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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受苦

别离来得如此之快,韩姣几乎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林见深不知何时传出了消息,第二日午后,就有县城的官员来到韩家。韩姣这才知道,普通人家出了修仙者,就可以搬到县城或者都城,还能得到一笔金银的馈赠,足够一家生活无虞地过一生。修仙者的寿命远超凡人,这个安排的用意就是了断凡尘的想念,无后顾之忧。

孙氏的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一看便知整夜都在流泪,她佯作无事,为兄妹各整理了一个包袱,却被林见深拦了下来:“不用整理了,日后他们再也用不上了,修仙之人若要修心,就不能过于眷恋尘世,放下吧。”

孙氏忍不住就哭了出来。韩姣心里发酸,别过头去。孙氏哭了一会,把韩洙叫去说话,县城的官员催促说天色不早,要在城门关之前离开。孙氏又招手让韩姣过去,打散了她的头发,重新编了小辫,婉声在她身边说:“以后要和哥哥相依为命,遇到什么事忍忍就算了,真有过不去的,就找哥哥商量,两个人,就算不能成仙,也要好好的……”

一股热流瞬时就冲出了眼眶,韩姣抱着她的胳膊,呜咽着喊:“娘。”

孙氏抱着她哭了又哭,声音都变得沙哑。韩父上前强拉着她上了牛车,回头看了看兄妹,却是什么都没有交代,只在离开时拍拍了韩洙的肩膀,轻轻揉了揉韩姣的头,低声说:“好好保重。”

牛车从山路渐渐远去,化成了黄土上一个黑点,韩姣哭的泪眼模糊。

林见深一直冷眼旁观,直到韩姣哭声渐歇,才说道:“好了,该上路了。”一句安慰都没有,转身就往山林的方向走去。

韩姣用衣袖抹抹眼泪,一直站在旁边的韩洙突然伸出手要牵她。

她抬头看着他,眼泪汪汪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身子笔挺,脸色温和,唇角甚至带上些微的笑:“该走了。”

韩姣吓得不轻,最后那一点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眨了眨眼睛。

“姣姣?”他语调轻柔,在末尾时却稍稍扬高,表示疑问。

韩姣看着他笑意未曾达到的眼底,感觉一哆嗦,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在他的手里。

林见深回过头,见到兄妹携手而来,兄长低头温柔地说了什么,妹妹已经不再哭泣,顿时感到满意。

走了一会儿,韩姣就暗暗叫苦。

山林中根本就没有路,杂草丛生,怪石嶙峋,每一步都显得很艰难。林见深也不知怎么辨别方向,尽往难处带路。三人之中,他如履平地,飘逸出尘,韩洙中规中矩,也不见困难,韩姣最是凄惨,韩洙一步,她要迈两步,脚踩在地上也不平坦,还有细小的杂草从裤脚里钻进去,割痛她的皮肤。

林见深不曾回头,一心赶路。韩洙虽然脸上含着微笑,韩姣却不敢跟他诉苦。

一直走到日落才停下。

林见深选了一处高树环绕的空地,手一挥,旁边就有一堆柴枝自动聚成堆,向其中一点,火光熊熊燃起,他转过身,招呼两人:“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你们坐吧。”韩洙靠着一棵树坐下,韩姣挨着块大石头,感觉再也起不来了。

“感到很苦吧?”林见深道,“以为身有仙根,修行就不在话下——世上岂有如此容易之事。日后修行会更苦,要想修成大道,就要忍耐比这更甚千百倍的苦。”

韩姣两条腿已经麻木地没有了知觉,身体疲惫,头晕眼花,哪里还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胡乱点两下头了事。韩洙作为聆听者就合格许多,态度谦和,侧着脸身体微微前倾,极为认真。

韩姣看着他,打从心眼里感到佩服。与几天前相比,眼前这个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人简直好像另一个人,比杂耍里的变脸更叫人叹为观止。

林见深却对韩洙很满意,天资出众,人才俊美。一路苦行,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显然有着坚定的意志,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依然聚精会神聆听训导,性格谦和有礼。偶尔言论两句,谈吐风雅,都是有根有据,颇有见地。

近乎完美,林见深想到这里皱了皱眉,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燃火,确定不会熄灭后,他开始提点一些入门的道法,试探两人的悟性。

“气是修行的根本,黄帝内经有云: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蕃育,气终而象变,其致一也……”

韩姣听得头眩耳鸣,简直快要晕了,单个字听着都懂,拼在一起如同天书。

“刚才说的,你们懂吗?”

