛上传出去。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心底的彷徨和害怕几乎要将她压垮。
就在她把头埋进膝盖里低声哭泣的时候,树林里忽然有人喊:“喂,刚才是谁——”
韩姣猛地抬头,就看见摸黑的林里似乎有个人跌跌撞撞地往这里跑来。
那一霎那,她心里高兴极了,甚至举起手对来人招了招,喊道:“这里这里。”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衣衫下摆已经破了,发髻也散乱了,身形枯瘦,手脚颀长,他一看到韩姣,喜出望外:“女娃子,幸好遇到你,这里是怎么了……唉,你的灯怎么这么亮呀,我眼睛不好,你快挡一挡。”
韩姣应了一声,朝宫灯伸手过去,还未碰到之时,她忽然转过头来:“老伯,你怎么黑夜在此,家住哪里啊?”
老头叹气道:“住在岛的那一头,今天出来砍柴的,怎就碰上这么奇怪的事了。”
韩姣定定地看着他。
那老头跺脚道:“女娃子你怎么了,老朽眼睛不好,你快挡上一挡呀。”
“老伯,砍的柴呢?”
“哎呀,刚才那么吓人,弄丢啦。”老头皱着眉,一脸惋惜道。
韩姣看着他站在灯圈外踱着步,又重新把头埋到膝盖里,一声不吭。
老头急得直跳脚:“你这女娃子是怎么回事,老朽我一把年纪了,眼睛又见不得强光,你怎么也不体恤一下。”韩姣埋头只当做没有听到。他又急又怒,不停地在旁叫唤,见没有用处后又改为咒骂。
韩姣倏地抬头看他,脸色苍白但镇定地问道:“叫什么?你既然是砍柴,什么时候出的门?”
老头大嚷:“午时吃了饭才出门的。”
韩姣哼了一声。老头也瞪大眼睛看她:“你懂什么?清晨露水未褪,柴是湿的。我午后出门正好。”韩姣道:“我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岛的那一头有什么屋子。”老头急着要说什么,她却不容他打断,“还说是来砍柴,怎么鞋子一点土都没有沾土?你既是生活在这个孤岛,看到我一个陌生的孩子,怎么不问缘由就要靠过来?”
老头脸色一敛,刚才的慌乱失措都从脸上消失了。韩姣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吓多了,现下倒没有一丝意外,冷冷说道:“不管你是什么,快快走开,我是不会上当的。”
“好个狡猾的小丫头。”他忽然说,呵呵一笑,身影恍恍惚惚,忽然化成一团雾气弥散在树林边。
韩姣吁了口气,经过这一次,心里居然奇异地安定了些。
原来那些东西,都是怕这盏灯的,对了,这灯叫什么——定魂灯,真是不错。刚才一波又一波,都应付了过去。
她那颗对求道已经岌岌可危的心,又因为灯重新变得坚定了。
为了不去想那些害怕的事,她开始胡思乱想,筹谋着为了这盏灯,改投南山派这个主意可不可行。
这样乱想着,韩姣宽慰许多,可时间依旧漫长难熬。
海浪层层叠叠地涌上岸,韩姣向海望去,正出神间,韩洙从海岸边疾步跑来,衣衫尽被水打湿了,神态有些焦急,还未跑近就喊道:“快,后面有人追来了,把灯罩上跟我走。”
韩姣怔了一下,对韩洙的话她一向没有胆子违抗,立刻提起了定魂灯。
映照在地上的灯火顿时摇晃不止,韩姣的心也跟随着忐忑起来。
韩洙在一旁道:“快用衣服把灯裹起,不要引人来了。”
韩姣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顷刻间滑过一个念头,她转过身,把灯提到了面前,看着远处的韩洙道:“哥哥,你刚才去哪里了?”
韩洙往后看了一眼,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口中柔声说道:“去海边看看情况。”
他话音刚落,韩姣就把灯放回原处,重新坐好。
韩洙疑惑道:“怎么了?”
韩姣紧紧靠着灯,恶声恶气地说道:“快走快走,别来骗人了。”
面前韩洙的面容一阵扭曲,顿时就变得模糊起来,他似还有不甘,厉声问道:“这次又有什么破绽?”
平时单独两人时,韩洙可不会这么温柔地说话。而且韩姣直觉,韩洙不会这么狼狈。她撇撇嘴,信口胡诌:“我哥从外面捡来的,从小和我不亲,我娘说,他说什么都不要信。”
那人愕然不已,显然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的身躯在黑暗化成了雾气,这次却没有消散,朦胧的一团,在灯火外游离。
“小丫头。”他缓缓开口。与刚才两次唬人都不同,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亮好听,宛若钟磬。
“你想不想成为大修士,法力通天,凌驾众人之上,甚至有一日可以去吉祥天得享永生?”
他说话的声音仿佛就近在她的耳边,絮絮耳语,循循善诱。
韩姣几乎就要点头了,可转瞬眸色就变得清明,倏地抱起灯,后退几步:“又想骗我?”
“骗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无奈叹息道。
韩姣瞪着他道:“谁知道呢?你可骗我不止一次了——难说我的肉又嫩又香,你想饱餐一顿,又或者你有古怪癖好,存了不良图谋。”
他噎了一下,尽管韩姣看到的只是一团没有形体的烟雾,可是他突然飞快地在光圈外转,似乎有些生气。
“你总有想要的吧?天才地宝?灵脉玉泉?”他又开口问。
韩姣对修仙的世界还只是一知半解,天才地宝还明白,后面又糊涂了,问道:“灵……什么泉?”
他已不耐烦解释,转而道:“你这年纪该知美丑了,难道不想要一副花容月貌,婀娜风姿?”
韩姣感觉被微微刺了一下,她在家中曾照过铜镜,自知眉目清秀,却面黄肌瘦,绝对称不上好看,与韩洙的样貌也差之甚远,心里微微一叹,依旧一口回绝:“我还没长大呢,再说了,你没听过女大十八变?没听过胭脂一上,母猪也赛貂蝉?没听过……”
“好了,”他一口截断,口气不再温柔,反而有些焦急,“你资质不好,灵根也才中下,纵然拜入碧云宗,也难有大成就,若你接受我的帮助,修道必然事半功倍。放着眼前这么一条捷径,你也不走?”
韩姣眨了眨眼,缓缓说:“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骤然陷入了沉默,也停止了游走,附在光圈外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在韩姣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又说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可是,”韩姣道,“我还没有开始修行,只是一个凡人。”
“狡猾又胆小的丫头,”他口气复杂,似乎有一些妥协。“不需要你有大能耐,只要把我藏到你的灯下,事成之后我可以帮你找一件天才地宝,助你日后修行。”
她诧然,看他的样子,分明惧怕这盏灯,为什么要躲到灯下,于是问道:“你不怕吗?躲到灯下做什么?”
“问这么多干什么?”他不耐地斥道。
韩姣不高兴了:“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突然,投射在地上的灯光一阵扭曲,以眼见的速度从烟雾的周围慢慢缩小。韩姣吓坏了,提着灯的手都颤抖起来。
“你以为躲在里面就安全?”他冷哼一声,不见任何预兆,灯光又恢复了正常。他继续说道,“定魂灯的确有辟邪驱秽的功效。但我是生魂,虽然有影响,也不至伤我魂体,若我不是为了省下灵力,何必你和废话,直接进来就是。”
韩姣一向是个机灵的孩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是明白的。目睹了他的能耐后,她立刻摆出天真的笑脸:“别激动别激动,是我娘和我说的,了解清楚后再行动,我总要弄明白才行吧?”