她瞠目结舌。

韩洙声音平静地说道:“世间万物的根本就是气,修道者也从练气开始,万物化生、生长、繁殖、消亡,都以气贯穿始终。”

林见深听了点头赞扬。

韩姣忍不住,双眼一闭,睡了过去。

醒来时火苗已经变小了,她感到半个身体酸疼,僵直不能动弹,张了张嘴,刚想唤人,却听见林见深严肃的声音。

“论资质,悟性,你都是我生平所见的人中最好的。”

韩洙谦逊道:“道长过誉了。”

林见深刻板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地如在耳边响起:“离家之时,你妹妹哭地伤心欲绝,我看你并不怎么伤心。”

韩洙没有回答,林中静谧,燃火烤着干柴,些微的噼啪乱响,直叫人心焦,韩姣悄悄听着,半晌后林见深又道:“修道固然是要摈弃外物影响,但是太过无情也是魔障。何况那是你的生身父母。”

韩洙似乎轻轻吁了口气:“晚辈想着求道修炼,忘记了伤痛。”

林见深大有深意道,“血脉亲情是人间至善之情。”

“晚辈心中也是难过的。”

林见深道:“要成为碧云宗弟子,必须懂得‘仁’,而仁的根本就是孝悌,孝敬父母,友爱手足,无论你日后修为多高深,根本却不能忘。”

韩洙余光瞥了一眼韩姣,声音谦逊道:“弟子明白了。”

韩姣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眼前是一片灿烂阳光摇晃着的斑驳树影,绿叶如茵,蓬蓬如盖,枝叶缝隙里却能窥见辽阔而澄澈的天空,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觉得辘辘的饥肠好了一些。

韩洙靠树睡地正香,林见深怀抱长剑,双目紧闭地站着。

“道长,”她双腿酸痛地不行,好不容易挪到他身边,“我肚子饿啦。”

林见深巍然不动。

“道长——”韩姣拉着他的衣袖喊。

林见深倏地张开眼,目中流转着一缕精光,低头看了一眼才缓下神色,说道:“修道之人首要锻炼心性……”

韩姣立刻就瘪起嘴:“锻炼心性也需要吃饱才行啊。”

林见深摇摇头,昨天一晚上的道理都白讲了,可看着这个小女孩,因为家境的原因,身形单薄,脸色也不尽好,心里也有些怜惜,他淡淡说道:“马上就给你弄些吃的。以后我练功的时候不可靠近,练功时感知皆无,遇到外力灵力会反弹,当心震伤了你。”

韩姣好奇地眨了眨眼:“你这样站着就是练功?”

林见深点头,见她皱着眉,不由问:“怎么了?”

“练功不是这样吗?”韩姣做了一个盘坐,两手虚放的动作,观音就是这个动作。

“佛家修炼多用这个跌坐莲花式,道家宗派很多,姿势各有不同,”自从认识后,她就没有问过任何修行上的问题,他大感欣慰,便多说一些,“我练得是土甲御术,吸天地之气,双脚站立在大地上,吸地之灵气到经脉中运行,对修行大有补益。”

韩姣指指地上:“那你穿着鞋?”

“地之灵气乃是天地之气,不受五行限制,别说一双布鞋,就是金银也难以隔绝。”

韩姣眉头拧紧:“一晚上都练功?”

“修为深了之后,练功时也可权当休息。”他颇有些自傲地说。

韩姣道:“我只是担心……”

林见深微笑道:“不用担心,碧云宗是此界第一宗门,功法最是齐全,日后你入门了,可以自行选择功法和修炼方式,不一定和我一样。”

“不是,”韩姣看着他,担忧地说道,“连睡着也不脱鞋,不会生脚气吗?”

林见深:“……”

林见深寻来几只红得发紫的果子,韩姣一看卖相极佳,拿起就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霎时定住了。

酸!

牙齿都快要落下来了,瞥了一眼林见深,他自从早上之后就没有再理睬她,她咋咋嘴,实在饿了,只有咬牙吃着。

韩洙拾起一个,看她大口咬着,问道:“好吃?”

“当然,皮薄肉嫩,浆液甘甜,香味盈鼻,解渴生津。”韩姣切齿道。

韩洙拿了两个吃起来,韩姣偷眼看他,只见到一脸平静如水,一点都没有预想中的酸得咋舌。心里有些失望,他突然抬起头,狠狠用眼神割了她一刀,韩姣吓得哆哆嗦嗦。

果子虽然难吃,但是实际效用还是不错,吃完之后没有一会儿身上就有一股暖暖的感觉流遍全身,酸痛解了大半。林见深见状,领着两人重新上路。

这一走足足走了五天。每天餐风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韩姣虽然乡野长大,也从没这么辛苦过。每日休息三次,每次都是一盏茶的时间,到了日落才会找地方歇脚。每到这个时候,韩姣都累地抹一把脸就睡着了,到了夜里又会被饿醒。

以前在村里,她还能每天缠着孙氏打水擦洗身体,进入森林六天了,每天走得汗流浃背却没有几次洗漱机会,最后实在熬不过了,她就蹲地死抱着大树不肯再走。林见深被她闹得心烦,就为她施展了“去尘术”,身上带着衣服都被洗涤一清。

韩姣心想,难怪他一身道袍还和见第一面时一模一样。于是每天都耍赖一次。

这日林见深板起脸来教训她:“一点苦都吃不了,你若真是没有道心,就回家去吧。”

“也行,反正我家都搬到都城了,回去后也衣食无忧。”韩姣想了想说道

林见深怒道:“我平时与你讲的道理道法你都没有听到心里是吗?”

韩姣大为讶异:“你平时有和我说过这些?”不尽是法啊气啊神神叨叨的吗?

林见深感觉到额头隐约有些抽动,沉吟半晌后说道:“你若真想回家,就原路走回去。”

韩姣盯着他,眼眶里慢慢蓄满泪水:“一路怎么走来我都不记得了。道长当初可是答应我爹娘带我去修行求仙的,骗我出家门后就要扔下我了,难道就是村里传说的骗人牙子……”

林见深必须深深呼吸两口才能平静地说话:“我没说扔下你。”

“我一心就想去碧云宗修行,道长连去尘术都不肯使,不就是想把我扔这里喂豺狼虎豹?”韩姣泣道。

去尘术和豺狼虎豹有什么关系?林见深觉得心口被堵了一块大石,可是这样与一个九岁大的女孩争论也没有道理可言,他最后施了一下去尘术,便躲到树后去修炼,不再赘言讲解道法。

两个孩子,一个天资过高,一通百法通;一个顽劣怯弱,万法不留心。

他觉得教导的重责还是留给宗门去解决吧。

韩姣苦累极了,夜里醒来时偷偷地流泪,裤脚都破了,脚踝和小腿都被野草和荆棘扎地满是小孔,血没有流出来就结成了痂,旧伤未去,新伤又来。走的路多了,脚底磨起了好几个泡,她自己挑了,第二天又在嫩肉上磨出更深的伤口,鞋子都快要磨穿了。

几天下来,那些寻仙问道的美好幻想早从她脑海里剔除了出去。

一路同行的人也让她发愁。

林见深是个合格的道人,正义感十足,法力高深,只是为人死板又不懂变通。幸好她现在只有九岁,正是可以撒泼耍赖而不需要负责的时候。虽然严厉,他对她还算有一份特别的宽容。

真正让她感到没有底的,是哥哥韩洙。

离开家后,他就一直对她很好。吃东西时总先让她,赶路时也总是很关心她,为她打水,帮她生火,有一次累得狠了,他还背着她走过一小段路。

在林见深的身边,他对她格外的好,十足像一个体贴关怀的兄长。

韩姣自从第一天夜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就知道林见深对韩洙有一种试探和考量。经过几天的好兄长示范,林见深的成见似乎消除不少。

一个懂孝道,又关爱的幼妹的人,怎么想都不会有大问题。

韩姣心想:难倒这就是他对她一路关怀的目的?