“来不及了,快把灯遮住一半,”他急躁地说,口里凛然,见韩姣还有点犹豫,他威吓道:“若不然,我硬冲进来,损坏了定魂灯,我们两人都要命丧这里。”
他口气凶狠,似乎真存了不合作就要玉石俱焚的打算。韩姣来不及细想,只能伸手遮住定魂灯的一面,心底到底还是警惕,站在另一头,让灯光笼在身上。
那团迷雾闪电一般窜到定魂灯的底下,只听到喀嚓一声,仿佛有什么裂了开来,灯火一阵摇曳不定,转眼之间,光芒缩小,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不到。
韩姣不禁惊呼出声,心里直打鼓: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
“别叫。”他的声音又响起。嗵的一声,从灯底掉下来一颗红色的珠子,咕噜噜地滚落到韩姣的面前,声音似乎就从里面传出。
珠子是暗红色的,像是由血泪凝结,暗蕴精光,细看之下,似能勾魂摄魄。韩姣捡起来看了一会儿,结巴着问:“灯、灯坏了?”
他在珠子里说道:“这是定魂珠,有容纳生魂魄,安定养神的效用。”
韩姣高举起灯,果然见底部有五颗圆珠,当中却有一个凹槽,显见珠子已经不见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个骗子,把灯弄坏了!”说完,把珠子往槽中按去,却再也无法嵌住。
他淡淡说道:“不过借用一颗珠子而已,再炼一颗补上就是。”
韩姣急道:“说得倒容易,这又不是我的灯。”
“日后我能指点你的,岂止这么一颗小珠子。”他不屑道。
韩姣不理他,想法设法把这颗会说话的珠子往灯的底部装回去,废了半晌的功夫,毫无半点用处。她握着珠子直想叹气:“你快出来。”
“没用的,定魂珠安了生魂之后,就再无其他用处。”他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嘲笑她的无用功,珠子也跟着笑声明明暗暗。
韩姣气的咬牙。定魂灯光芒大减后只有小小的一圈,她无奈地坐了下来,想了又想,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处,只好把珠子放在手心,问他:“生魂是什么?”
他平静如水地说道:“身体没有衰亡,魂魄却离开身体,这样就叫生魂。”
“啊”韩姣吃了一惊:“你还有身体。”
“除了跳出五行的无形之物,谁没有身体。”
“那你的身体去了哪里?”她问。
他怔了一下,珠子似乎更加幽暗了,片刻后才又说道:“被人占了。”
“占了?”韩姣忍不住高声道,“怎么……修仙还有抢人身体的吗?”
“这叫夺舍,不算常见。只有修炼出元婴的大修士,在身体灭亡之前,以元婴寄魂,可以抢夺他人的身体为己用。这样做可以保存性命,却会影响修为。”他缓缓道。
韩姣听得冷汗涔涔,修士竟然可以夺取别人身体?
“那,被夺了身体后的都会变成生魂?”
“只有修成元婴的修士,才可以魂魄不灭,不然当场就会魂飞魄灭。”
韩姣明白了,他竟是一个至少元婴境界的大修士。她曾听林见深提过,元婴以上的修士,已可称真人。在碧云宗内,除了两个长老和宗主已炼至天人境界,其余长老和峰主也都是元婴修士。
手上这颗红珠子里竟然有一个至少元婴境界的修士,韩姣突然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沉吟片刻后才又问:“你这么厉害,还会被夺舍?”
“我也不知缘由,”在韩姣面前,他时而狡诈时而凶狠,此刻声音却有些寥落,“苌帝花开显出异象,我前来查看,突然就晕了过去,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迫离魂——小丫头,若是你能帮我找回身体,我便成全你一个愿望。”
韩姣有点心动,可转念一想,他都已如此厉害,能夺他舍的人,该是什么境界?心底那点小算盘顿时灰飞烟灭,含糊地说道:“尽力尽力。”
他也不再逼迫,笑了一声道:“你这丫头虽然灵根不好,但年纪小小,居然如此狡猾谨慎,很是少见。”
韩姣权当褒奖应下:“过奖过奖。”
风声渐大,树木萧萧,摇晃着黑影幢幢,分外渗人。韩姣守着已暗淡许多的定魂灯,只好有一茬没一茬地瞎聊,她忽然想起刚才两次差点受骗的情形,不由问:“刚才你变成樵夫和我哥哥,用的是什么法术?”