她怀着一份复杂而忐忑的心理,偷偷去观察他,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

他衣着整洁,一路行来似乎不受任何困扰。在她缠着林见深施法的时候,他就像刚出门时那样清爽自如。后来两天,她发现裤脚破了,当时特地去看他,一身衣物如同新的,到了第二日,他的裤腿袍角也开始磨损。她直觉这个仿佛是故意造成的。

这是她身边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又苦又累的环境里,他对她体贴关怀,嘘寒问暖。

她打从心眼里想要依赖他,相信他,可是又从心底感到害怕。

深夜里,浓黑墨汁染就的天空里,漫天的星光像洒落的米粒,细小破碎,辉光清冷,韩姣看着万点闪烁的银光,心中空落落地,不知将欲何方。

又走了四天,三人总算穿透了林子,来到一个热闹的小镇。此间人的打扮谈吐与韩姣所在的那个村庄已大不相同。林见深停留了半日,为韩洙韩姣购置了两套衣服,稍事休整后就打算离开。

走到小镇东街,一路有卖脂粉珠钗、茶墨香药,各色各样的铺子,往来人群络绎不绝。韩姣从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一路张望。路过一个烧饼铺子,油喷香腻的味道顺风飘来,引得她馋虫大动。来到这个世界,家中吃的是野菜白粥,树林里吃的又是野果,此刻闻到这种香味,双脚顿时就走不动了。

韩姣往林见深看去,眨眨眼,一脸的渴望。林见深看了一眼,眉头微蹙:“饼里有肉。”

碧云宗人忌食荤食。

韩姣几日前才知道有这个规定。事情的起源在那一日,林见深摘野果带回来一只腿脚染血的兔子。韩姣一见就来了精神,拾起身边的干柴问:“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林见深听了就忍不住叹息:“如此弱小的动物,难道你没有恻隐之心?”

韩姣学着他的样子说道:“半饥不饱这么多日,道长你就没有一点恻隐我?”林见深道:“碧云宗执正道牛耳,遵循天道,修行有成时会有天劫,杀戮造孽越深,天劫越厉害,食荤也会加重天劫,所以宗门上下都是吃素。”

韩姣拿着干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做了最后一把努力,小声说:“可我现在还没有入宗门啊。”林见深肃然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低下头去为受伤的兔子施法。韩姣知道每次他露出这个样子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坐到一旁失望去了。

只需要一个低级的恢复术,兔子的伤口就痊愈了。林见深手一放,兔子就腿脚灵活地往林子深处跑去了。韩姣盯着看,就在兔子跳到远处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旁,突然一道黑影从石后窜出,张口咬住兔子,顿时血流如注,原来是一只矫健凶狠的灰狼。

韩姣惊地险些跳起,韩洙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灰狼往三人这里看了一眼,似乎感觉到什么,没有任何举动,转身就跑了。韩姣看到兔子的腿似乎还在一蹬蹬的,回头朝林见深喊:“道长,兔子被狼咬了。”林见深闭着眼,“嗯”了一声。韩姣急道:“道长,恻隐之心呢?”

林见深睁开眼,神态平静如水,淡淡说道:“狼吃兔子乃是天性,也是天道中的一环。”韩姣最近落下一个毛病,听到“天道”两个字就觉得头晕,她截断他的话:“可是你刚才还说要对生灵心存恻隐。”林见深道:“兔子需要恻隐,难道狼就不需要?抛开你的世俗观念,狼以兔羊为食正是天道使然,两者都是生灵,并无不同,我若为了救一个生灵,打破天道,才是不智之举。”韩姣不服道:“早知如此,给狼吃,给我吃,不都是吃。”

林见深摇头道:“不给你吃,是为了兔子和你好,若是不给狼吃,就是破坏平衡之道,明白吗?”

韩姣道:“明白了,我还不如狼。”

韩洙笑了起来,林见深揉了揉额头上抽搐的青筋,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想到那一日,韩姣感到异常纠结,站在烧饼铺子前,恋恋不舍,泫然欲泣。铺子的伙计见了,对林见深道:“道长,这小姑娘饿的瘦巴巴的,你恁地忍心。”林见深无奈,掏出钱来:“给她素的。”

韩姣心满意足,在林中摸爬滚打这么多日,也算摸清林见深的脾气了。

她站在铺子旁,小口小口地啃着烧饼,努力要把这个味道深深记住,直到碧云宗。

街头围着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林见深突然面色一凛,往那头看去。韩姣见了,也注意起那里:是一个打扮怪异的走货郎在说话:“……不骗你,渝海前几天有异象,海浪特别大,天空到了半夜突然变得血红血红的,打渔的都不敢下水了,拜了好几天的海神爷爷,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天上好多道光彩向那个方向飞去,说不定是仙人哪。”

林见深走过去,问那个货郎:“异象是哪一日发生的,具体位置在哪里?”货郎说道:“具体哪里我可不知,日子倒记得,是三天前,夜半起红光,半个卫国都能看见。”

林见深沉凝着走回来,说了一声“快走”,就带着韩洙韩姣疾步走出小镇,直到见不到人了,他才说道:“卫国之东的渝海,正是天堑。也就是碧云天和离恨天的交界,天有异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去察看一下。一来一去大概要一日左右,这里往东再走两日,就到碧云宗了,你们是愿意跟我一起先去渝海,还是自己去宗门等候?”

韩姣一听到天空泛红,就直觉不是好事。韩洙却抢先她一步开口:“我们兄妹只认识道长,到了宗门也无人引荐,还是跟随道长的好。”林见深点点头,韩姣忙问:“渝海不会有危险吧?”林见深一笑道:“放心,只是察看一下状况,不会有什么危险。”韩姣张了张口,还想确认一些安危事宜,韩洙忽然捏紧了她的手,她不敢吱声了。

林见深带着两人到了郊外一片树林外,照往常那般休息。

天色渐暗,他忽然站起身,抽出身后长剑,对两人说:“等会儿我要御剑飞行,你们在我身后,只要屏气凝神,集中精神,不三心二意,就不会有事。”

那把剑泛着幽暗蓝色的光芒,漂浮在地面上两尺的地方,林见深一脚踏上,飞剑如同感受到了什么,嗡嗡地直响,骤然发出剑芒,直有三丈来长。

林见深回头道:“上来。”

韩姣明白他的意思,头皮直发麻:“这、这哪有站的地方?”

林见深对韩洙道:“抱着她快上来。”

不顾韩姣的害怕和挣扎,韩洙一把将她抱起,神色平静地站到林见深的身后。

剑身不过两尺来长,两人一站就没有余地了。韩姣吓得气都不敢大喘,实在不能相信剑上居然能站上两个大活人,再带她一个小的。

林见深叮嘱道:“集中精神,有我在,不用害怕。”

话音刚落,剑芒一闪,凌空而起,如一道惊鸿掠过天际。

韩姣吓得“啊”地尖叫,骤然就到了半空中,失重感让她手脚瘫软,如果不是韩洙抱着,她早就掉下去了。地面上的山水城镇都变成一块块彩色的图案,飞剑以惊人的速度浮翔。

直把喉咙喊得沙哑了,韩姣才觉得真的没有危险,飞行也是稳稳当当。

她缓过神,发现自己死勒着韩洙的脖子,已经起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她连忙放松一些。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黑透了,耳边远远地能听见有海浪拍岸的声音,韩姣低头一看,隐约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海面。

离地几百米的高空,向下俯览大海,天色漆黑,海面浓的像是墨汁,隐约浪涛翻滚,起起伏伏,哗哗的声音如同奔雷,遥遥望去,直如深渊里养着什么活物一般。

韩姣心里害怕地直打鼓,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林见深缓下速度,似乎在分辨方向。

海上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如同在三人的耳边说话:“何方来的道友,时辰未到,不如下来休息片刻。”

林见深犹豫了片刻,便向声音来处俯冲下去。

骤然失重,韩姣忍不住又要叫,韩洙一把捂住她的嘴,轻轻喝道:“安静。”

一直落到地面上,韩姣才苍白着脸回过神。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孤岛,四周是茫茫大海,海浪拍打岩石海岸,不断激起十数米的浪花。一个灰衣老道士站在树林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手上还拿着一个宫灯。

道士穿着邋里邋遢,手上的八角龙柱宫灯却很精巧,场景十分怪异。

林见深上前拘礼,两人客套地寒暄一番。原来老道士名叫松风,出自碧云天的南山派。

南山派也是碧云天的大宗派,两人修为又在同一层,林见深放心不少,与松风相谈甚欢。

松风问道:“道友怎么带着两个凡人来此。”林见深笑了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道:“是我为山门招的两个弟子。”

“卫国极北之地向来灵气贫瘠,想不到普通人家还会生出两个灵根者。”松风摇摇头。

谈了几句后,林见深问起正题来:“道友可是听说了天堑有异象才来?”

松风脸色顿时变得肃穆,两眼向海面深处望了一眼。林见深不由问:“前方有危险?”