“幻术。”他道。
韩姣大奇:“你见过我哥哥?”
他缓缓道:“没有见过——幻术变化何止千端,第一次是实幻,化为年老的樵夫,为了减轻你的心防。第二次用的是心幻,是用法术刺激你的想象,当你心里想到的是什么,眼前便会出现什么。”
韩姣听了十分向往,笑眯眯地问:“能不能教我?”
“不能。”他一口回绝。
“为什么?”
他道:“学我的幻术,要叛出碧云宗,你愿意?”
韩姣忍不住追问:“难道你是什么邪魔歪道?”
“还没有入宗门,正道魔道你倒是分得很清楚了。”他讥道。
韩姣语塞,良久才讨好地说:“你这么有本事,来自哪个宗门呢?”
他淡然道:“我是离恨天的。”
韩姣知道三重天中的离恨天是情况最复杂的,有修魔的修士,还有妖魔和鬼灵。她不敢往下问了,话锋一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襄。”他沉声道,然后就一言不发,任凭韩姣怎么问,也不应声了。
没有人陪着说话,韩姣百无聊赖。
过了许久,海面深处那抹瑰丽的霞光突然大盛,一刹那,天地间亮如白昼,转瞬就消失无迹,似从未出现一般。浓黑厚重的云层不过一会儿就散开,露出被遮挡的月光。
异象消弭,天地又寂静如初。
韩姣来不及感叹,襄开口道:“把我找个地方藏起。”
白天林见深才帮兄妹买了两套新衣裳,袖口内有个暗袋。韩姣便把珠子藏在里面,刚放好,转头就看见韩洙踏着浪花,凌空而来。
他走在翻腾的海面上如履平地,月光倾泻,勾勒出他修长的身躯,简直像是从画卷中幻化而出。
偌长的一段距离,他转眼就走到了灯前。
“灯怎么暗了?”韩洙微微拢起眉。
韩姣已准备好了腹稿:“刚才好多虫子怪蛇爬过,我被吓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成这样了。”绝对不关我的事。
韩洙提起灯看了一眼,略有些疑惑,也并不放心上,随意坐在一方大石旁,对韩姣招手道:“姣姣,过来。”
韩姣惴惴地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挪到他身边。他即使坐着,身子也笔挺如松。她又瘦又小,挺直了身板,看起来也只有一小团,活像个陪衬用的丫鬟,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微微含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韩姣一怔:“什么?”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韩姣顿时神经一紧,心里明了,摇头如同拨浪鼓:“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哦?为什么?”韩洙语气依然温柔。
韩姣想了想,涎着笑道:“哥哥英明神武,非常人也。”说完有点脸红,自觉这个马屁拍地太露骨了。
韩洙愕然,随即轻笑出声来,笑地越来越响亮,极为开怀,手指在膝上虚点了几下,目光深沉地看着韩姣道:“你真让我意外,姣姣。”
你更让我意外,韩姣心忖,脸上一径挂着附和的笑容,天真无邪。
“等下道长如果问起,你要怎么说?”他问道。
韩姣立刻道:“哥哥和我坐着聊天的,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韩洙笑道。
韩姣应景地微微低下头,正像是一个被得到夸奖而害羞的孩子。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她偷偷抬眼,正对上韩洙黑曜石般的双眸,深邃莫测,似乎正探究着她。
她的心狠狠一跳,摸了摸脸,心虚地问道:“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他淡淡说道,“以前竟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乖巧。”
您的口气一点都不像夸奖啊,韩姣心道,干笑着应和了两声。
两人坐了一会儿,蓝黄两道剑光流矢一般飞回。