松风道:“我几日前就来了,原想等月圆时穿过天堑去离恨天,谁知遇上这异常。危险不见得,只是这情况,照我看,是苌帝花要开了。”

林见深微怔,脸色一变,脱口道:“苌帝花?道友没有看错吧?”

“这话岂能用来说笑,”松风皱紧眉头道,“道友想想,在天堑,寻常法术连微澜都难以激起,连续多日天海一片红色,夜半还有香气,不是苌帝花是什么……苌帝花开魔主显,只怕就是这异象的源头啊。”

林见深惊诧道:“离恨天足有千年无主了,难道真是魔主要出现了?”

松风嘿嘿一笑,没有搭话,林见深也沉默不语,低头思索。

场面异常沉默,海岸边浪声滚滚,从远处呼啸而来。韩姣抬头望去,海天一线的地方,似乎有一道红光,随着海水蔓延开,转眼就分割了天空与海,像是亘古就存在的一条红岭,绚丽多彩,魏巍壮观。

顷刻间,半个天空都被染红了。

漆黑的夜里蓦然出现这般瑰丽的奇景,着实夺人心魂。

韩姣看地直出神。

松风突然道:“来了。”众人一怔,不到片刻,就闻到花香缕缕不绝地飘来,充盈鼻间。此香极似木樨花,馥郁芬芳,闻之令人心醉,仿佛坠入一场美梦。

林见深高喝了一声,韩姣立刻紧醒,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今天香味尤其浓烈,”松风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抬头又眺望远方,“马上就要开花了?”

林见深一惊:“莫非魔主已在附近?”松风道:“极有可能。”

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海天血红的一线。林见深指着海的尽头,说道:“道友看,离恨天的人已经等不及了。”松风爽朗一笑:“真是机缘,道友可随我一起去近处一观?”林见深拍拍剑鞘:“正有此意。”

两人打算到天堑近处观看苌帝花的情况,只剩下韩洙和韩姣难以安排。松风道:“道友不必担忧,我留下定魂灯,只要他们待在灯光之中,就不会被花香所诱,也不怕魍魉鬼魅趁机做恶。”说完,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盏龙柱宫灯光芒大盛。

林见深又叮嘱两人住在原处,不可离开灯光,这才和松风两人御剑而去。

两人的剑芒一黄一蓝,转眼消失在天际。

两人一走,场面顿时寂静,唯有海潮澎湃起伏。

韩姣望着那片红色霞光越来越盛,颜色殷红如血,心里惴惴不安,往宫灯处挪挪挪,恨不能贴上去才觉得安心。

韩洙背靠大石,只坐在灯光边缘处,神色自若地闭目养神。

海面上风更急了,浪潮一声高过一声,岛上的树飒飒直响,也伏起了绿波。

韩姣把自己缩成一团,身周除了灯火所能照到地方,其他都成了夜幕的背景,伸手亦难见五指,真叫人心惊。她害怕极了,越是看不见的地方,越是能滋生想象——还有什么比想象更令人畏惧。

嚓的轻微一声,韩姣猛地抬起头,只见韩洙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子站在灯火模糊处。

“听——”他说。

风声,浪声,树叶摇摆声……

韩姣茫然地看着他。

“谁在喊?”韩洙皱起眉,神情不似作假。每当他放弃平时那种温和的掩饰,身上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冷冽的气息。

韩姣侧耳听了一会:“没……没声音啊。”

韩洙不理她,站起来,在方寸点的地方来回踱了几圈,又望向远方瑰丽的霞光,神色复杂。想了片刻,他抬脚就要往灯火外走去。韩姣急喊:“不能出去。”

韩洙回过头,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韩姣顿时觉得一股狠厉的威压罩住了全身,迫地她喘气不止。

“道长说的,离开不好。”她挣扎着说完,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韩洙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黑夜都似乎变得明亮,威压骤然消失无踪。

“在这待着。”他说道,转身就迈出了灯火,疾风吹起了他的袍角,猎猎作响,他却一无所觉。

韩姣诧然发现,他凌空踏起,修长的腿迈出,转瞬已经飘远,挡在他身前的枝叶仿佛被大力推开,纷纷折腰。 AoWRZf5EbfZyjXRBqwkAzkcruixZohmxlz+2vlpYNv5e4gKWj4HUcLyRgrvzZC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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