林见深的左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刚刚停止流血,乍眼看去,一手臂满是血红色,很是吓人。松风脸上满是愧疚,跳下剑后,就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几个小瓶子,取了丹药给林见深道:“刚才多亏了道兄为我挡了一击,真是惭愧。”
林见深摆摆手,也不客气,一口气吞了两颗丹药,笑道:“你我同道,自当守望相助,只是没有想到离恨天做了诸多准备。”
松风连连叹气。那丹药颇有作用,只须臾功夫,林见深的伤口已融合如初。他赞道:“南山派的炼丹术果然惊人。”
松风笑着谦虚了两句,转过头一看到定魂灯,讶然道:“这灯怎么了?”连忙提起灯左右上下的察看。
韩姣张口还没有出声。韩洙抢先开了口,把韩姣刚才说的那些百虫爬行的状况又细细描述了一遍,如有亲见。只说两人都晕了过去,醒来已经是如此了。
松风听完,眉头已拧地死紧,喃喃道:“缺了一颗定魂珠,这珠子六颗才能摆阵,除了散落的魂魄,又能有什么作用。”
林见深也看了灯说道:“若真是给散落的魂魄生灵拿走了,光这份闯过定魂灯火的神通,足以惊世骇俗了。”
两人讨论了几句,始终不得要领,只好作罢,又商量了行程,决定打坐恢复灵力,等天色亮了之后再启程。
韩姣见两人对失去定魂珠一事半点也没有怀疑,总算放下心来,像往常那样,找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睡了,这一觉竟格外舒畅。
第二日清晨,林见深与松风作揖告别。认识的时间虽短,两人秉性脾气都有些相像,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林见深便邀松风到碧云宗一访,松风亦然。两人寒暄一阵后,松风道:“道兄还要带人去宗门拜师,我也要回去将苌帝花被摘走一事禀报师门,就此别过,日后自有相会之日。”说完后,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踏上飞剑就走了。
林见深回头对韩家兄妹道:“本来一路苦行是为了锻炼你们的意志和求道的恒心。如今我要赶回宗门,修炼就此作罢,日后修行你们不可忘记恒艰二字,以此自勉。”
韩姣连连点头。
第二次站在飞剑上,韩姣已不需要韩洙抱着。经历了那么一晚的惊险,她甚至还生出了闲心,可以俯览大地,远望山脉成线,河流如曲。
这一飞行足足用了三个时辰,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翠山处,林见深停了下来,对两人说道:“为防世人误闯仙山,此处设了结界,上山只能步行,要怀有虔诚求道之心。”说完之后,就收起长剑,领着两人穿过迷雾,绕山路而行。
韩姣突然感到袖子里热了一下,耳边就听到襄的声音:“快问问他,魔主到底是谁?”韩姣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四顾,看林见深和韩洙是什么反应。
两人一无所觉,襄淡然说道:“他们听不见,能摘下苌帝花的人就是魔主,快去问问,昨夜是谁摘了花。”
韩姣对自己说,这是一位境界起码元婴的大修士,要尊重他。
幸好对林见深,她自有一套应对的法子。于是凑到林见深的身旁,娇软地问:“道长,昨夜你们去看花了?”
林见深不自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天堑之间应兆的灵花。”
韩姣颔首道:“你们去看花,怎么不摘回来呢?”
不是看花,林见深感觉有点无力,耐心道:“苌帝只开一朵,应天机而开,三界之内,只有一个人能摘下花。”
韩姣一喜,问了最想问的问题:“昨夜是谁摘走了?”
林见深不语。韩姣拉住他的袖子,用力摇了摇,一个劲地黏糊,连连喊“道长”,又立誓道:“你就说吧,谁把只有一朵的花给摘了。”
林见深无奈,低头看她,深怕她这水磨的功夫没完没了,于是说道:“也不是什么隐秘,再过不久就会天下皆知,离恨天的公子襄摘走了苌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